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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饼香里的秘密》
第一章
清晨五点,月亮还没完全隐去,李大海就推着那辆锈迹斑斑的手抓饼车出了门。他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像破了洞的风箱,每一声都扯着胸腔里的旧伤。竹蒸笼里的热气氤氲着,熏得他单眼皮的眼睛眯成缝,露出眼角密集的皱纹——那些纹路里嵌着三十年卖饼攒下的油星子。
嫂子林春桃站在灶台前揉面,水蓝色的围裙裹着她窈窕的身段。她的手腕白得像新蒸的糯米团子,在晨光里泛着细腻的光。村东头的王媒婆总说:春桃这模样,该去县城照相馆拍画报,窝在这灶台前可惜了。此刻她正咬着下唇,目光透过纱窗落在院角那棵老槐树上。去年秋天,树下堆着半筐没卖完的烂苹果,被路过的野狗啃得乱七八糟——多像她这三年的婚姻。
大海,今天多带些甜面酱。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的糯米糕,软软糯糯的,前街张婶说孙子爱吃甜口。
李大海回头时,竹蒸笼的热气正扑上他的脸,把本就扁平的鼻梁熏得更塌了。他嘴角扯出个憨厚的笑,露出缺了半颗的犬齿:好嘞,你歇着,等会儿我让小川送你去镇上买布料。提到弟弟李川,他的语气里多了份小心翼翼,像对待灶台上那盏总漏油的煤油灯——明明怕烫着手,却又离不得。
日头升到头顶时,李川晃悠着进了院子。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黑T恤,露出的胳膊上纹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那是去年在县城纹身店花五十块钱纹的。拖鞋踢踏踢踏拍着青石板,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嫂子,有冰镇西瓜没他斜倚在门框上,目光落在林春桃弯腰盛粥的背影上。她后颈的碎发被汗水黏住,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像刚剥开的荔枝。
林春桃转身时,瓷碗在手里轻轻晃了晃。她看见李川左眼角的淤青——昨儿又和邻村的混混打架了。那道青痕从眼角蔓延到颧骨,在古铜色的皮肤上格外刺眼,却让他棱角分明的脸多了份野气。在缸里冰着,自己去搬。她垂下眼睑,声音里带着刻意的冷淡,却在递勺子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虎口处的老茧。那是常年握摩托车把磨出来的,粗粝得像老树皮。
午饭时,李大海又开始咳嗽。他捧着碗,浑浊的眼睛看着弟弟碗里堆成小山的白米饭,忽然说:小川,要不你去镇上找点活干老这么晃荡也不是事儿。
李川夹菜的筷子顿了顿,油星子滴在桌布上,晕开片深色的渍。哥,你养得起嫂子,养不起我他挑眉,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却在余光瞥见林春桃攥紧的围裙角时,忽然站起身,不吃了,打牌去。
纱门砰的一声撞在门框上,惊得梁上的燕子扑棱棱飞起来。林春桃望着李川消失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像无数根细针扎进太阳穴。她想起三天前在镇上遇见的赤脚医生,那老头推了推老花镜,说:你男人那身子骨,够呛。
月亮爬上槐树梢时,林春桃摸到了李川的窗户。夏夜的风裹着槐花香,把她额前的碎发吹得乱颤。窗内传来烟酒混合的味道,还有李川低沉的嗓音:...老子有的是力气,怕什么...她的指尖在玻璃上犹豫了三秒,终于叩响了窗棂。
李川打开门时,叼着的烟差点掉下来。林春桃穿着件淡紫色的睡裙,领口处松松垮垮,露出锁骨下方那颗朱砂痣——他曾在某个醉酒的深夜,盯着那颗痣看了半宿。进来。他侧过身,声音比平时低了两个调,带着某种沙哑的磁性。
屋内烟雾缭绕,床尾堆着几件脏衣服,墙角的啤酒瓶七倒八歪。林春桃踩过满地的烟头,闻到他身上混着汗味的烟草香。小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暴雨前的蜻蜓,你哥他...我们想要个孩子。
沉默像块浸了水的抹布,沉甸甸地压下来。李川靠着墙,火光在他眼底明明灭灭。他忽然笑了,伸手掐灭烟头:嫂子,你知道村里怎么说我吗他逼近两步,直到能看见她睫毛上的颤影,他们说我是野种,是我娘跟货郎睡出来的。
林春桃猛地抬头,撞上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那些关于李川身世的流言,她早有耳闻——李大海大他十二岁,兄弟俩长得毫无相似之处。此刻他眼里的狠戾与脆弱交织,像头受伤的兽,让她想起自家夭折的弟弟,临死前也是这样抓着她的手,指甲掐进她腕骨。
我帮你。他忽然说,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在落地时砸出惊雷。窗外的月亮突然钻进云层,屋内陷入短暂的黑暗。林春桃感觉到他的手覆上自己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布料烧进来,像团野火,瞬间点燃了她三年来压抑的渴望。
鸡啼声划破天际时,林春桃从混沌中惊醒。她浑身酸痛,像被人拆了骨头重新组装过。身旁的李川还在沉睡,手臂重重压在她腰间,掌心的老茧蹭着她的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窗外的天空泛起鱼肚白,远处传来李大海推饼车的吱呀声——他总是这样,天不亮就出门,生怕耽误了早市的生意。
她轻轻挪开李川的手臂,起身整理凌乱的睡裙。镜中的自己眼神恍惚,唇瓣红肿,颈间有枚新鲜的吻痕,像朵开败的胭脂花。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的喘息,他的低语,还有那句反复呢喃的春桃——那是她的名字,第一次从除了丈夫以外的男人嘴里说出来,带着滚烫的温度。
院子里忽然传来脚步声,林春桃慌忙扑到窗边。李大海正站在槐树下,手里拿着个布包,咳得弯下腰。晨光勾勒出他矮小佝偻的背影,让她想起自家老黄牛临终前的模样。愧疚突然像把钝刀,在胸腔里来回搅动,她猛地转身,却撞翻了桌上的搪瓷缸。
哐当声惊醒了李川。他撑起上半身,望着她慌乱的模样,忽然笑了,笑得肩膀直颤:怕什么他早该知道,自己根本生不出孩子。这话像把刀,狠狠剜进林春桃的心口。她想反驳,想骂他混蛋,却听见李大海在门外喊:春桃,帮我拿袋面粉!
