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孝顺的子女
我是一条狗,一条黑色的中华田园犬,左耳缺了一角,那是和别的狗抢食时留下的勋章。
人们叫我黑子,或者干脆叫我滚开。其实我更喜欢滚开这个名字,直截了当。
我在这个城市的夹缝中活了四年,见过太多人类不愿承认的真相。
今天,我在市立医院后门的垃圾堆翻找午餐时,目睹了一场好戏。
救护车尖叫着冲进急诊通道,我赶紧跑过去看热闹。医护人员推出一张担架,上面躺着一位干瘦的老人。老人脸色灰白,嘴角歪斜,右手像枯枝一样蜷曲在胸前。
这老头我认识,在公园经常喂我吃的,在医院我也经常遇见他,挺好的一个人。
我认得这种症状,去年冬天,垃圾场的老黄狗就是这样突然倒下,然后再也没有起来。人类给这种病叫什么来着……
脑溢血,需要立即手术!家属呢穿白大褂的医生喊道。
对!是脑溢血,我喊出这三个字,但是他们听到的只是汪汪汪
三个中年人慌慌张张地从另一辆车上下来。两男一女,看面相就知道是兄弟姐妹。
年纪最大的那个男人肚子挺得老高,西装革履,手腕上的金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女人烫着卷发,涂着鲜红的口红,手里攥着个名牌包;
最年轻的男人穿着皱巴巴的夹克,眼睛下面挂着两个青黑色的眼袋。
我是长子,王志国。大肚子男人气喘吁吁地说,我爸怎么样了
医生快速解释病情,说需要立即手术,但要先交五万押金。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水面,三个人的表情立刻变了。
五万女人——我猜是老人的女儿——尖声叫道,上次体检不是说血压控制得很好吗怎么突然就脑溢血了
王丽华,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夹克男烦躁地说,医生,手术成功率有多少
医生推了推眼镜:如果不及时手术,死亡率超过80%。即使手术,也有一定风险,但……
不等医生说完,那个黑眼袋喊道:大哥,你是长子,爸的存折不是在你那儿吗
王丽华也转向王志国,赶紧取钱啊!
王志国的脸涨得通红:存折哪还有什么存折!爸的退休金每个月就那么点,还不够他买药的!
我在听见后嗤之以鼻。前几天我还看见这老头在公园长椅上数着一叠钞票,小心翼翼地包在手帕里。当时他摸着我的说:黑子啊,这些钱得留着,不能让孩子们知道...
那怎么办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夹克男——后来我知道他叫王志强——抓着自己的头发,我上个月刚被裁员,信用卡都刷爆了...
切!看他那个样。比我们狗还玩得勤,那黑眼圈黑得像那个母狗花花的眼,最近这母狗去哪了好几天没看见她了。
三个人在医院门口吵了起来。王志国说他公司资金周转困难;
王丽华哭诉自己刚给孩子交了国际学校的学费;
王志强干脆蹲在地上,说自己连房租都交不起了。
医生在旁边急得直跺脚:家属请尽快决定,病人等不起!
要不...先保守治疗王志国小声提议,爸都七十八了,开颅手术太遭罪...
王丽华立刻附和:对对对,爸平时最怕疼了,咱们得尊重他的意愿。
王志强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可是爸从来没说过...
你懂什么!王志国厉声打断他,家里大事一向是我做主。医生,我们选择保守治疗。
医生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医院。三个子女如释重负,互相交换着眼神,却没人提出要进去陪老人。
夜幕降临,医院的灯光次第亮起。我趴在花坛边,看着这三个人轮流接电话、发微信,内容无非是在开会有应酬晚点回家。王志国甚至抽空在停车场见了个客户,签了份合同。
凌晨三点,医生再次出来,摘下口罩摇了摇头。王丽华第一个哭出声,那声音尖锐刺耳,像指甲刮擦玻璃;王志国红着眼睛捶打墙壁;王志强呆立在原地,眼泪无声地流下。
爸——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王丽华跪倒在地,我们还没来得及好好孝顺您啊!
