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人了。
我用铁锹杀死了我学生的爸爸,并将他的妈妈打进了重症监护室。
可当警察问我后不后悔时,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对不起。
1
血债血偿
警笛声割裂了徐先生家小区的夜空,我抹了把糊住眼睛的血,看见铁锹尖端的血珠正滴落在徐先生阿玛尼西装上。
他的翡翠戒指松脱了,在月光下泛着和半年前中介所招牌一样的冷光。
育才家教的霓虹灯管滋滋作响,老周把烟灰弹在我简历上:徐家少爷嘛...
他咧嘴露出镶金的犬齿,钱多,就是脾气有点...话音被人才市场拥挤的人潮吞没。
徐小鹏把英雄牌钢笔墨水泼向我衬衫第三颗纽扣时——那是爷爷用低保金买的面试专用衫。
墨迹在棉布上扩散成判官笔的形状,徐太太倚着真皮沙发轻笑:大学生连件像样衣服都没有
我第八次按响门铃时,防盗门上的电子眼闪着红光。
哟,小老师又来要饭了
徐先生拉开门缝,威士忌的酒气混着空调冷风扑在我脸上。
他睡衣领口沾着口红印,手里晃着半杯琥珀色液体,不是说了等月底
徐总,今天都8月25了。
我攥着皱巴巴的课时记录单,您上个月说...
说什么
他突然把酒杯搁在玄关的貔貅摆件上,玻璃底撞出咔的脆响,我儿子期末考第几
第三,比上次进步十...
第三也配要钱
徐太太的声音从旋转楼梯飘下来。
她踩着真丝拖鞋,睡袍腰带拖在地上像条死蛇,第一的老师我们才给奖金。
徐先生突然抽出鳄鱼皮钱包:行啊,现在要就按规矩。
他把钞票一张张铺在大理石地面上,捡一张磕个头,数清楚——
我弯腰去捡时,听见手机快门声。
徐小鹏躲在二楼栏杆后,镜头对准我佝偻的背:爸,发抖音用‘当代孔乙己’当标题怎么样
明天。
我站起来,钞票在掌心攥成团,否则我去教育局举报。
徐先生的笑声震得水晶吊灯叮当响:去啊!
他突然拽过我衣领,酒气喷在我睫毛上,知道教育局张局长上周和谁打高尔夫吗
睡袍口袋里滑出张合影,草坪上的太阳伞印着XX贵族俱乐部。
这样。
他松开手,从茶几下抽出张纸,签个自愿捐赠协议,马上转账。
钢笔塞进我手里时,我看清条款小字:乙方确认教学效果未达预期...
窗外突然响起雷声。八月的暴雨砸在观景露台上,像极了爷爷咳醒我的那些深夜。
明明寒假那次不是这样的。
徐先生这次亲自数现金,翡翠戒指在成捆的百元钞上敲出脆响:小老师,寒假这十节课值!