声音未落,纱门吱呀一声开了。李大海手里的布包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的中药散了一地。他瞪着眼睛,盯着林春桃颈间的吻痕,像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怪物。咳嗽突然变得剧烈,他弯下腰,手按在胸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哥!李川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张。他跳下床,想去扶李大海,却被对方挥手推开。林春桃想开口解释,却发现喉咙里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半个字也吐不出。
李大海喘着气,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最后,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布包,低声说:春桃,明天跟我去镇上。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令人心悸的平静,像暴雨前异常平静的湖面。
林春桃攥紧了衣角。她看见李川握紧的拳头,指节上的淤青还未消退;听见远处传来的狗吠,一声接一声,像在为这场闹剧敲丧钟。晨光越来越亮,照亮了屋内狼藉的一切,也照亮了她心里那条正在裂开的缝隙——那是再也无法弥合的裂痕,将她的人生分成了明暗两半。
第二章
蝉鸣在午夜时分突然歇了声,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李川的手掌刚覆上林春桃后腰的蝴蝶骨,院外就传来竹车碾过碎石的吱呀声——比往常收摊时间早了两个时辰。
是你哥!林春桃猛地推开他,睡裙肩带滑落至手肘,露出半截苍白的肩膀。煤油灯芯噼啪炸开火星,将她惊惶的瞳孔映得忽明忽暗。李川浑身肌肉绷紧,耳尖还留着她方才咬啮时的酥麻,却在听见哥哥咳嗽的瞬间,像被泼了桶冰水。
院门吱呀推开的刹那,林春桃已抓过搭在椅背上的蓝布衫裹住身子。李川翻身滚到床尾,扯过脏T恤盖住下半身,心跳声在耳膜上敲出急鼓。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上投出槐树枝桠的阴影,像无数只扭曲的手,正扒着窗沿往里窥探。
春桃李大海的声音带着夜露的凉意,混着未散的咳嗽,我…胸口发闷,提前回来了。
木屐踩在青石板上的声响越来越近,林春桃指尖发颤,忽然瞥见桌上歪倒的搪瓷缸——里面还剩半杯掺了白酒的红糖水,是方才李川说驱暑气硬灌她喝的。她猛地抓起缸子,塞进床底的酸菜坛子旁,酒气却已在狭小的屋里漫开。
门闩咔嗒响动时,李川正背对着门蜷在竹席上,假装打鼾。林春桃转身去接丈夫手中的饼车把手,却看见他胸前的粗布衫洇着大片汗渍,左襟上还粘着片没撕干净的手抓饼油纸——那是他总舍不得扔的,用来包剩饼给巷口流浪狗的。
锅里煨着枇杷蜜水,我给你盛。她的声音还算稳,却在接过他冰凉的手时,发现他指尖还沾着面粉——收摊前应该还在揉面,怕是撑不住才提前回来。愧疚像根细针扎进心口,她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却听见身后传来李川翻身的响动。
李大海的目光掠过弟弟凌乱的床铺,落在地上散落的扑克牌和半截烟头旁——那里还躺着枚女人的发夹,水蓝色的塑料质地,是林春桃去年生辰他送的。喉间突然泛起腥甜,他慌忙用袖口掩住嘴,咳嗽声惊飞了梁上的燕雏。
小川他试探着叫了声。
装睡的人没应。林春桃已端着蜜水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冰凉的手腕:别吵他,下午帮张大爷修猪圈累着了。她说话时,发夹从鬓角滑落,正掉在李大海脚边。他弯腰去捡,指甲缝里的面粉蹭在发夹上,忽然听见弟弟在黑暗里翻了个身,竹席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三人在狭小的屋里僵持着。煤油灯的光晕里,能看见李大海额角的汗珠顺着刀疤纵横的旧伤滑落——那是十年前为护他被混混砍的。李川闭着眼,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与哥哥的咳嗽声重叠,像两根绞在一起的麻绳,越勒越紧。
睡吧。林春桃突然开口,将蜜水塞进丈夫手里,明天还要赶早市呢。她转身时,发梢扫过李大海的手背,带着若有若无的烟草味——那是方才与李川纠缠时染上的。他猛然抬头,却只看见妻子走向西厢房的背影,蓝布衫下的腰肢轻轻摆动,像村口那棵被夜风吹弯的柳树。
后半夜下起了急雨。李川趴在窗台上,看哥哥的房间始终亮着灯。雨珠顺着瓦当滴落,在地上砸出深浅不一的坑,像他心里密密麻麻的洞。床头的搪瓷缸还剩半块没啃完的手抓饼,边缘焦黑——是今早嫂子特意给他留的,焦脆的部分,正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