我在黑暗中冷笑。人类的眼泪来得真容易,比我们狗换条母狗还快。
老人曾经喂过我饭,我得知恩图报,去送老人一程吧,我跟着灵车一路到了老人家。
接下来的三天像一场荒诞剧。灵堂设在老人破旧的小区里,花圈从楼道一直摆到大门口。
王志国西装笔挺地接待各路宾客,递名片的手就没停过;王丽华逢人便哭诉子欲养而亲不待;王志强负责记账,把每一份份子钱都仔细登记在册。
老爷子走得突然啊。邻居们叹息着。
是啊,一点征兆都没有。王志国抹着眼泪,我们兄妹几个正准备带他去海南疗养...
爸这辈子太苦了,王丽华抽泣着,省吃俭用供我们读书,自己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
我趴在灵堂角落,啃着不知谁扔给我的骨头,冷眼旁观这场表演。
老人的照片摆在供桌正中,笑容慈祥。我记得他,经常在公园喂我剩饭的老人,总是念叨着大儿子忙女儿嫁得好小儿子不争气。
葬礼那天,天空飘着细雨。三个子女披麻戴孝,哭得撕心裂肺。当老人的棺材缓缓降入墓穴时,王丽华甚至悲痛得晕了过去,被众人七手八脚抬到一旁。
多孝顺的儿女啊。围观的人们感叹道。
葬礼结束后,三人回到老人的小屋清算遗产。我从窗户缝里看见他们翻箱倒柜,连床垫都不放过。
存折上就两万块钱,你确定爸没立遗嘱王丽华擦着口红,刚才的悲痛荡然无存。
王志强在书桌抽屉里摸出一个小盒:找到了!
三个人头碰头地围在一起,铁盒里是一沓发黄的纸片——老人多年来收集的子女们的成绩单、奖状、照片。
还有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三个孩子小时候最爱吃的菜:国国-红烧肉,华华-蒸鸡蛋,强强-糖醋排骨。等他们下次回来做给他们吃。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王志强的手在发抖,王丽华的妆被泪水晕开,王志国转身走向阳台,肩膀微微耸动。
我在窗外打了个哈欠。迟来的悔恨比野狗的嗥叫还廉价。老人需要的不是葬礼上的眼泪,而是发病时那一台救命的五万块手术费。
夜深了,三人默默离开,各自钻进自己的轿车。我跳上老人的空床,蜷缩在他常躺的位置。枕头上还残留着老人特有的药香和衰老的气息。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照在墙上的全家福上——年轻的父母和三个笑容灿烂的孩子。那时他们还是一个家,不是算计遗产的陌生人。
汪汪。我对着照片叫了两声。至少我们狗不会假装爱自己的父母。
第二章
酒肉朋友
我讨厌酒鬼。他们身上那股酒精混合呕吐物的气味能让我的鼻子失灵大半天。
但酒鬼往往也是最好心的——至少在他们喝醉的时候是这样。他们会把啃了一半的鸡腿丢给我,甚至会蹲下来拍拍我的头,我好狗狗,完全忘记在清醒时是如何对我喝骂踢打的。
王强就是这样一个酒鬼。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老地方大排档的垃圾桶旁。那是城里生意最火爆的夜宵摊,每天凌晨都能产出足以养活三条流浪狗的厨余垃圾。
我正专心致志地翻找一块可能还连着肉的骨头时,一只锃亮的皮鞋突然踢中了我的肋骨。
滚开,脏狗!皮鞋的主人吼道。
我龇牙咧嘴地退到阴影里,记下了这个穿西装打领带却满脸通红的男人。
人类的气味很复杂,但这个男人的气味尤其有趣——古龙水掩盖不住汗臭,酒精底下藏着恐惧。
我蹲在暗处,看着他摇摇晃晃地回到一群同样西装革履的人中间。
王总!怎么去那么久一个梳油头的年轻人站起来,兄弟们还以为你逃酒呢!
放屁!王强——后来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大笑着拍桌子,我王强什么时候怂过来,再开两瓶茅台!今晚不醉不归!
