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断魂箭影
北风呼啸,卷起漫天黄沙。大梁边境的战场上,尸横遍野,残阳如血。
裴琰单膝跪地,右肩的箭伤深可见骨,鲜血顺着玄铁铠甲滴落,在黄沙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他咬紧牙关,用长剑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作为镇北将军,他不能倒,至少不能在敌人面前倒下。
将军!副将赵青带着一队亲兵冲杀过来,敌军已退,我们胜了!
裴琰微微点头,眼前却一阵阵发黑。那支箭上怕是淬了毒,他模糊地想。耳边赵青的声音越来越远,最终化为一片寂静。
当裴琰再次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一顶简陋的军帐。他试着动了动身体,右肩传来剧痛,但伤口已经被妥善包扎,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将军醒了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
裴琰转头,看见一个身着素白布衣的女子正背对着他捣药。她身形纤细,长发仅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露出白皙的后颈。
你是何人裴琰声音嘶哑。
女子转过身来,裴琰这才看清她的面容——不施粉黛却清丽脱俗,一双杏眼如秋水般澄澈,只是眉宇间笼着一层淡淡的忧愁。
"民女苏蘅,是随军的医女。她微微福身,将军中了北狄的'断魂散',昏迷三日,能醒来已是万幸。
三日裴琰皱眉,挣扎着要起身,军情紧急...
将军若现在起身,毒素会随气血运行全身,到时候大罗神仙也难救。苏蘅按住他的手臂,力道不大却坚定。
裴琰这才注意到她的手——十指纤长,指节处有细小的伤痕和茧子,不似闺阁女子的柔荑,却有一种坚韧的美感。
那依苏姑娘之见,本将军还需躺多久裴琰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
苏蘅垂眸:至少七日。她转身去取药碗,将军先把药喝了吧。
药汁乌黑,散发着苦涩的气味。裴琰接过碗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
将军不怕苦苏蘅有些惊讶。
裴琰轻笑:比起战场上断手断脚的痛,这点苦算什么。
苏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收拾好药碗,轻声道:将军好生休息,民女告退。
等等。裴琰叫住她,我的伤...是你治的
苏蘅点头:营中老军医年事已高,这几日都是民女在照料伤员。
多谢。裴琰真诚地说。
苏蘅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会得到将军的道谢。她再次福身,转身离去,背影如风中细柳,柔弱却挺拔。
帐外,赵青匆匆赶来:将军!您终于醒了!
裴琰示意他小声:这几日军中如何
一切安好,多亏了那位苏姑娘。赵青压低声音,她医术高明,救活了不少重伤的兄弟。只是...
只是什么
赵青犹豫了一下:她来历不明。三年前突然出现在边关,说是家道中落,流落至此。但她的医术...不像是寻常郎中所能教出来的。
裴琰若有所思:继续查,但不要惊动她。
是。
2
医女谜情
接下来的日子,裴琰不得不听从苏蘅的安排,静卧养伤。每日清晨,她都会准时来为他换药,动作轻柔熟练。渐渐地,裴琰开始期待那抹素白的身影。
苏姑娘为何选择来边关行医一次换药时,裴琰突然问道。
苏蘅的手微微一顿:乱世之中,何处不是边关
你说话不像普通女子。裴琰注视着她低垂的睫毛,倒像是读过书的。
家父曾是...郎中,教过我一些。苏蘅轻描淡写地带过,但裴琰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中的痛楚。
他没有追问,只是说:等战事平息,我送你回中原吧。边关苦寒,不适合女子久居。
苏蘅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摇头:多谢将军好意,但民女已习惯这里了。
帐外突然传来喧哗声。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被抬了进来:苏姑娘!快救救他!
