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槐树根下的琴谱 > 第一章

医院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中央空调吹出的丝丝冷意,直往林浅的鼻腔里钻,令她胃里一阵翻涌。
监护仪发出的滴答声,每一下都好似重锤,敲在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她死死盯着顾言那毫无血色的面庞,他的手背上密密麻麻布满针孔,青紫色的淤痕交织成一片,林浅的思绪瞬间飘回十七岁那年。
那时,顾言为了给病重的母亲凑手术费,跑去工地搬砖,一天下来,手臂上满是铁丝剐蹭出的血痕,歪歪扭扭,触目惊心。
回到家,林浅心疼得眼眶泛红,用棉签蘸着紫药水,轻轻为他涂抹,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
顾言咧着嘴,故作轻松地笑道:小浅,你的手可比那钢琴键还软乎,碰着一点都不疼。
林老师,您弹错啦。
学生那清脆稚嫩的声音,像一道光,瞬间穿透林浅沉浸在回忆里的迷雾。
她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在琴键上停了许久。
琴凳上,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光影闪烁不定,恰好照在钢琴键上那道浅褐色的划痕处。
这划痕,源自十六岁的顾言教她弹奏《卡农》时,她总记不住复杂的变奏,顾言急得一把摔了琴谱夹,夹子边缘重重磕在琴键上,便留下了这道抹不掉的印记。
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这道划痕依旧清晰,可弹琴的那个人,此刻却躺在冰冷的重症监护室,生死未卜。
林浅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指甲边缘那道浅浅的伤疤,是当年为了攒钱买钢琴考级教材,在文具店打工时,不小心被胶水灼伤留下的。
那些年少时的艰辛与回忆,在这一瞬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第一章
槐树下的变奏曲
2005年的盛夏,毒辣的日头炙烤着大地,空气仿佛都被煮沸了一般。
老槐树的枝叶间,蝉儿们不知疲倦地鼓噪着,那此起彼伏的鸣叫声,像是被无形的扩音器无限放大,一下下撞进耳膜,搅得人心神不宁,连呼吸都变得燥热而急促。
巷子里,那棵饱经沧桑的老槐树,枝叶层层叠叠,宛如一把巨大的绿伞,将炽热的阳光尽力遮挡。
它繁茂的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影子便随之投射在青石板路上,破碎成不规则的形状。
那些斑驳的阴影,长短交错、深浅不一,恰似被打碎的琴键,看似杂乱无章,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独特的韵律与韵味,等待着懂它的人去发现其中的美妙。
顾言身着洗得发白的浅蓝色校服,布料上泛着细密的褶皱,那是多次清洗留下的痕迹。
他随意地蹲在林浅家门前,脊背微微弓起,专注的模样像是在雕琢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手中握着半截已经被汗水浸湿的粉笔,在地面上一笔一划地勾勒着五线谱,粉笔尖与石板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小浅,你瞧,这个是二分音符,是不是特别像一面小旗子呀
顾言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嘴角挂着灿烂的笑容,脸颊上还沾着几抹淡淡的粉笔灰。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沿着刚画好的音符轮廓轻轻划过,动作轻柔而郑重。
随着他的动作,粉笔灰簌簌飘落,如同细碎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校服上。
在阳光的照耀下,宛如洒落了一身细碎的星星,为他原本朴素的衣着增添了几分梦幻的色彩

那时,每到傍晚,夕阳就像被揉碎的金箔,透过老槐树层层叠叠的枝叶,将斑驳的光影洒在蜿蜒的巷子里。
青石板路上,细碎的光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仿佛跳动的音符,在为即将奏响的乐章做铺垫。
林浅和顾言总会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确认四下无人后,像两只偷食的小老鼠般,蹑手蹑脚地溜进林浅家。
穿过堆满杂物、散发着陈旧气息的玄关,他们来到摆着老旧钢琴的房间。
这架钢琴漆面斑驳,边角处的木纹早已被岁月磨得模糊,黄铜色的琴脚生出细密的铜绿,仿佛在诉说着漫长岁月里的故事。