酒杯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我慢慢靠近,躲在桌布下面。人类的酒桌文化总是令我困惑——他们明明互相厌恶,却要假装亲密;明明想快点回家,却要争着表现自己能喝。
王总,城西那个项目多亏您关照啊!一个秃顶男人谄媚地笑着,我敬您一杯!
小意思!王强一饮而尽,我跟林总什么关系一句话的事!
那是!谁不知道王总和林总是铁哥们!油头青年赶紧添酒,听说林总最近又换了辆保时捷
王强神秘地眨眨眼:不止呢,他还……话说到一半突然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去放个水……
他踉踉跄跄地走向厕所,那群人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傻逼。秃顶男人低声骂道,要不是看他手里还有点资源,谁他妈愿意陪他喝
就是,油头青年附和道,上次那单生意,他至少抽了三成回扣。
忍忍吧,另一个戴眼镜的说,等城西项目签下来,咱们就……
王强回来了,谈话戛然而止。笑容重新回到每个人脸上,仿佛从未离开过。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经常在老地方见到王强和他的朋友们。
同样的戏码每晚都在上演:虚假的恭维、夸张的笑声、背后恶毒的议论。
我能通过气味变化判断人类的情绪,而这些人的表面气味和真实气味差距之大,简直像是两种不同的生物。
直到那个雨夜。
王强独自一人坐在大排档,面前摆着三瓶白酒。没有前呼后拥的兄弟,没有此起彼伏的王总。他喝得很快,很急,像是在追赶什么,又像是在逃避什么。
黑子,他突然朝我招手,过来。
我警惕地靠近。人类在情绪低落时往往有两种极端:异常温柔或异常暴躁。
出乎意料,他掰了半只烧鸡给我。吧,他醉醺醺地说,你比那些人强,至少不会假装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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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狼吞虎咽地吃着,同时留意着他的自言自语。
破产了……全都完了……林明远那个王八蛋,说好的资金链呢房子抵押了,老婆带孩子回娘家!
他的手机亮了起来,显示张总来电。王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起手机:老张!我就知道你会拉我一把。
电话那头传来冰冷的男声:王强,明天把办公室钥匙交了吧。租金交到下个月底,够意思了。
可是老张,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
生意就是生意。电话挂断了。
王强一个接一个地拨号,回应要么是忙音,要么是各种推脱的借口。最后他打给那个油头青年——我记得王强叫他小李,还帮他介绍了工作。
李威!你小子在哪出来陪哥喝两杯!
电话那头音乐声震耳欲聋:啊王总不好意思啊,我在外地出差!回头聊!
放屁!王强怒吼,我听见KTV音乐了!
电话已经挂断。
雨越下越大。王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扔下几张钞票,走进了雨中。
我跟在后面,保持着安全距离。醉汉是不可预测的,尤其是落魄的醉汉。
他在雨中走了很久,最后瘫坐在一座天桥底下。昂贵的西装浸透了雨水,头发贴在额头上,看起来像个流浪汉。
都他妈是骗子!他喃喃自语,有钱的时候王总长王总短,没钱了连电话都不接!
我慢慢靠近,闻到了绝望的味道。这种气味我很熟悉——去年冬天,一只老狗在垃圾场饿死前就是这种气味。
王强开始呕吐,然后蜷缩在地上发抖。十月的雨夜已经很冷了,这样下去他会失温的。
我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走过去靠在他背后。狗的体温比人类高,至少能帮他保持一点温暖。
你...你为什么...王强含糊不清地说,我踢过你,骂过你。
我懒得回答,毕竟你还给过我鸡腿。我们狗不像人类那样记仇——除非你伤害我们的幼崽或者抢走我们的食物。区区一脚,不值得放在心上。
第二天早上,阳光照进天桥底下时,王强醒了。他惊讶地发现一条黑狗紧贴着他,毛发已经把他的西装外套烘干了八成。
怎么是你啊。他揉着太阳穴,从钱包里掏出所有现金——大概五六百块,拿去吧,我留着也没用了。
我没动。钱对狗没用,而且他看起来比我更需要食物。
王强苦笑了一下:连你都看不起我的钱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算了,得去找个工作,好歹把房贷还上!