他儿子期末卷子上的98分红章在茶几上反着光,我们家向来赏罚分明。
钞票递过来时带着淡淡的雪茄香,我摸到其中一张背面有口红印——和徐太太今早涂的迪奥999同个色号。
徐太太端着英式骨瓷杯过来,杯底清脆地磕在钞票旁:程老师,暑假还继续吧
她指甲上新贴的碎钻在支票本上刮出细响,下次直接给你转支付宝
2
最后击
物业监控显示我第6次站在徐家门前时,衬衫后背已洇出盐渍。
徐太太隔着智能门铃冷笑:急什么等小鹏开学摸底考完再说。
她新做的水晶指甲点在屏幕上,上次给钱快是看你可怜,真当自己名师了
徐先生从真皮沙发上缓缓起身,拉开门,抄起门边的高尔夫球杆在波斯地毯上拖出深深的凹痕。
他突然用杆头挑起我的下巴:想要钱
翡翠戒指在灯光下泛着幽绿的冷光,先把你爷爷的病历拿来看看,是不是快死了才这么急
第七次报警时,我提前把证据装进爷爷的樟木匣子——三十张课时记录按日期排列,每张都印着徐小鹏的签名和红指印。
民警小张敲键盘的声音突然停了:徐先生到了。
门开时先飘进来的是徐太太的香水味,混合着徐先生雪茄的焦苦。
她普拉达包上的金属链条刮过调解椅,发出类似手铐的声响。
劳务纠纷。
民警翻着材料,制服肩章上的四角星在日光灯下反光,建议走诉讼程序。
徐先生突然笑出声。
他右手无名指的翡翠戒指磕在调解桌上,哒、哒,像老家屋檐坠落的雨滴。
诉讼
他抽出高尔夫球杆——居然能带进调解室——杆头挑起最上面那张课时记录,这破纸,够付律师费吗
纸张撕裂声里,我瞥见民警别过脸去整理锦旗。
那面执法为民的旗子下,徐太太正用手机拍我攥紧的拳头。
暴雨拍打着落地窗,我手机里保存的报警回执编号在雨声中渐渐模糊。
那天走出派出所时,暴雨初歇。
积水倒映着徐家别墅的尖顶,像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我摸到裤袋里爷爷的老年机——还剩最后3%电量,屏保是去年除夕拍的团圆照,裂痕正好划过他佝偻的背。
第八次。
也是最后一次。
3
审讯真相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刺眼,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我每一寸伪装。
我低头看着手腕上冰冷的手铐,金属边缘已经磨破了皮,渗出的血丝在银白表面凝结成暗红的痂。
姓名桌子对面的老警察翻开案卷,声音里带着例行公事的疲惫。
程默。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嘶哑得不像人声。
老警察推过来一杯水。
我注意到他警服袖口磨出的毛边,还有左手无名指上那道显眼的戒痕。
陈志国——他胸前的名牌这样写着。
你后不后悔
陈志国的声音在审讯室里嗡嗡回荡,像一只撞在玻璃上的苍蝇。
我盯着自己虎口上的血痂——已经干了,黑褐色,像生锈的铁屑。
我用的是平头铁锹,
我突然说,如果真想杀人,我会用尖的那面。
做笔录的警察笔尖顿住了。他大概没想到,一个自首的杀人犯,开口第一句竟是这个。
受害人家属要求死刑。
警察推过来一张现场照片。
凶器是哪里来的
陈志国用笔尖敲了敲桌上的照片。
照片里,那把铁锹斜插在欧式扶手椅旁,锹头的锈迹在地毯上蹭出几道棕红色的痕,像干涸的血。
我盯着自己的指甲缝——那里还卡着一点铁锈。
楼道的。
我说。
你的
不是。
我摇头,就放在楼梯拐角,可能是物业修花坛落下的。
七天前,徐先生就是用这只手指着地面说:跪着拿钱,像条狗那样。
他西装裤的褶线刀削般笔直,皮鞋亮得能照见我裂了胶的鞋尖。
我转身要走,却踩到什么东西——
一把铁锹。
所以你是临时起意陈志国眯起眼。
我没有回答。
那把铁锹的木柄已经磨得发亮,握上去的瞬间,我甚至能感觉到上一个使用者留下的手汗。
你知道这一下会打死人吗
我抬起头:如果知道,我会挑一把更快的。
我真的没想杀人。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那把铁锹真的是楼道里随手拿的。
徐先生指着地面说跪着拿钱时,我的视线正好落在楼梯拐角的那把铁锹上。
所以你是有预谋的警察打断我的回忆。
不!我猛地抬头,我只是...想吓唬他。铁锹拍在他肩膀上时,他往后一仰...
我的声音突然哽住。那个画面又回来了——铁锹尖头意外刺入他脖子的瞬间,温热的血喷在我手背上。
然后呢警察的笔悬在记录本上方。
铁锹自己掉了。我吓傻了,站在那里...