苏蘅立刻起身,动作迅捷地检查伤者:箭伤入腹,失血过多。她冷静地吩咐,准备热水、干净布条,还有我的药箱。
裴琰靠在榻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在生死关头,这个平日里看似柔弱的女子展现出惊人的沉着与干练。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无误,仿佛经历过千百次这样的场面。
当伤者的血终于止住,苏蘅才长舒一口气,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她转身,发现裴琰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将军...不该看这些血腥场面的。她擦了擦手。
我征战沙场十年,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裴琰轻笑,倒是你,一个女子,面对这样的伤情竟如此镇定。
苏蘅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见得多了,自然就习惯了。
那一刻,裴琰突然很想了解这个神秘女子的过去,想知道是什么让她如此坚强又如此忧伤。
一个月后,裴琰的伤痊愈了。他重新披上铠甲,巡视军营。路过医帐时,看见苏蘅正在教几个小兵辨识草药。阳光下,她唇角微扬的侧脸格外动人。
将军。见他走来,士兵们纷纷行礼。
苏蘅转身,看到裴琰时微微一怔,随即福身:将军伤势已无大碍,真是太好了。
多亏了苏姑娘的精心照料。裴琰点头,今晚营中设宴庆功,苏姑娘也一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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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蘅迟疑:民女身份低微...
你救了本将军和众多将士的性命,何来低微之说裴琰不容拒绝地说,就这么定了。
夜幕降临,篝火映红了半边天空。将士们饮酒吃肉,欢声笑语。苏蘅安静地坐在角落,小口啜饮着清茶。
裴琰端着酒杯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怎么不喝酒
医者不宜饮酒。苏蘅轻声回答。
有理。裴琰放下酒杯,也换了茶,说起来,我还不知道苏姑娘芳龄几何
二十有三。苏蘅答道,将军呢
二十有八。裴琰望着篝火,从军十二载,半生都在马背上度过。
将军年少有为。苏蘅真诚地说。
裴琰摇头:不过是命罢了。家父早逝,作为长子,不得不撑起门楣。
苏蘅沉默片刻:我们...都是被命运推着走的人。
裴琰转头看她,火光在她眼中跳动,像是泪光,又像是遥远的记忆。他突然有种冲动,想要抚平她眉间的忧愁。
苏蘅。他第一次直呼其名,若你愿意,我可以保护你。
苏蘅震惊地抬头,嘴唇微微颤抖:将军...此话何意
就是字面意思。裴琰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想照顾你,不让你再受漂泊之苦。
苏蘅的眼中瞬间涌上泪水,但她迅速低下头:将军醉了。民女...告退。她匆匆起身离去,背影单薄如纸。
3
梨花劫
裴琰没有追上去。他知道自己唐突了,但那些话确是发自肺腑。
三日后,裴琰接到圣旨,命他回京受赏。临行前夜,他来到医帐找苏蘅。
我要回京了。他直截了当地说,跟我一起走吧。
苏蘅正在整理药材的手停了下来:将军,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裴琰逼近一步,你未嫁,我未娶。
可我是...苏蘅突然住口。
是什么裴琰追问。
苏蘅深吸一口气:是罪臣之女。家父苏明远,前朝太医,因牵涉宫闱秘案被满门抄斩。我侥幸逃脱,流落至此。
裴琰震惊地看着她。苏明远案他有所耳闻,那是先帝时期一桩大案,牵连甚广。
现在将军知道了。苏蘅苦笑,收留我这样的逃犯,对将军仕途不利。
裴琰沉默良久,突然伸手握住她的肩膀:我不在乎。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苏蘅抬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将军...
跟我回京。裴琰坚定地说,我会保护你。
泪水终于滑落,苏蘅扑进裴琰怀中,泣不成声。裴琰紧紧抱住她,仿佛抱住了此生最珍贵的宝物。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京城中,一场针对裴琰的阴谋正在酝酿,而苏蘅的身份,将成为敌人手中最锋利的刀...
京城的风与边关截然不同。边关的风粗粝豪迈,裹挟着沙尘与血性;而京城的风绵软阴柔,却暗藏刀锋。
裴琰站在将军府的书房里,手中攥着刚刚送达的圣旨,指节发白。明黄的绢帛上,朱砂御笔刺目地写着——赐婚镇北将军裴琰与丞相嫡女李玉姝,择吉日完婚。
将军...赵青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裴琰将圣旨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去查,这是谁的主意!
