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及笄血棠
碎雪扑簌簌坠在琉璃瓦上,我望着铜镜里母亲发青的指尖,忽然想起三日前那个怪梦。梦里有人用金剪绞碎满庭牡丹,花汁渗进青砖化作暗红血丝,最终在祠堂台阶上凝成二十两个篆字。
轻颜,凝神。
鎏金菱花镜映出母亲紧绷的下颌,她今日特意梳了双凤衔珠髻,发间却不见惯常戴的翡翠步摇。九转累丝金凤璎珞悬在眼前,冰玉髓在烛火中流转着诡异的幽蓝,仿佛封存着深海漩涡。
这寒玉当真要戴一辈子我偏头躲避那股森冷气息,却见母亲腕间旧疤在袖口若隐若现——那是道月牙状伤痕,与我出生时颈后红痕如出一辙。
窗外忽有冰棱断裂声。母亲手一抖,金凤喙尖刺破我耳垂,血珠正落在冰玉髓上。霎时间寒香暴起,案头青瓷瓶里的枯梅枝竟绽开点点红萼。
夫人!西窗…西窗开了!侍女惊叫陡然变调。
狂风卷着雪片倒灌而入,我眼睁睁看着结霜的窗棂抽出青芽。紫檀木窗框绽开鹅黄小花,藤蔓蛇行般缠上金丝帐钩。母亲踉跄后退撞翻博古架,官窑瓷瓶碎裂声里,院中传来此起彼伏的枝桠爆裂声。
快关窗!母亲嘶声厉喝,发间珠翠簌簌而落。但已经迟了——西府海棠赤红的花瓣正顺着窗缝涌进来,宛如鲜血漫过织金地毯,转眼间淹没了我的织锦鞋面。
我被花浪推着撞向妆台,铜镜中映出不可思议的画面:冰玉髓正疯狂吸吮耳垂血迹,金凤双目泛起红光。后颈灼痛处似有种子破土而出,指尖触及的妆奁突然开出大团山茶。
果然是花妖血脉。
玄色貂氅扫过满地残红,鎏金云纹靴碾碎了一朵开到极致的海棠。来人身后的风雪凝成诡异旋涡,八宝琉璃宫灯照见他腰间螭纹玉佩,龙睛处两点鸽血红的宝石,恰似梦中金剪的锋刃。
母亲突然扑跪在地:七皇子殿下,小女只是...
花夫人不必遮掩。萧景珩截断话头,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仍在疯长的花枝,永贞二十三年冬,花家三姑娘及笄宴上白梅一夜尽凋;景和七年春,五姑娘行簪礼时满城柳絮成血——需要本王继续念族谱么
他每说一句,母亲脸色便白上一分。当我听见景和七年时,突然记起那位早夭的五姑姑画像——她眉间也有一点朱砂痣,像极了溅在雪地上的血。
萧景珩忽然擒住我手腕,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他指尖划过我凝着血珠的耳垂,竟将冰玉髓生生扯落。金链断裂的刹那,地砖缝隙突然钻出无数莹白根须,梁柱上垂落的藤蔓瞬间绽开七彩花苞。
不要!母亲尖叫被淹没在琉璃碎裂声中。整座祠堂地动山摇,青砖下涌出丈余高的红珊瑚,枝杈间流淌着蜜色汁液,甜腻香气熏得人几欲作呕。
萧景珩将我按在供桌上,先祖牌位噼里啪啦砸在肩头。他玄色衣袖扫落烛台,火苗舔舐着满地落花,却在触及珊瑚时燃起幽蓝火焰。我透过晃动的火光看见他眼底跳动的暗红,像极了冰玉髓吸饱鲜血时的妖光。
记住,你们花家女子生来就是皇家的...他的低语被珊瑚爆裂声打断。某处传来玉石俱焚般的脆响,最上方的描金牌位突然裂开,半幅泛黄画轴飘落在我眼前。
画中女子站在开满优昙花的庭院里,腕间冰玉髓正在融化,而她对面的男子...竟生着与萧景珩一模一样的含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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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瑶台烬
太后寿宴的灯火灼得人眼眶生疼,我望着掌心被金丝嵌破的伤痕,忽然想起那日珊瑚蜜汁滴在伤口竟生出花苞。此刻缠臂金下冰玉髓正在发烫,萧景珩昨日送来的鎏金护甲卡在指节,像极了锁住猛禽的脚环。
该你了。