接下来的几周,我偶尔会在垃圾堆旁见到王强。他的西装变得皱巴巴的,头发也乱糟糟的。有时他会给我带点吃的,自言自语地说些面试失败、朋友避而不见的事。
有一天,我在老地方又看到了那群人。油头青年李威正在高谈阔论,周围人听得津津有味。
王强那个傻逼活该!李威灌了口啤酒,早就该破产了!上次城西项目,他居然想独吞林总的回扣!
听说他现在在送外卖秃顶男人问。
送外卖就他那德行李威夸张地大笑,我昨天还看见他在人才市场排队呢!四十多岁的人了,跟大学生抢工作,笑死人了!
我龇了龇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这群人的气味令我作呕——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味道比腐烂的肉还难闻。
哟,这不是王总的'爱犬'吗李威发现了我,恶意地笑着,来,给你老主人带个信——他拿起一根啃光的骨头扔过来,告诉他,林总下个月结婚,娶的就是他当初介绍的那个小秘书!
众人哄堂大笑。我叼起骨头转身离开。人类的恶意有时候毫无理由,就像小孩会无缘无故地扯掉蝴蝶的翅膀。至少我们狗只为了生存而互相撕咬。
三个月后,我在一个建筑工地再次见到了王强。他穿着反光背心和安全帽,正在指挥卡车倒车。看起来他找到了一份工地监理的工作,虽然远不如从前风光,但至少能养活自己。
黑子!他惊喜地叫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肉包子,尝尝,食堂阿姨的手艺不错。
我欣然接受。包子的味道确实比垃圾堆里的残羹冷炙好多了。
我现在想明白了,王强蹲下来,挠着我的耳后——那感觉真好,那些根本不是朋友。真正的朋友不会因为你没钱就消失。
我汪了一声表示赞同。在我们狗的世界里,友谊很简单:一起玩耍的伙伴,分享食物的邻居,互相舔伤口的同伴。没有利益算计,没有虚与委蛇。
说起来,王强的眼神变得柔和,那天晚上要不是你,我可能会冻死在天桥底下。他拍拍我的头,你比那些人强多了。
我蹭了蹭他的手。人类的手掌很温暖,尤其是那些真心对你好的。王强现在身上的气味变得简单了——汗水、尘土和一丝希望。比之前那种混杂着贪婪和恐惧的复杂气味好闻得多。
远处有人喊他:王监理!这边需要您看一下!
来了!王强站起身,又摸了摸我的头,我得去工作了。有空来看我,好吗
我看着他走向工地的背影。人类很奇怪,他们总要在失去一切后,才能看清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
夕阳西下,我慢慢走向城市另一端。那里有一个经常喂我的老太太,她总说我的眼睛像是能看透人心。
也许她说得对——我们狗确实比人类更擅长分辨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毕竟,我们靠鼻子活着,而鼻子从不说谎。
第三章
好闺蜜
我认识林雨是因为她经常在小区花园里喂鸽子。她总是穿着素雅的连衣裙,把长发挽成一个松松的发髻,手腕上戴着一串檀木珠子。
与其他喂鸽子的人不同,她从不赶我走,甚至会特意分一些面包屑给我。
你也饿了吗,小黑她第一次跟我说话时就给了我一个名字,等等,我包里还有饼干。
我喜欢林雨身上的气味——薰衣草洗衣液、淡淡的茉莉花香,以及底层那种温暖的、母亲般的气息。
这与她闺蜜周婷的气味截然不同。周婷总是喷着一种刺鼻的香水,像是要掩盖什么似的。
今天下午,她们又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喝下午茶。我从灌木丛中观察着这对闺蜜。林雨在哭,周婷则搂着她的肩膀,递上纸巾。
赵明已经连续三周半夜才回家了,林雨抽泣着说,每次都说在应酬,身上总有奇怪的香水味。
周婷的手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男人嘛,工作压力大。你别多想。
可是我们结婚才两年啊。林雨绞着手指,当初他追我的时候,恨不得每分钟都黏在一起。
雨雨,听我说,周婷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轻柔,那种刻意为之的轻柔,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你太不注重打扮了男人都是视觉动物。
林雨抬起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什么意思