天蒙蒙亮时,李大海的咳嗽声终于停了。林春桃站在井边打水,木勺碰撞木桶的声响惊动了槐树上的麻雀。她抬头,看见李川倚在门框上,手里攥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那是去年他替砖厂搬砖时发的,早就被他扔进了柴房。
我去镇上。他的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门轴,避开她的目光,盯着地上水洼里的碎月光,码头招搬运工,一天能挣二十块。
井绳啪嗒掉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林春桃的布鞋。她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想起昨夜他在黑暗里说我会对孩子负责时,喉结滚动的模样。雨不知何时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远处传来李大海推饼车的吱呀声,混着第一声清亮的鸡啼。
带上这个。她转身跑回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蓝布包,里面装着新烙的手抓饼,还有用报纸裹着的半瓶跌打酒——那是她偷偷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的。李川接过时,指尖触到布包底层的硬纸片,抽出来看,是张泛黄的照片:十七岁的他蹲在灶台前,替她往炉膛里添柴,嘴角沾着没擦干净的面粉。
村口的石板路上,晨露未干。李川背着蛇皮袋走在前面,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回头时,林春桃正站在老槐树下,晨光透过枝叶的间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抬手挥了挥,腕间银镯晃出细碎的光——那是结婚时李大海送的,她从未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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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的夏天,也是这样的晨光里,她穿着红嫁衣跨过门槛。那时他躲在柴房里,透过门缝看见她鬓角的红花,觉得比天上的太阳还要鲜艳。如今她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像棵扎根在贫瘠土地上的牡丹,明明开得绚烂,却总带着股说不出的孤寂。
码头的汽笛声在远处响起时,李川摸了摸裤兜里的布包。手抓饼的香气混着雨水的潮气,从蓝布里渗出来,像段被揉碎的旧时光。他知道,此去镇上,肩上要扛的不止是砖块,还有那个未说出口的秘密,以及,藏在饼香里的,他对她的所有渴望与愧疚。
身后的村庄渐渐缩成个小点,晨雾里传来手抓饼车的吱呀声,还有断断续续的咳嗽。李川忽然加快脚步,任蛇皮袋里的搪瓷缸撞着后背,疼得发慌——这样的疼,总比留在原地,看着哥哥用布满老茧的手,给嫂子梳那头他永远不敢触碰的长发,要来得痛快些。
第三章
码头惊变与喜脉隐情
第一节
码头的铁锈与胭脂
码头的铁腥味混着咸涩的海风钻进李川的鼻腔时,他正光着膀子搬卸木箱。脊背的汗珠顺着青龙纹身的纹路滚落,在晒成古铜色的皮肤上划出银亮的轨迹。七月的日头毒得能晒化沥青,远处货轮的汽笛声里,突然炸开一声尖锐的惊叫。
抓贼啊!抢包了!
穿香云纱旗袍的女人踉跄着撞进货栈,高跟鞋在青石板上敲出慌乱的节奏。她的卷发被海风扯得凌乱,珍珠项链歪在锁骨处,露出的脚踝上有道血痕——身后三五个短褂汉子挥舞着钢管,骂骂咧咧地追上来,鞋跟碾碎了地上的蛤蜊壳。
李川的扁担咣当砸在地上。他认得这些人,是码头帮派海狼帮的小喽啰,上周刚收过他半个月的保护费。女人转身时,香奈儿手袋的链条勾住了他的手腕,胭脂味混着铁锈味涌进鼻尖,让他想起嫂子蒸年糕时撒的玫瑰糖。
救命!她抓住他的胳膊,指尖的翡翠戒指硌得他生疼。那双描着精致眼线的眼睛里泛着水光,却比镇上照相馆的玻璃橱窗还要亮。李川喉结滚动,突然想起昨夜梦里,嫂子也是这样抓着他的手,在雷雨声里低唤他的名字。
钢管砸下来的瞬间,他抬腿踹翻最近的木箱。松木断裂的脆响中,他攥住女人的手腕往暗处一躲,另一只手抄起码头上的缆绳。咸湿的麻绳在掌心勒出红痕,他却笑得张狂,像回到十六岁那年在巷口火拼:婊子养的,追女人算什么本事
斗殴声惊飞了栈桥上的海鸥。李川的后背挨了一棍,却借着冲力绞住对方手腕,膝盖狠狠顶向肋骨。血从嘴角流进嘴里,他尝到铁锈味,却在看见女人躲在石柱后发抖的模样时,突然觉得这顿打比砖厂的苦力值当。
直到码头巡警的哨声由远及近,汉子们才骂骂咧咧地逃窜。女人踉跄着扑过来,胸前的珍珠项链蹭过他的伤口:先生贵姓她摸出丝质手帕,指尖划过他锁骨处的淤青,香水味裹着体温渗进皮肤,我是‘新月绸缎庄’的老板娘,江曼殊。
