导语:
成都的冬天,与其说冷,不如说是一种无孔不入的浸。水汽似乎凝结在空气的每一个分子里,织成一张巨大而无形的湿网,将整座城市都笼罩其中。夜色降临,便如同墨汁滴入水中,迅速晕染、加深,最终变得粘稠而滞重,仿佛能吸走所有的光和声音。风,是这片湿冷画布上唯一的动态笔触,它在老旧楼宇间低回婉转,时而像孩童无助的啜泣,时而又拔高成利刃刮过玻璃的尖啸。它不仅仅是空气的流动,更像是在传递着某种讯息,来自那些被时光遗忘在角落里的、不甘寂寞的灵魂的絮语。
锦官城南苑,这个名字如今听来充满了讽刺。它早已褪去了初建时的光鲜,像一个被时代抛弃的衰老伶人,穿着褪色的戏服,在城市的边缘默默伫立。它的砖墙斑驳,一道道灰白的水渍纵横交错,如同风湿病人关节上肿胀的脉络,诉说着长年累月的潮气侵蚀。每一道墙缝,每一扇锈迹斑斑的窗棂,都似乎在无声地呼出沉沉的、积郁的叹息。今夜无雨,但寒意却比冰冷的雨丝更加尖锐,它无视衣物的阻隔,蛮横地钻入骨髓,冻结血液。陈默能感觉到它,就像感觉到自己心中那片日益扩大的荒芜。而比这物理寒意更令人齿冷的,是某种难以名状的东西,它随着夜色一同弥漫开来,选择了最原始、也最令人心悸的方式,宣告它的降临——声音。一种本不该存在于此的声音,在死寂的楼道深处,幽幽地、固执地,开始了它的回响。
1
冬夜回响
陈默紧了紧身上那件颜色已经褪成灰白、却依然厚实的旧棉袄,领口竖起,试图抵挡夜风的侵袭。他对着冰冷的空气哈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像一个短暂存在的幽灵,在昏黄黯淡的路灯光晕下挣扎了几秒,便无声无息地消散了。三十二岁,一个本该承前启后的年纪,他却感觉自己像一台提前进入报废期的老旧机器,零件松动,锈迹斑斑。一年前那场耗尽心力的离婚,像一把钝刀子,割断了他与过去温情脉脉的联系,也将他对未来的期许消磨殆尽。如今剩下的,只有这身浆洗得有些发硬的蓝色物业制服,和这座同样衰老、同样被遗忘的锦官城南苑一起,在时间的泥沼里,缓慢而无望地下沉。
锦官城南苑,这个名字或许在二十多年前还代表着某种体面和安逸,但现在,它只是老破小的同义词。九十年代的建筑风格,红砖外墙在常年阴雨的冲刷下,早已失去了原本的色泽,露出里面灰败的水泥底子,一块块深浅不一的霉斑点缀其间,宛如皮肤病患者身上丑陋的瘢痕。楼道尤其显得逼仄、阴暗。或许是为了省电,物业只安装了最廉价的声控灯,而且似乎都有着严重的听力障碍和反应迟钝。往往需要用尽全力跺脚,发出近乎粗暴的巨响,才能唤醒头顶那一点点微弱的光明。而那光线也吝啬得可怜,色泽昏黄,如同病入膏肓者最后一口气息,并且总是在人尚未走出它的势力范围时,便迫不及待地、带着一种近乎恶意的决绝,啪嗒一声熄灭,重新将一切推回浓稠的黑暗之中。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气味——是老旧管道散发出的铁锈味,是墙体深处无法根除的霉味,是各家厨房飘出的、混合了油烟和剩饭菜的酸腐味,偶尔,还有一股不易察觉的、类似腐烂物的淡淡腥气,以及……挥之不去的、属于时间和遗忘的尘土气息。
他负责的是B栋,这栋楼似乎比小区里其他几栋更显破败,也流传着更多语焉不详的闲话。每晚十一点,雷打不动,他需要进行例行巡查。这是他工作中为数不多需要保持绝对专注的时刻,尽管内容枯燥乏味:检查消防栓的水带是否完好、压力表指针是否在正常区间;楼道里是否有住户堆放的、易燃的杂物;确认底楼的单元铁门是否已经锁闭,防止外人溜入。他提着那把公司配发的强光手电筒,手电有些年头了,外壳磨损严重,开关也有些接触不良,需要用力按压才能点亮。光柱像一把迟钝的手术刀,在布满灰尘的地面和污迹斑驳的墙壁上缓慢移动,徒劳地试图剖开这片陈腐空气的核心。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嗒、嗒、嗒,单调而沉闷,像是某种古老而不知疲倦的钟摆,在这深夜里,成为他唯一的、也是最忠实的伴侣。他早已习惯,甚至有些病态地依赖这种孤独。孤独像一件厚重的、刀枪不入的隐形铠甲,能将外界那些令他烦躁的喧嚣隔绝在外,也能将他内心那片日益荒芜的废墟,暂时遮掩起来,不被窥视。
一级,两级,三级……他数着台阶,机械地向上攀登。楼梯扶手是冰冷的铁质,上面覆盖着一层黏腻的灰尘。他尽量不触摸。走到四楼的拐角平台时,他习惯性地加重了脚步,用力跺了跺脚。头顶那盏声控灯,仿佛一个被惊扰了瞌睡的老仆,在延迟了令人心焦的三秒钟后,终于极不情愿地闪烁了几下,亮了起来。光线昏黄、摇曳,如同风中残烛,将他孤单的身影投射在对面的墙壁上,拉扯变形,张牙舞爪,像一个沉默的、不祥的预兆。光线无力地照亮了楼梯拐角处堆放着的几个被废弃的纸箱,上面印着早已过时的电器品牌标志,也照亮了不远处那扇紧闭着的、门牌号是404的铁门。那扇门上的深绿色油漆已经大片剥落,露出了底下锈迹斑斑的铁皮,像一张饱经风霜、布满老年斑的脸。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种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起初,那声音极其微弱,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拂过鼓膜,几乎要被他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以及风穿过楼道窗户缝隙时发出的、如同鬼魂呜咽般的抽泣声所掩盖。它混杂在老旧建筑自身发出的各种细碎声响中——管道里水流冲击的闷响、墙体因温差变化而发出的轻微开裂声、远处马路上轮胎碾过湿滑路面的嘶嘶声。
嗒…嗒…嗒…
他停下脚步,身体瞬间绷紧,侧过头,像一头警觉的麋鹿,试图捕捉那声音的来源。耳朵微微翕动,过滤掉那些熟悉的、属于这个老旧小区的正常噪音。周围只剩下风声,还有他自己那颗因为不明原因而开始加速跳动的心脏发出的、沉闷的擂鼓声。
他皱了皱眉,眉心拧成一个疙瘩。是错觉吗他最近确实睡眠不好,精神也总是恍恍惚惚。离婚后的生活像一滩泥沼,将他牢牢困住,工作上的压力,经济上的拮据,对未来的茫然,都像无形的重担压在他身上。或许是压力太大,导致了幻听这种可能性让他感到一阵轻松,又随即被更深的失落感攫住。他宁愿相信是自己出了问题,也不愿面对某些无法解释的现象。
他定了定神,抬脚准备继续向上巡查五楼。但就在他脚步抬起的瞬间,那声音又来了,像一个执拗的幽灵,不肯轻易离去。
嗒…嗒…嗒…
这一次,清晰了许多!甚至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指向性。绝对不是管道!管道的水锤效应他听得多了,要么是短促的撞击,要么是持续的嗡鸣,绝不会是这种……带着特定节奏的、一下一下的……脚步声!
不,更准确地说,是穿着某种鞋子,在坚硬的地面上行走时发出的声音。是那种……最老式的、硬邦邦的塑料拖鞋!鞋底接触地面时,发出沉闷而略带粘滞感的声响。而且,这脚步声异常缓慢,一步与一步之间的间隔很长,仿佛行走的人正拖着千斤重负,或者……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在行走。
他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股寒意毫无预兆地从尾椎骨升起,沿着脊柱迅速窜上后脑。他猛地转过头,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直直地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扇斑驳的、写着404的铁门!
他记得清清楚楚,物业系统里登记得明明白白,404室是空置房!半年前,最后一位租客就搬走了。房东是一位据说常年在国外养老的老太太,房子委托给一家房屋中介公司打理。但或许是因为房子太旧,朝向又是终年不见阳光的阴面,再加上小区里那些若有若无的不好传闻,导致这间房子像一件被诅咒的商品,始终无人问津。他自己上个月还配合中介,带过一对年轻夫妇来看房,当时打开门,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股浓重的灰尘味和四壁空旷的回音。家具早已搬空,只在墙角残留着一些搬迁时遗落的、无用的垃圾。
那么,此刻门后那清晰的拖鞋声,是谁发出来的
难道是有人撬门溜进去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寻找落脚点的瘾君子还是……小偷虽然这破房子里实在没什么值得偷的东西。
这个念头让他立刻警惕起来,同时也稍微驱散了一些超自然的恐惧。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那把沉甸甸的强光手电,冰冷的金属触感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安慰。他屏住呼吸,踮起脚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尽管他要面对的可能不是猎物,而是危险,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靠近那扇诡异的铁门。楼道里的声控灯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紧张,开始不安地闪烁起来,光影交错,将墙壁上的污渍和裂纹扭曲成一张张怪诞的鬼脸。
距离铁门还有一步之遥时,他停了下来。将耳朵轻轻地、试探性地贴在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门板上。
嗒…嗒…嗒…
声音就在门后!异常清晰!仿佛那双看不见的脚,就在距离他耳膜不到几厘米的地方移动!那缓慢而固执的节奏,每一下都像敲在薄薄的耳膜上,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冷气息,仿佛是从冰窖深处,或者从刚刚打开的坟墓里散发出来的。这感觉……太不真实了,太诡异了。活人的脚步声,哪怕再疲惫、再沉重,也总会带有细微的变化和生命的迹象。而这声音,却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老旧的发条玩偶,或者一个……没有灵魂、只剩下躯壳的行尸走肉,在永恒地、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单调,重复,充满了死气沉沉的意味。
他下意识地向后猛退了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而潮湿的墙壁上,激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刺遍了他的全身。
谁在里面!他压低了声音,但语气却异常严厉,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试图用声音壮胆,也希望能惊动门后的东西。
没有回应。
回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连那持续不断的拖鞋声,也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戛然而止。
楼道里只剩下那盏声控灯不知疲倦的闪烁,以及他自己那颗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发出的闷响。
他举起手电,颤抖的光柱直直地打在铁门上。铁锈斑驳,油漆剥落,但门锁完好无损,没有丝毫被撬动过的痕迹。门上的猫眼黑洞洞的,像一只没有瞳孔、也没有情感的眼睛,冷漠而空洞地注视着他,注视着这个深夜里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窥探者。
他定了定神,抬手用力敲了敲门,发出梆梆的声响,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面有人吗物业例行检查!请开门!
依然是死寂。仿佛门后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没有生命的真空地带。
他再次将耳朵贴上去,屏息凝神,仔细倾听。这一次,连最细微的呼吸声、衣物摩擦声都听不到。仿佛刚才那清晰无比、令人毛骨悚然的拖鞋声,真的只是他因为极度疲惫和孤独而产生的、一场荒诞的听觉幻象。
他开始快速地检查四周的环境,试图找到合理的解释。四楼一共只有两户人家,门对门。403住着一对年轻夫妇,平时早出晚归,这个点,他能隐约听到从403门内传来的、均匀的鼾声,显然早已进入梦乡。他走到楼梯口,探头向上看了看五楼,又向下望了望三楼,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有黑暗和寂静。他又走到楼道尽头的窗户边,推开积满了厚厚灰尘、几乎要卡住的窗户,一股夹杂着更多湿气的、更加冰冷的夜风猛地灌了进来,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窗外,小区里零星的路灯投下惨淡而孤独的光晕,将光秃秃的树枝切割成张牙舞爪的黑色剪影,在风中摇曳,如同鬼魅乱舞。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却又处处透着诡异。
难道是楼上,或者楼下其他住户发出的声音,通过墙体或者管道传导过来的锦官城南苑这种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差得令人发指,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有时候楼上挪动一下椅子,或者半夜冲个马桶,楼下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仿佛就在自己家发生一样。但这拖鞋声……他刚才明明感觉就是从门后传来的,那么近,那么真实,带着方向感和空间感。
他走到404旁边的水管井,那是一个嵌在墙壁里的、用一块锈迹斑斑的方形铁盖板封住的检修口。他用力抠开盖板的边缘,露出里面纵横交错、如同某种生物内脏般的管道。管道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黏腻的污垢,角落里挂着破败的蜘蛛网。他用手电照进去,能看到一些水珠正顺着冰冷的管壁缓慢滑落,偶尔在下方汇聚成一小滩浑浊的水渍,发出单调的滴答声。但这和那沉重、缓慢、带着粘滞感的拖鞋声,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他又查看了楼板和墙体的连接处,试图寻找可能的共振点或声音传导路径。作为物业人员,他对建筑结构和常见噪音源有一定的了解,但这拖鞋声的特质,似乎超出了他以往处理过的所有噪音投诉的范畴。
一阵莫名的烦躁和深刻的不安,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他。这不仅仅是噪音扰民的问题,这是一种……对常识和理性的挑战。
夜色,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在楼道里缓慢地蠕动、渗透。寒意不再仅仅是物理上的低温,更像是一种弥漫在空气中的、带有精神属性的侵蚀力。陈默站在404那扇沉默的铁门前,感觉自己像一个误入古老祭祀场所的献祭品,四周充满了无形的、窥视的目光。空气仿佛凝固了,变得沉重而滞涩,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冰冷的玻璃碎片,刺痛着他的肺叶。墙壁上那些纵横交错的水渍,在手电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类似地图或符咒的图案,仿佛在暗示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楼道尽头的黑暗,不再是简单的缺乏光线,而像是一个深渊的入口,散发着强大的吸力,似乎随时准备将他拖入其中,万劫不复。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那拖鞋声的每一个细节,试图从中剥离出更多的信息。那声音不仅仅是缓慢、沉重,关键在于那种难以言喻的湿漉漉的感觉。对,就是湿漉漉!仿佛……仿佛那双鞋的主人,刚刚踏过一条冰冷的、充满污泥的地下河,鞋底沾满了粘稠的液体,每一步落下,都在无形中留下一个冰冷潮湿的印记。这个联想让他头皮一阵阵发麻,后颈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成都的冬天本就潮湿多雾,空气湿度大得能拧出水来。但这声音里蕴含的湿意,却带着一种阴冷刺骨、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寒气,与自然界的潮湿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种……死亡的气息。
他甚至能在大脑中清晰地勾勒出那双拖鞋的形状、颜色和质感——一定是那种最老式的、没有任何设计感的深蓝色或者土棕色硬塑料拖鞋,鞋面可能还带着裂纹,鞋底因为长年累月的摩擦而变得很薄,边缘粗糙不堪。究竟是谁或者说,是什么东西,在穿着这样一双鞋,在空无一人、尘封已久的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永无止境地踱步是在寻找什么还是在等待什么
他开始激烈地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是不是离婚的打击比他以为的更严重是不是长期的孤独和经济压力,已经悄无声息地扭曲了他的感知他用力揉搓着冰冷的脸颊,试图用疼痛感唤醒麻木的神经,确认自己还活在真实的世界里。他甚至开始回忆最近看的恐怖电影或者小说,想把这声音归咎于心理暗示。
但无论他如何努力地进行自我辩驳和心理建设,耳边似乎总萦绕着那嗒…嗒…嗒…的回音,像一根看不见的、生锈的针,反复、精准地刺探着他那根早已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理智还在发出微弱的声音,告诉他这世界上没有鬼魂,一切反常现象背后必然隐藏着可以被解释的原因——或许是某种罕见的物理现象,或许是更隐蔽的管道问题,甚至……是某种他从未听说过的、利用建筑结构进行的恶作剧可是在这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面对这无法给出合理解释的、充满了诡异暗示的声音,那种源于未知、深植于人类基因中的原始恐惧,还是像疯狂生长的黑色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了他的心脏,并且越收越紧,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再次抬起头,看向那扇斑驳的铁门。此刻,它在他眼中不再是一扇普通的房门,而更像是一道界碑,分隔着生与死,现实与虚幻。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诞而可怕的错觉,感觉门后那个发出声音的东西,正在等待。不是等待被发现,也不是等待被驱逐。它似乎……在等待他。等待他靠近,等待他倾听,等待他……成为下一个被纠缠的目标。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滑腻的毒蛇,瞬间钻入他的脑海,让他浑身僵硬。
陈默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强迫自己那颗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稍微平复一些。恐惧还在,但理智也在拼命挣扎。他不能一直耗在这里。他决定先离开四楼,回到值班室,明天白天再说。也许阳光能够驱散这种阴冷的错觉或者,他应该立刻给中介打电话不,现在太晚了。还是先记录下来,明天一早处理。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沉默的铁门,仿佛要将它的每一个细节都刻入脑海。然后,他转过身,迈开僵硬的脚步,准备下楼。他甚至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会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如同一个训练有素的演员,恰到好处地震动了一下。屏幕自动亮起,幽幽的白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时间——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
几乎就在手机屏幕亮起的同一瞬间,那刚刚消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拖鞋声,再次响了起来!