萧景珩屈指叩响沉香案,他今日戴着赤金抹额,烛火在眉间投下龙形暗影。我望向殿中那尊三尺高的青玉花樽,枯枝上系着的玄铁锁链正泛着幽光——这是钦天监特制的囚花锁,专为禁锢不听话的精怪。
丝竹声忽止,满殿朱紫公卿的目光如箭矢射来。我起身时听见冰玉髓与锁链碰撞的轻响,昨夜萧景珩将这东西缠在我腕上,说辞倒是冠冕堂皇:怕你折寿时疼得乱跑。
指尖触及枯枝的刹那,五脏六腑突然拧成麻绳。冰玉髓裂纹中渗出幽蓝雾气,顺着血脉往心口钻。我听见自己骨骼发出春蚕食叶般的细响,仿佛有万千花种在骨髓里生根。
开啊。萧景珩把玩着酒樽,琥珀光映出他唇角冷笑,还是说,你想看花家女眷都来跳这折花舞
殿角传来环佩轻撞声,我瞥见母亲被两个宫婢挟在偏殿珠帘后,她发间那支并蒂莲簪正在滴血。喉间腥甜翻涌,我狠狠咬破舌尖,鲜血喷在枯枝上瞬间燃起青焰。
瑶台玉凤在烈焰中舒展金瓣时,我看见了死亡的模样。
数百根花脉同时扎进掌心,寿元被抽离的滋味原是这般——像有冰锥沿着脊骨挑开皮肉,将滚烫的魂魄一寸寸扯出躯壳。第一朵牡丹绽开时,我数清了萧景珩蟒袍上绣着的九百八十片龙鳞;第二朵盛放时,发现他腰间螭纹玉佩的龙尾处,分明刻着花家族徽的优昙花纹。
够了!
九皇子的玉箫突然横在牡丹丛中,白绫覆目的少年竟精准按住我渗血的手腕。他雪色广袖拂过之处,将开未开的花苞瞬间凋零,我腕间锁链应声而断。
满殿哗然中,萧景珩捏碎酒樽起身:九弟这是何意
七哥没闻到血腥气么九皇子转向我时,白绫下渗出两道血痕,三月前的雨夜,我在太医院闻到过同样的味道——那是你咳在帕子上的...
萧云琅!萧景珩突然厉喝,额间青筋暴起如蚯蚓。他拽过我时,鎏金护甲刺破掌心伤口,竟将凋谢的牡丹重新染上血色。
我被拖出大殿时,瞥见九皇子摸索着捡起落地的玉箫。他脚边枯萎的牡丹瓣上,凝着几点发黑的血痂。
子时的御花园像座冰窟,我蜷在太湖石后呵气取暖。腕间冰玉髓又添三道裂纹,这回瞧着竟像朵未开的优昙。方才九皇子触碰过的皮肤还在发烫,这热度与萧景珩施虐时的灼痛不同,倒像儿时埋在后院的青梅酒在雪地里煨出的温。
花家的燃血术,果然名不虚传。
萧景珩的声音惊飞宿鸟,他玄色大氅上沾着夜露,掌心托着的琉璃盏中浮着嫣红花汁。我认得那容器——昨日母亲就是被押在这盏前取血的。
殿下可知,每滴花露都是妾身七日阳寿我故意将伤手浸入太液池,池水触血即沸,锦鲤翻着肚白浮出水面。
萧景珩突然擒住我后颈,逼迫我望向水面倒影。涟漪中浮现的竟不是我的面容,而是个额间生着优昙花的宫装女子,她腕间锁链与我的一般无二。
百年前的花灼影也说过这话。他蘸着花汁在我颈间画咒,冰凉指尖反复摩挲着今晨刚浮现的优昙纹,可她最终宁愿剜心饲蛊,也要换萧氏帝王长命百岁。
池面忽然飘来盏莲花灯,暖黄烛火映出灯罩上熟悉的字迹——是九皇子白日握着的玉箫刻着的《往生咒》。萧景珩挥袖击碎河灯时,我听见假山后传来竹杖点地的轻响。
你看,瞎子总爱往亮处凑。他碾碎琉璃盏,将花汁混着瓷片按进我伤口,就像你们花家人,明知是饮鸩止渴,还代代抢着喝皇家的毒。
剧痛中我咬破他虎口,血腥味在唇齿间炸开的刹那,太液池突然升起万千萤火。那些光点聚成优昙花形状,照亮九皇子雪色衣襟上的墨莲暗纹——那莲心处,赫然是母亲腕间的月牙疤痕。
第三章
优昙烙
太液池的冰层在我足尖绽开蛛网纹时,怀里的《神农本草经》正巧翻到优昙婆罗那页。昨夜偷藏的残蜡在袖中融化,烫得腕间冰玉髓发出细碎呻吟,裂纹里渗出的幽蓝雾气凝成小蛇,正贪婪舔舐书页上的朱砂批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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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颜姑娘当心!