李川接过她塞来的牛皮纸袋,指尖触到叠得整齐的纸币——足有两千元,是他三个月的搬砖钱。江曼殊的轿车开走时,车尾的灯光在海面拖出两道金线,像极了嫂子绣在枕头上的并蒂莲。他望着纸袋上烫金的新月logo,忽然想起春桃说过,县城百货大楼的绸缎,比镇上布庄的细腻百倍。
第二节
药铺的艾草与喜笺
镇西头回春堂的艾草味钻进林春桃的袖口时,她正盯着老郎中指尖的脉枕发呆。李大海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掌心的老茧蹭得她发慌——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主动牵她的手,在得知她月信迟了四十天之后。
脉象滑如滚珠,恭喜两位,有喜了。郎中推了推老花镜,药柜上的铜铃随他的动作轻响,只是胎像有些不稳,需得安心静养。
林春桃的指甲掐进掌心。她看见李大海的喉结剧烈滚动,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不是初为人父的喜悦,倒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冰水,冻得浑身发僵。药铺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他左脸的刀疤上投下阴影,让那道旧伤看起来更深了。
劳烦先生开几副安胎药。李大海的声音带着异样的平静,手指却在她手腕上捏出红痕,春桃,你先去街角买块花布,我…我去取药。
她刚踏出药铺门槛,就听见身后传来瓷罐相撞的脆响。躲在街角槐树后,她看见李大海攥着药方,指节泛白如骨,突然转身塞进灶台的火塘里。纸页燃烧的噼啪声中,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小药瓶,往郎中开好的药包里倒了把褐色粉末——那是上个月在镇上中药铺,她亲眼看见他买的红花。
大海她忍不住出声。
李大海猛地转身,药包从手中滑落。他望着她,像个被当场抓住的贼,额角的汗珠顺着刀疤滴落:春桃,这孩子…咱们留不得。他蹲下身,颤抖着捡拾遗落的药材,声音比筛药的竹筛还要碎,你跟着我吃了三年苦,不该被这野种拖累…
野种。
这个词像把淬了冰的刀,剜进林春桃的心脏。她想起李川离开那天,塞给她的搪瓷缸上刻着的川字,想起他在码头寄来的信,字里行间都是等我攒够钱。此刻丈夫蹲在地上,指尖还沾着红花的碎屑,而她的小腹里,正揣着他们共同的秘密——那个在月夜诞生的,带着半分野性与半分愧疚的小生命。
不。她忽然蹲下身,按住他捡药的手,我要生下来。抬头时,她撞进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那里藏着她从未见过的阴翳,像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大海,这是咱们的孩子,是老天爷给的恩赐。
李大海的手指骤然收紧,红花碎屑扎进她掌心。远处传来货郎的拨浪鼓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他忽然松开手,站起身时踉跄了半步:好,生下来。他背过身去,声音闷得像浸了水的棉絮,只是别告诉小川,他在镇上做工不容易,别让他分心。
药铺的铜铃再次响起时,林春桃望着丈夫怀里的药包,突然想起昨夜梦见的场景:李川站在码头上,怀里抱着个啼哭的婴儿,海浪声中,他的脸渐渐与货轮鸣笛的汽雾融为一体。她摸了摸小腹,那里还没有任何动静,却仿佛已经能听见,命运的齿轮正在吱呀作响,将三个人的轨迹,绞进更深的漩涡。
第三节
归程的月光与谎言
李川回到村口时,月亮刚爬上老槐树的梢头。手里的牛皮纸袋被汗水洇湿,里面的纸币蹭着大腿,像揣着团烧得正旺的炭火。远远望见自家的瓦顶,他忽然放慢脚步——窗缝里漏出的煤油灯光,比以往暗了许多,像盏随时会被风吹灭的烛火。
小川回来了李大海的咳嗽声从门里传来,带着刻意的轻快,春桃,把锅里的手抓饼热一热。
推开门,林春桃正站在灶台前,蓝布衫下的腰肢似乎比半月前丰腴了些。她转身时,李川看见她鬓角别着朵白色的槐树花——那是他走前,她最爱戴的,说能压住灶台的油烟味。
码头的活计累吧她接过他的蛇皮袋,指尖触到袋角的血迹,伤着了
李川突然抓住她的手,将牛皮纸袋塞进她掌心。纸币的窸窣声里,他看见她的眼睛瞪得滚圆,像盛着两汪月光:拿着,给你买新布料,买雪花膏。他笑得有些笨拙,忽然注意到她腕间的银镯不见了,露出道浅红的勒痕,哥没欺负你吧
李大海端着碗筷的手顿在半空。他望着弟弟发亮的眼睛,望着妻子攥紧纸袋的指节,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冬夜,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纸条:大海,看好你弟弟,他是你爹货郎担上捡的,别让他知道自己是野种。
说什么胡话。他咳嗽着坐下,将炒鸡蛋推到李川面前,那是家里半个月才吃一次的荤腥,春桃有了身孕,咱们得攒钱。