嗒…嗒…嗒…
就在404的门后!比刚才更加清晰,更加沉重,更加……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恶意!和刚才不同的是,这次的声音不再是漫无目的地踱步,而是……仿佛正一步步、缓慢而坚定地,朝着门口走来!
仿佛门后的东西,知道他要离开,所以……它要出来了!
陈默猛地停住脚步,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逆流,然后凝固成了冰块。不是幻觉!绝对不是!也不是什么该死的巧合或者管道声!这声音……它是有意识的!它像一个被设定了程序的幽灵,在午夜零点这个充满象征意义的时刻,准时启动,并且……它在回应他的行为!
恐惧,不再是暗流涌动,而是化作了惊涛骇浪,瞬间将他渺小的理智彻底拍碎、淹没。他感觉自己的呼吸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扇近在咫尺的铁门,此刻在他眼中,已经不再是什么入口或者界碑,而是地狱之门!它随时可能打开,从中走出一个……他无法想象的恐怖存在。而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的拖鞋声,就是来自地狱深处的、不祥的、催命的鼓点!
2
门缝魅影
午夜零点响起的、仿佛催命鼓点般的拖鞋声,以及那声音明显朝着门口逼近的趋势,像一把无形的铁锤,狠狠砸在了陈默脆弱的神经上。他几乎是凭借着生物最原始的求生本能,跌跌撞撞地逃离了B栋四楼那令人窒息的氛围。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下楼梯的,只记得耳边呼啸的风声,和自己那颗如同要跳出胸腔的、狂乱的心跳。他一口气冲回了位于小区角落、那间狭小而永远带着一股潮气的单身值班宿舍,反手将门重重摔上,并慌乱地将内锁反锁,仿佛这薄薄的一层门板,能够抵挡住那个无形而恐怖的追踪者。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部火辣辣地疼。冷汗浸透了内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凉的触感。他没有开灯,任由窗外小区路灯投射进来的、惨淡而微弱的光线,勾勒出房间里熟悉的、却又在此刻显得无比陌生的轮廓。桌上散乱的文件,角落里堆放的杂物,墙壁上剥落的墙皮……一切都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阴影,潜藏着某种不怀好意的窥视。黑暗,不再是休憩的港湾,反而变得有形有质,充满了粘稠的、几乎要令人窒息的恶意。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无声的陷阱,四面八方都是冰冷的、看不见的墙壁,而那个来自404的东西,就在陷阱的某处,冷冷地注视着他,等待着他彻底崩溃的时刻。
他一夜无眠。只要稍微合上眼,那嗒…嗒…嗒…的声音就会自动在脑海中响起,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伴随着声音而来的,还有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后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以及……那双想象中在黑暗里一步步逼近的、沾满了冰冷污水的塑料拖鞋。他甚至开始出现幻觉,总觉得窗外有人影晃动,总觉得门外有细微的抓挠声。他像一只被彻底惊吓到的困兽,在狭小的房间里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直到天色微亮,第一缕灰白的光线刺破黑暗,才让他那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点。
白天的到来,并没有带来真正的解脱。阳光虽然穿过布满灰尘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无法驱散陈默心中那片日益浓重的阴霾。办公室里,同事老王依旧唾沫横飞地讲着荤段子,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住户们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前来投诉或咨询——水管漏水了,邻居太吵了,车位被占了……这些构成了他再熟悉不过的工作日常,充满了琐碎的、令人疲惫的烟火气。他强迫自己投入到这些事务中,试图用忙碌来麻痹自己,用理性的工作流程来对抗那非理性的恐惧。他甚至再次上网查阅了大量关于建筑物结构性噪音传导、低频声音对人体心理影响、压力性幻听等资料,试图为昨晚那恐怖的经历找到一个科学的、可以被理解的标签。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那一定是巧合,一定是自己太紧张了,一定是老旧小区的物理缺陷造成的误会。
但内心深处,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不断提醒他:不是的。那不是巧合。那声音的规律性,那声音对你行为的反应,那午夜零点的精准启动……这一切都指向了某种超乎常理的存在。
恐惧像一片无声无息的潮湿霉斑,已经在他心底的角落扎下了根。白天,它似乎蛰伏不动,但每当夜幕开始降临,尤其是临近午夜时分,那种深入骨髓的不安感便会准时回潮,如同涨落的黑色潮汐。他开始失眠,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恐惧睡眠。他害怕在梦中再次听到那声音,害怕在黑暗中失去对现实的掌控。一点点细微的声响——楼上住户偶然掉落的东西发出的闷响、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甚至冰箱压缩机突然启动的嗡鸣——都会让他像触电般惊跳起来,心脏狂擂不止,需要好几分钟才能平复下来。他觉得自己像一只时刻竖着耳朵的兔子,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它魂飞魄散。镜子里的男人,眼窝深陷,布满了细密的红血丝,脸色苍白憔悴,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挥之不去的惊惧。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和可怜。
那拖鞋声,即使在他刻意不去想、拼命用工作和噪音填满思维的时候,也仿佛化作了一种永恒的背景音,如同心底深处一个永不停歇的节拍器,冰冷而固执地提醒着他:我还在。我一直都在。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恐惧在黑暗中不断滋长、发酵,最终像一个恶性肿瘤般将他彻底吞噬。他必须回去。他必须再去一次B栋四楼。不是为了寻求刺激,也不是为了证明自己胆大,而是为了……求证。他需要一个更确凿的证据,无论这证据是证明那一切真的只是幻觉,还是……证明那恐怖的存在是真实的。他需要一个答案,哪怕这个答案会让他彻底崩溃。否则,他会被这种悬而未决的恐惧活活逼疯。
又是一个阴冷的夜晚。天空阴沉得像一块铅灰色的幕布,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没有雨,但空气潮湿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带着一股子深入骨髓的寒意。陈默再次穿上那身象征着秩序和责任的蓝色制服,但这一次,制服给他的安全感微乎其微。他仔细检查了手电筒的电量,确保光线足够强劲。他又摸了摸口袋里那串沉甸甸的、冰冷的万能钥匙。这串钥匙能打开小区里大部分的公共区域和空置房的门锁,是物业工作的必备工具,但此刻,它更像是一把开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充满了未知和危险。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潮湿的空气涌入肺中,带来一丝刺痛感。他推开宿舍门,再次踏入了锦官城南苑的夜色之中。这一次,他的脚步比昨晚更加沉重,也更加……决绝。每上一级台阶,都像是跋涉在黏稠而冰冷的泥沼里,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楼道里的声控灯依旧那么吝啬和迟钝,光线忽明忽灭,如同鬼魅的呼吸,将他的影子在斑驳的墙壁上拉长、缩短、扭曲,仿佛一个活物,一个无声的、与他形影不离的黑暗同伴。
他强迫自己回忆着物业培训时学到的那些应急处理流程和安全守则,试图用这些理性的条框来武装自己,对抗那潜伏在暗处的非理性恐惧。但越是靠近四楼,那些所谓的流程和守则就越显得苍白无力。当他最终踏上四楼那片熟悉的、仿佛永远笼罩着一层阴影的平台时,那种熟悉的、几乎要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便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什么不该被惊扰的东西。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晚上十一点五十分。还有十分钟。
这一次,他没有像昨晚那样躲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他知道躲避是无用的。他径直走到了404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相隔大约两步的距离。他强迫自己抬起头,直视着那扇门,仿佛要用目光穿透那层冰冷的铁皮,看清门后隐藏的真相。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比昨晚更加彻底的寂静。连风声似乎都消失了。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管里血液奔流时发出的微弱的嗡嗡声,以及心脏因为过度紧张而剧烈撞击胸腔时产生的、沉闷的回音。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凝固的世纪,充满了令人窒感的等待。
十一点五十八分。
十一点五十九分。
他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等待着那支必然会射出的、致命的箭。
然而……
午夜零点到了。
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有拖鞋声。没有脚步声。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异常响动都没有。
门后,依旧是一片死寂。仿佛昨晚那惊心动魄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逼真的噩梦。
陈默愣住了。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混合着一丝荒谬的轻松感,瞬间涌上心头。难道……真的只是幻觉难道他昨晚的恐惧和逃离,都只是自己吓自己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今晚的直面,反而让那个东西退缩了
他站在原地,又等了几分钟。依然是寂静。
他慢慢地向前走了两步,靠近那扇铁门。这一次,他的恐惧感减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好奇和探究欲。
就在他距离铁门只有一步之遥,准备像昨晚一样尝试贴耳倾听的时候,他的目光,被门缝处的一丝异样吸引了。
靠近地面的那道狭窄的、积满了灰尘的门缝里,正透出着一线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光芒!
那光芒太暗淡了,如果不是他此刻精神高度集中,并且特意俯身观察,几乎不可能发现。它呈现出一种非常诡异的、泛着冷意的惨白色,不像是灯泡发出的暖光,也不像手电筒的强光,更像是……某种磷火,或者骨殖在黑暗中散发出的幽幽冷光。它无声无息地躺在门缝下那片积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像一条细长的、冰冷的、蛰伏的毒蛇。
陈默的心脏骤然缩紧,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再次绷紧!不是幻觉!昨晚他看到的也不是幻觉!空置房!门缝里真的有光!
他立刻蹲下身,凑近门缝,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光线确实是从门内透出来的,但来源非常模糊,似乎距离门缝还有一段距离,而且光线极其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他无法判断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光。是蜡烛是某种电子设备还是……别的什么更无法解释的东西
就在他全神贯注地试图透过门缝窥探门内景象的时候,他忽略了一件事——他蹲下的动作,以及凑近门缝的行为,无疑是在向门内的存在宣告:我发现你了!
他站起身,几乎是下意识地,掏出了口袋里那串冰冷的万能钥匙。金属钥匙相互碰撞,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叮当声,在这死寂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几乎就在钥匙声响起的同一刹那——
门缝里的那线惨白微光,如同被惊扰了一般,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陈默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恶意的气息,仿佛瞬间从门缝里渗透了出来,直扑他的面门!
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心脏狂跳不止。
他不再犹豫,选中了对应B栋这种老式防盗门锁的钥匙,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插入了那个黑洞洞的锁孔。钥匙插入的过程很顺畅,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他轻轻转动钥匙……
咔哒。
锁芯被带动,转动了大约四分之一圈。然后……猛地卡住了!
一种非常明确的、来自于门内部的阻力,阻止了锁芯的进一步转动。陈默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但锁芯纹丝不动,仿佛被焊死了一般。这不是钥匙型号不对,也不是锁芯生锈或者损坏——他非常熟悉那种感觉。这种阻力,清晰地表明:门,被从里面反锁了!或者,更可能的是,被门内侧的插销、或者某种类似的东西给死死地卡住了!
一个确认空置了半年之久的房间!一个房东远在国外、中介近期也并未带人看房的房间!怎么会被从里面牢牢锁住!
一股寒意,比刚才那股从门缝渗透出的恶意气息更加冰冷、更加刺骨,如同无数根冰针,瞬间扎遍了陈默的全身。他的手僵硬地停留在冰冷的门把手上,指尖能清晰地感觉到金属传递过来的、仿佛来自九幽地府的阴寒。门后那片未知的黑暗,此刻在他眼中彻底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充满了恶意的黑洞,正贪婪地、无声地吸噬着周围所有微弱的光线和声音。寂静本身,也仿佛化作了一种有形的、沉重的压力,如同巨大的石块,狠狠地压迫着他的耳膜、他的胸腔、他的神经。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每一次剧烈的跳动都震得他胸口隐隐作痛,仿佛心脏随时会不堪重负而爆裂开来。呼吸变得急促而滚烫,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一团团清晰可见的白雾,如同求救的信号。他甚至又能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的、属于404的独特气味——不是简单的灰尘味,也不是单纯的潮湿霉味,而是一种……类似于旧书、旧衣物长期封闭在阴暗角落后散发出的、混合着某种难以名状的腐朽气息,阴冷、滞涩,还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仿佛是血腥味冷却后的铁锈甜香。
门缝里那线惨白色的微光,此刻在他眼中显得无比邪异和恐怖。它不再像磷火或骨殖的冷光,更像是一只隐藏在黑暗深渊中、刚刚苏醒过来的、充满了怨毒和冰冷杀意的眼睛,正透过门缝,一眨不眨地、冷冷地注视着他这个胆敢打扰它沉眠的不速之客。而那把纹丝不动、坚如磐石的锁,则像一个沉默而狰狞的警告,一道用鲜血和诅咒铸成的界限,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此路不通!越界者死!
被注视感!一种强烈到令人窒息的、无处不在的被注视感,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滑腻的触手,从四面八方袭来,紧紧地缠绕住了他的身体,他的灵魂。不仅仅是门后,似乎整个楼道,那些斑驳潮湿的墙壁,那些堆积杂物的黑暗角落,甚至头顶那盏如同鬼火般闪烁的声控灯,都在用一种冷漠而充满恶意的目光,注视着他这个愚蠢的、自投罗网的闯入者。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误入了屠宰场的羔羊,四周布满了无形的陷阱和致命的杀机。理智还在发出微弱的哀鸣,告诉他要冷静,要撤退,要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本能的恐惧和某种病态的、近乎自毁的好奇心,已经像两股强大的力量,将他的双脚牢牢地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他想立刻转身逃离,逃离这令人绝望的四楼,逃离这栋如同活物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老楼。但同时,他又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不顾一切地撞开这扇门,想要看看里面到底隐藏着怎样恐怖的秘密,哪怕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陈默的大脑一片混乱,无数种可怕的猜测和可能性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现。是那个死去的租客的鬼魂是某种未知的生物还是……别的什么更无法想象的东西他握着钥匙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手心里的冷汗让钥匙变得湿滑冰冷。他内心激烈地挣扎着,是该就此放弃,立刻报警寻求帮助还是……再试一次或者干脆豁出去,用撬棍把门暴力破开
就在他犹豫不决,内心天人交战,几乎要被恐惧和冲动撕裂的瞬间——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如同某种老式电灯开关被轻轻按下的声音,突兀地从门内传了出来!
这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也像一根针,狠狠刺中了陈默紧绷的神经。
紧接着,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
门缝下那线原本就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惨白色光芒,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灭了一般,骤然熄灭了!
黑暗,如同瞬间涨潮的黑色海水,彻底吞没了那道门缝,也将陈默心中最后一点点侥幸心理和摇摇欲坠的理智,彻底冲刷得一干二净。
这绝不是巧合!这绝不是什么线路故障!门后的那个东西,它不仅知道他的存在,它不仅在里面活动,发出声音,点亮那诡异的光源,甚至还能……在他试图开门、在他停留在门口窥探之后,如此精准地、带有明确意图地……主动掐断了光源!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物理现象或者简单恶作剧所能解释的范畴。这是一种……有智慧的、冷酷的、充满了恶意的……回应!
陈默猛地向后跳开,像是被蝎子蜇到一般,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而痛苦的响声。他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片彻底陷入黑暗的门缝,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爪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最猛烈的毒液,瞬间流遍了他的四肢百骸,冻结了他的血液,也冻结了他的灵魂。
3
失落的租客
那一晚的经历,像一段被强行植入大脑的恐怖录像带,在陈默的意识里反复播放,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发指。那惨白而冰冷的门缝微光,那纹丝不动的反锁门把,以及最后那声象征着嘲弄和警告的啪嗒熄灭声……这些画面如同梦魇的碎片,纠缠着他,让他在值班室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上辗转反侧,直到东方现出鱼肚白,才带着一身冷汗和极度的疲惫,勉强进入了浅层睡眠。但即便是短暂的睡眠,也充满了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噩梦,梦里尽是那扇锈迹斑驳的铁门和门后不断逼近的、湿漉漉的拖鞋声。
清晨,被窗外早起居民的嘈杂声和远处马路的汽车鸣笛声惊醒时,陈默感觉自己像是刚从一场酷刑中挣脱出来。头痛欲裂,眼球酸涩胀痛,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酸软无力。镜子里的男人,脸色蜡黄,眼圈发黑,嘴唇干裂起皮,眼神涣散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惧和神经质,像一个被长期折磨的囚徒。他用力搓了搓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但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恐惧,却不是简单的洗漱能够抹去的。
他强迫自己走出宿舍,来到物业办公室。办公室里一如既往地混乱而忙碌。老旧的日光灯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墙角的饮水机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电话铃声响个不停,空气中弥漫着早餐包子、劣质香烟和打印机墨粉混合的复杂气味。同事们有的在接电话,有的在处理报修单,有的聚在一起低声抱怨着工资或某个难缠的业主。这片嘈杂而充满生活气息的景象,在以往常常让陈默感到厌烦,但此刻,却像是一剂微弱的镇定剂,暂时将他从那个只有黑暗、寂静和诡异回响的世界里拉了回来。
他坐在自己那张桌面堆满文件的办公桌后,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桌面。恐惧像一片无声无息的潮湿霉斑,已经在他心底的角落扎下了根,并且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蔓延。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任由这种恐惧将自己吞噬。昨晚的经历太过真实,太过诡异,绝不能简单地用幻觉或巧合来解释。他需要答案,需要一个解释,哪怕这个解释会打破他仅存的理智。
最直接,也最合乎逻辑的第一步,就是联系404的房东。他需要官方的确认,确认那间房子是否真的如他所知的那样——空置,且没有任何人被授权进入。这个确认,就像是在茫茫大海中寻找一块浮木,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维系理智的救命稻草。他打开那台运行速度堪比蜗牛的老旧办公电脑,屏幕亮起时发出疲惫的嗡鸣,如同这栋建筑本身衰老的叹息。
锦官城南苑的业主信息系统,和这个小区一样,带着浓重的年代感。界面简陋,操作繁琐,数据库更是混乱不堪,信息错漏百出是家常便饭。陈默耐着性子,在系统里艰难地搜索着B栋404的资料。手指在布满灰尘和油腻指纹的键盘上敲击着,因为紧张和缺乏睡眠,指尖微微有些颤抖。每一次点击鼠标,都需要等待漫长的、令人心焦的加载时间,仿佛系统本身也在抗拒着揭示任何与那间房子相关的秘密。
终于,屏幕上跳出了404的业主信息:李秀兰,女,76岁,状态为长期国外居住。下面登记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国际长途的手机号码和一个邮箱地址。考虑到时差、沟通成本以及描述清楚这件诡异事情的难度,陈默明智地选择了发送电子邮件。
他新建了一封邮件,斟酌着措辞。他不能直接说你家空房子里闹鬼,那样只会被当成疯子。他必须尽可能地保持客观、冷静和专业,同时又要隐晦地表达出事情的异常和紧迫性。他写道:尊敬的李女士:您好!我是锦官城南苑物业管理处的陈默。近日在例行巡查中,我们注意到您名下位于B栋404的房产似乎存在一些异常迹象。为确保您的财产安全及小区整体秩序,冒昧打扰,想向您确认该房屋目前是否确实处于空置状态近期您是否委托过任何亲友或机构进入该房屋或者是否有其他特殊安排盼复,感谢!