竹杖点地声混着碎冰轻响,我转身时九皇子的雪氅已扫开浮冰。他白绫覆目却精准避开每一处冰裂,玉箫尾端系着的银铃在风中呜咽,竟与母亲妆奁夹层的铜铃铛声重合。
殿下怎知我在此处我攥紧袖中突然发烫的冰玉髓,昨夜它在子时化作荧光流沙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萧云琅解下氅衣铺在青石上,指尖拂过石面霜花:姑娘经过的回廊,积雪都比别处薄三分。他袖口滑出的墨莲暗纹扫过冰面,池底突然传来细密的破裂声。
我尚未惊呼出声,枯黑的残荷已破冰而出。焦黄卷边在触及我裙裾的刹那舒展成碧玉盘,腐烂的莲蓬吐出翡翠般的新芽。更可怕的是池面倒影——水中女子额间优昙花钿正缓缓睁开第三只眼!
别看!
萧云琅的玉箫突然横在我眼前,白绫被血浸透半幅。他摸索着用氅衣裹住我发抖的身子,竹杖重重敲向冰面:快走,七哥的雀阴蝶在...
话音未落,玄铁箭矢已钉穿他肩胛。萧景珩策马踏碎满池新荷,弓弦犹在震颤:九弟的眼盲症,倒是愈发会挑时候发作。
我眼睁睁看着残荷瞬间枯萎,方才还翠生生的莲叶化作黑灰飘散。萧景珩的马鞭缠上我脖颈,鎏金倒刺刮开今晨刚结痂的伤口。鲜血滴在冰面的刹那,整座太液池突然沸腾,无数优昙花影从水底浮出,每朵花蕊中都嵌着只紧闭的人眼。
果然是个祸胎。萧景珩掰着我下巴逼视池中异象,他指尖沾血在我颈间画咒,剧痛中那些眼睛竟接连睁开,上次是珊瑚蛊,这次又想召什么妖物
冰层下传来沉闷撞击声,我瞥见无数苍白手臂正拍打冰面。萧云琅突然吹响玉箫,调子竟是花家祭祖时的《安魂谣》。箫声所过之处,冰面浮现出金色咒文,那些手臂顿时化作青烟。
七哥的噬魂箭越发精进了。萧云琅咳着血沫轻笑,箭尾翎毛在他指间化成灰烬,可惜射偏三寸,没中雀阴穴。
萧景珩瞳孔骤缩,马鞭猛然收紧。我窒息时看见他腰间螭纹玉佩泛起红光,龙尾处的优昙花纹竟生出血管般的脉络。濒死之际,颈间优昙烙突然暴出金光,池底轰然窜出巨藤缠住萧景珩脚踝。
趁乱挣脱时,我循着记忆往藏书阁逃去。暗格里的《钦天监秘录》果然新增了血字,最新一页墨迹未干:永昌三年冬,太液池现优昙妖目,上令焚百名花匠祭天。
阁外传来甲胄碰撞声,我慌忙中碰倒青瓷花瓶。夹层滚出的羊皮卷上,初代花妖画像正在渗血——她心口插着的正是萧景珩那支噬魂箭,而执箭人的冕旒下,赫然生着与九皇子相同的泪痣。
原来在这里。
萧景珩的剑锋挑开我衣襟时,冰玉髓突然炸开一角。碎片割破他眼尾,血珠溅在羊皮卷上,那支噬魂箭竟从画中缓缓浮出。我趁机咬破指尖点在箭镞,整座藏书阁突然震颤起来,梁柱间垂下无数带刺花藤。
你以为靠这些妖藤就能困住本王萧景珩掐诀点燃幽蓝火焰,火舌却避开花藤直扑我面门,百年前花灼影的焚心火都伤不了萧氏血脉,何况你这...
