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担心他的巨额存款,猜测,可能是吃饭的时候被人盯上了。
一、
老林的工作是商超配送员。
忙活一天,收工后在配送商的小食堂吃过晚饭。
趿着拖鞋,揉着肚皮,出去散步。
汤菜有限饭无限,平时老林的饭量是两大碗压得紧实的白米饭。
今天当然也不例外,但吃到第二碗时,有点咽不下了。
不是胃口不好,这一顿吃完,下次进食要到次日中午。
期间没有宵夜、没有零食,连早餐也省下了。
因为早餐要自掏腰包。
所以老林才不管胃口好不好,他要的是能扛得住饿。
今天的饭似乎有点硬,还有一股子生米的腥气。
奇怪的是为什么吃第一碗时没有察觉
难道是饿极了才不计较好孬,囫囵下肚
老林往饭桶的方向瞄了一眼。
一个妇女正守在桶边给工人装饭。
原来是自行打饭的,丰俭自由。
最近忽然多出一个岗位,专司打饭、添饭之职。
在老林的强烈要求下,打饭女极不情愿地给他添满米饭,白了他一眼。
起初老林没太在意。
自己的饭量确实有点大,人家感到诧异是难免的。
这会儿,老林看过去,对方的眼光有点躲闪。
但瞬间过后,那妇女变得理直气壮。
饱含气势,与老林对视。
虽然包着头发,戴着口罩,眼神却咄咄逼人。
老林像犯错的孩子般缩回脑袋,吭哧吭哧吃起来。
不过实在是饭太硬了。
老林只得把剩下的汤倒进饭里,搅拌一通,半嚼半吞下去。
吃完饭,老林收拾碗筷,锁进储物柜。
碗筷放上层,换下的鞋袜放下层。
他的速度极快,躲过所有人的眼睛。
解放双脚,踩着拖鞋,清清爽爽地出门散步,出园区,到湖边闲逛去。
一路上不断有收工的同事走向食堂,老林和他们一一打招呼。
公司初创,他就在职,带过不少新人。
有些人后来当了领导,但对于老林,这么个只知干活,几乎无欲无求的小老头儿,他们还是不吝叫一声林师傅的。
一路上,林师傅吃了
林师傅散步啊。
问候的声音不绝于耳。
老林惬意地眯着眼睛,抚着肚皮,轻哼小调：
吃饱咯,吃饱咯。西湖美景,吃饱咯；春雨如酒,吃饱咯……
二、
园区门口,一群人围着一个象棋摊子。
不远处停着一辆等待载客的电动三轮车。
老林透过人缝,看见对弈双方。
一个是三轮车夫,不修边幅。
另一人身着黑色夹克,胳肢窝下夹着一只黑色公文包。
老林大吃一惊,挤进去,老张,你刚挣到几块车费就赶来霍霍掉
车夫的眉头皱了一下,没有理会,继续盯着棋盘想招数。
反而是那个黑夹克男抬头对老林笑道：纯消遣,不赌钱。
不赌钱他会陪你玩
老林太了解老张了。别人踩三轮车是为了挣钱家用,老张却是为了填他的臭棋篓子。
而且没有彩头在他看来是浪费时间,绝不玩。
不想着提高棋艺,却喜欢一味滥赌。
对阵的还是干部模样,文质彬彬的中年人。
他推一下老张的肩,你把一天的辛苦钱拱手送人,回去怎么跟你老婆交代
老张怒道：有病！你坐过一次我的车了你付给我一毛车费了铁公鸡一个,有多远走多远,别吵我！
老林的好脾气是建立在相互尊重的基础上。见老张翻脸,他的倔脾气也顶上来。
你占道赌博,妨碍交通,还有理了我把保安叫来,看他收不收拾你！
老张还没表态,黑夹克男抢先把吃到手的子儿往棋盘中一搁,妨碍交通确实不对,不玩了。
老张还能说什么实际上他对保安也发怵。
平时在园区门口转圈拉客,保安没有过多干涉。
可一旦成为关注的对象,划定一个三十米禁止靠近的范围,园区门口可就没有他老张吃饭的地儿了。
老张虽然心里也慌,好在是黑夹克率先提出,自己不失面子,于是借坡下驴。
面对老林,他可不能示怂,老张立刻睚眦回应。
老林微笑地看着对方展示的各种强硬姿态。
最后说：给你的宝贝车子充满电,到时包你一天车,带我走遍四个城门楼子！你小子别把我丢半道了。