他反复检查了几遍邮件内容,确认没有明显的漏洞和过于主观的描述后,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发送键。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跳了出来,但他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跨洋的邮件回复,往往需要数小时甚至数天的时间。而在这段充满未知和焦虑的等待时间里,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犯,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和煎熬。
他需要做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或者说,寻找其他的突破口。不能干等着。他想到了老王。王建国,物业的老油条,在这个小区干了十几年,资格比谁都老,对这里的犄角旮旯、陈年旧事,恐怕比物业经理知道得都多。而且,陈默隐隐觉得,老王昨天对404的态度,似乎有些过于轻描淡写和刻意回避了。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午休时间,大多数同事都趴在桌上或者去食堂吃饭了。陈默端着自己那份没什么油水的盒饭,溜达到了小区后面一个平时没什么人去的吸烟角。果然,老王正独自一人蹲在墙根下,吧嗒吧嗒地抽着劣质香烟,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那种惯有的油滑笑容也消失了,显得有些落寞和疲惫。
王哥,一个人在这儿抽闷烟呢陈默走过去,递上一支稍好一点的烟,试图用这种方式拉近距离。
老王抬起头,看到是陈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接过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个浑浊的烟圈。是小陈啊。不吃饭,跑这儿来干嘛也想学我这老烟枪,提前奔向极乐世界他半开玩笑地说,但语气里带着一丝疏离。
随便吃了几口,没胃口。陈默也在旁边蹲下,看着烟头明明灭灭的火星,王哥,跟你打听个事儿,还是……关于B栋404那房子。他小心翼翼地抛出话题,仔细观察着老王的反应。
听到404,老王夹着烟的手指明显顿了一下,眼神也变得有些闪烁不定。怎么又提那破房子他弹了弹烟灰,语气显得有些不耐烦,不是跟你说了嘛,空着呢,都半年多了。能有啥事
是空着没错,陈默紧盯着他的眼睛,但昨晚……我又去看了看。王哥,那房子……真有点不对劲。他故意没有说具体细节,想看看老王会怎么反应。
不对劲老王嗤笑一声,但那笑容明显有些勉强,能有啥不对劲老房子嘛,晚上有点风吹草动的声音不正常吗管道老化,墙体沉降,老鼠打洞……哪个老小区没这些破事你就是……太年轻,见得少,自己吓自己。他试图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将事情轻描淡写地带过。
可能吧。陈默没有反驳,只是换了个角度,王哥,你在这儿干了这么久,小区里以前是不是……出过什么事尤其是跟B栋有关的
这个问题似乎触动了老王某根敏感的神经。他猛地吸了几口烟,将半支烟迅速抽完,然后狠狠地将烟蒂摁在地上碾灭。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眼神复杂地看了陈默一眼:小陈,听哥一句劝。好奇心害死猫。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这小区看着太平,水深着呢。尤其是B栋那块儿……少去招惹,对你没坏处。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行了,我得去眯一会儿,下午还得带人去看房呢。说完,他不再看陈默,揣着手,有些佝偻着背,快步离开了,留下一个充满了谜团和警告意味的背影。
老王的讳莫如深和那句明确的警告,更加重了陈默心中的疑虑和不安。他口中的水深,B栋的少去招惹,显然不仅仅是指建筑老化或者邻里纠纷那么简单。他一定知道关于404更具体的内幕,但他因为某种原因而不愿透露。
下午,陈默在小区里进行日常巡查,主要是检查公共区域的卫生状况和绿化带的维护情况。冬日的阳光苍白而缺乏温度,像一层稀薄的金粉,无力地涂抹在枯黄的草坪和光秃秃的树枝上。整个小区都显得萧瑟而沉寂,只有偶尔几个不怕冷的老人在小花园里晒着太阳,动作迟缓,表情漠然,如同被时光遗忘的雕塑。
就在B栋楼下那个破败的小花园角落里,陈默再次看到了林婆婆。她独自一人,坐在一张褪色的小塑料马扎上,背对着阳光,微微佝偻着身子,手里拿着一把大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扇着。她的目光似乎总是落在空处,带着一种洞悉世事、却又懒得言说的淡漠。
陈默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他知道,如果想了解锦官城南苑的过去,尤其是那些不为人知的阴暗面,林婆婆可能是唯一的突破口。
林婆婆,下午好。今天天气不错,出来晒晒太阳挺好。陈默在她身边停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自然。
林婆婆缓缓转过头,浑浊但依然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了陈默一番。是你啊,小陈。她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反复打磨过,看你这脸色,眼圈都快掉地上了。昨晚又没睡好是不是……又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了她的话语直接而尖锐,仿佛能轻易看穿陈默内心的伪装。
陈默心中一凛,林婆婆的直觉敏锐得可怕。是……是有点。他索性不再掩饰,蹲下身,看着林婆婆那张布满皱纹、如同老树皮般的脸,婆婆,我想跟您打听点事儿,就是关于……B栋404那间房子。老王说那儿以前死过人,是真的吗
听到404和死过人,林婆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追忆,有惋惜,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停下了扇扇子的动作,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犹豫是否该对这个年轻人说起那些尘封的往事。
唉……她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沧桑感。是真的。都过去好几年了……那时候,404住着一个年轻人,姓张,叫什么名字老婆子记不清了。一个人住,孤僻得很。
孤僻怎么个孤僻法陈默追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是……不爱跟人打交道呗。林婆婆回忆着,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窗帘拉得死死的,白天几乎看不到他出门。只有到了晚上,尤其是后半夜,才偶尔听到他屋里传来些奇怪的动静。
奇怪的动静陈默的心跳加速了,什么样的动静
说不上来。林婆婆皱着眉头,努力回想,有时候像是……拖拽重物有时候又像是……用什么东西在墙上划拉还有时候……唉,就是一些让人听了心里发毛的声音。那时候邻居们都议论纷纷,有人说他是个画家或者作家,晚上才有灵感;也有人说他……精神不太正常,可能是受过什么刺激。她的目光飘向B栋四楼那排紧闭的窗户,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又带着一丝后怕,反正啊,大家都有意无意地躲着他。谁也没想到……他会死在里面。
他是……怎么死的这才是陈默最关心的问题。
发现的时候,人都硬了,估计死了有一两天了。林婆婆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是楼道里有味儿了,邻居报的警,警察撬开门才发现的。官方的说法是……意外。好像是煤气泄漏还是一氧化碳中毒什么的,具体老婆子也记不清了,毕竟过去那么久了。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但是啊……小区里私下里都传,说事情没那么简单。有人说在警察来之前,听到过404里面有奇怪的哭声;还有人说……看到过他家的窗户后面有奇怪的影子……她摇了摇头,真真假假的,谁知道呢。反正从那以后,404就彻底成了凶宅,没人敢长住了。租出去几次,都住不了几天就吓跑了,都说晚上……不干净。
一个孤僻、行为古怪、可能精神有问题的神秘租客张某,在那个房间里离奇死亡,并且伴随着各种无法解释的诡异传闻。这个信息,如同一块沉重的冰块,狠狠砸在了陈默的心湖里,激起刺骨的寒意。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现在经历的一切,都与这个死去的张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难道那拖鞋声,那门缝光,那反锁的门……都是他不散的冤魂在作祟
就在这时,陈默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掏出来查看。是一封新邮件的提示。发件人……正是他焦急等待的,404的房东,李秀兰!
他颤抖着手指点开了邮件。邮件内容很简短,甚至带着一种老年人特有的、事不关己的淡漠:
陈先生:邮件收到。谢谢你的提醒,真是负责任的好同志。404确实一直是空置状态,我没有委托过任何人进入。至于你提到的之前那个租客……唉,年纪大了,记性实在不行了。再加上我这几年在国外搬了几次家,很多旧东西都弄丢了,他当时留下的租房合同和联系信息,实在找不到了。真是抱歉,给你们物业添麻烦了。如果再发现什么异常情况,你们直接报警处理吧,不用再通知我了。
租客信息……彻底丢失了。租房合同……也找不到了。
这个消息,如同最后一根冰冷的稻草,彻底压垮了陈默心中那点摇摇欲坠的希望。不是暂时的找不到,而是彻底的、无法追溯的丢失。在这个所有线索都指向那个神秘租客的关键时刻,这个本该是揭开谜团核心的关键信息,就这么轻飘飘地、仿佛理所当然般地……消失了。这真的是巧合吗还是说……有什么力量,在刻意抹去那个叫张某的年轻人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与老王和林婆婆的对话,以及房东那封看似无意、实则掐断了所有线索的邮件,像三盆接连泼下的冰水,彻底浇灭了陈默试图用理性和逻辑来解释一切的努力。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精心编织的、充满了恶意和谎言的巨大蛛网之中。老王的闪烁其词和警告,林婆婆那些充满了死亡气息和诡异暗示的叙述,房东那轻描淡写的信息丢失……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令人绝望的可能性:他所面对的,可能远比他想象的更加黑暗和复杂。
白天的阳光和办公室的喧嚣,此刻显得如此虚假而脆弱,像是一层薄薄的、涂抹着虚假色彩的窗户纸,随时都可能被潜藏在背后的、那个来自404的黑暗轻易戳破。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林婆婆描述的那个神秘租客张某的形象——孤僻、怪异、昼伏夜出、可能精神失常、最终离奇死在那个房间里。这些标签本身就带着一种浓重的、化不开的阴郁气息。一个这样的人,他的死亡,他的故事,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这个老旧的小区里激起了层层叠叠的、充满了恐惧和猜测的涟漪。而现在,这些涟漪似乎找到了一个新的中心——那就是他自己。
他感觉自己正一步一步地滑向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最初只是对未知声音的好奇和不安,然后是发现门缝光和反锁门后的惊惧,现在,当死亡和具体的人(介入后,恐惧开始变得更加具象化,也更加令人窒息。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无意中,触碰了某种禁忌,或者继承了某种……来自那个死去租客的诅咒
小区里那些看似寻常的景象,此刻在他眼中也仿佛带上了不同的色彩。斑驳潮湿的墙壁像是无数双窥视的眼睛,时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呼啸而过的穿堂风像是亡魂不甘的低语和叹息;就连偶尔路过的邻居,他们投向他的眼神,似乎也带着一种探究、怜悯,或者……幸灾乐祸的意味。他觉得自己被孤立了,被一张无形的、由流言、恐惧和那个死去租客的浓重阴影编织而成的巨网,牢牢地束缚住了。
陈默收起手机,心中一片冰凉,仿佛连血液都快要凝固了。他向林婆婆道了谢,声音干涩沙哑。他需要找个地方静一静,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林婆婆突然叫住了他。
小陈,等一下。
陈默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到林婆婆用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浑浊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里却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像是怜悯,又像是警告。
她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最终,她凑近了一些,用一种极其轻微的、几乎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如同耳语般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声音……你有没有想过……它可能……不是给你听的
说完这句话,她不再看陈默脸上瞬间变得煞白、充满震惊和恐惧的表情,重新转过身,拿起那把老旧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留下那句话,如同一个冰冷的、恶毒的诅咒,又像是一把指向更恐怖真相的钥匙,在陈默的耳边、在他的脑海里,久久地、反复地回荡着。
不是给我听的那……是给谁听的难道……404里面,或者说……我的身边,还有别的人存在!
4
重叠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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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婆婆那句如同鬼魅低语般的暗示,像一颗投入死寂深潭的巨石,在陈默早已波涛汹涌的心湖中,掀起了更加狂乱、更加令人恐惧的惊涛骇浪。不是给我听的……这句话反复在他脑海中盘旋、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尖,狠狠扎在他的神经上。如果那拖鞋声,那门后的光,甚至那反锁的门,都不是冲着他来的,那它们的目标是谁难道……404那间空置、死过人的房间里,除了那个想象中穿着湿拖鞋、发出诡异声响的东西之外,还潜藏着别的、更不为人知的存在或者说,更可怕的推论是——那个东西的目标,其实一直就在他的身边,甚至……就是他自己的一部分这个念头太过荒诞,太过恐怖,让他几乎要窒息。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蒙住眼睛、推入无尽黑暗迷宫的人,四周充满了看不见的墙壁和陷阱,耳边充斥着各种真假难辨的低语和暗示。老王的警告,林婆婆的叙述,房东邮件里那轻描淡写的信息丢失……所有的线索都像断裂的蛛丝,看似指向某个方向,却又在关键时刻戛然而止,将他困在原地,动弹不得。他迫切地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确凿无疑的证据,来印证或推翻他那些越来越离奇、越来越接近疯狂边缘的猜测。
他想到了监控。在这个充斥着流言、暗示和心理压力的环境中,冰冷而客观的监控录像,似乎成了他唯一能够信赖的眼睛。锦官城南苑虽然老旧,但在几年前创建文明小区的时候,还是在几个主要通道和楼道口安装了监控摄像头。虽然设备老旧,像素不高,但至少能够记录下基本的画面。如果404真的有人活动,或者发生了什么肉眼难以察觉的异常现象,那么安装在四楼走廊的那个摄像头,或许……真的记录下了一些蛛丝马迹。这几乎成了他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希望,尽管内心深处,一个微弱但执拗的声音在不断警告他: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里面释放出的,可能远比你想象的更加恐怖和绝望。但此刻,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比起悬而未决的未知恐惧,他宁愿面对一个确凿无疑的、哪怕是毁灭性的真相。
锦官城南苑的监控系统,和这个小区本身的气质完美契合——老旧、迟钝、充满了力不从心的疲惫感。安装在物业办公室角落里那台积满灰尘、散热风扇发出持续嗡鸣声的主机箱,更像是一件即将入土的古董,而非现代化的安防设备。连接主机的显示器也是一台屏幕泛黄、分辨率低得感人的老式CRT显示器,画面上永远覆盖着一层细密的、如同信号干扰般的噪点,色彩也严重失真,仿佛透过一层浑浊的毛玻璃在观察世界。
陈默坐在那把靠背已经有些松动、坐上去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的转椅上,眼睛因为缺乏睡眠而布满了红血丝,此刻却死死地盯着那块模糊不清的屏幕。他的手指在沾满油污的鼠标上略显笨拙地移动、点击,调出历史录像回放界面,然后选中了B栋四楼走廊的那个摄像头通道。
这个摄像头安装在靠近楼梯口的天花板角落,视角勉强可以覆盖403和404两户的门前区域,以及一小段狭窄的走廊。由于是老式的红外夜视摄像头,夜晚的画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缺乏生气的黑白色调,所有物体都像是被抽干了色彩的标本,笼罩在一层冰冷而静谧的光晕之下。画面中的光影对比异常强烈,明亮处惨白刺眼,黑暗处则如同凝固的墨块,深不见底,似乎能吞噬一切靠近它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从几天前——也就是他第一次清晰听到拖鞋声的那个夜晚——开始回放。屏幕上的时间戳在角落里单调地跳动着,记录着那些被封存在数字信号里的、沉默的时光片段。画面大部分时间都是静止的,像一幅被遗忘的、布满灰尘的旧照片。偶尔有晚归的住户经过,身影在红外灯的照射下显得模糊而扭曲,如同幽灵般一闪而过。伴随着脚步声,楼道里那盏迟钝的声控灯会应声亮起,短暂地照亮一小片惨白的区域,然后又迅速熄灭,将一切重新交给黑暗。这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那么符合这个老旧小区的日常节奏,甚至……有些枯燥得令人绝望。
他耐着性子,拖动着进度条,仔细审视着每一个画面。时间来到了他第一次听到声音的那个午夜。画面中,他自己的身影出现了。提着手电筒,穿着那件熟悉的蓝色制服,在四楼楼梯口徘徊、侧耳倾听,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404,将耳朵贴在门上,又转身去检查旁边的水管井,最后带着一脸的疑惑和不安离开。整个过程,和他记忆中的场景丝毫不差。画面里,除了他自己略显孤单和警惕的身影,空无一人,404那扇斑驳的铁门也如同死物般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异样。
他皱紧了眉头,难道……真的只是幻听那种清晰、沉重、湿冷的拖鞋声,真的只是他大脑因为压力而虚构出来的产物这个可能性让他感到一阵心悸,但并未完全放弃。
他继续往后拖动时间,快进到他发现门缝光并尝试开锁的那一晚。同样的时间段,同样的位置,他又一次出现在监控画面中。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谨慎,也更加……紧张。他蹲下身查看门缝,然后起身,掏出钥匙,尝试着插入锁孔,转动,失败,再尝试,最后无奈地放弃,在门口焦虑地徘徊了片刻,最终惊慌地离开。同样,画面里除了他自己那如同困兽般的身影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人活动的迹象,404的铁门也依旧紧闭,沉默得像一座坟墓。
难道……连那惨白色的门缝光,也是幻觉或者那光线真的如同鬼火般微弱,以至于这老旧的、低像素的摄像头根本无法捕捉到陈默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如果连被认为是客观真实的监控录像都无法提供任何证据,那他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一切恐惧、焦虑和挣扎,岂不都成了他自己臆想出来的、一场荒诞的独角戏他是不是真的……精神出了问题这个可能性,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脖颈,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寒意。这甚至比面对一个真实的、未知的恐怖存在更加令人绝望。
他不甘心。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疯了。他决定再仔细地、一帧一帧地看一遍。或许有什么细节被他忽略了或许在那些噪点和模糊的光影背后,隐藏着关键的线索他将回放速度调到最慢,眼睛几乎要贴在屏幕上,像一个最严苛的审片员,逐帧审视着自己出现在画面中的那几个关键片段。特别是……他经过404门口的那些瞬间。
时间,定格在他第二次探查404,尝试开锁失败后,准备转身离开的那一刹那。
他的呼吸,他的心跳,甚至他全身的血液流动,都在这一刻……骤然停止了!