每当顾言轻轻踩下踏板,咯吱咯吱的声响便从钢琴底部传来,像是一位年迈的老人,在回忆往昔时发出的低吟,声音里带着岁月的沧桑与厚重。
尽管这架钢琴老态龙钟,但他们却对它视若珍宝,爱不释手。
因为只有他们知道,当踩住左边的弱音踏板,指尖轻触琴键的瞬间,那些音符就如同被月光浸润过一般,轻柔而舒缓地流淌出来。
每一个音符都带着丝丝缕缕的温柔,萦绕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抚平他们一天的疲惫与烦恼,将现实世界的纷扰隔绝在外,构建出只属于他们的音乐小天地。
然而,命运的暴风雨总是在人毫无防备时突然降临。
一个静谧的深夜,整座城市都陷入沉睡,万籁俱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林浅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间,突然被一阵嘈杂声惊醒。
声音是从隔壁顾言家传来的,先是顾言母亲在电话里撕心裂肺的痛哭,那哭声里饱含着绝望与无助,像一把尖锐的刀,直直刺进林浅的心里。
紧接着,是摔东西的闷响、家具倒地的碰撞声,各种刺耳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打破了深夜的宁静,也打破了林浅内心的平静。
她蜷缩在被窝里,大气都不敢出,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满心都是担忧与不安。
第二天清晨,熹微的晨光才刚刚爬上屋檐,林浅就从辗转反侧的睡梦中惊醒。
她机械地拿起梳子,却三次将发丝卡在梳齿间,镜中的倒影眼尾泛红,眼下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匆匆洗漱时,凉水泼在脸上,她却感受不到一丝凉意,满脑子都是昨夜顾言家传来的哭喊声和摔砸声。
当她跌跌撞撞跑出门时,露水还挂在青石板缝隙里,折射着清冷的光。
巷口的老槐树在晨风中簌簌发抖,仿佛也在为即将发生的事情感到悲伤。
远远地,她就看见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顾言蜷缩在墙角,像被暴雨打湿的麻雀。
他那件浅蓝色校服皱得不成样子,领口的毛边在晨风里轻轻颤动,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温暖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
走近些,林浅才看清顾言的模样,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他整个人瘦了一圈,原本棱角分明的下颌骨突兀地凸起,像是被风沙侵蚀的岩壁。
眼眶肿得像熟透的胡桃,黯淡无光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睫毛上还沾着干涸的泪痕,如同结了霜的枯草。
他蹲在地上,膝盖几乎要顶到胸口,手里紧攥着一个干巴巴的馒头,那馒头表面裂开一道道口子,像是一张咧开的嘴,嘲笑般地对着这个残酷的世界。
顾言艰难地啃着馒头,干裂的嘴唇被粗糙的馒头皮蹭出细小的血珠,每咬一口,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
馒头渣簌簌地掉落在胸前,沾在褶皱的校服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咀嚼的动作,仿佛这干硬的馒头是世间最难以下咽的食物。
听到脚步声,顾言缓缓抬起头,目光与林浅相撞的瞬间,他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我爸他……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生锈的铁门,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与绝望。
卷了客户的钱,跑了。现在家里欠了一屁股债,妈妈说,以后别来我家了,省得那些债主找你麻烦。
说完,他又低下头,盯着手中的馒头,仿佛那是他在这世间最后的依靠。
林浅呆呆地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清晨的风卷起她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她满心的震惊与悲痛。
她怎么也想不到,昨天还在槐树下眉眼含笑,给她讲解五线谱的少年,如今竟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仿佛一夜之间,就从无忧无虑的少年变成了饱经沧桑的成年人。
眼前的顾言,与记忆中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重叠又分离,刺痛着她的心,泪水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