老林,你要是真舍得包车,我送你一顿早餐！老张认真地说。
一顿早餐不就是一碗稀饭、几根咸菜的事吗值几个钱
老张反唇相讥：就这水平,你三年下来愣是没舍得吃一回！
三、
老林踱到湖边,捡起一颗石子撇出。
石子儿在湖面跳跃五次才沉底,与昨日的记录平齐。
老林满意自己的身体状态,今日的我,没有老于昨天。
他背靠路灯基座,坐了一阵,想着心事。
随手拔一根草,叼在嘴里。
吃饱喝足,再来一样东西,就完美了。
心里想着,手指头触动一物,略有感知,低头一看。
好家伙,一截蛮长的烟屁股！
老林捡起来,放在裤管上蹭了蹭,凑近鼻尖使劲地闻。
还是蛮新鲜的咧。
啪！
旁边伸过来一支燃着的火机。
老林瞪了一眼来人,坐直身体。
怎么是你
老林没给他好脸色看。
我捡烟蒂你递火你礼貌吗
哪怕你唱着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装作没看见,也比这么不识好歹的献殷勤强。
来人正是棋局上的黑夹克男。
他陪笑着在老林身旁席地而坐,掏出一支烟递上。
冒昧了,恕罪恕罪。
老林没有接。
黑夹克男把烟塞进自己嘴里,又把一盒烟伸到老林面前抖了一下。
老林才抽出一根。
二人吞云吐雾一阵,老林斜睨着对方,你是干部下来体察民情
黑夹克男不置可否,反问道：何以见得
老林用粗大的手指捏了捏对方的衣角,料子可以。这就是传说中的行政夹克
见笑了。我叫许未明。老师傅贵姓
许卫民！名字一听就是大有来头。我姓林,正科！
啊！林师傅令人肃然起敬啊！
有啥起劲的还不是打工人一个。
是是,林师傅可否赏脸跟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我可不会下棋啊！
不下棋。
许未明低语几句,不等老林回答,双手高举过顶,迎风招展。
一辆黑色轿车安静地开过来。
四、
若说能令老林放下戒备,心甘情愿上了黑车,除了服饰,大概还有许未明的一身儒雅气质。
车子开进城郊一处大院,一个明眸皓齿,身着办公室制服的女子迎上来。
车门乍开,女子的一脸笑意瞬间冷下去。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可是开超市的老林笑嘻嘻地问。
我叫小希,我家开超市怎么了
您收到由我司发出的任何商品如有损坏,请拨打电话400……
女子一脸问号。
如果您有任何投诉或建议,请拨打400……我是配送员,工号9527,很高兴为您服务！
小希扑哧一声,终于有了笑容。
趁着老林上洗手间的间隙,小希把许未明拉到一边,这大叔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你从哪里捡来的会不会认错人
初次见面,你对人家板起一张脸,他只能检讨工作中的失误了。许未明压低声音,图是小丘画的,我只是按图索骥。
忽然一个年轻人从房间冲出来,大声说：你怀疑我的能力
许未明不答,小希反应过来,沉着脸：谁教你扒着窗户偷听领导说话的滚回去工作！
年轻人气呼呼走了。
许未明意味深长地看了小希一眼。
小希恍悟：许总说得对,哪个觉醒者在觉醒前不是表现得跟个傻子似的
又指着年轻人的背影,这孩子说是觉醒了,可仍是个二货！
小希,有必要纠正一下观点。许未明道：觉醒不是觉悟,觉悟者超凡入圣。而觉醒者,觉醒的是本身强大的技能,与智力、情商无关。
老林不知何时已站在二人身后,轻咳一声。
显然已听见他们的对话内容。
许未明笑道：我们也不绕弯了,直奔主题。林师傅,你想变成像小丘那样的人吗
老林的脑袋摇得像波浪鼓。
林师傅可能没明白我的意思。换个说法,林师傅希望自己像他那样,做一个能力超群的人吗
老许,实话跟你说吧,敢直接顶撞领导的员工,在我们公司呆不了三天！