画面,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凝固在屏幕上。
画面中,是他自己的侧影。他正处于转身的动作中,身体略微倾斜。楼道里那盏昏黄的声控灯恰好亮着,光线从他头顶斜上方的位置投射下来,角度有些刁钻。光线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清晰地投射在他身后的墙壁和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一个清晰的、轮廓分明的、属于他陈默自己的影子。这一点毫无疑问。
但是……
但是!!!
在那个清晰的影子的边缘,就在他后背脊柱的位置,如同最诡异的纹身,或者最恐怖的寄生……紧紧地、几乎没有缝隙地……重叠着另一个轮廓!!!
那轮廓,无法用语言精确形容。它不是一个清晰的人形,更像是一团……扭曲的、流动的、边缘模糊的……黑暗!它比周围影子的颜色更深,更浓郁,仿佛能吸收掉所有的光线。它没有固定的形状,像是一团不断蠕动、试图挣脱某种束缚的非晶质物体,又像是因为信号干扰而产生的、大片的不规则噪点。它就那样附着在他的影子上,如同一个畸形的、不祥的、无法摆脱的孪生兄弟!它随着他身体的转动而移动,但仔细观察,似乎又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延迟和扭曲感!仿佛……仿佛那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由光线和物体产生的物理现象!仿佛那是一个……拥有独立意志、拥有自己生命的……阴影生物!
陈默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急剧收缩。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令人头皮发麻、颠覆认知的一幕。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冻住了一样,无法思考,只有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机械地反复播放那短短几秒钟的录像,一遍,两遍,三遍……他试图用尽自己所有的理智和常识,去说服自己:这只是光线!只是角度!只是这该死的老旧摄像头老化产生的图像失真!是红外夜视模式在光线剧烈变化时产生的拖影和伪影!一定是这样!
但无论他如何寻找借口,如何进行自我催眠,那种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视觉冲击和心理恐惧都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攫住了他,无法摆脱!那个模糊而扭曲的重叠轮廓,给他的感觉,就是……就是一个人影!一个没有实体、无法被肉眼直接看见、只能依附在别人影子里才能勉强显现出来的……鬼影!
他猛地回想起林婆婆那句冰冷而充满暗示的话语:那声音……可能不是给你听的。
难道……难道那声音,真的是给这个影子听的!或者说,发出声音的那个东西,和这个如影随形的影子,根本就是……一体两面!它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他!
这个可怕的念头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狠狠劈入了他本已混乱不堪的脑海,带来一阵剧烈的、天旋地转般的眩晕。他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口涌上一股酸涩的液体,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
监控画面带来的视觉证据,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陈默那根早已不堪重负、濒临断裂的理性神经。拖鞋声、门缝光、反锁的门,这些还可以勉强归咎于幻觉、巧合、误会或者恶作剧。但监控录像,这个被现代社会普遍认为是客观、真实、不容置疑的记录载体,却呈现出如此诡异、如此离奇、如此颠覆常识的一幕,这让他所有的自我安慰和理性挣扎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那么……不堪一击。
恐惧,不再是暗中滋生、缓慢蔓延的藤蔓,而是化作了奔腾咆哮的、冰冷刺骨的黑色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堤坝,将他彻底淹没。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沉入无底深海的溺水者,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无论他如何拼命挣扎,都抓不住任何可以依靠的实体,只有无尽的绝望和窒息感。办公室里那些熟悉的物件——嗡嗡作响的主机箱、吱呀作响的转椅、堆满文件的桌面、墙上贴着的褪色值班表——此刻都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翳,散发出一种陌生而疏离的气息,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遗物。他感觉自己与这个现实世界之间,产生了一道无形的、却又坚不可摧的隔阂。
他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打颤,发出咯咯咯的、令人心悸的声响。他无法阻止自己去想象那个最恐怖的场景:当他深夜独自一人巡逻在空无一人的、黑暗的楼道里时,那个无形的、模糊的、只能通过影子显现的东西,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如同水蛭般紧紧地贴在他的身后,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移动,如影随形。每一次转身,每一次驻足,每一次呼吸……它都在那里,用一种他无法察觉、无法理解的方式,冷冷地、贪婪地注视着他,等待着……等待着什么等待着将他彻底吞噬还是等待着取代他这个想法,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灵魂上,让他浑身冰凉,如坠冰窟,仿佛连骨髓都被冻结了。
我是不是疯了我是不是真的疯了!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内心狂乱地嘶吼着。是不是长期的压力、孤独和那场失败的婚姻,已经彻底摧毁了我的精神防线,让我产生了如此真实而可怕的幻觉!他狠狠地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臂,试图用尖锐的疼痛感来唤醒自己,来确认现实的存在。皮肤上传来了清晰的痛感,甚至渗出了一丝血痕。但这疼痛,却丝毫无法减轻他内心那如同狂潮般汹涌的恐惧和混乱。那个重叠的影子,像一个来自地狱的诅咒印记,已经深深地、无法磨灭地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也刻在了他那颗濒临破碎的心脏上。
他猛地从那把仿佛要散架的转椅上弹了起来,动作幅度之大,甚至带倒了椅子。他跌跌撞撞地、如同一个失去了方向的醉汉般冲到窗边,用力推开了那扇积满灰尘、开关不畅的窗户。一股冰冷的、带着室外尘土气息的空气猛地涌了进来,狠狠地拍打在他的脸上,让他那因为恐惧而几乎要停滞的思维,稍微恢复了一丝清明。窗外,天色已经接近黄昏,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挣扎着穿透厚厚的云层,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诡异而凄美的橘红色,如同世界末日来临前的不祥预兆。小区里,下班回家的人们行色匆匆,脸上带着疲惫和麻木;放学的孩子们背着沉重的书包,在楼下嬉笑打闹,声音清脆却又显得那么遥远。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静,那么日常,充满了按部就班的生活气息。但陈默知道,就在这片看似平静得如同死水般的表象之下,潜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正在疯狂滋长的黑暗和诡异。而他,似乎已经无可救药地、身不由己地,成为了那个不断旋转、不断下沉的黑暗漩涡的……中心。
陈默失魂落魄地、几乎是逃跑般地关掉了那台如同魔鬼低语般的监控主机。他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那黑暗的屏幕,生怕那个模糊而扭曲的影子会突破次元的界限,从冰冷的屏幕里直接爬出来,缠上他!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绝望,仿佛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了,只剩下一个空洞的、盛满了恐惧的躯壳。他瘫软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就在这时,他放在办公桌上、刚才一直被他忽略的对讲机,突然发出了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打破了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是老王!
但这一次,老王的声音不再是平时那种油滑或者不耐烦的腔调,而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几乎要破音的……紧张和恐惧!
小陈!陈默!你……你他妈在哪儿!赶紧……赶紧来一下B栋四楼!快!出事了!!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了冰冷的深渊。B栋四楼!又是那里!难道……难道那个东西,终于不再满足于潜伏和暗示,要开始……真正地显现它的力量了吗!
他颤抖着手拿起对讲机,嘴唇哆嗦着,几乎发不出声音:王……王哥……怎……怎么了出……出什么事了
对讲机那头,传来了老王更加急促、更加惊惶的喘息声,还混杂着其他几个人(似乎是那对年轻夫妇)压抑的惊呼和抽泣声。背景音一片混乱。
不是……不是404……老王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刺耳,断断续续,如同信号不良,是……是墙!他妈的……是墙在响!!咚咚咚的!像……像他妈有人在墙里面……在敲墙!!!
5
墙壁的异响
老王在对讲机里那失控的、夹杂着恐惧和粗口的呼喊,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陈默因为看到重叠影子而陷入的、近乎麻痹的恐惧状态。墙在响像有人在里面敲墙!这个描述太过具体,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暂时压倒了他对自身影子的恐惧,将他的注意力强行拉回到了那个不断滋生诡异事件的源头——B栋四楼。
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拖鞋声的幽灵尚未散去,门缝里的鬼火才刚熄灭,现在连坚固的墙壁都开始发出怪响了难道那个被困在404的东西,不满足于在房间里徘徊,不满足于隔着门缝与他对视,现在开始试图……用更直接、更暴力的方式,突破物理的界限,来到这个世界!或者说,它是在向外界传递某种信息某种警告还是……求救
这些混乱而恐怖的念头如同失控的野马,在他几近崩溃的大脑中疯狂奔腾。他甚至来不及细想自己刚刚在监控里看到的、那足以颠覆三观的诡异影子意味着什么,一种混杂着物业管理员的职业本能和被卷入事件中心后无法摆脱的宿命感,驱使着他做出反应。他抓起那把已经感觉不到丝毫安全感的手电筒,又抄起刚才被他带倒在地上的对讲机,跌跌撞撞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物业办公室。
黄昏的最后一抹余晖已经被浓稠的夜色彻底吞噬。天空像一块沉重的、没有星辰的黑丝绒幕布,低低地压在城市上空。路灯依次亮起,投下昏黄而孤寂的光晕,将地面切割成一块块明暗交错的区域。但这些微弱的光明,似乎完全无法驱散空气中那股日益浓重、仿佛已经有了实质的阴冷气息。他一路小跑,穿过空旷的小区道路,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尖锐的刺痛感,分不清是因为剧烈运动,还是因为那无法抑制的、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的恐惧和某种不祥的预感。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提线木偶,被一根看不见的、连接着B栋四楼的丝线牢牢操控着,身不由己地、无法抗拒地奔向那个充满未知、充满危险、仿佛已经成为他命运终点的舞台中心。
当陈默带着一身寒气和急促的喘息冲上B栋四楼那熟悉的平台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猛地一沉。楼道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闹,但也更加……诡异。
老王,那个平时总是油腔滑调、天塌下来也压不垮他麻将瘾的老物业,此刻正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脸色煞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黄豆大的汗珠,眼神涣散,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手里紧紧攥着对讲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旁边站着的,是住在403的那对年轻夫妇。两人都只穿着单薄的睡衣,显然是在睡梦中被惊醒后匆忙跑出来的。男的紧紧搂着自己的妻子,脸色同样不好看,带着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女的则把脸埋在丈夫怀里,身体瑟瑟发抖,似乎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只能听到她压抑着的、细微的抽泣声。
他们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目光惊惧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面前的那堵墙。
就是分隔403和404的那堵厚实的承重墙。
头顶那盏声控灯,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不再像平时那样吝啬和迟钝,而是持续地亮着,并且以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频率不停地闪烁着,将惨白的光线投射在每个人的脸上,让他们原本就惊恐的表情显得更加扭曲和……非人。
王……王哥!到底……怎么回事!陈默强忍着喉咙口的干涩和心脏的悸动,上前几步,声音因为急促的奔跑和内心的恐惧而显得异常沙哑。
你……你可算来了!老王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看到了同样掉进陷阱的倒霉蛋,一把抓住陈默的胳膊,手指冰冷得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一样,而且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你听!你他妈自己听!!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都变了调。
陈默立刻屏住呼吸,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听觉上。楼道里除了几人粗重的呼吸声、女人的抽泣声以及灯管闪烁时发出的微弱电流声之外,一片死寂。
不,不是死寂!
咚……咚咚……咚……
一阵清晰的、极富节奏感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敲击声,正穿透厚厚的墙壁,执着而诡异地传来!
这声音很奇特。它不像施工时电钻或者冲击钻那种尖锐刺耳、让人心烦意乱的噪音。它也不像普通邻居在墙上钉钉子那样随意、缺乏规律。它沉闷,仿佛被什么东西包裹着,但穿透力却异常强劲,如同拥有生命般直接钻入人的耳膜,甚至在颅腔深处引发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共振。
更诡异的是,这声音的来源似乎并非404室内,也不是403室内。它给人的感觉,更像是……直接来自于那堵厚达几十厘米的、坚固的钢筋混凝土承重墙的……内部!就好像,有什么活物,被困在了墙体最核心的位置,一个正常情况下绝不可能有生命存在的空间里,正在用尽它最后的气力,遵循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韵律,一下、一下地,向着墙壁之外的世界,发出它绝望的信号。
从……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陈默强迫自己保持最后一丝属于物业人员的冷静,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堵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破败的墙壁。墙面上刷着最廉价的白色乳胶漆,因为年代久远和潮气侵蚀,已经多处泛黄、起泡、甚至大片剥落,露出底下粗糙的、带着孔洞的灰色水泥基层。在闪烁的灯光下,那些剥落的痕迹仿佛构成了一张张模糊而痛苦的人脸。
就……就刚才!顶多……顶多十分钟前!403的男主人抢着回答,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几乎不成调,我……我跟我老婆都睡着了……突然就被这声音吵醒了!一开始还以为……以为是隔壁大半夜在搞什么装修……可谁他妈这会儿装修啊!而且……而且这声音……你听听……它太……太有规律了!咚……咚咚……咚……一下一下的……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是啊!是啊!他妻子终于抬起头,泪眼婆娑,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那声音……就像……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墙里面……想出来……呜呜呜……太吓人了……像恐怖片里演的那种……她说着说着,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陈默没有理会他们的恐慌。他缓缓走到那堵散发出诡异声响的墙壁前,伸出手,用指尖轻轻触摸着冰冷而粗糙的墙面。墙体坚硬、厚实,感受不到任何明显的震动。但那敲击声,却仿佛无视了这物理的阻隔,直接穿透了砖石和钢筋,钻进了他的耳朵,钻进了他的大脑,甚至在他的骨骼深处产生了令人牙酸的回响。
咚……咚咚……咚……(稍长的停顿)
咚……咚……(短停顿)
咚咚……咚……咚咚……(稍长的停顿)
节奏时而舒缓,时而急促,长短音节的组合不断变化,但始终保持着一种非自然的、充满了某种意图的……规律性!
就在这时,陈默的脑海中如同划过一道闪电,一个被他忽略但至关重要的细节猛然浮现——拖鞋声!那困扰了他好几晚的、缓慢沉重的拖鞋声……消失了!他仔细地、全神贯注地倾听着,确实,除了这诡异的敲墙声和周围人的呼吸哭泣声,再也听不到那熟悉的嗒…嗒…嗒…了。
拖鞋声的消失,和敲墙声的出现,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联系是那个发出拖鞋声的东西改变了它的交流方式从漫无目的的徘徊,变成了更具指向性的敲击还是说,这敲墙声和之前的拖鞋声,根本就不是同一个来源难道……墙里面困着的,和在房间里游荡的,是两个不同的……存在!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
但紧接着,另一个更加大胆、也更加离奇的念头,如同疯长的藤蔓般瞬间占据了他的思维高地——
摩斯密码!
对!就是摩斯密码!
他曾经在一些老旧的战争电影和间谍小说里看到过这种古老而神秘的通讯方式。通过点(短信号)和划(长信号)的不同组合,来代表字母和数字,从而在没有先进通讯设备的条件下传递信息。而现在,这墙壁里传来的敲击声,短促有力,稍长沉闷,节奏分明,顿挫清晰……这完全符合摩斯密码的基本特征!