惨叫声截断了他的狂妄。我怔怔望着穿透他掌心的翡翠藤蔓——那上面开着的优昙花,正在吸食他的鲜血。
暗门在此刻轰然开启,萧云琅染血的玉箫滚落脚边。他凭声辨位抓住我手腕,竹杖点向地面突然出现的八卦阵:坎位生门,走!
我们跌进密道的刹那,身后传来萧景珩的怒吼。黑暗中萧云琅突然闷哼,我摸到他后背插着的半截噬魂箭,箭身刻着的咒文正在吸食他的生气。
姑娘可听过双生蛊他气息渐弱时,竟笑着抓住我按在伤口的手,萧氏皇子的命...与花家女子本就是同根并蒂莲...
密道尽头的光晕里,浮现出与太液池底相同的千百只眼睛。
第四章
金笼错
喜烛爆出灯花时,我正用金簪挑开合卺酒里的蛊虫。翡翠酒液中浮动的红丝虫蜷成优昙花状,与萧景珩冕服上暗绣的曼陀罗纹路如出一辙。窗外飘来的纸灰粘在窗棂,拼凑出半个残缺的囚字。
王妃对这合欢酒不满意
萧景珩扯落龙凤帐的动作惊起满室萤虫,这些他特意豢养的磷火虫停在冰玉髓上,正贪婪啃噬裂纹中渗出的灵雾。我望着床榻四角悬着的青铜镇魂铃,忽然想起三日前钦天监送来的卦辞——金笼锁残香。
殿下可知噬心蛊要配着人血温养我拔下鬓边金累丝凤簪,将蛊虫钉在鸳鸯枕上,就像您当年哄五姑姑喝下的那盏...
鎏金护甲骤然掐住我咽喉,萧景珩眼底泛起妖异的紫。他腕间新添的翡翠念珠缠上冰玉髓,珠串间坠着的竟是花家祠堂失窃的祖先牌位残片。
乖,把蛊吞了。他碾碎蛊虫混着酒液灌入我口中,这样你就能和花灼影一样,心甘情愿当萧氏的炉鼎。
腹中腾起的烈焰中,我望见铜镜浮现出诡异画面:穿喜服的花灼影正用金钗挑开太宗皇帝的心口,将沾血的冰玉髓塞进他胸腔。更可怕的是,她颈间优昙花纹路与我的正在共鸣。
子时更鼓炸响的刹那,整座王府突然地动山摇。萧景珩腰间螭纹玉佩应声而裂,露出内里血玉雕成的并蒂莲。我趁机咬破他手腕,鲜血喷溅在镇魂铃上,竟幻化出百年前皇陵祭坛的虚影。
你果然也看见了。萧景珩不怒反笑,任由我挣脱桎梏,当年太宗皇帝与花灼影在此处种下噬心蛊时,用的可是你的心头血呢。
我撞开朱漆大门时,漫天纸钱正扑簌簌往下落。九皇子素衣白马拦在仪门外,他手中捧着的鎏金盒渗出黑血,盒盖上太后宫印正在融化。
轻颜,皇祖母的棺椁...他白绫覆目却精准抓住我手腕,今夜开出了瑶台玉凤。
灵堂方向突然传来琉璃碎裂声,我颈间冰玉髓应声崩开蛛网纹。记忆如潮水涌来时,我望见百年前的花灼影抱着浑身是血的太宗皇帝,在火海中吟唱往生咒。他们腕间缠着同一条冰玉髓,裂纹里开出的优昙花正在吞食彼此的生命。
原来噬心蛊是同心结!我攥住胸口的疼痛,终于明白族谱上那些合葬的先祖画像为何都带着笑。冰玉髓根本不是禁锢,而是将花家与皇族的命脉缝成傀儡丝的茧。
萧景珩的剑锋抵住我后心时,灵堂方向突然升起冲天火光。数百只燃着蓝焰的冥蝶从太后的楠木棺中涌出,它们翅膀上沾着的金粉,正是我催开瑶台玉凤时折损的寿元所化。
现在你逃不掉了。萧景珩挑开我嫁衣后领,剑尖蘸着磷火在脊背画咒,噬心蛊最喜欢在琵琶骨产卵...