不用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裴琰抬头,看见苏蘅端着一碗药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如纸,全京城都知道,这是丞相向皇上求的恩典。
裴琰大步上前,握住苏蘅的手:我不会娶她。
苏蘅轻轻抽出手,将药碗放在桌上:药快凉了,将军趁热喝吧。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丞相权倾朝野,违抗圣旨就是灭门之罪。
我可以辞官,带你离开京城。裴琰急切地说。
苏蘅摇头,唇角泛起一丝苦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能逃到哪里去更何况...她抬起眼帘,眼中水光潋滟,裴家上下百余口人,将军忍心让他们因你受累
裴琰如遭雷击,僵在原地。他想起年迈的母亲,年幼的弟妹,还有那些依附裴家生存的亲族家仆。
可是你...他的声音嘶哑。
我本就是已死之人。苏蘅轻声说,能得将军倾心,已是上天垂怜。她将药碗推向裴琰,喝药吧,将军。
裴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药很苦,却比不上他心中苦涩的万分之一。
夜深人静,裴琰辗转难眠。他起身来到院中,发现苏蘅独自站在梨树下,月光为她披上一层银纱。
还没睡裴琰走到她身边。
苏蘅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梨花要开了。
裴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枝头已冒出点点花苞。他突然想起边关那个夜晚,篝火旁她含泪的眼睛。
我有个主意。裴琰突然说,我可以向皇上请旨,纳你为侧室。
苏蘅终于转过头来,月光下她的面容皎洁如画:将军,丞相不会允许的。而且...她顿了顿,我苏蘅虽出身卑微,却也知'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的道理。
裴琰心如刀绞:那你要我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你离开
将军。苏蘅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冰凉,有些缘分,就像这梨花,盛开时极美,却注定短暂。
裴琰抓住她的手:不,我不会放弃。我会想办法...
话音未落,赵青匆匆跑来:将军!不好了!丞相带人包围了府邸,说要搜查逃犯!
4
血色婚礼
裴琰脸色骤变:苏蘅,快走!
来不及了。苏蘅反而平静下来,他们就是冲我来的。
前院已传来嘈杂声。裴琰一把拉过苏蘅:跟我来!他带着她疾步走向书房,推开书架,露出一个暗格,躲在这里,别出声!
苏蘅却站着不动:将军,没用的。丞相既然敢来,必定有了确凿证据。她整理了一下衣襟,让我去吧。
不行!裴琰目眦欲裂。
苏蘅突然踮起脚尖,在裴琰唇上轻轻一吻,如蜻蜓点水,转瞬即逝:记住这个味道,忘记我这个人。说完,她转身向外走去,背影决绝。
裴琰想追上去,却被赵青死死拉住:将军!您若现在出去,正中丞相下怀!裴家就完了!
前院传来丞相李肃阴冷的声音:裴将军,有人举报你私藏前朝余孽苏明远之女,皇上口谕,彻查此事!
裴琰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苏蘅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大堂上,烛火通明。丞相李肃端坐主位,身旁站着一名面容姣好却眼神倨傲的少女——正是他的嫡女李玉姝。
苏蘅被两名侍卫押上来,神色平静。
果然是你,苏明远的女儿。李肃冷笑,当年让你逃脱,今日终落我手。
苏蘅直视李肃:丞相何必惺惺作态当年家父撞破你毒杀先帝的秘密,你便罗织罪名害我满门。今日不过是要除掉我这个活口罢了。
放肆!李肃拍案而起,来人,把这妖女押入大牢,明日午时处斩!
父亲!李玉姝突然开口,明日是女儿与裴将军的大婚之日,不宜见血...
李肃眯起眼睛:那就后日处斩。他转向闻讯赶来的裴琰,假笑道,裴将军,圣旨已下,明日你与小女完婚。至于这个逃犯...本相会依法处置,不劳将军费心。
裴琰面如寒冰:丞相好手段。
李肃凑近裴琰耳边,低声道:你若敢抗旨,
裴家满门陪葬。若乖乖娶我女儿,我或许会留那妖女全尸。说完,他大笑离去。
当夜,裴琰独自在书房中踱步,如同一头困兽。赵青匆匆进来:将军,打听清楚了。苏姑娘被关在刑部死牢,重兵把守。
裴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召集暗卫,今夜劫狱。
将军三思!赵青跪下,此举无异于谋反,裴家上下...