难道……墙里面的那个东西,那个被困在冰冷黑暗中的未知存在,正在试图……用这种古老的方式,和外界进行交流!它想告诉我们什么!它是在求救是在发出警告还是在……传递某个隐藏了多年的秘密!
这个石破天惊的猜测,让陈默感到一阵混杂着极度恐惧和病态兴奋的眩晕。这就像是在一片无边无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海洋中绝望漂流时,突然看到远方出现了一盏微弱的、摇曳的灯塔!尽管那灯塔可能指引的并非安全的港湾,而是更加凶险的暗礁和漩涡,但它至少……提供了一个方向!一个解开所有谜团的、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近乎贪婪地捕捉着那敲击的每一个节奏变化,试图在大脑中将它们转换成点和划的组合。他的精神高度集中,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不断从墙壁深处传来的、如同亡魂低语般的咚咚声上。
站在那堵仿佛拥有了生命的、正在发出诡异心跳的墙壁前,陈默感觉自己正置身于一场超现实的荒诞戏剧的舞台中央。之前经历的所有恐惧和不安,似乎都在为这一刻做铺垫。拖鞋声的消失和敲墙声的出现,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充满了恶意玩笑意味的剧本转折,将他和他身边这些无辜的旁观者,一起拖入了一个更加离奇、更加不可预测的恐怖维度。
周围邻居歇斯底里的恐慌,老王那失魂落魄、几乎崩溃的样子,都在无形中放大了现场的诡异氛围,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这次的事件已经彻底失控,不再是他一个人的秘密或者幻觉,它正在像瘟疫一样向外扩散,将更多的人卷入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之中。
当摩斯密码这个念头如同神启般降临在他脑海中的瞬间,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攫住了他。那是一种在极度恐惧中诞生的、近乎病态的好奇心和求知欲。这就像一个濒死之人突然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哪怕这根稻草可能沾满了剧毒,他也必须紧紧抓住。破译密码,理解墙内存在的意图,成了他此刻唯一能够集中精神去做的事情,也成了他对抗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无边恐惧的唯一武器。
他的精神状态,在经历了一系列如同过山车般的冲击之后,已经变得极其敏感、脆弱,甚至可以说……有些偏执了。他开始对声音产生了一种近乎神经质的关注和依赖。任何细微的声响——风吹过窗缝的呜咽、水管里偶然的流动声、甚至自己因为紧张而加速的心跳和血液奔流的嗡鸣——都可能被他无限放大,并被赋予特殊的、不祥的意义。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强行调到最大接收功率的、老旧的收音机,被迫接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真假难辨的混乱信号,这些信号不断冲击着他那本已脆弱不堪的神经系统。这种感觉让他感到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煎熬,神经时刻像一根拉紧到极限的琴弦,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崩断。
他凝视着眼前这堵冰冷而沉默的墙壁。它不再是一堵由砖石、水泥和钢筋构成的普通建筑结构。它像是一块巨大的、没有碑文的墓碑,埋葬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和冤魂。它又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用绝望和痛苦铸成的囚笼,禁锢着某个渴望自由、或者渴望复仇的灵魂。墙的那一边,或者说……墙的内部,到底隐藏着什么是一个在无尽黑暗中挣扎、发出最后求救信号的可怜存在还是一个充满了怨念、正在用这种方式向生者世界发出恶毒诅咒的复仇之灵他迫切地、几乎是病态地想要知道答案。这种渴望,如同燃烧的火焰,暂时压倒了他对未知的恐惧。
他迅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因为激动和紧张而有些颤抖,但他还是准确地点开了录音功能。他将手机的话筒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贴近那堵正在发出诡异敲击声的墙壁,开始仔细地、一秒不落地记录下这段来自墙壁深处的、可能是解开所有谜团关键的……墙语。他要把它完整地录下来,带回去,反复听,用尽一切办法,也要破译出其中隐藏的秘密!哪怕这秘密会将他拖入更深的深渊。
陈默全神贯注地举着手机,如同一个正在接收神谕的信徒,贪婪地捕捉着从墙壁中传来的每一个敲击的细节,生怕遗漏任何一个可能改变一切的信号。周围的人似乎也受到了他的感染,或者说被这诡异的场景所震慑,都下意识地安静了下来,楼道里只剩下那咚…咚咚…咚…的敲击声,以及众人压抑着的、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声。空气仿佛凝固了,粘稠得如同沼泽,将每个人都困在其中,动弹不得。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冰冷的尸水来。
就在这时,那持续了近十分钟、充满了诡异规律性的敲击声……
毫无预兆地,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剪刀瞬间剪断了一般……
戛然而止!
楼道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一种比刚才更加彻底、更加令人心悸的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只有头顶那盏还在顽固闪烁着的声控灯,发出着微弱而令人不安的电流滋滋声,提醒着众人他们并非身处梦境。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疑惑、惊惧,以及……某种不祥的预感。
停……停了403的男主人声音干涩地、如同梦呓般问道,打破了这片死寂。
陈默也皱紧了眉头,心脏因为这突然的静默而漏跳了一拍。他缓缓将手机从墙上拿开,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录音计时。结束了是发送者累了还是说……信息已经完整地发送完毕了或者……它被什么东西打断了
正当他脑中闪过无数猜测,准备开口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这几乎要将人逼疯的凝重气氛时……
一个极其轻微的、几乎要被忽略的、却又清晰得如同针尖刺破耳膜般的声音,从他刚才贴着手机录音的那一小块冰冷的墙壁处,幽幽地、仿佛叹息般……传了出来。
那不再是沉闷的敲击声。
那更像是一声……饱含了无尽疲惫、无尽悲伤、无尽绝望的……叹息。
悠长……冰冷……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解脱……
它仿佛来自于墙壁的最深处,来自于那个被永恒黑暗禁锢的灵魂;又仿佛……直接在他的耳边,在他的灵魂深处响起。
这声突如其来的、充满了故事性和强烈情感冲击的叹息,如同鬼魅的最后低语,瞬间击穿了在场所有人那早已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
403的女主人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仿佛被掐住脖子般的尖叫,然后双眼一翻,直接晕倒在丈夫怀里!老王则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怪叫,身体像触电般猛地向后弹开,不顾一切地转身就往楼下逃去,连滚带爬,狼狈不堪!
而陈默,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极致的寒气,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寒流,从脚底板瞬间冲上天灵盖!他浑身的汗毛都根根倒竖,头皮发麻,四肢百骸都如同被冻结了一般!他死死地、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块刚刚发出叹息声的墙壁,瞳孔放大到极致,仿佛能透过那层冰冷的砖石和水泥,看到一个无形的、破碎的、正在缓缓消散的悲伤灵魂,正被永远地禁锢在那冰冷的、暗无天日的墙体之后,发出它最后的、也是最绝望的……低语。
6
地下迷宫
那声仿佛凝聚了一个灵魂所有痛苦与绝望的叹息,如同无形的幽灵之手,扼住了陈默的喉咙,也冻结了他的思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离开那令人窒息的B栋四楼的,也不知道那个晕倒的女邻居和她惊慌失措的丈夫后来怎么样了。他只记得自己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躯壳,机械地挪动着脚步,穿过沉沉的夜色,最终回到了那间狭小、杂乱却暂时能给他一丝虚假安全感的值班宿舍。
他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薄薄的门板,身体无法控制地沿着门板滑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剧烈的恐惧和精神上的极度疲惫如同两只巨大的手掌,狠狠挤压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黑暗像粘稠的墨汁一样包围着他,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线只能勉强勾勒出房间里杂物的模糊轮廓,那些熟悉的物件此刻都仿佛潜藏着恶意的眼睛,在暗中窥视着他这个惊弓之鸟。
他双手抱着头,试图将那声令人心碎的叹息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但那声音却如同魔音贯耳,反复在他耳边、在他灵魂深处回响,带着一种冰冷彻骨的悲伤和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解脱感他无法理解那叹息中复杂的情绪,只觉得自己的神经像是被无数根细针反复穿刺,疼痛而麻木。
过了很久,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是半个小时,他才稍微从那种几近崩溃的状态中缓过神来。身体依然因为后怕而微微颤抖,但一丝微弱的、近乎病态的求知欲开始在他心中重新燃起。他想起了那段录音。那段来自墙壁深处的、可能是解开所有谜团关键的敲击声录音。
对,录音!他必须破译它!他必须知道墙里面的东西到底想说什么!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唯一可能找到答案的途径!这个念头,如同在无边黑暗中挣扎时看到的一点微弱星火,虽然渺小,却足以支撑着他那摇摇欲坠、濒临崩溃的精神,让他重新站起来,走向那台象征着现代文明、却在此刻显得如此无力的办公电脑。
陈默打开了那台启动速度慢得令人发指的老旧电脑。屏幕亮起,发出嗡嗡的、如同濒死者喘息般的低鸣。幽蓝色的屏幕光映照在他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幽灵。
他颤抖着手,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摩斯密码在线翻译、摩斯密码对照表等关键词。无数良莠不齐的网页链接跳了出来。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忽略那些花里胡哨的广告和无关信息,最终选择了一个看起来相对简洁、权威的密码对照网站,点开了它。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张由密密麻麻的点(.)和划(-)组成的、如同某种神秘咒语般的字母与数字对应表。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但他还是准确地点开了录音文件。深吸一口气,他戴上那副廉价的、耳罩海绵已经有些破损的耳机,将手机通过数据线连接到电脑的音频输入口。然后,他按下了播放键。
那段沉闷、压抑、却又带着诡异规律性的敲击声,再次透过耳机,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咚……咚咚……咚……(停顿)
咚……咚……(停顿)
咚咚……咚……咚咚……(停顿)
在寂静的值班室里,这声音仿佛被无限放大,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一把小锤子,敲打着他脆弱的耳膜和紧绷的神经。
他打开电脑上的记事本程序,开始尝试将听到的声音转换成摩斯密码的基本单元——代表短信号的点(.)和代表长信号的划(-)。这绝对是一个比他想象中要困难百倍、也痛苦百倍的过程。
首先,墙壁传来的敲击声本身就不是标准、清晰的电报信号。它沉闷、含混,带着一种奇怪的回音和犹豫感,仿佛发送者本身也处于某种极度虚弱或不确定的状态。长短音的区别并不总是那么明显,有时短音拖沓,有时长音仓促,充满了干扰和歧义。
其次,敲击声之间的停顿也并非完全规律。有时停顿清晰,可以明确区分字符或单词;有时却几乎没有停顿,几个音节连在一起,难以分割;还有时,会出现莫名其妙的、长时间的静默,不知道是信号中断,还是某种特殊的表达方式。
他只能依靠自己极度敏感的听觉,以及反复的回放、对比,勉强进行区分和记录。他将自己判断为短促的敲击记为.,将稍长一些、更沉闷的敲击记为-。敲击之间短暂的停顿用来分隔同一个字母内的点划,稍长的停顿用来分隔不同的字母,更长的停顿则尝试用来分隔单词。
这是一个极其枯燥、繁琐、且极度耗费心神的过程。他全神贯注,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和记事本里不断增加的点划符号,耳朵则贪婪地捕捉着耳机里传来的每一个细微变化。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窗外的天色已经从深黑过渡到了黎明前的靛青,远处城市的轮廓在晨曦中逐渐显现,如同褪色的水墨画。但陈默对此毫无察觉。他的整个世界,都浓缩在了这小小的、充满了烟味和霉味的值班室里,浓缩在了耳机里那不断重复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诡异低语之中。
他感觉自己的眼睛酸涩刺痛,如同被撒入了沙子;大脑也因为长时间的高度集中和信息过载,变成了一团混沌的、嗡嗡作响的浆糊。手指因为不停敲击键盘而变得僵硬麻木。但他不敢停下来,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答案就在这些混乱的点划符号背后,他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反复听写、修改、猜测和校对,他终于得到了一长串看起来稍微有点靠谱的点划组合序列:
...----.-..---../..-..-..------.-./..--.-....-./-.../......-...--./--./...----.-../.-.--------/-....-....--.-.-/......-...--.
他看着记事本上这行如同天书般的符号,感觉自己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步——翻译!
他颤抖着手,打开那个摩斯密码对照表的网页,开始逐个字母、逐个单词地进行比对和翻译。这个过程同样充满了困难和不确定性。有些组合清晰明了,可以直接对应;有些则模棱两可,需要结合上下文进行猜测;还有一些则完全无法识别,可能是记录错误,也可能是信号本身就存在问题。
他像一个在迷雾中艰难摸索的寻宝者,小心翼翼地拼凑着那些破碎的线索片段。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键盘上,但他浑然不觉。
…S…T…O…R…A…G…E…(储藏室)
…F…L…O…O…R…(楼层地板)
…U…N…D…E…R…(下面)
…B…(B栋)
…H…E…L…P…(救命!)
…M…E…(我!)
…S…T…O…R…E…R…O…O…M…(储藏室!再次出现!)
…B…A…S…E…M…E…N…T…(地下室!)
…H…E…L…P…(救命!又一次!)
他将这些破译出来的、零碎的英文单词和字母写在一张空白的纸上,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他盯着这些单词,反复阅读,尝试着将它们按照可能的逻辑顺序进行排列组合,试图从中解读出一段连贯的、有意义的信息。
STORAGE
FLOOR
UNDER
BB栋下面的储藏层
HELP
ME
STORE
ROOM救我储藏室
BASEMENT
HELP地下室救命
结合之前出现的STORAGE
ROOM和BASEMENT,以及那个反复出现、语气急促的HELP
ME……
一个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令人毛骨悚然的指向,如同拨开层层迷雾后的灯塔之光,猛然照亮了他混乱的思绪——
地下室!那个敲墙的东西,那个被困在墙壁里的未知存在,它在求救!它在指引他去……锦官城南苑那个废弃的、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地下室!或者说,地下储藏室!
陈默猛地抬起头,心脏狂跳不止。他想起了几天前,林婆婆在谈论那个神秘租客张某时,无意中提到的一句话:那个年轻人……听邻居说,他不喜欢出门,就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楼底下那个……黑乎乎的储藏室里画画……
地下室!储藏室!这两个看似普通的地点名词,此刻通过那段来自墙壁深处的诡异摩斯密码,和林婆婆口中那个死去的、行为古怪的神秘租客,以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方式,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锦官城南苑确实有一个地下室。入口就在B栋旁边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平时被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锁着。那里原本是设计用来给住户堆放自行车和杂物的,但因为阴暗潮湿、管理不善,逐渐变成了一个堆满废弃家具、建筑垃圾和各种不明杂物的巨大垃圾场。久而久之,几乎被所有人遗忘了。物业也很少去巡查管理,里面光线极差,空气污浊,据说夏天的时候还经常有老鼠甚至蛇出没。
那个地方……那个被阳光遗弃、充满了腐朽和黑暗气息的地方……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是那个神秘租客张某在那里留下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还是说……那个发出求救信号的东西,根本就……被困在那个地下室里!