陈志国的手指敲击着桌面,节奏像是倒计时的秒针。
审讯室的空调发出嗡鸣。
我盯着水杯里晃动的波纹,突然想起徐先生家里那盏水晶吊灯,灯光也是这样在水晶棱镜间来回折射,晃得人睁不开眼。
那徐太太的伤怎么回事
陈志国用笔尖点了点验伤报告:徐太太颅骨骨折,左肋断了三根——这也是你用铁锹打的
我盯着自己指甲缝里残留的血痂,突然很想笑。
铁锹
我抬起铐着的双手比划,当时铁锹早就掉在地上了,插在她丈夫脖子里。
徐太太抄起高尔夫球杆砸向我时,杆头反射的冷光让我想起小时候鱼摊上冻着的带鱼。
第一下砸在我挡起的小臂上,我听见自己骨头咔地响了一声。
那你用什么打的人警察往前倾身。
用手。
她抄起高尔夫球杆打我。
我抬起还在隐隐作痛的手臂,第一次打在这里,第二次瞄准我的头...
警察交换了个眼神:所以你徒手反击
我只是...挡了一下。
我把颤抖的手指摊开在审讯桌上,就是这样挡,然后推了她一把。
她第三次抡起球杆时,杆头刮到了水晶吊灯。
我扑过去夺杆子,混乱中我们撞翻了玄关的鞋柜。
她后脑勺磕在大理石台阶上时,那声音像极了小时候爷爷劈柴的动静。
我的指甲掐进掌心,等她第三次挥杆时,我推了她...
警察交换了下眼神:法医说伤情不像徒手能造成的。
我慢慢卷起袖子,露出小臂上紫黑的淤青:您觉得,要是真用铁锹打,她现在还能在ICU骂医生吗
审讯室的灯光突然变得刺眼。
我闭上眼睛,又看见徐先生倒下的样子,还有那把沾血的高尔夫球杆滚落在地毯上。
你知道过失致死也要负刑事责任吗警察最后问道。
我缓缓点头,突然想起那天离开时,徐家茶几上还放着游戏机,价钱不知道比我的补课费贵了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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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笑出声——真讽刺,这铁锹本来是小时候我和爷爷用来翻地的工具。
你笑什么
我抬起头,审讯室的灯光太亮,照得我眼睛发酸。
没什么,
我说,只是想起,他欠我的补习费,刚好够买爷爷半年的降压药。
审讯记录仪的红灯一闪一闪。我突然想起徐家那个总把咖啡泼在习题集上的熊孩子——他现在应该不用再补课了。
陈国栋把笔录本翻到新的一页,圆珠笔在家庭成员一栏上方悬停:说说你的家庭情况。
我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我三岁那年,父亲去世了。是肾病,拖了两年。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虎口处的茧,那时候家里能卖的都卖了。
继续说道,最后那天,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却还死死攥着妈妈的手腕...
记得最清楚的是父亲病床边的搪瓷缸,边沿磕掉了漆,爷爷总是用纱布蘸着里头的温水,给父亲擦干裂的嘴唇。
母亲呢
走了。
我顿了顿,在父亲去世后不久。
我无意识地搓着右手虎口的茧子,那是帮爷爷扛废品留下的。
继续补充道,一个开黑色奔驰的男人来村里收山货。妈妈穿着新买的貂皮大衣跟他走了,连衣柜里的冬衣都没拿。
我突然咧开嘴笑了,不过她带走了我爸的死亡证明,说那个'红印章看着吉利'。
审讯室的空调突然发出咔嗒一声,让我想起爷爷那台老电视关机时的动静。
窗外的树影投在审讯桌上,像极了那年雨季,母亲离开时被风吹起的衣角。
停尸间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妈妈新做的水晶指甲在死亡通知书上划出细小的刮痕。
她身上那股浓郁的香水味完全盖过了消毒水的气息。
记得停尸间的水泥地特别凉,母亲的高跟鞋在上面敲出空洞的回响。
她蹲下来捏我的脸,指甲陷进我腮帮的软肉里:小拖油瓶,
她低头看我时,脖子上的钻石项链闪着光,你爸连死都要挑最贵的时候。
现在和谁一起生活陈国栋的笔尖顿了一下。
爷爷。
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他...很不容易。这些年靠种些菜地和帮人修修补过活。
我想起他佝偻着腰给邻居修锄头的背影,阳光在他花白的头发上跳跃。
陈国栋皱着眉头问道,有其他亲人帮助吗
堂哥偶尔会来。
想起他每次来都故意落下些米面,还要大声说这些快过期了。
我盯着审讯室墙角的一处裂缝,他在汽修厂工作,家里也不宽裕。
陈国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的学费和生活费
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裤袋——那里本该有徐家拖欠的补习费。我在打工。
简短地回答,不想多说那些熬夜分拣快递、被纸箱割破手指的日子。
最近在做家教,本来...