许未明挠头不已。
林师傅,贵公司给超市配送大米,你一次能扛起多少斤
一百斤。不过没必要,我们有推车。
许未明掏出红蓝药丸各一颗,分置左右手。
老林心想,这个情节我熟,电视里演过。我会选蓝药丸,管你什么计划,我不参与。
果然,许未明说道：选蓝色,你回公司还扛一百斤大米。
选红色,你将一次扛起一吨大米！
五、
老林犹豫了。好奇心驱使他选择红色药丸。
有了一吨的载重量,拿下奥运会金牌应该没问题。
就算药力无效,自己也没什么损失吧
难不成对方敢药倒自己,掏零件
对,防人之心不可无！
老林瞅见院外行人车辆,心想只要退到外面,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立即呼救,光天化日,他们总不至于敢抢人。
拿定主意,老林一步一步退向大门。
而许未明攥紧双拳,紧紧跟随。
小希并肩,步步进逼。
有些眼尖的行人以为院子里在排练话剧,涌进来观看。
眼见人群聚集,老林越发宽心。
用不着出院门了,有这么多行人见证,老林大大方方接过红药丸服下。
行人驻足半天没看到什么出彩的剧情,以为误入精神院,纷纷散去。
许未明关切地问：有感觉吗
老林抬起胳膊,绷了绷肌肉,忽然想起什么,紧张地问：收费吗
在得到免费的答复后,老林表示,有点甜,可以再来几颗,以增强效力。
这是最新科研成果,研发费用平摊下来,平均每颗值一栋楼！小希情绪激动。这个乡巴佬把高科技产物当成糖豆了。
老林只当她说笑。真有那么神奇的宝贝,你们会请一个陌生人品尝
如果是实情,只能说明这伙人居心不良,找一个陌生人当小白鼠。
许未明读出他眼神中的疑虑,忙解释：小希说的没错,药丸确实稀有,千金难求。不是任谁都有资格享用的。林师傅福泽深厚、天生圣体,我们才找到你……
我得走了！老林听得心惊。
上次喜欢这么被人哄的,是一个叫丁春秋的家伙,死几百年了。
不许走！小希跳起来,拦住去路。
咋还强留呢老林委屈道。
难道吃一颗糖豆,却掉进陷阱就这点饵料,老鼠都瞧不上,我却上钩了。
林师傅千万别误会,我们没有强留,更没有坏心眼。你服用了药丸,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希望今晚你能留宿在此。方便观察。
许未明说完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留下是不可能留下的。
老林看着森然的高门大院,谁知道暗中隐藏着什么。
我警告你们,再靠近一步,我要喊救命了,我要报警了！
六、
许未明将他送回出发地,后视镜中,小希风中自语：又觉醒了个二货！
回到熟悉的环境,老林习惯地捡起一颗石子打水漂。
石子跳了六次,比之前多一次。
有进步！
不过没那么夸张,仅仅增长百分之二十功力而已。
老许,药丸我吃了,力气也涨了,没有一吨,涨二十斤！但还是谢谢你。
这里是他的主场,老林尽显从容之姿。
许未明告诉他,觉醒后,实力增强,却不是一步登天。
而是突破常人上限,获得巨大的提升空间。
说罢,投出一只碎瓦片。
瓦片紧贴水面滑行,打出一串水漂,激起无限涟漪。
老林羡慕不已,没有二十年帕金森,玩不出这种效果。
老许,你的手劲怕是要超过一吨吧
肯定不如林师傅。觉醒者的本事各不相同,可惜我不是觉醒者。
你又凭什么知道我是觉醒者
小丘是遥视觉醒者,早已预知。
许未明从公文包抽出一幅画。
老林看一眼,不满道：好好一个人,画得狗模狗样。
是有些潦草。小丘觉醒的是遥视,不是画家天分,就和他不计较了。
这人也不是我啊。
是我。也有你。
可是画里明明就一人！
许未明指着来时路,小丘在那个方向,从他的视角看过来,你被我遮住了。上面还标了俩字呢。