离别的那天,铅灰色的云层如同被揉皱的棉絮,层层叠叠地压在城市上空,连平日里欢快鸣叫的麻雀都躲进屋檐下,只留下压抑的寂静。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风裹挟着凉意掠过巷口的老槐树,将几片枯黄的叶子卷上半空,又无力地抛下,仿佛连大自然都在为这场分离黯然神伤。
顾言在巷尾的老槐树下找到了正在发呆的林浅。
他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衣角微微翻卷,露出里面有些褪色的背心。
他的头发凌乱,几缕发丝黏在被风吹得发红的额头上,眼神中满是不舍与挣扎。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一本手抄琴谱轻轻塞进林浅手中,琴谱边角被摩挲得微微发毛,带着岁月的痕迹。
琴谱的封面是粗糙的牛皮纸,泛着淡淡的米黄色,仿佛承载着无数个日夜的思念。
上面画着一棵歪歪扭扭的槐树,树干像是被风吹弯了腰,树枝向四面八方伸展,树冠的线条歪歪扭扭,树叶也画得大小不一。
尽管笔触稚嫩,却将老槐树的神韵勾勒得栩栩如生,每一笔都饱含着顾言对这片承载着两人回忆之地的眷恋。
在槐树下方,还歪歪扭扭地写着给小浅三个字,字迹虽然不够工整,却能让人感受到写字时的郑重与深情。
小浅,这是我给你抄的琴谱,以后你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它。
顾言的声音沙哑而颤抖,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言喻的哽咽。
最后一次,我再教你弹一遍《雨滴》吧。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努力压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两人沉默着回到那间熟悉的琴房。
老旧的木地板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仿佛也在为即将发生的离别而叹息。
阳光透过积满灰尘的玻璃窗,在钢琴上投下几道昏黄的光束,照亮了琴键上那道浅浅的划痕——那是顾言教林浅弹《卡农》时留下的印记,此刻却显得格外刺眼。
顾言缓缓坐下,琴凳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他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迟迟没有落下,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不舍。
最终,他的手指轻轻搭在琴键上,却仿佛有千斤重,每一次按下都显得无比艰难。
当第一个音符从指尖流出时,林浅明显感觉到那声音里带着颤抖,不再是往日的轻快与灵动。
随着旋律的推进,顾言的手指抖得越来越厉害,原本流畅的音符变得断断续续,像是破碎的珍珠散落在地上。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嘴唇抿得发白,全身心都在与内心的痛苦和不舍做着斗争。
当弹到第二乐章那一连串的颤音时,窗外忽然传来啪嗒啪嗒的声响。
林浅转头望去,只见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瞬间晕开一朵朵水花。
雨越下越大,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像是无数颗晶莹的泪珠,又像是老天爷也在为他们的离别痛哭流涕。
那雨声与断断续续的琴声交织在一起,仿佛是无数个来不及诉说的再见,重重地砸在两人的心间,将离别的悲伤渲染到了极致。
一曲终了,余音在空荡荡的琴房里回荡。
顾言缓缓起身,动作仿佛一个年迈的老人般迟缓而沉重。
他拿起一旁的钢笔,在琴谱的末页,工工整整地写下:
小浅的琴声,是我听过最干净、最动人的雨滴。
写完后,他久久地凝视着那行字,眼神中满是眷恋与不舍,仿佛要将这一刻永远刻在心里。
最后,他轻轻合上琴谱,将它交到林浅手中,转身离去,留下一个孤独而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之中。
第二章
十年琴键上的月光
2015年深秋的阳光斜斜地穿透琴房的落地窗,将林浅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投下斑驳的光晕。
枫叶如丹,银杏似金,整个城市被染上了一层浓郁的色彩,而此刻的琴房里,流淌着贝多芬《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那舒缓而略带忧伤的旋律。
林浅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她的手指在琴键上灵动地跳跃,宛如优雅的舞者在舞台上翩翩起舞。
那些从她指尖流淌出的音符,时而轻柔如羽毛飘落,时而激昂如潮水奔涌,在空气中编织成一张细腻的音乐之网,将整个琴房都笼罩其中。