他忽然闷哼一声。我转头看见九皇子的竹杖穿透他右肩,杖头白玉箫裂开,露出里面寒光凛凛的陨铁剑。萧云琅的白绫被血浸透,唇角却噙着笑:七哥可还记得,噬心蛊最怕至亲之人的...
太后棺椁在此刻轰然炸裂,冰玉髓碎片如流星四射。我接住一片烙着符文的残玉,上面浮现的却是萧云琅的生辰八字——甲子年癸酉月戊午日,与花灼影剜心那日的干支完全相同。
第五章
溯时香
皇陵甬道的磷火映出壁上人形凹槽时,我忽然明白萧景珩为何执意用冰玉髓束发。那些嵌在颅骨里的萤石正模仿着优昙花纹排列,每当发间冰髓触到石壁,凹槽里干涸的血迹就会泛起微光。
姑娘当心。
萧云琅的陨铁剑挑开蛛网,剑身突然浮现的朱砂咒文照亮前方尸堆——那些身着花家服饰的尸骸心口都插着鎏金锁,锁眼处嵌着冰玉髓碎片。
我弯腰拾起半块族徽,青铜并蒂莲背面赫然刻着五姑姑的闺名。萧云琅的竹杖突然陷入地砖缝隙,机关转动的轰鸣声中,整条甬道开始渗出血色符水。
是噬心蛊的孵化液!我将冰玉髓按在淌血的掌心,裂纹中溢出的灵雾勉强筑起屏障。符水漫过之处,石壁凹槽里的人形竟开始蠕动,数百具花家先祖的尸骸如提线木偶缓缓立起。
萧景珩的咳嗽声从背后传来时,我的裙裾已爬满血色冰晶。他倚着断龙石喘息,前襟咳出的血在冰玉髓上开出妖异的曼珠沙华:好个九弟...竟把陨铁剑的追踪咒刻在竹杖...
尸群突然齐刷刷转头,空洞的眼窝对准萧云琅的方向。最前排的腐尸张开下颌,喉间竟传出萧景珩的声音:你以为带她来皇陵就能解蛊百年前花灼影亲自种下的双生咒...
萧云琅突然割破掌心,将血抹在陨铁剑的符咒上。剑锋插入符水泉眼的刹那,整座地宫剧烈震颤,初代花妖的玄冰棺椁从血池中缓缓升起。
我颈间优昙烙突然灼如烙铁,棺盖上女子竟与我生着同样的泪痣。她心口插着的金镶玉匕首,柄端螭纹与萧景珩的玉佩严丝合缝。更骇人的是冰棺四周的青铜树,枝头悬挂的并非果实,而是历代花家女子的冰玉髓。
双生咒需至亲换命。萧云琅的白绫被血浸透,他摸索着握住我颤抖的手,当年花灼影用自己心头血为太宗皇帝续命,却不知萧氏皇族因此背负更恶毒的诅咒——
尸群发出尖啸扑来的瞬间,萧景珩突然撞向青铜树。他腰间玉佩炸开的红光中,我望见百年前的真相:花灼影的匕首并未刺向太宗皇帝,而是引着对方的手捅进自己心窝。两人交融的鲜血渗入冰玉髓,化作漫天优昙花雨。
原来...我们都被骗了...萧景珩狂笑着咳出内脏碎片,他撕开衣襟露出心口的并蒂莲胎记,那莲心处插着根银针,萧氏男子活不过三十岁的秘密,不过是初代国师用厌胜之术转移的诅咒!
冰棺在此刻迸裂,花灼影的尸身化作荧光汇入我体内。剧痛中无数记忆汹涌而来:百年前那个雨夜,萧云琅的前世跪在棺前剜出双目,用天盲之躯为花灼影种下轮回引;而太宗皇帝心口的银针,此刻正在萧景珩血肉中游走。
快用焚花咒!萧云琅突然将我推向青铜树顶端的凹槽,陨铁剑穿透他心口的刹那,我的白发缠住了漫天优昙花瓣,把我炼成新的冰玉髓,才能斩断...