话突然哽住,想起爷爷那天把皱巴巴的零钱塞给我时说的话:娃,买双新鞋吧。
审讯室的灯光忽然变得刺眼,我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爷爷现在一定坐在门槛上,望着村口的方向吧。
他总说等我出息了要带他去县城照相馆拍张像样的合影...
为什么接这份家教
审讯灯的光突然刺进眼睛,我眯起眼:中介说一次课能买半个月的降压药。
抬起脚,露出鞋底用摩托车内胎补的裂口,而且...站在有钱人家的地暖上,比在仓库干活暖和。
陈国栋突然拍案而起,震得桌上的保温杯哐当一响:程默!你现在连一天的药也给你爷爷买不了了!
他的声音在密闭的审讯室里炸开,撞在墙上又弹回来,过失致死也是要判死刑的!
我盯着他制服袖口沾着的咖啡渍,那褐色的污渍慢慢晕开,像爷爷中药罐底沉积的药渣。
铁窗外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和老家的一模一样。
爷爷现在应该正拖着那条瘸腿,在村口的垃圾站翻找能卖钱的塑料瓶吧。
他总说:攒够五十块就给娃寄去。
今天就到这里。
陈国栋啪地合上笔录本,金属扣的声音让我想起徐家别墅的防盗门落锁声。
陈国栋摔门而去的巨响还在审讯室里回荡,我盯着自己手腕上泛红的手铐压痕,突然想起徐家别墅门口那只总是狂吠的泰迪犬——它被铁链拴着时,也是这样一圈圈地转着脖子上的毛。
4
铁窗泪痕
回到监室时,夕阳正透过铁栅栏在地面上烙出一道道金线。
我蹲下来,用手指丈量光影的宽度——刚好是爷爷那本老黄历的尺寸。
去年春节,他就是用这本黄历包着压岁钱塞进我行李的。
喉头突然涌上铁锈味。
原来人在极度悔恨时,真的会咬破自己的口腔内壁。
监室的白炽灯二十四小时亮着,我已经分不清这是第几个无法入睡的夜晚。
墙角有只蟑螂正在啃食不知哪任囚犯留下的指甲盖,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极了爷爷半夜咳嗽时,摸索着去抓搪瓷杯的动静。
堂哥带来的律师西装革履,领带上别着的金色领针在探视玻璃那侧闪闪发亮。
我下意识缩了缩露出线头的囚服袖口。
律师推过来一杯热茶,塑料杯壁烫得我指尖发红。
我是法律援助中心的张律师。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我看到他眼角的皱纹和爷爷的很像,这个案子,我会尽全力帮你。
上一次有人对我说尽全力,是爷爷在高考前夜,用捡来的挂历纸包着煮鸡蛋塞进我书包。
鸡蛋太烫,在掌心留下淡红的印子,和现在茶杯烫出的痕迹重叠在一起。
中介的事,我们慢慢捋。
张律师翻开笔记本,我注意到页角密密麻麻的批注,补课的课时费是徐家直接给你,还是通过中介给你
是徐家直接给我,然后中介抽取一定的中介费。
老周的中介所玻璃门上贴着诚信经营的褪色贴纸,他收钱时总爱用指甲刮钞票的水印:小老弟,以后发达了别忘了哥。
烟味混着口臭喷在我脸上,和现在监室里弥漫的霉味一样令人作呕。
张律师的钢笔在中介关系四个字上画了个圈:当时是怎么支付中介费的
我盯着那个墨水未干的圆圈,忽然想起老周中介所里那个永远转不动的吊扇——每次去交钱,都能看见它卡在同一个位置。
十次课。
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和当初徐先生点钞票时一模一样,寒假补完就结清了。
老周数钱时总爱把钞票甩得啪啪响:小子,以后你们自己对接。
他牙缝里还塞着中午的韭菜,出了这门,我可不包售后。
窗外的雪下得很大,徐太太发来的转账提示却带着个笑脸表情。
后续三十次课...