不经意间,她抬眼望向门口,刹那间,呼吸都停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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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一道身影牵着一个小男孩,静静地站在那里。
午后的阳光勾勒出他的轮廓,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形,仿佛是从记忆深处走出来的幻影。
林浅的心跳陡然加快,仿佛回到了十七岁那年,在老槐树下,那个教她认识音符的少年。
林浅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个曾说她的琴声是最干净、最动人雨滴的顾言。
他变了,曾经清瘦挺拔的少年,如今穿着一套略显陈旧的西装,袖口处已经磨得发亮,一看就是穿了许久。
西装的褶皱里,藏着岁月奔波的痕迹,领口处还沾着几缕不易察觉的灰尘,仿佛诉说着生活的艰辛。
他的脸上多了几分岁月的痕迹,眼角爬满了细细的皱纹,像是被时光刻下的印记。
曾经明亮如星的眼眸,如今蒙上了一层疲惫与沧桑,仿佛经历过无数的风雨。
但当他的目光与林浅交汇时,那一瞬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像是沉寂多年的星火被重新点燃。
林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手腕内侧,那里有道浅褐色的烫伤,和当年她煮中药时不小心溅到他手臂上的位置,分毫不差。
那烫伤的边缘有些微微凸起,颜色深浅不一,记录着那段艰苦却又温暖的岁月。
看着这道伤疤,林浅的鼻尖微微发酸,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顾安学琴的时候,总盯着手型,特别较真。
顾言开口说道,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许多,带着几分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
就像你当年学琴,小指总是不自觉地翘起来,像只优雅的小天鹅。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笑容里有怀念,有感慨,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苦涩。
小男孩好奇地打量着林浅,又看看顾言,大眼睛里满是疑惑。
琴房里短暂的沉默被他清脆的声音打破:爸爸,这位老师就是你说的很厉害的钢琴老师吗
顾言摸了摸小男孩的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林浅,轻声说道:是啊,她是最厉害的老师。
这句话,仿佛不仅仅是对小男孩说的,更像是对过去的自己,对那段难忘的岁月的一种回应。
琴房里的座钟发出清脆的报时声,学生们像受惊的雀群般涌出门去。
林浅望着满地散落的乐谱夹,指尖还残留着《月光奏鸣曲》冰凉的琴键触感。
顾言的影子斜斜地投在谱架上,西装下摆扫过琴凳边缘,带起一阵细微的尘埃,尘埃在斜射进窗的光柱里上下翻飞,仿佛也在诉说着往昔岁月的痕迹。
这本该换新的了。
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颤抖。
指尖抚过琴谱边角翘起的毛边,那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纸都脆得能听见叹息声。
林浅看见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画的那棵歪扭槐树,树皮上的纹路被岁月晕染得模糊不清,却依然倔强地凸起,就像那些深藏在心底、无法磨灭的回忆。
她伸手想要抽回琴谱,却被顾言突然按住手腕。
那道浅褐色的烫伤疤痕贴着她的皮肤,温度烫得惊人,仿佛要将十年前那个煮中药的夜晚重新点燃。
你还记得桥洞下的老鼠吗
他的目光穿透玻璃窗,落在秋雨打湿的梧桐树上,眼神中满是追忆。
树叶在雨中轻轻摇曳,像是在回应他的思绪。
它们总在凌晨啃食我摊开的琴谱,有次差点把《雨滴》的最后一页咬成碎片。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艰难的时光,孤身一人在异乡的桥洞下,唯有琴谱相伴。
林浅感觉眼眶发胀,十年前的月光突然漫进这间琴房。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十七岁的顾言蹲在槐树下,用粉笔在青石板上画音符,粉笔灰簌簌落在他发白的校服领口,领口处的线头还在微微晃动。
那时候你说,音乐是不会饿肚子的。
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自嘲与感慨。