这句话像块重石,砸在饭桌上。李川的筷子当啷掉进碗里,溅起的油星子烫在手上,他却感觉不到疼。林春桃的目光慌乱地飘向别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袋边缘,那里还留着江曼殊香水的余味。
几个月了李川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李大海夹菜的手悬在半空,盯着他胸前未愈的伤口:刚查出来,郎中说胎像稳当。他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小川,你也该成个家了,码头的活计太累,明天跟我卖饼吧。
窗外的槐树影晃了晃,遮住了月光。林春桃看见李川猛地站起身,木椅在青石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他盯着哥哥,眼里翻涌的情绪让她想起暴雨前的海面,暗潮汹涌下藏着随时会爆发的惊涛骇浪。
好。李川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块沉进井底的石,明天起,我帮哥出摊。他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经过林春桃时,袖口扫过她的小腹,那里还平坦如初,却让他想起码头遇见的江曼殊,想起她旗袍开衩处露出的,与春桃同样白皙的脚踝。
深夜,李川趴在窗台上,看哥哥房间的灯又亮了整夜。煤油灯的光晕里,能看见两个交叠的影子,时而静止,时而颤抖,像被钉在玻璃窗上的蝶。他摸了摸口袋里江曼殊留的名片,烫金的字体硌着掌心,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林春桃站在月光里,手里攥着块新烙的手抓饼,边缘焦脆——是他最爱的火候。她想说什么,却看见他指尖捏着的名片,新月绸缎庄的logo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道永远跨不过去的门槛。
吃吧。她把饼塞进他手里,转身时,发梢扫过他的手背,码头的风,比村里的硬。
李川咬下焦脆的饼边,咸香在舌尖炸开。饼里夹着他爱吃的葱花和甜面酱,却混着股若有若无的苦味——像藏在某个角落的秘密,正在月光下慢慢发酵,终将在某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冲破所有伪装的平静。
《饼香里的秘密》
第四章
风云际会与命运交织
第一节
集市风云起
清晨,雾气还未完全散去,李大海和李川就推着那辆手抓饼车来到了集市。集市上已经熙熙攘攘,人群像潮水般在各个摊位间涌动。李川把蒸笼摆放好,热气腾腾地升腾起来,他看着这些,想起曾经和哥哥一起卖饼的日子,简单却踏实。
然而,这份平静并未持续多久。几个穿着花哨、流里流气的混混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光头,嘴里叼着烟,伸手就去抓蒸笼里的手抓饼。李大海赶忙上前阻拦:几位兄弟,这还没开始卖呢……话未说完,光头就把烟头弹到李大海脚边,恶狠狠地说:老头,识相点,以后这一片的保护费得翻倍,不然有你好看的!
李川见状,怒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他把手中的抹布一扔,挡在哥哥身前:你们这群混蛋,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光头冷笑一声,朝旁边的小弟使了个眼色,几个混混瞬间围了上来。李川毫不畏惧,挥拳就迎了上去。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李川就被打倒在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李大海心急如焚,想要冲过去帮忙,却被另一个混混一脚踹倒。就在混混们准备继续动手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戛然停在集市边。车门打开,江曼殊从车上走了下来,她穿着一身剪裁精致的套装,眼神凌厉。看到被打的李川,她柳眉倒竖,怒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混混们看到江曼殊,明显愣了一下,他们知道新月绸缎庄的老板娘在镇上可不是好惹的角色。光头色厉内荏地说:江老板,这事儿和你没关系,我们只是在教训两个不懂规矩的人。江曼殊冷哼一声:在我的地盘上闹事,还说和我没关系识相的,赶紧滚!混混们面面相觑,最终灰溜溜地离开了。
第二节
踏入富贵门
江曼殊蹲下身子,看着受伤的李川,眼中满是心疼:你怎么样李川擦了擦嘴角的血,挤出一丝笑容:没事,江老板,谢谢你。江曼殊转头对李大海说:大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跟我回趟家,先给小李处理下伤口。李大海犹豫了一下,看着受伤的弟弟,最终点了点头。