张律师的眼镜反射着探视室的灯光,完全没通过中介
嗯。
我扯了扯囚服的领口,那里还留着当初徐先生拽我衣领时的褶皱,徐先生亲自拟的合同...
突然笑出声,用他们公司的烫金信纸。
律师突然停下笔:合同还留着吗
在爷爷的樟木箱里。
我比划着大小,和录取通知书放一起。
想起那天爷爷用报纸包合同的样子,像在包一剂珍贵的药材。
徐家拖欠的三十次课酬,有聊天记录吗张律师再次发问
他的钢笔是普通的黑色英雄牌,笔帽有些掉漆。
我想起徐先生那支万宝龙,当时他就是用那支笔在评估表上写下教学效果不佳,笔尖划破了纸张,像刀片割开我的自尊。
有。我从回忆里挣扎出来,还有派出所的出警记录。
张律师突然伸手按住我颤抖的手腕:别急,我们一件件来。
他的掌心很暖,让我想起小时候发烧,爷爷整夜用热毛巾给我擦手心的温度。
凶器选择很重要。
他压低声音,铁锹平头这个细节,能证明你不是预谋杀人。
探视室的阳光透过铁栅栏,在他肩头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看到他西装肘部有轻微的磨损,袖口还沾着一点墨水渍——这是个会熬夜工作的律师。
张律师的钢笔突然停在笔录上,墨水在纸上洇开一个小点:徐先生倒地后,你为什么不继续攻击
我盯着那个不断扩散的墨点,想起铁锹砸下去时,徐先生脖子上爆开的血珠也是这样的形状。
我...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塑料杯沿,我听见他哼了一声。热茶的水雾模糊了探视玻璃,就像我爷爷半夜腰疼时的那种哼声。
这很重要。
张律师突然前倾身体,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樟脑丸味,和爷爷木箱里那件唯一的好衣服一个气味,能证明你并非蓄意杀人。
张律师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最后一个问题。他的声音突然放得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当时徐太太在哪
探视室的排气扇嗡嗡作响,像极了徐家客厅的中央空调。
那天徐太太的高尔夫球杆就是伴着这个声音砸下来的。
当时...
记忆像被搅浑的水,突然泛起浑浊的泥沙。
她...
我无意识地搓着指尖,那里还留着高尔夫球杆擦过的灼痛,她在尖叫。不对,是在骂...还是先挥的杆子
张律师突然按住我的手腕——他的掌心有常年翻阅卷宗留下的茧:别急,慢慢想。
我盯着自己手背上结痂的伤口,球杆擦过我耳朵时,我闻到杆头上草坪修剪剂的味道。
张律师的笔尖悬在正当防卫四个字上方:所以是她先动手
记忆突然变得很模糊,只记得徐太太的珍珠项链断了,白色珠子滚在大理石地面上,像爷爷数了一辈子的降压药丸。
零碎的画面突然涌来:
-
徐太太的珍珠项链崩断的瞬间
-
球杆砸在鞋柜上迸出的木屑
-
她嘴唇上沾着的口红,像小时候母亲离家前涂的那种艳红
我记不清了。最终我抬起头,只记得当时...我在看徐先生的手。
手
嗯。喉结滚动,他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松了。
我真的记不清了。
最终我说,但监控应该拍到了球杆挥动的轨迹。
茶水突然剧烈晃动,倒映的铁栅栏扭曲成监狱走廊的模样。
我猛地抓住杯子,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腕上,和当初徐先生把热咖啡泼在我习题集上时的灼痛一模一样。
张律师,我盯着他袖口露出的廉价手表,您见过被欠薪的农民工跳楼吗他们最后都像徐先生一样,在地上开出一朵红色的花。
狱警来带人时,张律师突然从公文包掏出个塑料袋:你爷爷托我带的。
里面装着晒干的山楂片,爷爷知道我一紧张就胃疼。
塑料袋上还沾着泥土,一定是老人家刚从晾晒架上匆匆收下来的。
铁门撞击门框的巨响让我浑身一颤,牙齿不自觉地咬破了口腔内壁。
血腥味在舌根漫开时,我突然想起徐先生脖颈喷出的第一股鲜血——也是这般铁锈般的咸腥。
张律师第三次来时,眼下挂着两轮青黑。
他一把扯松领带,金属领带夹在桌面刮出刺耳的声响:建军卖了祖坟边的三分地。
他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徐家收了钱...