现在怎么学会数咖啡豆的颗粒了
话语间,满是对时光流逝、命运变迁的无奈。
顾言的喉结剧烈滚动,婚戒在琴谱上投下尖锐的光斑,那光斑像一把利刃,刺痛着两人的心。
投资方的女儿喜欢听《月光》。
他转动咖啡杯,看着褐色的液体在杯壁划出螺旋纹路,纹路一圈圈扩散,又渐渐消失。
上周她练琴时,踏板踩得震天响,我纠正了七次,她笑着说‘顾先生真像老学究’。
他的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笑容里满是疲惫与无奈,仿佛在这现实的世界里,他早已失去了对音乐的那份纯粹追求。
林浅突然笑出声,笑声惊飞了窗外的麻雀,麻雀扑棱棱地飞向灰暗的天空。
你以前总说,真正的月光该像雪落在热铁皮上——
会发出‘滋滋’的悲鸣。
顾言接话的瞬间,两人同时僵住。
咖啡杯里的涟漪突然静止,婚戒的冷光与窗外的雨幕在他眼底交织成网。
他伸手想要触碰她的手背,却在半空攥成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下个月花园里的紫藤会开,和我们藏琴谱的树洞颜色一样。
他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渴望,仿佛在期盼着能找回一些曾经的美好。
林浅低头盯着他无名指根部的薄茧,那里的皮肤平整得像被熨烫过的旧信笺,与记忆中那个充满力量、在琴键上灵动跳跃的手判若两人。
你方向盘握得太紧了。她轻声说,声音里满是心疼,当年教我弹颤音的手,不该是这个样子。
她的目光缓缓上移,与顾言的眼神交汇,那一刻,千言万语都在眼神中流转。
顾言猛地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声响在寂静的琴房里格外突兀。
他的影子笼罩着琴谱上的雨滴图案。
我得去接安安了。
他的声音闷得像是隔着厚重的毛玻璃,带着一丝慌乱与逃避。
下次……下次他的《月光》第三乐章,还请林老师……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仿佛不知道该如何结束这场对话。
顾先生。
林浅突然叫住他,举起琴谱时,纸页间飘落一张泛黄的糖纸。
那是十年前她塞进行李箱的薄荷糖包装,边缘还印着她咬过的齿痕,齿痕虽已模糊,却承载着满满的回忆。
其实那天在巷口,你说‘别等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她的声音突然被哽咽切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有些音符,错过了重音记号,就永远成了休止符。
她的目光坚定而哀伤,仿佛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却又难以割舍心中的那份眷恋。
顾言弯腰捡起糖纸的瞬间,林浅看见他睫毛上悬着的水珠,像极了那年暴雨中,老槐树叶尖凝结的雨珠。
水珠在睫毛上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落下,滴在那张承载着过往的糖纸上。
第三章
血色琴键上的绝响
终于,到了顾言的婚礼那天。
深秋的雨丝斜斜掠过酒店雕花玻璃,在宴会厅的落地窗外织成朦胧的水幕。
林浅立在角落的阴影里,素色连衣裙的褶皱间凝着寒意,指尖深深陷进手抄琴谱的牛皮封面——那里早已被岁月磨得温润,却硌得掌心生疼。
她望着穹顶垂下的白色纱幔,褶皱在水晶灯下轻轻颤动,像极了十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午后,老槐树被风撕裂的残叶在雨幕中挣扎摇曳的模样。
宾客们的笑语声混着香槟杯相碰的脆响,在镀金穹顶下折射出细碎的回音。
林浅数着纱幔间垂下的珍珠串,每一颗都泛着冷冽的光泽,如同当年顾言转身时眼角将落未落的泪。
空气中浮动着白玫瑰与龙涎香的气息,却盖不住她记忆里挥之不去的槐花香——那是十七岁的夏天,他们躲在老槐树下偷抄琴谱时,风里裹挟的清甜。
当婚礼进行曲的第一个音符在管风琴中迸发,林浅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顾言挽着新娘从旋转楼梯缓缓走下,西装袖口露出的腕表闪着冷光,却再不见当年手腕上那道被中药烫出的疤痕。
新娘的白纱扫过台阶,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香风,林浅却想起顾言最后一次为她调钢琴时,指尖沾着的琴弦铁锈味。
您的香槟。
侍者托着银盘经过,林浅机械地接过高脚杯。
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指尖滑落,冰凉的触感让她恍惚看见老琴房的黄昏——顾言握着她的手纠正指法,窗外的夕阳把他们的影子叠在琴键上,如同此刻宴会厅里,她与顾言被人群割裂的倒影。
水晶吊灯将宴会厅照得如同白昼,折射出的光斑在空气中跳跃,像极了林浅破碎又凌乱的心。
玫瑰花瓣铺就的红毯,此刻在她眼中宛如一条淌血的路,延伸向顾言与新娘所在的舞台。