三人来到江曼殊的家,那是一座气派的两层小洋楼,花园里种满了各种名贵的花卉。走进客厅,欧式的装修风格让李大海和李川有些不知所措,他们局促地站在那里,显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江曼殊让佣人拿来医药箱,亲自为李川处理伤口。她的动作轻柔,眼神专注,李川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别样的感觉。处理完伤口,江曼殊看着李川,认真地说:小李,你上次救了我,我还没好好感谢你。你身手不错,有没有兴趣来我的绸缎庄帮忙我正缺像你这样有胆识的人。
李川还没来得及回答,李大海就开口了:江老板,我们兄弟俩一直卖手抓饼,不懂绸缎生意,恐怕会耽误您的事。江曼殊笑了笑:大叔,不会的,我可以教他。而且,跟着我,总比你们在集市上风吹日晒卖饼强。
李川心中有些动摇,他看了看哥哥,又想到嫂子还怀着孕,确实需要钱。但他又有些舍不得和哥哥一起卖饼的日子,以及家里的嫂子。正在他犹豫不决时,江曼殊又说:小李,你放心,待遇方面我不会亏待你。你要是答应,我可以先预支你一年的工钱。
第三节
暗流在涌动
李川最终还是答应了江曼殊,毕竟他需要这笔钱来给嫂子和未出世的孩子更好的生活。李大海看着弟弟,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弟弟是为了这个家,但又担心弟弟卷入江曼殊的世界会迷失自己。
回到家后,李川把这件事告诉了林春桃。林春桃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有些担忧,但看到李川坚定的眼神,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叮嘱他在江曼殊那里要小心行事,别惹出麻烦。
然而,江曼殊对李川的关照,渐渐引起了一些人的嫉妒。绸缎庄里的几个老伙计,觉得李川是个外来的毛头小子,却能得到老板娘的重用,心里很是不服气。他们开始在背地里说李川的坏话,还时不时地给他使绊子。
与此同时,江曼殊对李川的感情也在悄然发生变化。她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见过无数男人,但李川的单纯和勇敢却让她心动。她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李川,甚至在一些场合,表现得十分亲密。
李川虽然察觉到了江曼殊的心意,但他心中始终放不下嫂子林春桃。每次看到江曼殊,他都会想起嫂子的一颦一笑,想起他们之间那个未说出口的秘密。而这一切,都被暗中观察的人看在眼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第四节
暗潮与裂痕
绸缎庄的樟木香混着油墨味钻进李川的鼻腔时,他正蹲在仓库角落清点布匹。手指抚过新月定制的防伪水印,忽然触到布料边缘的毛边——这是老伙计周明贵今早不小心扯坏的第三匹杭缎。他捏着那截参差不齐的布头,听见门外传来压低的嗤笑:乡巴佬还想管账,怕不是连缎子和粗布都分不清。
攥紧布头的指节泛白,李川想起三天前江曼殊将库房钥匙交给他时,周明贵摔门而去的声响。绸缎庄后巷的墙根下,还躺着他昨夜发现的半瓶松节油——瓶身上的油渍,和今早染脏三匹湖蓝缎面的痕迹一模一样。
李川江曼殊的高跟鞋声在走廊响起,带着不容忽视的急切,码头送来的苏绣屏风遭了雨水,你去看看能不能抢救。
他起身时,樟木箱的铜扣刮破了袖口,露出腕骨处淡青色的青龙纹身。江曼殊的目光在纹身上顿了顿,忽然伸手替他拂开粘在肩头的布屑:今晚商会宴请,你陪我去。温热的指尖划过他锁骨,带着玫瑰香水的尾调,穿那身藏青长衫,衬你的肤色。
李川后退半步,喉结滚动:老板娘,我……话未说完,腰间的BP机突然震动,显示着家里的电话号码。他攥紧机器,掌心沁出冷汗——春桃怀孕后,李大海从不让她碰电话,此刻震动像根细针扎进神经。
狂奔回村的土路上,暮色正浓。老槐树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老长,像无数只伸出的手,要抓住他仓促的脚步。推开门,却见林春桃跪在灶台前,面前散落着撕碎的红花,李大海背对着她,手里攥着个空药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如骨。
春桃李川的声音在发抖。
林春桃抬头时,眼角还沾着泪,腕间的勒痕比前日更深:小川,你哥他……话到嘴边又咽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小腹,那里已微微隆起,像揣着个未熟的青桃,他想让我喝红花汤。
李大海猛然转身,药瓶当啷砸在地上。他望着弟弟发红的眼睛,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想起春桃颈间那枚不属于他的吻痕,喉间泛起腥甜:野种留不得!这话刚出口,就被李川掐住了领口。
你再说一遍李川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谁是野种