公文包突然炸开,雪白的文件雪花般散落。我看清最上面那张——血指印旁,堂哥的签名歪扭如垂死蜈蚣。
堂哥出现在探视玻璃对面时,我差点没认出他。
他左眼肿得只剩一条缝,淤血从眉骨一直蔓延到颧骨,在监室惨白的灯光下泛着紫黑色。
右手小指不自然地弯曲着——是新鲜的骨折,连石膏都没打,只用两根冰棍木片草草固定。
不碍事。他注意到我的视线,把受伤的手藏到桌下。
动作太急,碰翻了公用电话的话筒。
话筒在桌面上滚了半圈,垂落的电话线像极了徐先生倒地时抽搐的腿。
爷爷呢我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失真得像是另一个人在说话。
堂哥的喉结滚动了几下。
他嘴角有新结的痂,一张嘴就裂开渗出血丝:在村支书家...跪着。
话筒突然传来刺耳的电流声。
我看见堂哥的嘴唇在动,却听不清内容。只能从他龟裂的唇形读出三个字:...卖地了。
他忽然把额头抵在探视玻璃上。
透过血污和汗渍,我看见他太阳穴处有道新鲜的伤口——是圆形钝器伤,边缘还沾着绿色油漆。
他隔着玻璃哈出的白雾上,要价二字若隐若现。我盯着他折断的指甲——和当年父亲临终前抠进床板的指甲一模一样。
深夜,我用铁制饭勺在墙面刻线。
某次用力过猛,勺柄断裂的脆响惊醒了整个监舍。
月光下,掌心的血顺着墙缝流淌,在开庭日三个字上凝成猩红的顿号。
5
法庭交锋
法庭的橡木门被不断推开,沾着雨水的气流裹挟着陌生人的体温涌进来。
我看见后排坐着几个抱教案的年轻人——有个戴眼镜的女生手腕上还留着和徐太太指甲同款的半月形淤青。
请公诉人出示关键证据。
审判长话音刚落,法庭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
投影仪的光束刺破昏暗,将徐家别墅的监控画面投在法庭墙壁上——画面里,徐先生正用高尔夫球杆挑起一叠钞票,翡翠戒指在灯光下泛着幽绿的冷光。
跪下,像条狗那样。
他的声音从音响里炸开,带着电子设备特有的失真,却比任何控诉都更有力。
张律师缓步走向法庭中央,手里捧着一个老旧的录音笔。
这是被告人在最后一次讨薪时偷偷录下的。
他按下播放键,徐太太尖锐的笑声瞬间撕裂了法庭的寂静——
磕个头,给你爷爷买骨灰盒都够!
录音笔传出的声音带着沙沙的杂音,像是被压抑太久的呜咽终于找到了出口。
旁听席上,几个曾经的家教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法警推来一台显示屏。画面里,徐小鹏举着手机,镜头对准跪在地上的我。
当代孔乙己,穷狗讨饭实录!
他笑嘻嘻地念出标题,声音里带着令人作呕的得意。
视频里,徐先生的身影站在一旁,手里晃着酒杯,影子投在我身上,像一座压下来的山。
张律师举起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装着那沓被徐太太高跟鞋踩过的课时记录。
被害人不仅长期拖欠报酬,还伪造文件,企图将合法劳务扭曲为‘自愿捐赠’。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在法庭里回荡:
这些纸张背面的碳粉痕迹,经鉴定与徐先生书房找到的合同纸完全吻合!