轻柔的白纱从穹顶垂下,随着空调的微风轻轻摆动,却拂不去林浅周身萦绕的寒意,她缩在立柱投下的阴影里,素色连衣裙与这奢华热闹的场景格格不入,手抄琴谱被她死死抱在怀中,牛皮封面早已被手心的汗浸湿。
你愿意吗
牧师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胸前的十字架在光影交错间忽明忽暗。
顾言喉结剧烈滚动,喉间似卡着一块烧红的炭。
他下意识攥紧新娘戴着蕾丝手套的手,指节泛白,骨节凸起,这一幕让林浅瞬间回到十七岁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那时的少年背着高烧的她,在积水的巷子里拼命奔跑,手臂上暴起的青筋随着急促的步伐跳动,每一步都踏在她的心尖上。
而此刻,同样用力的手,握住的却是别人。
顾言转身的动作慢得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发胶固定的黑发纹丝未动,唯有眼下那道颤抖的阴影,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他的目光穿透层层浮动的香槟气泡,越过旋转闪烁的水晶灯,直直撞进林浅的瞳孔。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宴会厅里的喧嚣都成了背景音。
林浅看着他瞳孔骤然收缩,眼底翻涌的情绪比台风天的乌云还要压抑。
那里面有十年前巷口诀别时的无奈与决绝,有咖啡厅里隔着婚戒对视时的苦涩与挣扎,此刻又混杂着近乎绝望的懊悔。
小浅……
顾言嘴唇翕动,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让林浅的心脏猛地一抽。
然而,他喉间溢出的音节瞬间被宾客们如潮的欢呼声淹没。
新娘戴着珍珠戒指的手轻轻覆上他手背,这个动作让顾言浑身一震,仿佛从一场美梦中惊醒。
他机械地转向牧师,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弧度。
林浅死死咬住下唇,尝到铁锈般的腥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怀中琴谱上晕开的泪痕仿佛活了过来,那是无数个深夜,她对着泛黄的音符,一遍又一遍描摹他笔迹时落下的思念。
宴会厅的空调发出刺耳的嗡鸣,温度骤降至冰点,可她脑海中全是当年少年掌心的温度,那温度带着琴弦的铁锈味,温暖又安心,如今却再也触碰不到。
我愿意。
顾言的声音从舞台传来,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剜进林浅的心脏。
看着他无名指上缓缓戴上的钻戒,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林浅抱紧琴谱,转身逃离。
身后突然响起《月光奏鸣曲》的旋律,是新娘在弹奏,踏板声震得水晶吊灯簌簌作响,却再没有当年那个少年,附在她耳边温柔说要把鞋跟抬高三厘米时,指尖流淌出的月光与爱意。
水晶吊灯突然剧烈摇晃,洒下的光斑在人群脸上碎裂成凌乱的星芒。
林浅的耳膜还在轰鸣,就看见宴会厅尽头的雕花大门被撞得轰然洞开。
闯入者的黑色风衣下摆沾满泥浆,脖颈处青筋暴起如扭曲的藤蔓,手中匕首泛着冷光,刀刃上干涸的暗红血迹在水晶灯下诡异地发亮。
顾言!
林浅的尖叫被宾客们的惊呼声吞没。
她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素色裙摆被椅脚勾住,瞬间撕裂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如同她此刻破碎的心。
顾言转身时,西装后摆扬起的弧度与记忆中槐树下少年的衣角重叠,而他看向她的眼神,却比十年前巷口分别时更加慌乱。
快躲开!
顾言的怒吼震得她脚步踉跄。
他长臂一伸,将她死死护在身后,身上的檀香味混着婚礼现场的玫瑰香扑面而来。
这熟悉的力道,让林浅想起十七岁那年雨夜,他背着她在积水的巷子里狂奔,肩胛骨硌得她生疼,却给了她最坚实的依靠。
寒光一闪,匕首刺破空气的声响格外刺耳。
林浅看着利刃没入顾言的胸口,鲜血瞬间浸透他洁白的衬衫,在布料上晕开一朵朵妖艳的花。
不——
她的哭喊被淹没在混乱的尖叫声中,双膝重重跪在满地狼藉的玫瑰花瓣上,花瓣被鲜血染红,宛如他们破碎的爱情。
顾言摇晃着倒下,林浅伸手抱住他逐渐冰冷的身体。
他的血温热而滚烫,顺着她的指尖不断流淌。
为什么……
林浅泣不成声,指甲深深掐进他的后背,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正在消逝的生命。
顾言颤抖着抬起染血的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却在半途无力地垂下。
傻瓜......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嘴角溢出的鲜血滴落在她锁骨处,永远不知道......好好保护自己......