破解摩斯密码的过程,本身就是一场心理和意志的极限考验。值班室的封闭、压抑,窗外从深夜到黎明的缓慢过渡,电脑屏幕的冷光,耳机里不断重复的、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敲击声……这一切共同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近乎偏执狂的氛围。当那些破碎的、指向地下室、储藏室、救命的词语被艰难地破译出来时,带来的并非解开谜题的轻松,而是更深的、如同宿命般无法抗拒的恐惧和牵引感。
地下室这个词语本身,就自带一种浓厚的哥特式恐怖意象。它象征着潜意识的深渊,隐藏着被压抑的秘密和原始的恐惧。它位于地表之下,远离阳光和生机,通常与黑暗、潮湿、腐朽、未知生物以及死亡联系在一起。陈默想象着那个他只在多年前模糊地瞥见过一眼的、锦官城南苑的废弃地下室的样子——入口处那扇锈迹斑斑、仿佛随时会坍塌的铁门;门后那陡峭、湿滑、布满灰尘的台阶;台阶下那片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黑暗中那堆积如山、形态各异的杂物,如同无数扭曲的、沉默的怪物;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郁的霉味、尘土味、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属于腐烂和死亡的甜腻气息。他仿佛能听到从那地下迷宫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回响——是老鼠在黑暗中穿梭时发出的尖锐吱呀声是凝结的水珠滴落在污水坑里发出的单调滴答声还是……别的什么更无法用常理揣测的声音
决定亲自前往那个如同地狱入口般的地下室进行探索,对于此刻精神状态本已极其脆弱的陈默来说,无疑是一个需要巨大勇气、甚至可以说是近乎疯狂的决定。理智像一个虚弱的溺水者,在他脑海中发出最后的警告:那里太危险了!那里充满了未知!你不该去!但那段来自墙壁深处的、充满了绝望意味的摩斯密码求救信号,以及解开所有谜团、摆脱这种无尽恐惧的强烈渴望,又像一股无法抗拒的黑色洪流,裹挟着他,推着他,一步步走向那个注定充满凶险的深渊。这是一种典型的恐怖情境下的心理陷阱——明知前方可能是万劫不复,却又因为某种执念或诱惑而无法回头。这种走向未知禁地的探索,本身就充满了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悬念和病态的吸引力。
陈默深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强迫自己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剧烈跳动的心脏稍微平复一些。他的眼神在经历了短暂的迷茫和挣扎后,逐渐变得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丝豁出去的疯狂。他不能再犹豫了,也不能再退缩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那个被遗忘的地下空间。无论那里等待他的是那个死去租客的秘密,还是那个发出求救信号的东西,抑或是……某种更加无法想象的恐怖真相,他都必须亲自去面对!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坐得太久,身体有些僵硬和麻木。他开始迅速地、有条不紊地准备必要的装备。他从抽屉里找出那把最大功率的强光手电,仔细检查了电量指示灯,确认是满格状态。他从挂在墙上的钥匙串里,找到了一把形状古怪、锈迹斑斑、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的铁钥匙——那是地下室大门的钥匙,据说全小区只有两把,一把在物业经理那里,另一把就挂在这里。他又翻出了自己的手机,确认电量充足,并打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功能作为备用光源。最后,他迟疑了一下,从墙角那个堆放着各种维修工具的工具箱里,抽出了一根半米多长、分量沉甸甸的钢制撬棍。冰冷的金属触感传递到手心,似乎能给他带来一丝虚假的、聊胜于无的安全感。
他将这些东西一一检查完毕,撬棍握在手里,手电别在腰间,钥匙和手机揣进兜里。他最后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大亮,但天空依旧阴沉,厚厚的云层遮蔽了太阳,预示着这可能又是一个没有阳光的、阴冷的白天。但陈默已经等不及夜晚了。他现在就要去!立刻!马上!他感觉自己再多等待一秒钟,就可能会被心中那不断滋长的恐惧和猜测彻底逼疯。
他推开值班室的门,一股清晨特有的、带着湿气的冰冷空气立刻灌了进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但也让他那因为熬夜和恐惧而有些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脚步坚定地朝着B栋旁边那个极其隐蔽、几乎被杂草和垃圾掩盖的地下室入口走去。入口处果然被一扇厚重的、锈蚀得不成样子的铁门死死地封锁着。门上爬满了干枯的藤蔓和深绿色的苔藓,边缘处与墙体连接的地方布满了蛛网,整扇门看起来就像一张饱经风霜、充满了不祥气息的怪物的巨口,正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周围一片寂静,早起的居民大多已经出门上班或买菜去了,小区里显得有些空旷。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他因为紧张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环境里被放大,显得格外清晰。
他走到那扇散发着铁锈和腐朽气息的铁门前,掏出那把同样锈迹斑斑的钥匙,深吸一口气,将其缓缓插入了那个几乎被铁锈堵塞的锁孔。钥匙插入的过程异常艰难,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如同用钝刀子在刮擦骨头。
他用尽力气,咬紧牙关,猛地一拧!
咔嚓!一声脆响,锁芯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断裂了,但万幸的是,锁……被拧开了!
他握住冰冷粗糙的门把手,用力向外一拉!沉重的铁门发出嘎吱——一声如同呻吟般的巨响,极其缓慢地、不情不愿地向外打开了一道缝隙。
就在铁门打开缝隙的瞬间,一股更加阴冷、更加浓郁、仿佛来自于地底深处的、混合着无法形容的腐烂气息和厚重霉味的污浊空气,如同有生命的活物般,猛地从门缝里扑面而来,狠狠地撞在他的脸上,让他几欲作呕!
与此同时,他的耳朵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
从那道刚刚开启的、通往无尽黑暗的门缝深处,传来了一声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无比熟悉的……
嗒……
那冰冷、湿漉、缓慢而沉重的……拖鞋声!
它……竟然真的……在里面!
7
拼凑的真相
那一声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嗒,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回响,瞬间击穿了陈默刚刚鼓起的勇气。它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插入了他记忆深处最恐惧的那个房间,将所有关于拖鞋声的恐怖记忆瞬间唤醒。他浑身僵硬地站在门外,握着撬棍的手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几乎要握不住那冰冷的钢管。扑面而来的那股污浊空气,更是雪上加霜——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混合了浓郁霉味、厚重尘土味、腐烂有机物的甜腻腥气,甚至还有一丝若隐若无的、类似排泄物的恶臭。这气味仿佛具有腐蚀性,蛮横地钻入他的鼻腔,刺激着他的喉咙,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
是幻觉吗又是幻觉吗!他拼命告诉自己。或许只是门被打开时气流变化引起的某个杂物落地的声音或许只是自己因为过度紧张而产生的又一次幻听他甚至不敢再仔细去听,生怕再次听到那缓慢而执拗的脚步声。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足足有半分钟。进去,还是不进去理智像一个溺水者,发出微弱的求救信号:离开这里!报警!这不是你该处理的事情!但内心深处,那股解开谜团的执念,以及摩斯密码中那个清晰的HELP
ME所带来的、某种道义上的责任感,又像一根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着他,逼迫他必须向前。他感觉自己就像站在悬崖边上,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退后一步则是无尽的、能将人逼疯的未知恐惧。
最终,那种近乎自毁的好奇心和破釜沉舟的决心占据了上风。他咬紧牙关,将手机的手电筒调到最亮,深吸一口气,然后举起手机,如同一个即将踏入古墓的盗墓贼,或者一个奔赴刑场的囚徒,迈出了踏入这片未知黑暗的第一步。
脚下的台阶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黏腻的灰尘,踩上去发出噗噗的、令人牙酸的声响,仿佛踏在了一堆腐朽了不知多少年的骨殖之上。台阶陡峭而狭窄,而且因为常年潮湿,表面布满了滑腻的青苔,稍有不慎就可能摔倒。他只能一手扶着冰冷粗糙的墙壁,一手高举着手机照明,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向下挪动。手机的光柱在前方探索,只能照亮脚下和前方有限的范围,光柱边缘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仿佛有生命的、正在缓缓蠕动的黑暗。他感觉自己正在不断下沉,远离熟悉的人间,进入一个被时光遗忘、被光明抛弃的、充满了腐朽与死亡气息的地下王国。
终于走完了那段似乎永无止境的台阶,陈默踏上了地下室坚硬而潮湿的水泥地面。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霉菌、尘土和不明腐败物气息的恶臭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口鼻。
地下室的空间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像一个被掏空的山腹。但也比他想象的更加混乱、更加……恐怖。空气几乎完全不流通,凝滞而冰冷,湿度极大,墙壁和天花板上布满了深色的水渍,有些地方甚至还在不停地往下滴水,发出单调而令人心烦的滴答声。水泥地面凹凸不平,到处是积水和厚厚的、黏腻的污垢,踩上去感觉脚底打滑。
而充斥着整个空间的,是堆积如山的、各式各样的废弃物!破损的旧沙发、断腿的桌椅、屏幕碎裂的电视机、生锈的自行车架、成捆发黄的旧报纸杂志、装满不明垃圾的黑色塑料袋、废弃的建材、甚至还有几个看起来像是棺材形状的长条木箱……这些杂物像一座座沉默而扭曲的雕塑,毫无秩序地堆放在各处,形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阴森恐怖的地下迷宫。其间仅留下一条条狭窄、曲折、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
手机的光柱在这些杂物上扫过,拉出长长的、奇形怪状的影子,这些影子在晃动的光线下仿佛拥有了生命,在墙壁和天花板上张牙舞爪地舞动着,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无数鬼魅。墙角和杂物堆的缝隙里,布满了厚厚的、如同灰色棉絮般的蛛网,上面挂满了各种昆虫干瘪的尸骸,像是一场场无声的屠杀留下的罪证。
陈默握紧了手中的撬棍,神经紧绷到了极点。他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了异形巢穴的探险者,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每一次呼吸都充满了警惕。他沿着那些狭窄的通道缓慢移动,手机光束仔细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试图寻找任何可能与那个神秘租客张某,或者与那段摩斯密码相关的线索。
突然,吱——!一声尖锐刺耳的叫声划破了死寂!紧接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如同离弦之箭般从他脚边的杂物堆里猛地窜了出来,几乎擦着他的裤腿跑过!
啊!陈默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吓骇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挥舞起手中的撬棍,胡乱地向那黑影砸去!
撬棍重重地砸在水泥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得他虎口发麻。而那黑影早已消失在前方更深的黑暗之中,只留下一连串渐行渐远的、细碎的奔跑声。
是老鼠!一只体型硕大的老鼠!
陈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狂跳不止,大口喘着粗气。刚才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遭遇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虚惊一场。他苦笑了一下,抹去额头上的冷汗。在这种鬼地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无限放大,变成足以摧毁人意志的惊吓。
他定了定神,继续硬着头皮往里走。他注意到,越往里走,空气似乎越发污浊,光线也越发难以穿透那浓稠的黑暗。墙壁上的涂鸦也开始多了起来。这些涂鸦与他在外面楼道里看到的那些随意、幼稚的涂鸦完全不同。这里的涂鸦,充满了某种……病态的、疯狂的美感,或者说,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恶意。
他用手机光束仔细照射着一面相对平整的墙壁。上面用某种深红色的、看起来极像干涸血迹的颜料,绘制着一些扭曲、抽象、令人极度不安的图案。有无数只睁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瞳孔中充满了惊恐和绝望,仿佛在凝视着某个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有如同噩梦中才会出现的、肢体扭曲拉长、不成比例的怪诞生物,它们似乎正从墙壁的裂缝中爬出。而最让陈默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反复出现的一个主题——影子!
墙上画着各种各样的影子。有的像一条巨大的、不断膨胀的毒蛇,缠绕着一个蜷缩挣扎的人形;有的则像一个顶天立地的黑色巨人,将渺小的人类踩在脚下;还有一幅画,画着一个男人站在镜子前,镜子里的倒影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狞笑着的、如同恶魔般的巨大影子!这些关于影子的描绘,充满了压抑、焦虑、疯狂和被吞噬的恐惧感。陈默几乎可以肯定,这些涂鸦,就是出自那个神秘租客张某之手!这个可怜人,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光里,到底经历了怎样无法想象的恐怖和精神折磨!这让他不受控制地再次想起了自己监控录像里那个重叠的影子!难道……张某看到的,就是那个东西!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敢再看那些令人心胆俱裂的涂鸦。他感觉再看下去,自己也会被那种疯狂的情绪所感染。他继续沿着一条似乎是被人为清理出来的、相对宽敞一些的通道前进。他注意到,地面上有一些明显的、被重物拖拽过的痕迹,一直蜿蜒着延伸向地下室最深处、一个被破旧床垫和几块肮脏油布遮盖着的、极其隐蔽的角落。
这里……会不会就是那个张某平时待的地方那个储藏室
他的心跳再次开始加速,一种混杂着恐惧和期待的复杂情绪涌了上来。他用撬棍的前端,小心翼翼地、带着一丝近乎亵渎神圣般的敬畏感,挑开了那些散发着恶臭的遮盖物。
遮盖物下面,露出了一个老旧得不成样子的木质储物柜。柜子的样式非常古老,边角磨损严重,红褐色的油漆早已大片剥落,露出底下朽烂的木头本色。柜门上没有锁,只是用一根粗糙的麻绳随意地拴着,仿佛只是为了防止柜门自动敞开。
陈默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厉害。他伸出手,解开了那根已经有些腐朽的麻绳,然后……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柜门!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刺鼻的霉味和尘土气息,如同被囚禁了数年的恶灵,猛地从柜子里扑面而来,呛得他连连咳嗽。
他用手机光束照向柜子内部。柜子里空空荡荡,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在最底层,孤零零地放着一个破损不堪的硬纸板箱。
就是它了!陈默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感觉。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一件易碎的绝世珍宝般,将那个已经受潮变形、边缘起毛的纸箱从柜子里捧了出来,拿到相对干净一点的空地上,借着手机的光线仔细查看。
他颤抖着手,打开了纸箱的盖子。箱子里装着的东西不多,但每一件,都仿佛带着那个死去租客的体温和绝望的气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本厚厚的速写本。封面已经因为潮湿而变得模糊不清,纸张也泛黄发脆。陈默小心翼翼地翻开其中一本,立刻被里面那充满了疯狂、压抑和绝望感的画面所震撼。和墙上的涂鸦风格一脉相承,里面画满了各种扭曲变形的人体、如同克苏鲁神话中才会出现的怪诞生物、以及……无处不在的、充满了象征意味的眼睛和影子!其中一页,画着一个男人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双手死死地抱着头,表情痛苦扭曲,而他的影子,则如同一个拥有生命的、不断膨胀的巨大黑色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几乎要将他完全吞噬!画面的冲击力之强,让陈默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狠狠揪紧了。
速写本下面,是一份折叠得皱皱巴巴的租房合同。陈默屏住呼吸,展开合同。果然!是B栋404的租赁合同!签订日期清晰地显示着是五年前。他急切地看向承租人姓名那一栏——张……后面那个字因为纸张受潮和墨水晕开,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勉强能看出似乎是两个字的结构,但具体是什么字,已经完全无法辨认了。他又看向最后的签名处,签名更是龙飞凤舞,潦草得如同鬼画符。但就在那一片混乱的笔画中,最后一个字的某个偏旁……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又是那个熟悉的、如同诅咒般纠缠着他的笔画!看起来……真的有点像他自己名字里的某个部分!这诡异到极点的巧合,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脏,让他感到一阵阵恶寒。
合同旁边,静静地躺着一个外壳已经破裂、屏幕也碎掉的、看起来相当老旧的录音笔。品牌都看不清了。陈默下意识地尝试按下上面的播放键和开关,但毫无反应。显然,这东西已经彻底损坏,成了一块没有任何价值的电子垃圾。
除此之外,箱底还散落着几件零碎的物品:一支笔杆上沾满不明污渍、笔毛已经分叉变硬的画笔;半管已经完全干涸、凝固成硬块的深红色颜料;以及……
以及……一双深蓝色的、鞋底磨损得非常严重、甚至边缘处还带着明显裂口的老式硬塑料拖鞋!
看到那双拖鞋的瞬间,陈默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就是它!和他想象中、和他无数次在幻听中听到的那双鞋,一模一样!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纸箱的角落里,带着一股陈腐的气息,仿佛它的主人刚刚才把它脱下,只是暂时离开了一会儿,随时都会回来穿上它,继续那永无止境的、缓慢而湿冷的踱步……
这些,毫无疑问,就是那个神秘租客张某的遗物了。他果然如林婆婆所说,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个阴暗、与世隔绝的地下室里,沉浸在他那充满了痛苦和疯狂的艺术世界中。这些物品,是他人格的延伸,是他存在过的证明,也无声地诉说着他那不为人知的、可能极其恐怖的经历。
就在陈默捧着那个仿佛承载了一个灵魂重量的纸箱,心情无比复杂、既恐惧又带着一丝怜悯地审视着这些遗物时,他的耳朵——那双因为连日来的惊吓而变得异常敏锐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这个地下室的……异样的声响。
不是拖鞋声,不是老鼠的吱呀声,也不是水滴声。
是……模糊的……人声!
声音非常非常轻微,而且断断续续,似乎是从地下室的另一个方向,靠近通风管道或者某个隐蔽出口的位置传来的。而且,听起来……似乎还不止一个人
陈默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熄灭了手机的手电筒,整个人瞬间融入了周围浓稠的黑暗之中。他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竖起耳朵,努力地捕捉着那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
……我说老王……你他妈小点声!……差不多得了啊……那新来的物业小子……估计这会儿正躲被窝里哭呢……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嗓门,但语气里却充满了掩饰不住的戏谑和幸灾乐祸的笑意。
嘘!操!你他妈才小声点!这鬼地方太空旷,有回音!万一……万一被那小子听见就操蛋了……另一个声音响起,同样压得很低,但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就是老王!那个平时油腔滑调、刚才在楼上却吓得屁滚尿流的老王!他此刻的声音里,虽然依旧带着一丝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恶作剧得逞后的得意和不耐烦。那小子……我看他就是个怂包!胆子比针眼还小,偏偏又爱钻牛角尖,认死理!不给他来点猛的,把他彻底吓破胆,他能天天盯着B栋404那点破事儿没完没了……
嘿嘿嘿……还是王哥你有办法!高!实在是高!第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谄媚的笑声,用咱们检修管道那根破铁管子,绑上块破布,在通风道里捅咕几下,那‘拖鞋声’……啧啧,绝了!还有昨晚那个小灯泡,从排气扇口伸进去晃悠几下……我估计那小子魂儿都吓飞了……对了王哥,那敲墙的摩斯密码,到底啥意思啊靠谱不我可是……对着网上随便找的教程瞎他妈敲的……
管他靠谱不靠谱!啥意思重要吗!就得让他觉得邪乎!让他觉得是那死鬼在搞事!让他自己吓自己!最好啊……是赶紧吓得他主动辞职滚蛋!省得他碍事!尤其是碍着咱们哥几个晚上在工具房里‘娱乐’……老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阴狠和计划通般的得意。
后面他们又低声说了些什么,因为距离太远,加上通风管道的回音干扰,陈默已经听不太清楚了。但仅仅是刚才听到的这几句对话,已经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惊雷,一道接着一道,狠狠地劈在了陈默的天灵盖上!将他震得外焦里嫩,大脑一片空白!
拖鞋声……是用铁管子和破布,在通风管道里捅咕出来的!
门缝里的光……是用小灯泡,从排气扇口伸进去晃悠的!