萧景珩的嘶吼与尸群尖啸同时响起。我咬破舌尖在青铜树画下血咒时,看见两个时空在此重叠——百年前的花灼影与今生的我同时结印,而萧云琅与太宗皇帝的身影正在金光中渐渐交融。
第六章
焚花咒
冰玉髓碎裂的声音像极了那年及笄礼上的瓷瓶迸裂。我望着漫天飞舞的优昙花瓣穿透萧景珩的胸膛,忽然看清每片花瓣上都映着轮回里的某个瞬间——永徽三年的春猎场,萧云琅前世的银甲染着花灼影的血;景和七年的祠堂,五姑姑攥着冰玉髓碎片扎进太宗皇帝转世的心口;而此刻萧景珩踉跄的身影,正与百年前自焚的花灼影渐渐重叠。
原来我们都是困在咒里的傀儡。我接住萧云琅垂落的陨铁剑,剑柄并蒂莲纹渗出鲜血,与冰玉髓裂痕完美契合。地宫四壁浮现出星斗图,那些标注着花家女子生辰的星子,正沿着优昙花脉的轨迹缓缓移动。
萧景珩心口的银针突然发出蜂鸣,整座青铜树开始疯长。枝桠穿透他四肢将人悬在半空,树根则缠住我的白发往地脉深处拖拽。在剧痛撕碎神智前,我望见萧云琅用最后气力结出的法印——正是族谱夹页里花灼影未画完的往生阵。
双生咒要用心头血来破...萧云琅的白绫散开,露出本该是眼窝的优昙花烙印,但需要两代献祭者同时...
陨铁剑突然自主贯入我心口,没有痛楚,唯有彻骨寒凉。冰玉髓碎片从四面八方聚拢,在血光中熔成新的匕首——与百年前花灼影所用的一模一样。我终于读懂青铜树上那些冰玉髓的嗡鸣,它们都在重复同一句咒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轻颜!萧景珩的嘶吼震落簌簌星尘。他挣扎着扯断青铜枝,被银针诅咒反噬的身躯正在急速衰老:你不能...
殿下可知每代花家女子及笄时,冰玉髓都会拓印一缕魂息我握住匕首划向虚空,万千优昙花影中浮现历代先祖的容颜,百年前花灼影留下的不是诅咒,而是四百七十九次轮回重生的机会。
地宫穹顶轰然坍塌,月华混着雪光照亮我们纠缠的白发。萧景珩腕间螭纹玉佩应声而碎,血玉并蒂莲中浮出粒粒荧光,竟是历代花家女子被吞噬的寿元。
用我焚尽的花魂,换所有被囚的魂魄重入轮回。我将匕首刺入星图中心,整座皇陵开始土崩瓦解,这笔买卖,皇家亏不了。
萧景珩在最后一刻扑来抱住我下坠的身躯,他心口银针消融成泪滴状的琥珀,内里封存着花灼影未说完的遗言。当我的白发缠上他霜雪般的鬓角时,那些轮回里错位的爱恨终于严丝合缝。
原来剜心那次...他颤抖着抚过我逐渐透明的脸颊,我想说的是别怕。
万千优昙花在夜空盛放的刹那,我听见四百七十九个声音在吟唱解脱的祝词。萧云琅化作星子融入往生阵,他残留的竹杖生出翡翠新芽;而萧景珩抱着我消散的躯体跪坐废墟,螭纹玉佩在他掌心开出一朵永生不灭的优昙。
雪落长安那日,花家老宅的枯井突然涌出醴泉。曾有路人见七彩锦鲤衔着冰玉髓碎片游过太液池,而新帝萧景珩的案头,永远供着一枝不会凋零的瑶台玉凤。
第七章
烬里春(终章·后记)
太液池的薄冰化尽那日,老宫人瞧见新帝在残雪里捡拾冰玉髓碎屑。年轻的帝王总爱对着掌心锦囊自言自语,那囊中盛着的不是香料,而是一抔混着琉璃渣的香灰。曾有胆大的小太监瞥见他在月夜登上观星台,玄色龙袍下摆浸着太液池水,腕间缠着根开满优昙花的白发。
这些传言随春雪消融渐渐淡去,直到谷雨时节那株枯死的凤凰木突然爆出新芽。钦天监连夜呈上的奏报里说,紫微垣东南角突现新星,其光如昙花初绽,正照在花家祖宅旧址的方位。