最后,法警捧着一个托盘走上证人席。
银色的高尔夫球杆静静躺在托盘上,杆头还沾着干涸的血迹——经DNA比对,既有徐太太的,也有我的。
这根球杆,张律师的声音像是淬了冰,在案发当日,首先被徐太太用来攻击我的当事人。
法庭鸦雀无声。
投影仪的光束里,尘埃缓缓浮动,像是无数沉默的控诉终于浮出水面。
证人李雯,请陈述你与徐家的雇佣经历。
那个扎马尾的女生站起来时,左手下意识捂住右腕。
她的米色针织袖口滑落,露出三道平行的疤痕——和徐太太戒指上凸起的翡翠底座形状完全吻合。
去年暑假,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徐先生让我在40度高温里跑了四家银行...
徐家的律师突然拍桌而起:反对!与本案无关!
审判长敲槌的瞬间,李雯从帆布包里掏出一瓶变质的鲜奶,这是他儿子砸在我身上的。
奶渍已经氧化发黄,在法庭证据袋里像一块溃烂的皮肤。
穿褪色西装的男人一瘸一拐走向证人席。
他弯腰放证据时,后颈露出块烫伤的疤痕——徐家别墅那套英式茶具的底部花纹,此刻正烙在他皮肤上。
他们用加密货币支付,他举起手机,屏幕显示着永远提现失败的页面,然后告我偷税。
当第七位证人展示被徐小鹏篡改的期末试卷时,书记员的速录机突然卡住。
满庭寂静中,只听见老周的手铐链节在旁听席最后一排发出细碎的咔嗒声。
检察官按下遥控器时,投影仪的光束里浮动着细密的灰尘。
监控录像中,老周正用打火机燎着一份合同的边角,火舌舔到中介费20%那行手写条款时,他突然抬头——镜头里那双三角眼,和当初数钱时从指缝间瞄我的眼神分毫不差。
经查证。
法警抬进来三个纸箱,最上面那本账册摊开着,徐家的记录被特殊标注:
-
2019.8.15
王老师(物理)扣留押金3000元(备注:女,好欺负)
-
2020.1.22
张老师(英语)中介费双倍收取(备注:海归,有钱)
-
2021.7.03
本案被告人
额外收取信息保密费800元
张律师突然举起个透明证物袋,里面装着烧剩半张的便签纸。
老周的笔迹在焦痕边缘依稀可辨:徐总,新来的大学生缺钱,可拖薪。
背面还粘着块口香糖,正是他当初边和我说话边嚼的那颗。
老周瘫在证人椅上时,领口蹭到了椅背的法徽。
他脖子上那根小指粗的金链子滑出来,吊坠竟是个微型算盘——此刻正随着他发抖的身子,在审判庭的灯光下晃出细碎的金光。
审判长站起身时,整个法庭的氧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我听见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屏息声,像是三十个被徐家欠薪的家教同时在黑暗中攥紧了拳头。
6
正义之锤
现在宣判。
法官的声音在暴雨中裂成两半。
窗外一道闪电劈下,将他的身影投在法庭彩绘玻璃上——瞬间化作一柄巨大的正义之剑。
泛黄的纸张在法官手中簌簌作响:
经查,被告人程默...
堂哥突然掐灭烟头,火星溅在褪色的工装裤上。
...系在长期遭受被害人徐XX恶意拖欠劳务报酬...
后排传来压抑的啜泣,是那个被徐太太用高跟鞋踹过的钢琴老师。
...并当众实施人格侮辱后...