周围的喧嚣渐渐模糊,林浅只能听见自己绝望的哭声,还有顾言越来越微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最终消失在她的怀中。
宴会厅的玫瑰香、血腥味、檀香混在一起,成了他们爱情最后的注脚。
顾言的胸前口袋里,掉出了一颗薄荷糖,糖纸已经泛黄,边缘也有些破损,可上面的图案依旧清晰可辨。
那是十年前,林浅在他离开前,偷偷塞进他书包里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还一直留着。
糖纸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清香,混杂着刺鼻的血腥味,钻进林浅的鼻腔。
小浅……
顾言再次艰难地开口,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他的血滴落在林浅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比当年的紫药水温度高了许多,却也灼痛了林浅的心。
老槐树……
去年被台风刮倒了……
不过琴谱……
他的手指微微抬起,无力地指向林浅手中的那本琴谱,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虚弱却又满足的笑容。
你看,雨滴还在落……
他的瞳孔逐渐涣散,可眼底的眷恋却比任何时候都浓烈,仿佛要将她的模样永远刻进生命的最后一刻。
话未说完,他的手缓缓垂了下去,眼睛也慢慢闭上,再也没有了气息。
林浅紧紧抱着他,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可回应她的,只有周围人群的惊呼声和慌乱的脚步声,以及那渐渐消失在空气中的,曾经无比熟悉的心跳声。
尾声
指间沙的永昼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要将整座城市碾碎。
顾言的葬礼结束后,林浅独自站在墓园外,看着送葬的车队渐渐消失在灰蒙蒙的雨幕中。
风裹着潮湿的寒意,卷起她的衣角,也卷起满地枯黄的落叶,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之中。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机械地朝着顾言的家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绵软无力,却又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
推开书房的门,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纸张、墨水与时光混合的味道,瞬间将她拽入回忆的漩涡。
书房的窗户紧闭,仅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漏进几缕微弱而昏暗的光线,在地面上切割出一道道冰冷的线条。
书架上整齐排列的书籍,泛着陈旧的色泽,书脊上的字迹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书桌上,一摞工作文件被整齐地码放在角落,最上面还压着一支钢笔,笔帽上沾着些许墨水,仿佛主人只是临时离开,随时都会回来继续伏案工作。
林浅的目光在房间里缓缓游走,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又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突然,她的脚步顿住,目光定格在墙角那个不起眼的位置。
那里,摆放着一架微型钢琴模型,仅有巴掌大小,却精致得令人惊叹。
琴身是深褐色的胡桃木色,琴键黑白分明,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能流淌出美妙的音符。
她缓缓走过去,蹲下身子,手指微微颤抖着伸向那架钢琴模型。
当指尖触碰到琴身的那一刻,一股熟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像是触碰到了顾言的温度。
她轻轻将模型拿起,捧在手心,仿佛捧着整个世界。
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琴键,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了曾经在老琴房里,顾言手把手教她弹琴时,琴键传递的温度。
琴盖被轻轻掀开,内侧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边角微微卷起,像是被无数次抚摸过。
照片上,十七岁的他们挤在那架旧钢琴前,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林浅的头轻轻靠在顾言的肩上,嘴角扬起灿烂的笑容,眼睛弯成月牙,满是纯真与快乐。
顾言则一手搂着她的肩膀,一手比出剪刀手,虽然姿势笨拙,却难掩脸上洋溢的幸福。
他们的笑容,如同春日里最灿烂的花朵,在时光的长河中永远绽放。