而那让他费尽心力、甚至感觉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来自墙壁深处的摩斯密码敲击声……竟然……竟然是那小子对着网上教程瞎他妈敲的!
这一切……这一切的诡异和恐怖……竟然……竟然只是老王他们几个为了赶走他,而精心策划的一场……恶劣到极点、也逼真到极点的……恶作剧!
一瞬间,仿佛支撑着他整个世界的支柱轰然倒塌。连日来所承受的所有恐惧、焦虑、精神折磨、自我怀疑,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一个明确的源头,一个可以被理解、被定义的解释。但这个解释,却并没能给他带来丝毫的轻松和解脱,反而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愤怒!以及一种更加巨大的、仿佛被整个世界愚弄了的……荒诞感和虚脱感!
他靠在冰冷潮湿、散发着恶臭的墙壁上,感觉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了。他不是被鬼怪纠缠,不是被诅咒附身,他只是……被一群无聊、恶劣、甚至可以说是毫无人性的混蛋,当成猴子一样耍了!他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失眠和噩梦,在他们眼中,可能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甚至可以用来吹嘘和取乐的玩笑!
愤怒!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愤怒!他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揪住老王的衣领,狠狠地给他几拳!再把那几个助纣为虐的年轻混蛋痛打一顿!
但愤怒过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令人窒息的疲惫和无力感。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在舞台上卖力表演、投入了全部情感的小丑,演了半天才发现,台下根本没有观众,只有几个躲在幕后、操纵着一切、并发出无情嘲笑的黑手。他这段时间的经历,他内心的痛苦和挣扎,在残酷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滑稽,如此可笑,如此……不值一提。
但……真的只是这样吗
一种难以言喻的、残留的不安感,像一条细小的毒蛇,悄悄地重新钻回了他的心底。
如果一切都只是恶作剧,那监控里那个重叠的影子呢那面墙壁深处,在敲击声停止后,那声真实得令人心碎的叹息呢还有……租约签名上那个诡异的、与他名字相关的笔画呢这些……也能用恶作剧和巧合来解释吗
他没有立刻冲出去和老王他们对质。他需要时间。他需要冷静下来,重新梳理这一切。他需要……确认。确认这个刚刚浮出水面的真相,是否就是最终的答案。
他静静地站在无边的黑暗中,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他听着那几个人的嬉笑声和脚步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地下迷宫的深处。只留下他一个人,和这个充满了秘密、死亡气息以及……那个神秘租客张某遗物的冰冷空间,彼此沉默地对峙着。
陈默感觉自己像是在冰冷的泥沼里跋涉了几个世纪那么久。他疲惫地、近乎麻木地将那个仿佛承载了一个破碎灵魂重量的纸箱,重新放回了那个散发着朽木气息的储物柜里。他没有再去看那些令人不安的素描,也没有再碰那份诡异的租约和那双仿佛随时会自己走动的拖鞋。他只是……轻轻地关上了柜门,仿佛在进行一个迟来的、无声的告别仪式。告别那个可能和他有着某种神秘联系的、不幸的年轻人张某。
他拖着沉重的、如同灌了铅的双腿,慢慢地、一步步地走出了这个如同地狱般阴森恐怖的地下室。当他重新回到地面,接触到外面虽然阴冷但至少还算新鲜的空气时,他贪婪地大口呼吸着,仿佛要将肺里积攒的所有污浊和恐惧都吐出来。他回头,用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重新锁上了那扇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清晨的阳光刺得他眼睛有些发痛。他抬头,习惯性地望了一眼B栋四楼的方向。那里一片寂静,窗户紧闭,看不出任何异样。所谓的真相似乎已经大白于天下,但他心中却丝毫没有获得解脱后的轻松感,反而被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复杂的情绪所笼罩。
就在他心乱如麻,准备转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先回宿舍好好睡一觉,再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
他口袋里,那个被他下意识揣起来的、本该彻底损坏、毫无用处的录音笔……
突然!
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但在此刻寂静的环境下却异常清晰的、如同电流短路般的……
滋——的一声轻响!
陈默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雷电击中!
他几乎是颤抖着、不敢置信地将那个破裂的录音笔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紧接着,就在他瞪大的、充满了惊骇和恐惧的目光注视下,一个断断续续的、仿佛来自于遥远时空的、被强烈电流干扰噪音包裹着的、冰冷而嘶哑的男性声音,断断续续地、却又无比清晰地,从那小小的、破损的扬声器里……飘了出来:
……不……不是……他们……
……它……它……一直……还在……
……小心……你的……影子……
……影子……
声音只持续了短短的几秒钟,如同幻觉般戛然而止,录音笔再次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但陈默却如同被施了最恶毒的定身咒般,浑身僵硬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脸色煞白如纸,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到了极限!
那录音笔……不是早就坏了吗!
它刚才……说话了!
而且……它说……不是他们!它……还在!小心……影子!
刚刚被他强行接受的那个恶作剧真相,在这一刻,被这来自死亡彼岸的诡异留言,彻底地、无情地……粉碎了!
8
告别与阴影
那几句来自死亡彼岸的、断断续续却又字字惊心的低语,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回响,彻底摧毁了陈默刚刚强行建立起来的、脆弱不堪的恶作剧真相框架。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在狂风暴雨中勉强抓住一块浮木的溺水者,就在他以为终于可以喘口气的时候,一个更巨大的、更恐怖的黑色浪头从天而降,将他和那块可怜的浮木一起,狠狠拍入了冰冷刺骨、深不见底的绝望深渊。
不是他们……它……还在……小心……你的影子……
这几句话,像拥有魔力的符咒,又像最恶毒的诅咒,在他混乱不堪、几近崩溃的大脑中反复回荡、冲撞、炸裂!如果拖鞋声、门缝光、敲墙声的始作俑者真的不是老王他们那帮无聊的混蛋,那么……真正的它,那个制造了这一切诡异、甚至可能导致了张某死亡的东西,就依然潜伏在暗处!潜伏在这个看似平静的老旧小区里,甚至……潜伏在他自己的身上!而那个他一直试图忽略、试图用光线和角度来解释的、监控录像里重叠的模糊轮廓——那个影子——似乎就是解开一切谜团的关键,也是……最致命的威胁!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值班室的。他只记得自己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机械地挪动着脚步,穿过清晨小区里那些模糊的人影和刺耳的喧嚣。阳光虽然努力地想要穿透厚厚的云层,但投射在他身上的,却只有一片冰冷的、挥之不去的阴影。他将自己反锁在狭小的值班室里,背靠着门板,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无法抑制的颤抖而蜷缩成一团。他死死地攥着那个已经再次恢复死寂的、破裂的录音笔,仿佛那是某种能够保护他的护身符,又仿佛那是一个随时可能再次开口、吐露出更恐怖秘密的潘多拉魔盒。
他彻底混乱了。大脑像一锅被煮沸的粥,各种矛盾的信息、可怕的猜测、无法解释的现象在里面翻腾、碰撞,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撕碎。恶作剧鬼魂幻觉诅咒影子代价他感觉自己被无数根看不见的丝线缠绕着,越是挣扎,就缠绕得越紧,最终将他拖入一个由恐惧、疯狂和绝望构筑的无底深渊。
他浑浑噩噩地在地板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开始由亮转暗,直到腹中传来空虚的绞痛感,他才稍微恢复了一点点思考能力。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不能坐以待毙,等待那个未知的它和那个该死的影子将他彻底吞噬。他需要行动,需要找到答案,哪怕这个答案会带来毁灭。
他想到了老王。那个油滑、世故、关键时刻却又被吓得屁滚尿流的老王。老王肯定知道些什么!他昨天在地下室通风口说的话,虽然是为了掩盖恶作剧,但言语间流露出的对404和那个死鬼的真实恐惧,却是无法伪装的!尤其是他最后警告陈默的那几句话——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你非要钻牛角尖,迟早把自己搭进去!那地方邪门!——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充满了不祥的预言意味!他必须去找老王!不是为了追究那场狗屁恶作剧,而是要撬开他的嘴!撬出他隐藏在心底深处、关于404、关于那个神秘租客张某、关于那个录音笔、关于这个该死的小区真正的秘密!
带着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绝,陈默推开了值班室的门。外面天色已晚,华灯初上,小区里弥漫着各家厨房传出的饭菜香味,充满了世俗的、温暖的生活气息。但这温暖,却丝毫无法驱散陈默心中的冰冷和阴霾。他径直走向物业办公室后面那个平时只有几个老烟枪会去的、堆放着废弃花盆和扫帚的吸烟角。
果然,他一眼就看到了老王。老王正和另外两个年轻保安蹲在墙角,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低声交谈着什么,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疲惫、不安和某种劫后余生般庆幸的复杂表情。看到陈默如同幽灵般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径直走过来,三个人脸上的表情瞬间都僵住了,谈话声戛然而止,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闪躲。
王哥。陈默的声音异常沙哑,也异常平静。这种暴风雨前的平静,反而比歇斯底里的质问更令人感到压力。
呃……呃……小陈啊,下班了老王强行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慌忙掐灭了手里只抽了一半的烟,站起身,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与陈默保持着距离。昨天……昨天那事儿……是我们几个混蛋不对,跟你……跟你开的玩笑太过火了,真的……真的没别的意思,你……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眼神飘忽不定,根本不敢与陈默对视。
另外两个年轻保安也连忙点头哈腰地附和着:是啊是啊,陈哥,我们错了,我们道歉!就是……就是闹着玩儿,您大人有大量……
玩笑陈默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他缓缓抬起头,用那双布满了血丝、深不见底的眼睛,如同扫描仪般逐一扫过面前这三个明显心虚的人。用通风管道里的破铁管子模仿拖鞋声,是玩笑
老王和两个年轻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用小灯泡从排气扇口伸进去制造门缝光,是玩笑
三人的身体都开始微微发抖!
对着网上教程瞎敲摩斯密码,把我引到那该死的地下室,也是……玩笑!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压抑到极点的火山终于爆发!
我……老王张口结舌,冷汗顺着额角滚滚而下,彻底说不出话来了。那两个年轻人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几乎要瘫软在地。
陈默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气场压得三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王哥,你少跟我来这套!你在锦官城南苑干了多少年了十五年还是二十年你比谁都清楚!B栋404那间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姓张的租客,到底是怎么死的!他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听到过那些该死的声音!看到过那些不该看的东西!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老王被逼问得急了,猛地向后跳开,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刺耳,几乎要破音,派出所都说了是意外!煤气中毒!你……你别瞎猜!也别来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像是要拼命撇清关系一样,双手胡乱地挥舞着。
你不知道陈默冷笑一声,眼神如同冰冷的刀锋,直刺老王内心最深的恐惧,那你告诉我,地下室那个储物柜里,那个破得连壳都快掉下来的录音笔,是怎么回事!你昨天警告我,让我别再管这些破事,说那地方邪门,让我赶紧辞职搬走!你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你会这么害怕!你会这么警告我!
录……录音笔老王听到这三个字,如同被施了石化咒般,瞬间僵在了原地。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极致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你……你找到那个了!
告诉我!陈默步步紧逼,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府的拷问,那录音笔到底是怎么回事!里面录了什么!那个姓张的,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是不是跟你说的那个‘影子’有关!
影子!老王听到影子两个字,更是如同被雷劈中一般,猛地向后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他惊恐万状地看着陈默,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怪物,或者一个已经被恶魔附身的人。你……你怎么会知道……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你别问我!你赶紧走!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越远越好!不然……不然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说完这句话,老王再也承受不住那巨大的恐惧和压力,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怪叫,猛地转过身,也顾不上另外两个已经吓傻了的保安,如同丧家之犬般,连滚带爬地、头也不回地朝着小区外逃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赶。
看着老王那狼狈不堪、几乎可以说是屁滚尿流的背影,陈默的心彻底沉入了冰冷的谷底。
老王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不仅知道内情,而且知道得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要恐怖!那个录音笔,那个影子……这些都是禁忌!是足以让这个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油条都闻之色变的恐怖存在!
这场对质,虽然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但老王那极致的恐惧反应,本身就是最可怕的答案。它无声地印证了录音笔里那句不是他们…它还在…的真实性,也宣告了陈默所面临的危险,远超任何人的想象。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如同跋涉了千年沙漠的旅人,身体和精神都已经达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再也没有力气去深究了,也不想再深究了。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遵从老王那发自肺腑的警告——离开这里!
是的,离开这里!立刻!马上!逃离这个被诅咒的小区,逃离那间会发出声音的空房,逃离那堵会叹息的墙壁,逃离那个阴森的地下室,逃离……那个如影随形的恐怖存在!无论真相是什么,无论那个它到底是什么东西,他都不想再知道了!他只想活下去!
当天晚上,陈默就用手机搜索了物业公司的联系方式,发送了一封措辞坚决的电子辞职报告。理由很简单,也很真实——个人原因,身体及精神状况已无法继续胜任工作。他甚至没有等到第二天的正式回复,就开始连夜打包自己那少得可怜的行李。
这个曾经让他感到些许安稳的值班宿舍,此刻在他眼中,如同一个冰冷的、随时可能坍塌的囚笼。他要把所有与这里相关的物品都带走,或者……扔掉。他翻出了所有的衣物、书籍、生活用品,胡乱地塞进一个行李箱和几个纸箱里。当他看到那个从地下室带回来的、装着张某遗物的纸箱时,他犹豫了一下。最终,他还是决定把它带走。不是为了留作纪念,也不是为了继续研究,而是……他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这些东西,可能与他自身的命运,已经产生了某种无法割裂的联系。他不能把它留在这里,任由它继续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打包的过程,更像是一场仓促的逃亡。他几乎是将所有东西一股脑地塞进箱子里,动作粗暴而急躁。看着空荡荡的、只剩下几件破旧家具的值班室,他心中没有任何留恋,只有一种急于逃离的迫切感,以及……一种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巨大的茫然和不安。离开这里,又能去哪里呢那个东西,那个影子,真的会因为他离开了锦官城南苑,就放过他吗
他想找个人倾诉,想把这段时间积压在心底的所有恐惧、混乱和绝望,都像倒垃圾一样倾倒出来。他习惯性地想到了前妻,那个曾经与他同床共枕、分享过喜怒哀乐的人。他甚至拿起了手机,翻到了她的号码。但最终,他的手指还是停在了拨号键上。他苦笑了一下,放下了手机。又能说什么呢告诉她自己撞鬼了告诉她自己被一个死人的影子缠上了她大概只会以为他疯了,或者……更糟,会觉得他是在为自己失败的生活寻找借口。他们之间,早已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最终,他拨通了一个在外地工作的、关系还算不错的大学同学的电话。电话接通后,他强忍着内心的惊涛骇浪,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自己最近工作压力太大,遇到了一些很不顺心的事情,感觉身心俱疲,所以决定辞职换个环境,休息一段时间。同学在电话那头关切地询问了几句,安慰他不要想太多,鼓励他向前看,还邀请他有空去他那边散散心。陈默敷衍地应着,心中却是一片苦涩。挂了电话,他感觉更加孤独了。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他此刻所承受的痛苦和恐惧。
或许……真的应该找个心理医生看看这个念头再次如同幽灵般在他脑海中浮现。但旋即又被他更加坚决地否定了。他该如何向一个完全陌生、信奉科学和理性的心理医生,描述那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完全无法用科学和理性来解释的诡异经历拖鞋声门缝光反锁的空房墙壁里的敲击和叹息监控里重叠的影子会说话的录音笔他怕自己还没说完,就会被直接送进精神病院。不,这条路走不通。他只能……依靠自己。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完全亮,陈默就联系好了一家搬家公司。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搬家货车如约而至,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师傅动作麻利地将他那几个简陋的行李箱和纸箱搬上了车。整个过程异常迅速,仿佛连空气都在催促着他赶紧离开。
他站在楼下,最后一次抬头望了一眼锦官城南苑B栋那栋灰暗的建筑。四楼的窗户依旧紧闭,如同一个个空洞的眼窝,沉默地注视着这个即将逃离的猎物。再见了,404。再见了,那堵会叹息的墙。再见了,那个阴森的地下室。再见了,张某。再见了,过去那个愚蠢而可怜的陈默。他希望这次是真的告别,彻底的告别。
就在他深吸一口气,准备拉开车门上车离开这个噩梦之地时,一个负责搬运的师傅,年纪约莫四十出头,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走过来递给他一支烟,似乎想趁着装车间隙闲聊几句。陈默注意到,这位师傅的脸庞有些熟悉,似乎就住在附近,或者经常来这一带工作。
哥们,这就搬走啦师傅热情地问道,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也是哈,这小区是太旧了,住着不舒服。
陈默勉强笑了笑,接过烟点上:嗯,是啊,换个新地方,图个清净。
那师傅吸了一大口烟,满足地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目光无意中扫过车厢里堆放着的陈默的行李,最终落在了其中一个敞开着口的纸箱上。那个纸箱里装着一些陈默平时穿的鞋子和杂物。
咦师傅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指着纸箱里一双半旧的、看起来很普通的灰色棉拖鞋,随口问道,哥们,你这双棉拖……还要带走啊
陈默低头看了一眼,那确实是他冬天在宿舍里经常穿的一双棉拖鞋,因为穿着舒服,一直没舍得扔。要啊,穿着还挺暖和的。怎么了他有些不明所以。
哦,没什么,没什么。师傅挠了挠后脑勺,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和犹豫,似乎在斟酌着该不该说。就是……嘿嘿,你别介意啊,哥们……我就是瞅着这拖鞋……有点眼熟,感觉……感觉有点瘆得慌。
瘆得慌陈默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为什么
嗯……师傅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一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带着一丝神秘和后怕的语气说道,我以前……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模一样的。就……就B栋那个……几年前死在屋里的那个人……听当时发现尸体的警察私下里说……他脚上好像……就穿着这么一双灰不溜秋的棉拖鞋……
轰隆!!!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陈默的脑海中炸响!