你看你,周婷扯了扯林雨的衣角,整天穿得像个大学生。还有这发型。她拨弄了一下林雨的发髻,太老气了。赵明现在是'林总'了,身边肯定有不少妖艳贱货围着转。
我在灌木丛中打了个喷嚏。周婷身上的气味越来越难闻了——那种香水下的亢奋与紧张几乎要溢出来。她在撒谎,而且是很重要的谎。
那...那我该怎么办林雨无助地问。
周婷眼睛一亮:周末我陪你去逛街!买几件性感点的衣服,再做个头发。对了,她压低声音,床上也要主动点,男人嘛喜欢花样多一点……
我悄悄退开了。人类的这类谈话总是让我困惑。为什么要把简单的事情搞得这么复杂
在我们狗的世界里,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走开,从不需要这样拐弯抹角。
三天后的深夜,我在小区巡逻我的领地时,闻到了熟悉的气味——赵明,林雨的丈夫。他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领带松散,衬衫领口还有一个口红印。
我正准备转身离开,却捕捉到了另一个熟悉的气味——周婷的香水味,与赵明身上的气味交织在一起。
不仅如此,他们身上还散发着一种特殊的荷尔蒙气息,那种只有亲密接触后才会留下的气味。
有趣。
我悄悄跟在赵明身后,保持安全距离。他在进入单元门前,仔细检查了衬衫,用湿巾擦掉了口红印,还嚼了两粒口香糖。
第二天早晨,我趴在林雨家的门垫上打盹。门突然开了,赵明西装革履地走出来,看到我时皱了皱眉。
滚开,脏狗。他低声喝道,抬脚作势要踢我。
林雨闻声而来:赵明!别这样!她蹲下来摸了摸我的头,这是小黑,经常在花园里玩的。
赵明不耐烦地看了看手表:随你便。我今晚有应酬,不回来吃饭了。
可是今天是我们……林雨的话还没说完,赵明已经走进了电梯。
林雨站在门口,手无意识地抚摸着我的头。她身上传来一阵阵悲伤的气味,像是被雨水淋湿的茉莉花。
小黑,她轻声说,今天是我们结婚两周年纪念日啊。
我舔了舔她的手。咸的,有眼泪的味道。
周末,周婷果然如约带林雨去逛街了。我看着她们大包小包地回来,林雨换了一头波浪卷发,穿着低胸上衣和短裙,看起来很不自在。
怎么样周婷得意地说,我说了你打扮起来很性感吧赵明今晚肯定眼睛都直了!
林雨别扭地拉扯着裙摆:可是这不像我。
就是要不像你啊!周婷大笑,男人都喜欢新鲜的。对了,她神秘地压低声音,我认识一家情趣用品店,下次带你去看看,你要多学一些。
我趴在角落里,看着周婷滔滔不绝地给林雨出谋划策。
她说话时眼睛闪闪发亮,嘴角带着一种奇怪的、近乎贪婪的笑意。而林雨则像个迷路的孩子,盲目地听从着闺蜜的每一句话。
那天晚上,赵明倒是按时回家了。看到焕然一新的妻子,他明显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林雨害羞地低下头,而周婷则得意地眨了眨眼,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开。
我跟着周婷出了小区。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拐角处上了一辆车——赵明的车。车窗贴了膜,但从缝隙中飘出的气味足以说明一切。那种混合了欲望、背叛与刺激的气味浓得让我打了个喷嚏。
车很快开走了。我回到林雨家的楼下,听见里面传来笑声和音乐声。可怜的林雨,她不知道自己的改造成功正是丈夫与闺蜜偷情的催化剂。
接下来的几周,我目睹了一场荒诞的三角戏。周婷一面指导林雨如何取悦丈夫,一面与赵明暗通款曲;赵明则享受着两个女人的关注,演技越来越好;而林雨在闺蜜的帮助下,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直到那个暴雨夜。
那天下午,林雨和周婷又在花园里喝茶。周婷穿了一件新裙子,林雨惊喜地说:呀!这条裙子真好看!什么时候买的
上周啊,周婷不经意地说,打折时抢的。对了...她突然压低声音,赵明最近表现怎么样
林雨脸红了:好多了,他最近经常准时回家,还...还送了我一条项链。她害羞地展示脖子上的银链子。
周婷的笑容僵了一下。我敏锐地注意到,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摸向自己的手提包——里面有一条一模一样的金链子。昨天赵明送她的。
真...漂亮。周婷勉强笑道,他有没有说在哪里买的
说是定制的,独一无二。林雨幸福地说,他还记得我喜欢紫水晶。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暗了下来。远处传来雷声,大风卷起了落叶。