法警的执法记录仪突然回放出徐先生的声音:磕个头,给你爷爷买骨灰盒都够。电流杂音中,我听见自己骨骼咯咯作响。
故改判有期徒刑二十年。
法槌落下的刹那,整面彩绘玻璃轰然震颤。
暴雨裹挟着冰雹砸在穹顶上,宛如万千冤魂在同时叩击天堂之门。
徐太太的珍珠项链突然崩断,浑圆的珠子在法庭地板上弹跳,像极了三十个家教被克扣的课时费,一颗接一颗滚进历史的阴沟里。
审判长的余音还在穹顶回荡,旁听席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爷爷的枣木拐杖倒了。
他枯瘦的手悬在半空,维持着想要鼓掌的姿势,指缝里还粘着从村里带来的香灰。
老人浑浊的眼泪顺着皱纹流到嘴角时,他下意识舔了舔,像是在尝这迟来二十年的公道是什么滋味。
堂哥突然从座位上弹起来,汽修厂的工牌砸在地上。
他张开嘴想喊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就像他卖地那晚,在田埂上蹲到半夜发出的那种哽咽。
他布满机油渍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判决书复印件上,正好盖住了徐先生的签名。
张律师的钢笔突然从指间滑落。
他弯腰去捡时,我看见他后颈处贴着三片膏药——和爷爷中药罐里浮着的当归片一个形状。
当他直起身,镜片后的眼睛红得吓人,却对着我比了个奇怪的手势:拇指和食指圈成铜钱大小。
那是当初在探视室,他问我中介费比例时的手势。
二十年。他的嘴唇无声开合,手指缓缓收紧成拳。
审判长宣读到中介周某涉嫌共同诈骗时,老周突然在被告席上剧烈抽搐起来。
他手腕上还戴着那串沾满烟渍的诚信经营手链,此刻正随着他的挣扎叮当作响,像极了中介所门口那盏永远松动的铜铃。
法警按住他的瞬间,一沓烧焦的合同残片从西装内袋飘出。
最完整的那张上,自愿放弃课时费几个字被火舌舔得卷边,却还能看清老周用红笔圈出的中介费比例——30%,和他当初抽雪茄时对我比的OK手势一模一样。
当法官念到徐某夫妇长期恶意拖欠劳务报酬时,徐太太的香奈儿套装突然发出撕裂声。
她挣扎着要去抢判决书,右肩线绷开的刹那,露出里面缝着的一叠外币——正是当初说要付给我的加密货币。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她的尖叫混着睫毛膏的黑泪,我弟弟是——
法槌重重落下。
她手腕上的珍珠手链应声而断,那些莹白的珠子滚过法庭木地板,被旁听席上一个个伸出的脚碾成齑粉。
有个戴眼镜的女孩弯腰捡起幸存的一颗,对着光线照了照,突然冷笑出声——珍珠内层的镀膜已经开始剥落。
法警给我戴上手铐时,堂哥突然扑到栏杆前。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沾满泥土的塑料袋。
里面碎裂的山楂片散发着熟悉的酸甜气息,那是爷爷在菜园边晒了三个太阳才做好的。
等出来...
他嘶哑的声音混着引擎轰鸣,咱爷仨去拍张正经全家福。
塑料袋上新鲜的泥土簌簌落下,在警车地板上堆成一个小小的坟冢。
押解车启动时,我看见老周正用牙齿撕扯手铐链子。
车窗铁栅栏的影子一道道划过他扭曲的脸,像极了中介所里那些成功案例照片墙上的分割线。
而最后一排的徐太太,正用钻石美甲疯狂刮擦车窗。她每刮一下,我腕间的手铐就反射出一道冷光,正好照在判决书第二十七条上:
被害人过错程度显著。
等出来...
堂哥的声音被引擎声碾碎,散落在警车地板的泥土上。
那些湿润的土粒微微颤动,竟钻出一株嫩绿的菜芽——是爷爷常种的韭菜。
铁栅栏的阴影扫过我的手腕,在那里投下二十道刻度。
徐太太的尖叫声突然变成遥远的嗡鸣,恍惚间我听见爷爷的老式收音机在播报天气:
明日晴,东风三到四级...
车窗外,一片烧焦的合同纸随风贴上车窗。
透过纸上的破洞,我看见张律师站在法院台阶上,正把判决书装进印着法律援助的文件袋。
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长到足以覆盖老周中介所门前的那摊雪水。
而我的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颗珍珠——是徐太太项链上唯一没被碾碎的那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