厨房的煤油灯噼啪炸开火星,将李大海脸上的刀疤映得格外狰狞。他盯着弟弟眼底翻涌的戾气,突然想起十七年前那个冬夜,货郎担上襁褓里的哭声——原来有些秘密,就像发了霉的手抓饼,即便藏在缸底,终有一天会馊了满屋子的香气。
松手。林春桃突然站起身,扯住李川的手腕,大海,我知道你怨我,怨小川,但孩子是无辜的。她望向窗外的槐树,月光正透过枝叶,在地上投出破碎的光斑,就当是给咱们三年婚姻,留个念想。
李大海的咳嗽声突然响起,撕心裂肺,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红花,忽然笑了,笑得肩膀直颤:好,留着,留着……转身时,撞翻了灶台边的竹蒸笼,未熟的面饼掉在地上,沾着灰,像极了他千疮百孔的尊严。
深夜,李川坐在槐树下,BP机在裤兜震动——是江曼殊发来的信息:码头验货,速来。他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纸条,那是方才在李大海枕头下发现的,母亲的字迹已褪色:小川是货郎捡的,别让他知道。
蝉鸣突然尖锐起来,像在嘲笑他二十年来的兄弟情。远处传来手抓饼车的吱呀声,李大海又去了早市,带着满心的伤与恨,推着那辆锈迹斑斑的车,碾过满地的月光与谎言。
林春桃的房门吱呀打开,她披着件旧衫,颈间的朱砂痣在月光下格外刺眼。去镇上吧。她递过个蓝布包,里面装着新烙的手抓饼,焦脆的边角卷着,江老板是个好人,别辜负她。
李川接过布包,指尖触到里面硬邦邦的东西——是那枚他送她的银镯,上周还戴在她腕上,此刻却放在饼里,带着体温的余温。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她穿红嫁衣的模样,想起昨夜在绸缎庄,江曼殊替他缝补袖口时,说的那句你这样的男人,该站在光里。
春桃,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我知道自己是捡来的。
她猛地抬头,撞见他眼底的清明。槐树花落在他发间,像落了头的雪,忽然让她想起许多年前的午后,他蹲在灶台前替她添柴,说嫂子,等我长大了,带你去县城看海。
BP机再次震动,打破了夜的寂静。李川站起身,拍了拍裤脚的槐花:我走了,你……护好自己。转身时,蓝布包的饼里混着槐花香,在身后织成张网,网住了他即将说出口的对不起,网住了那些在月光下再也藏不住的秘密。
码头的汽笛声响起时,李川望着江曼殊站在货轮旁的身影,她的旗袍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像面即将升起的旗。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银镯,忽然明白,有些命运的裂痕,早在他第一次触到春桃颈间朱砂痣时就已注定,而前方的浪潮,正带着咸涩的腥气,扑面而来。
《饼香里的秘密》第五章
血色黎明与新生(终章)
第一节
暴雨夜的真相
八月的雷雨来得毫无征兆。李川推开绸缎庄后门时,铜钱大的雨点正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泥点弄脏了江曼殊刚送他的新布鞋。他摸了摸怀里的信封,里面装着码头货运单——下个月,第一批苏绣绸缎就要运往上海。忽然想起三小时前春桃说胎儿踢我时,眼底闪过的温柔,他的脚步不自觉加快。
推开院门的瞬间,竹车翻倒的吱呀声混着瓷器碎裂响成一片。李大海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手里攥着把生锈的菜刀,刀刃上沾着暗红的液体——不是鸡血,是人的血。林春桃蜷缩在墙角,苍白的脸上有道血痕,腕间银镯裂成两半,正是他今早刚托人修好的那只。
大海哥……李川的声音卡在喉间。
李大海转身时,左眼蒙着血污,不知何时受的伤。他望着弟弟胸前的绸缎庄工牌,突然笑了,笑声混着雨声,像破了洞的风箱:野种,你也配当爹刀刃当啷落地,他从裤兜掏出张泛黄的纸条,正是母亲临终前的遗书,你以为春桃肚里的是谁的种你娘是货郎的姘头,你是野种,你孩子也是野种!
雨点砸在槐树叶上的声响突然清晰起来。李川看见春桃撑着墙站起来,小腹已显怀,蓝布衫上洇着血迹——是方才菜刀划伤的。她想开口,却被李大海的咳嗽打断,那声音像要把肺腑咳出来,混着血丝喷在灶台的手抓饼上。
他要杀孩子……春桃的声音比雨声还轻,说要带我们去跳河,像当年淹死那窝野狗。
李川忽然想起七岁那年,哥哥把流浪狗崽扔进井里的场景。水面的涟漪里,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和那些小狗一样,眼里泛着恐惧的光。此刻李大海又踉跄着去捡菜刀,刀刃在闪电中泛着冷光,映出他眼底的疯狂——那是被生活磨出的戾气,是明知妻子心属他人却无力改变的绝望。
够了!李川的吼声惊飞了梁上的燕巢。他冲过去夺刀时,李大海突然死死攥住他的手腕,指甲掐进纹身的青龙眼睛:你娘临死前求我,说要把你当亲弟弟养……可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他的目光扫过春桃颈间的吻痕,她嫁给我三年没笑过,见了你却像换了个人!