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周婷匆忙站起来,像是急于结束这场谈话。
大雨来得又快又猛。我跟着林雨往她家跑,但还是在半路被淋透了。到了单元门口,林雨犹豫了一下:小黑,你要不要上来躲躲雨
我甩了甩身上的水,跟着她上了电梯。
林雨的家整洁温馨,阳台上种满了绿植。她拿来一条毛巾给我擦身子,又倒了一碗水给我。
你先待在这儿,她指了指玄关的垫子,我去换件干衣服。
我趴在垫子上,耳朵却竖了起来。林雨的手机在茶几上亮了一下,显示是周婷发来的消息。出于某种直觉,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用鼻子碰了碰手机屏幕。
消息预览显示:明,雨雨那条项链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
后面的内容看不到了,但已经足够。林雨换好衣服出来,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的手开始发抖,呼吸变得急促。她跌跌撞撞地冲向卧室,翻箱倒柜,最后从赵明的西装口袋里找出了一张酒店房卡和一张购物小票——上面清楚地记录着两条项链的购买信息,一条银的,一条金的。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林雨惨白的脸。雷声轰鸣中,她像一尊雕像般站在那里,手里攥着那张背叛的证据。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窗户,像是要把整个世界淹没。林雨终于动了,她缓缓滑坐在地上,抱紧自己的膝盖,开始无声地哭泣。
我走过去,靠在她身边。人类的悲伤总是如此沉重,像是能把空气都凝固。林雨搂住我,把脸埋在我的湿毛里,终于放声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是周婷她抽泣着,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啊,大学室友、伴娘……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我们狗从不背叛自己的伙伴。即使是最凶恶的斗犬,对同伴也保持着基本的忠诚。
而人类,却能一边说着我爱你,一边把刀子插进最亲密的人的后背。
林雨哭了很久,直到精疲力竭。她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眼神空洞。
我真是个傻瓜。她喃喃自语,周婷一直在教我怎么'取悦'赵明,原来是在替她自己铺路。
窗外,雨势渐小。林雨的手机又亮了,这次是赵明发来的消息:今晚加班,不回去了。
林雨看着这条消息,突然笑了,那笑声比哭声还令人心碎:他甚至懒得换个借口。
夜深了,林雨终于从地板上爬起来。她洗了把脸,拿出一个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小黑,她对我说,我要离开这里。去我妈妈家住几天,不,可能是永远。
我跟着她走到门口。林雨蹲下来,最后一次摸了摸我的头:谢谢你今晚陪着我。你比某些人类可靠多了。
她拖着行李箱走进电梯,背影在走廊灯光下显得那么孤单。我站在门口,直到电梯门关闭,才转身离开。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我抖了抖身上的毛,走向我的下一个巡逻地点。人类的感情世界太复杂了,充满了谎言、背叛和虚伪。相比之下,我们狗的生活简单得多——饿就吃,困就睡,爱就舔,恨就咬。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狗眼看人低——不是因为我傲慢,而是因为我看到了太多人类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真相。
第四章
功利婚姻
我认识陈阳和徐璐是因为他们经常在小区遛一只金毛犬。金毛叫多多,性格温顺得不像话,每次见到我都会热情地摇尾巴。而它的主人——那对年轻情侣——看起来也很恩爱,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阳阳,你看多多和小黑玩得多好!徐璐蹲下来拍着视频,她今天涂了鲜红的指甲油,在阳光下亮得刺眼,发抖音肯定能火!