搬家师傅那句看似无心、却如同来自地狱判官宣判般的话语,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冰冷匕首,猝不及防地、狠狠地捅进了陈默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他死死地、几乎是惊恐万状地盯着纸箱里那双再普通不过、甚至有些破旧的灰色棉拖鞋!那双他穿了整整一个冬天、从未觉得有任何异样的拖鞋!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变成了一件来自死者的、充满了不祥诅咒的遗物!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这一定是巧合!世界上款式颜色相似的棉拖鞋多了去了!他拼命地在内心嘶吼着,试图用理性的逻辑来对抗这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的、足以将他彻底淹没的恐惧!但他的脸色却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困难,仿佛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那位师傅似乎也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或者说,是触碰到了某种禁忌。他脸上露出极其尴尬和后悔的表情,连忙摆手道:哎呀!你看我这张破嘴!瞎说八道!肯定是我记错了!人老了眼神不好,看走眼了!哥们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当我放屁!放屁!
陈默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扭曲的笑容,对着师傅无力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他几乎是逃跑一般,拉开车门,钻进了副驾驶座,声音嘶哑地催促着司机:师傅,开车!快!赶紧走!
搬家货车发出一声沉闷的引擎轰鸣,缓缓启动,驶离了锦官城南苑,将那个如同巨大阴影般笼罩着他的老旧小区,连同那些挥之不去的噩梦和恐惧,一点点地抛在了身后。
车窗外,阳光似乎明媚了一些,街景飞速地向后倒退。城市展现出它繁华而冷漠的一面。陈默僵硬地坐在副驾驶座上,身体却像筛糠一样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搬家师傅那句话,如同跗骨之蛆,又如同最恶毒的魔咒,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灵魂上。
他脚上好像……就穿着这么一双……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运动鞋的双脚。然后,目光如同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着,不受控制地、缓缓地移向了车内的后视镜。
后视镜里,清晰地映出他那张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苍白得如同死人般的脸。
以及……
在他身后,那个空荡荡的、本该没有任何东西的座位上……
那片似乎比周围光线更加黑暗、更加浓郁、如同活物般正在微微蠕动着的……
深不见底的……阴影。
它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9
回音不绝
搬家货车一路疾驰,将那个如同巨大黑色肿瘤般盘踞在他记忆深处的锦官城南苑,连同那些挥之不去的噩梦和冰冷的恐惧,一点点地、无情地甩在了身后。车窗外,是繁华而陌生的城市街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阳光努力地想要穿透车窗玻璃,洒下一点点虚假的暖意。但陈默的心,却如同沉入了万年冰封的海底,一片死寂,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和生机。
搬家师傅那句关于灰色棉拖鞋的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狠狠刺入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他脚上好像……就穿着这么一双……这句话,与租约签名上那个诡异的笔画,与录音笔里那句小心你的影子,与监控录像里那个重叠的轮廓……所有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碎片,此刻都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充满了恶意的手,强行拼凑在了一起,指向了一个他不敢深思、却又无法回避的可怕可能性——他和那个死去的、可能早已被影子吞噬的神秘租客张某之间,存在着某种超越生死的、诡异而恐怖的……联系!甚至……是某种形式的……继承!
而后视镜里那惊鸿一瞥、却又无比清晰的、蠕动着的阴影,更是如同来自地狱的最后审判,彻底击碎了他试图通过逃离来获得救赎的最后一丝幻想。它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告诉他:你逃不掉的。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无论你如何更换环境,无论你如何试图忘记……我,或者说,它,都会像你的影子一样,永远伴随着你,纠缠着你,直到……将你彻底吞噬。
新家位于城市另一端,一个刚刚交付不久的高层公寓小区。崭新的电梯,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明亮的楼道,一切都与锦官城南苑的破败、阴暗和压抑形成了天壤之别。房间是精装修的,虽然面积不大,但格局方正,采光极好。大大的落地窗外,是开阔的城市景观。陈默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阳光毫无阻碍地洒满地板,甚至带来了一丝温热的触感。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乳胶漆、新木材和清洁剂的味道,干净而……陌生。
他试图深呼吸,试图感受这份久违的光明和正常,试图说服自己:这里是新的开始,是安全的港湾,是与过去彻底切割的界限。那些发生在锦官城南苑的、如同噩梦般的经历,都只是特定环境和压力下产生的心理扭曲,或者是……一场被精心策划但最终失控的、加入了超自然元素的恶作剧。只要离开了那个污染源,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强迫自己开始整理房间,将那几个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行李箱和纸箱里的东西一一取出、归位。他动作机械而麻木,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他刻意将那个从地下室带回来的、装着张某遗物的纸箱,连同里面那本令人不安的速写本、那份诡异的租约、以及那个会说话的录音笔,都用胶带层层封好,然后塞进了卧室壁橱最顶层、最难以触及的角落里,仿佛这样就能将与之相关的诅咒和厄运也一并封存。至于那双引发了最后恐惧的灰色棉拖鞋,他早已在搬家货车停靠的第一个垃圾桶旁,就毫不犹豫地将它扔了进去,如同扔掉了一件沾染了剧毒和瘟疫的物品。他还特意去楼下超市买了好几双全新的、款式和颜色都截然不同的拖鞋。
他努力地想要建立起新的生活秩序。按时起床,按时吃饭,强迫自己看电视、上网,甚至开始浏览招聘信息,试图将注意力从那些无孔不入的恐惧和回忆中转移开来。他刻意避免独处在过于安静的环境中,总是把电视或者音乐开得很大声,试图用外界的喧嚣来压制内心深处那随时可能再次响起的、冰冷的回音。
最初的几天,这种强制性的正常化似乎真的起到了一些效果。在明亮、干净、与过去完全不同的新环境里,在刻意的忙碌和自我麻痹下,他的精神状态似乎有所缓和。失眠的症状减轻了一些,那些可怕的幻觉和幻听也暂时消失了。他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真的产生了一种错觉:也许,他真的逃出来了。也许,噩梦……真的结束了。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照耀在他身上,带来一种久违的、几乎要让他潸然泪下的温暖和安全感。
但这种平静,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的空中楼阁,脆弱得不堪一击。他内心深处始终有一根弦紧绷着,始终有一种巨大的、悬而未决的不安感,如同盘踞在黑暗角落里的毒蛇,随时准备再次探出致命的獠牙。
平静的表象,仅仅维持了不到一周的时间。
那个周末的夜晚,成都毫无征兆地又下起了连绵的、冰冷的冬雨。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在公寓的落地窗上,发出噼噼啪啪的、急促而单调的声响,如同无数只看不见的、冰冷的手指,在玻璃上疯狂地、不知疲倦地抓挠着,试图闯入这个温暖而安全的空间。窗外的城市灯火在雨幕的笼罩下变得模糊、氤氲、遥远,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湿漉漉的毛玻璃,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令人心慌的孤寂感。
陈默天然地厌恶下雨天,尤其是夜晚的雨。雨声总能轻易地勾起他不好的回忆,放大他内心深处的孤独、焦虑和不安。今晚尤其如此。
他刚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沐浴露的清香和水汽的温热。他穿着一双新买的、柔软厚实的深蓝色绒面拖鞋,踩在光洁冰冷的木地板上,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这在以前可能会让他感到安心,但此刻,这种过度的寂静反而让他有些莫名的心慌。
他独自一人窝在客厅的沙发里,身上裹着一条厚厚的毯子,手里拿着遥控器,漫无目的地切换着电视频道。屏幕上闪烁着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喧闹的综艺节目、狗血的都市情感剧、乏味的谈话节目……但没有一个能真正吸引他的注意力。他的思绪总是忍不住飘向窗外那片被雨幕笼罩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公寓里很安静,只有电视里传出的、被他刻意调大的嘈杂人声,以及窗外那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的、哗啦啦的雨声。
就在这时,在他全神贯注地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电视屏幕上的时候,他的耳朵——那双早已被恐惧磨砺得异常敏锐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要被电视声和雨声完全掩盖的……异样声响。
那声音,如同来自另一个时空,又如同直接在他的大脑皮层响起。
嗒……嗒……嗒……
缓慢……沉重……带着一种无法磨灭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刺骨的……湿漉感!
轰!!!
仿佛整个宇宙都在这一瞬间静止了!
陈默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瞬间击中!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刹那逆流回心脏,然后凝固成了冰块!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用尽全身力气抓起遥控器,狠狠按下了静音键!
电视屏幕上的画面还在继续,但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客厅里瞬间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只剩下窗外雨声的……死寂!
嗒……嗒……嗒……
声音没有消失!它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因为背景噪音的消失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逼近!更加……充满了某种不容置疑的、宣示存在的恶意!
它不是从窗外传来的!也不是从楼上或者楼下传来的!更不是从电视或者任何音响设备里发出的!
它就在这个房间里!就在这个他以为是安全港湾的新家里!
它似乎……似乎是从……卧室的方向传来的!
陈默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如同一个生锈的机器人般,一点一点地转过僵硬的脖子,用那双因为恐惧而瞪大到极致、几乎要裂开的眼睛,望向通往卧室的那扇……虚掩着的门。
门缝里,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如同地狱的入口,又像是一张早已张开、等待着他自投罗网的、择人而噬的巨口。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明明已经搬走了!他扔掉了那双灰色的棉拖鞋!他封存了那个该死的纸箱!这里是新家!是全新的公寓!这里没有任何与锦官城南苑、与404、与那个死去的张某相关的东西!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声音还会出现!为什么它还会跟着他!为什么!
恐惧,如同积蓄了数个世纪的火山岩浆,在他体内猛烈地、毁灭性地爆发了!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再也无法用任何理性的借口来麻痹自己!这不是幻觉!这不是巧合!更不是什么该死的物理现象!那个声音,那个东西,它真的……真的跟着他来了!它从未离开过!它一直都在!或者说……它一直……就在他的身体里!在他的影子里!
他跌跌撞撞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双腿因为极度的恐惧而软得像面条一样,根本无法支撑他的身体。他想逃!他想立刻冲出这间已经被污染的公寓!逃到楼道里!逃到电梯里!逃到楼下!逃到任何一个有光、有人的地方去!
但他却像被无形的锁链牢牢捆住了一般,双脚如同生了根一样,死死地钉在地板上,无法挪动分毫!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无法控制地、死死地锁定着那扇虚掩着的、通往卧室的、仿佛连接着另一个恐怖维度的门!
嗒……嗒……嗒……
那冰冷而执拗的拖鞋声还在继续,不紧不慢,一步一步,如同死亡的脚步,带着一种冷酷而残忍的节奏,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所有的逃避都只是自欺欺人。
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是的,闻到!那股伴随着声音一起弥漫开来的、阴冷潮湿的、混合着霉味和腐朽气息的独特味道!就和他在锦官城南苑四楼的楼道里、在那个如同坟墓般的废弃地下室里闻到的一模一样!这气味,仿佛已经渗透进了这个新家的墙壁、地板、空气……无处不在!
突然!一个被他刻意遗忘的细节,如同毒蛇般猛地钻入他混乱的脑海!那个纸箱!那个装着神秘租客张某遗物的纸箱!他把它……他把它封存在了卧室的壁橱里!
难道……难道是那个纸箱!是它将那个东西一起带到了这里!是那本速写本是那份租约还是……那个会说话的录音笔!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野火般瞬间点燃了他心中那片早已化为焦土的绝望之地!他必须去看个究竟!他必须毁掉那个纸箱!毁掉里面所有的东西!或许……或许这样就能切断那该死的联系!或许这样就能摆脱这永无止境的纠缠!
他不再犹豫,或者说,是被一种同归于尽般的疯狂勇气所驱动。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踉踉跄跄地、如同一个扑向火焰的飞蛾般,冲向了那扇象征着恐惧源头的卧室门!
砰!他用肩膀狠狠撞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卧室里一片漆黑,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光线能够透进来。只有他因为剧烈运动而急促喘息的声音,在死寂的黑暗中回荡。
拖鞋声,在他撞开门的瞬间,如同被惊扰的鬼魂般,再次……消失了。
但陈默的目光,借助着从客厅门缝里透进来的一点微弱光线,却死死地锁定了卧室中央的地板上!
那里……那里赫然出现了一串……湿漉漉的、清晰无比的、正在空气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蒸发、变淡的……水渍脚印!!!
那脚印的形状、大小,分明就是一双……老式硬塑料拖鞋留下的!
而脚印延伸的方向,歪歪扭扭,一步一步,清晰地指向了……那个他用来封存纸箱的……壁橱!!!
不——!!!
陈默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被瞬间抽离了身体,只剩下一个空洞的、冰冷的躯壳!他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跌跌撞撞地扑到壁橱前,因为极度的恐惧和颤抖,他尝试了好几次才猛地拉开了那扇沉重的壁橱门!
壁橱顶层,那个被他用胶带层层封死的纸箱,静静地躺在那里。
但是……但是!!!
那厚厚的、被他反复缠绕了好几圈的封箱胶带……竟然……竟然被人从里面……撕开了!!!纸箱的盖子,敞开着!!!
箱子里……空空如也!!!
那本画满了疯狂影子的速写本,那份签着诡异名字的租约……
以及……那双本该躺在箱底的、深蓝色的、仿佛凝聚了所有诅咒的塑料拖鞋……
全都不见了!!!
只剩下那个外壳破裂的、屏幕碎掉的、本该是废物的录音笔,如同一个嘲弄的符号,孤零零地、静静地躺在空荡荡的箱底!
就在陈默因为这超现实的、足以彻底摧毁任何人心智的恐怖一幕而大脑宕机、思维停滞、几乎要昏厥过去的瞬间……
那个静静躺在箱底的录音笔……
再次!!!
如同接收到了某种来自异次元的信号般,发出了极其微弱的、却又清晰得如同针扎般的……滋滋滋的电流声!
然后,那个冰冷、嘶哑、断续、仿佛来自于坟墓深处、却又带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的男性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如同一个恶魔的低语,又像是一个最终的宣判,直接在他的耳边、在他的灵魂深处……响了起来:
……我说过……不是物品……
……是你……
……是你……的影子……
……这是……你逃不掉的……代价……
代价……
到底是什么代价!
是因为我当初对那声音的好奇和探寻是因为我闯入了那个地下室,惊扰了沉睡的秘密是因为我拿走了那个本不该属于我的纸箱和遗物还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某种我早已遗忘的、或者根本就不知情的……原罪
陈默猛地向后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如同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他下意识地、如同中了邪般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影子。
卧室里虽然黑暗,但从客厅门缝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依然在地板上投射出了一个……他的影子。
那影子……不再仅仅是比平时更浓郁、更黑暗了。
它……它仿佛拥有了独立的生命!它在微微地……蠕动!变形!膨胀!
而且……在影子的轮廓之内,那个曾经只是模糊不清的、重叠的轮廓,此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虽然依旧看不清具体的五官,但那分明就是……另一个人的轮廓!一个与他紧紧纠缠、如同连体婴般寄生在他影子里、并且正在试图……彻底取代他的……存在!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绝望,如同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将他最后一点意识彻底淹没。
不是锦官城南苑。不是B栋404。不是那个死去的张某。也不是老王他们那拙劣的恶作剧。
源头……一直……就在他自己身上。
那个东西,那个声音,那个影子……它们并非来自外部的侵扰,而是来自于……他自身!来自于他内心最深处的黑暗来自于他灵魂中某个被遗忘的角落还是说……他生来就携带着这个诅咒,只是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压力下,才被彻底唤醒
他想起了张某那些画满了扭曲影子的素描。他想起了搬家师傅那句关于灰色棉拖鞋的话。他和张某,或许真的只是不同时间线上、被同一个影子选中的、不幸的猎物。张某最终被吞噬了,所以他死了。
而现在……轮到他了。
他逃离了物理的空间,却永远无法逃离……自己的影子。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意识越来越模糊。耳边,窗外的雨声似乎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那熟悉而恐怖的声音……
嗒……嗒……嗒……
那冰冷、湿漉、缓慢而沉重的拖鞋声,再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从卧室传来,不再是从客厅传来,甚至……不再是从他可以定位的任何物理空间传来。
它仿佛……直接……在他的大脑深处,在他的骨髓里,在他的灵魂中……永恒地、不知疲倦地……响彻着。
如同他那颗正在逐渐停止跳动的心脏,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伴随着一声绝望的回响。
如同他那正在被黑暗彻底吞噬的灵魂,在坠入无边深渊前,发出的最后一声……无奈的叹息。
它将永远伴随着他。
直到……他彻底成为……另一个张某。
成为……影子的……一部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