林浅的视线渐渐模糊,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滴落在照片上,晕开一片水渍。
她将照片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再次感受到顾言的心跳。
顾言,你看,我们的十七岁,永远都在。
她的声音哽咽,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却再也得不到那个熟悉的回应。
林浅的指尖在微型钢琴模型的琴键上反复摩挲,那些细小的刻痕像是用针一点一点刺进木头里的,边缘还带着细微的毛糙。
每个夏天,都是你教我的第一首钢琴曲。
她轻声念出这句话,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生锈的铁门。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斜斜地照进来,在琴键上的刻字处投下一道极细的阴影,那些文字仿佛从木头里浮了起来,带着顾言指尖的温度。
泪水滴落在夏天两个字上,迅速渗入木纹的缝隙,像是要把这四个字重新融回木头里。
寒风裹挟着零星的雨点拍打在脸上,林浅抱着手抄琴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老巷的瓦砾堆。
拆迁后的废墟里,碎砖块和钢筋裸露在外,被雨水冲刷得泛着冷硬的光。
她的裙摆被钢筋勾住,撕裂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可她浑然不觉。
半截槐树根蜷缩在瓦砾中央,树皮已经剥落大半,露出里面灰白的木质,扭曲的形状像是一只凝固的手,指节处还残留着几片干枯的树皮,像是老人布满皱纹的皮肤。
她缓缓在树根旁坐下,瓦砾硌得膝盖生疼,却比不上心口传来的钝痛。
翻开琴谱,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几片干枯的槐树叶,一碰就碎成了粉末。
突然,一张字条从书页间飘落,被风卷起又落下,最终停在她沾满尘土的鞋面上。
她颤抖着捡起字条,纸张已经变得脆薄,边缘处微微卷曲。
其实那天在巷口,我转身之后,就忍不住哭了,我怕你看见,所以拼命往前跑。我知道,从那一刻起,我们的人生轨迹就彻底不同了,但我对你的爱,从未改变。
熟悉的字迹在眼前晃动,顾言写字时总喜欢把竖勾拉得很长,此刻那些笔画仿佛变成了绳索,紧紧勒住她的喉咙。
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字条上,很快就把字迹晕染得模糊不清。
她伸手想要擦拭,却把纸揉成了一团,指缝间渗出的水渍滴落在琴谱上,和当年顾言画的雨滴图案重叠在一起。
远处传来挖掘机的轰鸣声,却盖不住林浅压抑的啜泣声。
她把字条贴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顾言当年写下这些字时的心跳。
风掠过瓦砾堆,卷起一阵细小的尘土,恍惚间,她似乎又听见了老槐树上蝉鸣,还有顾言在槐树下教她认音符时温柔的声音。
一阵微风吹过,瓦砾堆中扬起些许尘土。
砂砾划过林浅苍白的脚踝,如同十七岁那年顾言握着她的手纠正指法时,指尖拂过手背的触感。
她下意识蜷起脚趾,却只触到碎石的棱角,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漫过膝盖,最终停在酸涩的眼眶里。
恍惚间,林浅似乎听到了若有若无的钢琴声。
起初是细碎的颤音,像老槐树叶尖滴落的雨珠,紧接着是《雨滴》中熟悉的旋律,从记忆深处流淌出来。
音符混着尘土钻进鼻腔,她仿佛又回到那间老琴房——顾言的校服袖口蹭着她的手腕,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浅,这里的渐弱要像风穿过树洞,轻轻的,别让音符摔疼了。
风突然大了些,卷着半片褪色的糖纸擦过琴谱。
林浅伸手去抓,指尖却只攥住一把虚空。
糖纸打着旋儿飘远,她想起婚礼那天,顾言胸前口袋里掉出的那颗薄荷糖,泛黄的糖纸裹着的不仅是糖果,更是十年岁月里从未说出口的牵挂。
此刻的钢琴声愈发清晰,却在高潮处戛然而止,如同利刃斩断回忆,只留下绵长的余韵在胸腔里震颤。
林浅跪在瓦砾上,裙摆被碎石磨得毛边翻卷。
她终于明白,有些爱,就如同指间沙,无论我们如何努力握紧,它终究还是会从时光的指缝间悄然流逝。
那些未说出口的誓言,那些被现实碾碎的承诺,都随着这阵风消散在城市的天际线。
但那些被泪水浸泡过的琴谱,那些刻在记忆深处的音符和颤音,那些在岁月长河中熠熠生辉的美好回忆,终将在每个起风的夏夜,成为永不褪色的月光。
她缓缓抚摸琴谱上晕开的泪痕,指尖触到顾言当年写下的字迹。
纸张早已变得脆弱,却比任何时候都温热。
远处的霓虹开始闪烁,而这片废墟之上,月光正温柔地笼罩着一切。
林浅将琴谱贴在胸口,那里传来的不再是心跳,而是永恒的旋律。
风再起时,她站起身,任尘土落在发间,朝着月光照亮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带着爱与勇气,走向没有顾言却充满回忆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