陈阳敷衍地点点头,眼睛没离开手机屏幕:嗯,你发吧。对了,我妈问我们什么时候去看房子。
急什么呀,徐璐撅起嘴,不是说好了婚后住我爸妈给的那套学区房吗
陈阳终于抬起头:那房子不是只写你爸的名字吗
有什么区别反正就我一个女儿。徐璐笑着去挽陈阳的胳膊,却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我嗅到了空气中的紧张。这对情侣身上散发着一种奇怪的气味——表面甜蜜,底层却藏着算计。就像那些被丢弃的蛋糕盒,外面光鲜亮丽,里面只剩发霉的残渣。
多多跑过来蹭我的脖子,它身上只有单纯的狗味,没有人类那种复杂的心机。他们最近总是这样,多多似乎在用眼神告诉我,为房子的事吵个不停。
我舔了舔多多的耳朵表示理解。我们狗从不计较窝的所有权问题——哪个角落舒服就睡哪个角落,从不会为了一块地盘和同伴撕破脸皮。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见证了这对情侣从谈婚论嫁到步入婚姻的全过程。那简直像一场精心策划的商业并购,而不是两个相爱的人决定共度余生。
彩礼二十八万八,三金另算。徐璐的父亲——一个肚子挺得老高的中年男人——在饭桌上竖起三根手指,我们璐璐从小娇生惯养,不能委屈了她。
陈阳的母亲——一个颧骨高耸的女人——立刻反击:亲家,现在年轻人不兴这套了。再说,你们答应陪嫁一辆车和全套家电的,怎么不提
我在餐厅后门的垃圾桶旁翻找食物,透过玻璃窗看着这场谈判。徐璐和陈阳坐在中间,像两个被摆上货架的商品,任由双方家长讨价还价。
妈,陈阳终于开口,我和璐璐商量好了,彩礼就按她们那边的习俗来。反正...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徐璐一眼,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徐璐立刻接话:是啊阿姨,我爸说了,婚后就把那套学区房过户给我们,写两个人的名字。
陈母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那婚礼费用怎么算
各付一半,徐父大手一挥,但收的礼金各自拿各自那边的。
谈判终于达成一致。散席时,我注意到陈阳和徐璐落在最后,两人之间的对话飘进我的耳朵。
你爸真会过户那套房陈阳压低声音问。
徐璐翻了个白眼:急什么结了婚再说。你妈答应出的首付呢
领证后就给。陈阳搂住徐璐的腰,脸上突然堆满笑容,走吧宝贝,去看婚戒。
他们相拥着离开,像一对恩爱情侣,如果忽略那充满算计的对话的话。
婚礼在一个五星级酒店举行,奢华得令人咋舌。我跟着多多混进了现场——作为花童犬,多多被打扮得花枝招展,脖子上还系了个蝴蝶结。
宴会厅里摆满了鲜花和水晶装饰,巨大的LED屏循环播放着新人的婚纱照。宾客们举着手机四处拍照,很少有人真正关注这场婚礼的主角。
听说女方家很有钱...
男方也不差,外企高管...
那套学区房值八百多万呢...
碎语不断飘进我的耳朵。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他们评价一段婚姻时,最先讨论的永远是物质条件,就像我们狗见面先闻屁股一样自然。
婚礼仪式开始了。在煽情的音乐和司仪夸张的台词中,徐璐挽着父亲的手臂缓缓走向陈阳。她穿着蓬松的白色婚纱,哭得梨花带雨;陈阳西装笔挺,眼睛也红红的,看起来深情款款。
我愿意。徐璐声音颤抖。
我愿意。陈阳哽咽着回答。
宾客们发出感动的叹息,不少人拿起纸巾擦眼泪。只有我闻到了这对新人身上的气味变化——那眼泪里没有喜悦,只有压力和释放;那拥抱中没有爱意,只有如释重负。
多多不安地在我身边转圈,它敏锐地察觉到了主人的异常情绪。他们在哭,多多用困惑的眼神告诉我,但又不像是高兴的哭。
我蹭了蹭多多的脖子。狗无法理解人类这种复杂的表演——明明心里想的是房子、车子和彩礼,嘴上却要说着无论贫穷富贵的誓言。
婚宴持续到深夜。陈阳和徐璐一桌一桌地敬酒,笑脸相迎,而他们的父母则忙着记录谁给了多少礼金。我趴在角落,看着这场荒诞剧,直到保安发现并把我赶出去。
婚后的生活并没有像童话故事那样从此幸福快乐。恰恰相反,那套承诺过户的学区房成了这对新婚夫妻战争的导火索。
三个月后的一个下午,我路过他们家楼下,听见楼上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多多从阳台探出头,焦急地呜呜叫着。
你爸什么意思说好的过户呢陈阳的怒吼穿透玻璃窗,这都多久了
急什么手续不要时间啊徐璐的声音尖利刺耳,你家答应出的首付呢我同事老公都买了别墅了!