雷声在头顶炸开。李川感觉手腕被指甲抠出血,却比不过听见野种二字时的心痛。春桃的血滴在灶台的面粉上,像朵盛开的梅花,让他想起三年前她嫁衣上的刺绣。当李大海的菜刀再次扬起时,他突然转身,用搬砖时练出的力气,将对方狠狠推向槐木案板。
咔嚓声混着雨声,格外清晰。李大海的后脑撞在案板角,那里还沾着今早未卖完的饼渣。他瞪着眼睛,望着弟弟胸前的工牌,嘴角溢出鲜血,手指无意识地抓向灶台——那里摆着个搪瓷缸,底上刻着川字,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物件。
春桃的惊呼被雷声掩盖。李川跪在哥哥身边,摸着他渐渐冷去的手,突然发现那双手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粗糙,掌心的老茧里嵌着三十年的油星子,和自己握摩托车把磨出的茧子不一样,是推饼车、揉面团、在寒风里守早市磨出来的。
小川……李大海的声音像游丝,别恨哥,哥只是……怕你和娘一样,被人戳脊梁骨……话未说完,头就歪向一边,眼尾的皱纹里还卡着粒面粉,像永远停留在某个清晨的早市。
院外的雨声突然变大,冲洗着青石板上的血迹。春桃爬过来,握住李川发抖的手,腕间断裂的银镯硌着他的掌心:去码头吧,江老板的船半夜开。她望着丈夫的尸体,声音平静得可怕,我收拾行李,你把饼车推进柴房——别让血沾了车轮,以后还要用它卖饼。
第二节
江面上的晨光
货轮的汽笛在凌晨三点响起时,李川正蹲在码头的阴影里,看着春桃抱着包袱走来。她换了身月白色旗袍,是江曼殊送的,领口恰好遮住颈间的吻痕。怀里的包袱里,除了几件旧衣,还有半袋面粉——她总说,走到哪儿都不能断了做手抓饼的手艺。
找到了。江曼殊的轿车在身边停下,她踩着高跟鞋下车,黑色披风遮住玲珑身段,尸体用渔网坠了江,早市的张婶会说看见大海去县城寻医。她递给李川个牛皮纸袋,里面是伪造的户籍证明和船票,上海的绸缎庄已经打点好,到了就去霞飞路找陈叔。
春桃忽然抓住她的手,指尖还带着灶台的温度:江老板,谢谢你。
江曼殊看着她隆起的小腹,想起自己流产那晚也是这样的暴雨,突然笑了:叫我曼殊吧。以后绸缎庄的绣娘们要吃手抓饼,可得劳烦你了。她转身时,披风扫过春桃的裙摆,船上有西医,我给你预约了产检。
货轮的灯光在江面划出银线时,李川站在甲板上,望着渐渐缩小的村庄。老槐树的轮廓已看不清,却记得树下那辆锈迹斑斑的手抓饼车,记得哥哥总把焦脆的饼边留给他,记得每个清晨的咳嗽声里,藏着的不是怨恨,而是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关怀。
春桃从身后抱住他,小腹的弧度轻轻抵着他的腰:曼殊说,上海的弄堂里有煤气灶,不用再捡槐树枝烧火。她的发梢还带着雨水,混着新烙的饼香——临上船前,她在灶台上烙了最后两张饼,焦脆的边角卷着,像极了他们偷来的那些月夜。
李川转身吻她的额头,尝到咸涩的雨水和甜面酱的味道。远处传来江曼殊的呼唤,旗袍开衩处露出的脚踝,与春桃同样白皙,却少了道被银镯磨出的浅痕。他忽然明白,有些秘密注定要沉在江底,就像哥哥口袋里那张浸了血的遗书,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李大海在生命最后一刻,用指甲在案板刻下的,是小川两个字。
第三节
弄堂里的新生
三个月后,上海霞飞路。
新月绸缎庄的铜铃响过,李川正在教绣娘辨别杭缎与苏缎,春桃端着竹蒸笼从后堂出来,热气氤氲中,能看见她腕间戴着江曼殊送的翡翠镯,却把那枚断裂的银镯用红绳串了,挂在胸前。
刚烙的手抓饼,配了曼殊从广州带的黄糖酱。她把青瓷盘放在账台上,焦香混着绸缎的樟脑味,在晨光里散开。
江曼殊从二楼下来,高跟鞋敲着木质楼梯:产检说胎位正,等孩子生下来,正好穿我们新出的织锦襁褓。她接过春桃递来的饼,咬下焦脆的边角,忽然笑了,比码头的混混打架,可甜多了。
李川望着她们,忽然想起那个暴雨夜,春桃在灶台前揉面的背影。如今她的肚子已大如箩筐,却依然坚持每天做两笼手抓饼,说要让孩子一出生就记住饼香。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弄堂里传来卖桂花糖的吆喝,像极了故乡的蝉鸣,却更温柔些。
晌午打烊时,春桃靠在绸缎庄的木门前,看着李川和江曼殊清点货物。阳光穿过遮阳篷,在他锁骨处投下阴影,那里新纹了朵槐花,与青龙纹身交缠——是江曼殊介绍的留洋纹身师纹的,说这样既有根,又有方向。
在想什么江曼殊递来块杏仁饼。
春桃摸着小腹笑了:想起老槐树的槐花,再过两月该开了。她低头看着腕间翡翠镯,突然轻声说,其实他知道,大海哥最后刻的是他的名字。
江曼殊愣了愣,忽然明白为何李川总在深夜抚摸案板边缘。有些秘密,就像手抓饼里的葱花,明知会辣眼睛,却让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地吃下去,直到眼泪混着饼香,变成记忆里最独特的味道。
货郎的拨浪鼓声响过弄堂时,李川抱着刚到的苏绣屏风转过街角。阳光落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照着新烫的西装领口,却遮不住袖口若隐若现的青龙纹身。他看见春桃正在给绣娘分饼,江曼殊倚着门框抽烟,突然觉得,命运的齿轮虽然残忍,却终究在这繁华的弄堂里,为他们碾出了一条带着饼香的路。
暮色四合时,春桃在厨房揉面,听见前堂传来孩子的啼哭——是隔壁绣娘的女儿。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忽然想起那个在月夜诞生的秘密,想起李大海最后一刻的眼神,不是怨恨,而是解脱。案板上的面团被擀成圆饼,撒上葱花的瞬间,香气腾起,模糊了窗外的霓虹,却清晰了心底的答案:有些爱,注定要穿过谎言与鲜血,才能在新的土地上,开出带刺却芬芳的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