我自有打算。裴琰打断他,去准备吧。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子夜时分,一队禁军突然包围了将军府,称接到密报有人意图劫狱,奉旨保护裴将军直至婚礼结束。
裴琰站在窗前,看着府外林立的火把,心如死灰。他知道,这是李肃的阴谋,就是要断了他所有退路。
翌日清晨,喜乐声响彻京城。裴琰被迫穿上大红喜袍,面无表情地完成一道道婚礼仪式。他像个提线木偶般拜堂、敬酒,耳边尽是宾客的恭贺声,眼前却不断浮现苏蘅苍白的面容。
裴将军,该去迎亲了。礼官催促道。
裴琰机械地起身,走向门外装饰华丽的轿辇。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将军,苏姑娘...今日午时处斩。丞相临时改了时辰。
裴琰猛地转头,发现是赵青扮作小厮混在人群中。他眼中瞬间燃起火焰,低声道:备马。
可是府外全是禁军...
裴琰冷笑:我自有办法。
吉时已到,丞相府张灯结彩。李玉姝凤冠霞帔,端坐闺中,等待新郎迎娶。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裴琰仍未现身。
报——一名侍卫慌张跑来,裴将军他...他打伤守卫,夺马向刑场方向去了!
李肃勃然大怒:混账!立刻派人拦截!
刑场上,烈日当空。苏蘅被绑在行刑柱上,长发凌乱,嘴角带血,却依然挺直脊背。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监斩官扔下令牌。
刽子手举起鬼头刀,阳光下刀锋闪着冷光。苏蘅闭上眼睛,心中默念裴琰的名字。
5
梨花葬
千钧一发之际,一匹骏马冲破人群,马上之人一袭大红喜袍,正是裴琰!
刀下留人!裴琰厉喝,同时扬手掷出一枚令牌,先帝御赐免死金牌在此!
全场哗然。监斩官接过令牌,脸色大变:这...这...
免死金牌只能免一人死罪。一个阴冷的声音传来。李肃带着大批官兵赶到,裴琰,你竟敢逃婚抗旨,该当何罪
裴琰冷笑:丞相何必明知故问这金牌是先帝赐予我父的,可免任何死罪。苏蘅无罪释放!
李肃眯起眼睛:若我非要她死呢
裴琰拔出佩剑,直指李肃:那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两人剑拔弩张之际,苏蘅突然开口:裴琰,不要!
裴琰转头,对上苏蘅含泪的眼睛。她轻轻摇头,用唇语说:好好活着。
下一秒,苏蘅猛地向前一倾,脖颈主动撞上刽子手尚未收起的刀锋!
不——!裴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扑上前去。
鲜血如泉涌出,染红了大片土地。裴琰抱住苏蘅软倒的身体,双手颤抖地捂住她颈间的伤口,却止不住那汩汩流出的鲜血。
为什么...为什么...裴琰泪如雨下。
苏蘅气若游丝,却努力扬起嘴角:这样...你就...不用...为难了...她的手艰难抬起,想要触碰裴琰的脸,却在半空中无力垂下。
苏蘅!苏蘅!裴琰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大红喜袍被鲜血浸透,颜色更加暗沉。
围观的百姓中传来啜泣声。就连一些官兵也面露不忍。
李肃冷眼看着这一幕,挥手道:裴琰违抗圣旨,扰乱法场,拿下!
裴琰恍若未闻,只是抱着苏蘅渐渐冰冷的身体,轻声哼起一首边关的小调——那是他们在军营篝火旁,她曾唱给他听的。
三个月后,裴家倾尽家财,又得几位老臣求情,裴琰才被释放出狱,但削去所有官职,贬为庶民。
出狱那日,天降大雪。裴琰一身素衣,来到城外一处荒坡。那里有一座新坟,没有墓碑,只插着一支干枯的梨花枝。
裴琰跪在坟前,从怀中掏出一块素帕,里面包着一缕青丝——那是苏蘅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我答应过保护你...裴琰声音嘶哑,却最终害了你。
雪花落在他发间,恍若一夜白头。
远处,赵青默默看着这一幕,不忍上前。他知道,将军的心,已经永远留在了那个血色婚礼的日子。
从此,京城少了一位威风凛凛的镇北将军,多了一个常在坟前饮酒的疯癫之人。有人说他总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有时笑,有时哭。只有路过的人偶尔能听清几个字——苏蘅边关梨花...
又是一年梨花开,洁白如雪的花瓣随风飘舞,落在孤坟上,也落在那个靠坟而眠的白发男子肩头。恍惚间,他似乎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他:
6
梨花唤魂
裴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