首付你还有脸提首付你爸那破房子不过户,我凭什么出钱买房
陈阳!你娶我就是为了房子是吧
那你嫁我是为了什么真爱陈阳的冷笑声令人不寒而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男友是因为买不起房才分手的!
一阵摔东西的声音,接着是徐璐的尖叫:离婚!这日子没法过了!
离啊!谁不离谁是孙子!陈阳咆哮着,先把彩礼还回来!二十八万八,一分不能少!
多多在阳台上急得团团转,发出哀鸣。我仰头看着这场闹剧,想起了垃圾场里两只野狗为一块骨头打架的场景——至少它们打完后还会分享,而人类却会记恨一辈子。
第二天,徐璐的父亲带着三个亲戚上门了。我从灌木丛中看见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指着陈阳的鼻子骂:小兔崽子!敢欺负我女儿那房子你想都别想!
陈母也不甘示弱,挡在儿子面前:老徐!当初说好的事想反悔你们家女儿是镶金了还是镶钻了二十八万八卖女儿啊
争吵引来了半个小区的围观。保安、邻居、物业人员纷纷赶来劝架,而陈阳和徐璐站在各自家长身后,像两个对峙阵营的旗帜。
最后是警察的到来平息了这场闹剧。但我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这对夫妻开始了奇特的同居分居生活。他们不再一起遛多多,而是各自牵着狗绳,假装没看见对方。
最讽刺的是,他们仍然保持着表面婚姻。亲戚聚会时,他们会假装恩爱;同学婚礼上,他们会亲密合影。而在家里,他们像两个合租的陌生人,连冰箱里的食物都要用便利贴标明归属。
多多成了这场婚姻中唯一的受害者。它不明白为什么主人不再一起陪它玩耍,为什么家里的气氛总是剑拔弩张。每次他们吵架,多多都会焦虑地在两人之间来回走动,用鼻子拱他们的手,试图调和。
一天深夜,我在垃圾桶旁遇到了被赶出门的多多。它垂头丧气地趴在地上,脖子上还挂着花童犬的蝴蝶结。
他们又吵架了,多多哀伤的眼神告诉我,这次是为了沙发归谁。
我舔了舔多多的脸。人类为了一些毫无意义的物品争吵,却伤害了真正爱他们的生命,这超出了狗的理解范围。
那天之后,情况变得更糟。陈阳开始带不同的女人回家,而徐璐也不甘示弱,经常有陌生男人接送。多多被关在阳台,一关就是一整天。
终于,在一个暴雨夜,多多挣脱绳索逃跑了。我最后一次见到它是在城郊的流浪狗收容所,它瘦了一大圈,但眼神平静了许多。
人类太复杂了,多多似乎在说,我宁愿做个自由的流浪狗。
我离开收容所时,回头看了一眼。多多正和其他流浪狗玩耍,尾巴高高翘起,像是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群体。
至于陈阳和徐璐,他们的离婚官司打了整整半年。他们为了每一件家具、每一寸房产争得头破血流。
人类总是这样,把婚姻当成一场交易,却在交易破裂时惊讶于对方的算计。他们宁愿维持表面的光鲜,也不愿承认内心的空洞。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狗眼看人低——因为我看到了太多没有爱的婚姻,就像看到了没有肉的骨头,华丽的外壳下,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