萧景珩踏碎满庭白月光的时辰,恰是更漏子将尽未尽之际。他怀中锦囊不知何时破了个小洞,细如尘埃的冰玉髓碎末随风飘散,所过之处砖缝里钻出连绵的优昙花苗。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时,整座皇城的地砖缝隙都流淌着淡金色花汁,宛如百年前珊瑚蛊重现人间。
陛下!西郊...西郊的乱葬岗...掌印太监踉跄着摔在花丛里,手中密信染了花汁显出暗纹——竟是花家族徽的并蒂莲。
萧景珩的冕旒珠串撞出碎玉声。他策马狂奔时,腕间白发突然发出琴弦般的嗡鸣。乱葬岗的荆棘丛全数倒伏,百丈见方的焦土中央,翡翠色藤蔓正托着个襁褓中的女婴。那孩子额间优昙花钿尚在渗血,攥着的小手里却紧握着半块冰玉髓。
随行的老嬷嬷突然跪地痛哭。她说昨夜梦见花家祠堂所有牌位自行翻转,背面皆浮现出涅槃二字。萧景珩解下龙袍裹住婴儿时,女婴突然睁眼冲他笑,琉璃色的瞳孔里闪过星子坠落的光。
这场异象被史官记为永初三年春,天降祥瑞。只有萧景珩知晓,那日他抱着女婴途经皇陵时,地宫废墟突然钻出株并蒂优昙。月光下两朵花苞同时绽放,一朵落进女婴襁褓化作胎记,另一朵没入他心口,烫出与百年前萧云琅相同的朱砂痣。
十年后的上元灯节,太学院最年轻的女学生指着《异闻录》问夫子:花妖当真活不过二十岁么
老夫子望着窗外掠过宫墙的纸鸢,那鸢尾上绘着的瑶台玉凤正在滴翠:丫头,你可见过融雪时的冰棱最锋利的刃往往在春日来临时...方得新生。
穿紫绫袄的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腕间冰玉髓串珠碰出清越的响。她不曾察觉,太液池倒影中自己的模样,正与藏书阁秘卷里的花灼影渐渐重叠。而宫墙另一侧,新帝朱批的折子上,一滴墨正晕染成优昙花的形状。
后记·烬里长生
我蘸着晨露写下这行字时,檐角铜铃正巧坠下半片冰玉髓。十年前从皇陵移栽的优昙突然开了,青瓷盏接住落花时,涟漪里晃过萧景珩冕旒上的夜明珠光。
旧朝史书载永初帝终生未娶,却总在惊蛰日向太医院讨朱砂。有小宫女见过他在锁骨纹并蒂莲,金粉混着冰玉髓碎屑刺青,渗血时浮起的花纹与钦天监失传的《轮回志》扉页一般无二。
去年清明替花家迁坟,洛阳铲撞上硬物。檀木匣里除了族谱,还有卷裹着珊瑚粉的羊皮,百年前花灼影的字迹晕染如泪痕:
世人都道花妖血脉是劫,却不知那些焚心的日夜,最灼烫的从不是折寿的疼。当萧云琅在往生阵里散作星子时,当萧景珩跪在灰烬里拾我最后一缕白发时——原来剜心咒真正的解法,早藏在最初那枝逆雪而开的海棠里。
匣底躺着支金镶玉篦子,母亲及笄那年摔断的,如今被冰玉髓粘合得完好如初。我把它别在发间时,镜中忽然掠过鹅毛大雪的幻影,十六岁的母亲正对镜梳妆,窗外西府海棠裹着冰壳,将开未开。
昨夜新收的小徒弟举着风车闯进来,腕间胎记红得像火中优昙。她指着院中无风自动的秋千嚷嚷:师父你看,那藤蔓开出的花,和您手札里画的噬心蛊一模一样!
我笑着翻开《异闻录》末页,夹着的冰玉髓碎片映出双人影。百年时光在墨香里蜷缩成花苞,而传说永远比命理先一步抵达春天。
(全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