老林仔细一看,果然写着正科！
半信半疑地问：我的力量真能涨到一吨
有待观察,所以你最好跟我回去。
老许,不是我信不过你,实在是公司有事,走不开。
老林赶紧撤,这小子挺能忽悠,走慢了又被骗到车上去。
行,明天我还来。或者林师傅什么时候想通了,也可以来找我,随时恭候大驾！
老林加快脚步,心想：我主动找你除非我真能提起一吨重物！
食客散尽,老林又悄悄潜回食堂,打开储物柜。
七、
轻拉把手,咔搭声响,柜门应声而开。
老林紧张起来,难道有人光顾
强压内心慌乱,鼻尖凑近鞋子,眼睛从夹层间隙望进去,呼吸逐渐变得沉重。
借助过道的灯光,老林看见银行卡完好地躺在里面,大为宽心。
可是柜门是怎么回事
难道忘锁了
一个念头跃进脑海,不会是力量增加,一掰而开吧
可锁是完好的,没有暴力破坏的痕迹。
老林留个心眼,用袖子把密码键盘擦干净。
完事后,离开柜子,在转角处静待片刻,忽然返身查看。
在确定没有人偷窥后,放心离去。
回到栖身的八人间,工友们热情打招呼。
老林,有人给你送饭。
谁会给我送饭
共用的桌子上,放一只大碗,上面还倒扣一只碗。触手温暖。
好像是那个饭娘。一个工友说。
哪个饭娘长什么样
老林奇怪极了,从来没有人给自己送饭,今天是头一遭。
一头黑丝,细皮嫩肉！一个工友回答。
什么黑丝黑丝套头上那叫一头青丝！另一个工友纠正。
放屁！你们谁看见黑丝了不是帽子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吗又一人笑骂道。
你们都看不出是谁吗老林不淡定了。
莫说已吃过饭,就算饿肚子,这匿名饭也不敢吃啊。
大家都表示没认出来,催促掀开看看是什么好吃的。
离桌子近的一个工友没等吩咐,抢先取下倒扣在上面的那只碗。
原来是一碗冒着热气的稀饭,上面盖着一只荷包蛋,还有几根咸菜。
老张这是催我包他的车呢。老林笑了。
园区门口那个棋菜瘾大的老张不对不对！
大家一致认为送饭的是个女的。
要不就是打发他老婆来送饭。老林把饭收起来,准备明天当早餐吃。
心想,既然老张这么有心,自己也要趁早把承诺兑现了,包他一天车。
八、
次日清晨,老林吃过早餐,准备去食堂换鞋上班。
隔夜饭虽已凉透,总比空肚子上班强。
一碗冷饭下肚,顿觉精神倍增。
只是肠胃凉飕飕的。
刚出门,就接到通知,今日暂停工作。
大家都暂停工作了,货谁送老林颇感意外,询问来人。
不是大家,就师傅您！
此人刚入职时跟过老林几天,后来做了行政工作。
说是行政工作,其实是端茶递水跑个腿的活儿。
都说过多少次了,我不适合做行政工作。我不像你,年轻人,头脑灵活,有用不完的精力。我只想安静地待在基层。说吧,公司又想提拔我做什么
那人神秘地说：听说公司要进行重大重组,人事大规模变动。师傅您别说是我说的。
你不说我也知道。公司嘛,发展到一定阶段,当然要重组了。就像螃蟹长大了要蜕壳。老林自信地说：你去吧,我知道了。
既然不上班,鞋就不用换了,直接去找老张,好好逛一天街。
其实行政工作也不是不能干,但被人呼来喝去,工资还低的岗位就算了。
像我工龄这么长的老员工,给个副总当……哎呀,不会真要提我当副总吧嘿嘿……嘿嘿……
老林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到了园区大门。
老张的三轮车正好开到,放下一个邻厂的女员工。
跑几车了
三车！
接下来,我包你的车,一整天！
有病！不上班吗今天有活儿,不让包。
开个价！
老张眼珠一转,看来对方是认真的。两百！
贵了。
贵啥今天正常上班好不好我有活儿拉。休息日给你包。
就今天,两百就两百！老林有预感,过了今天,以后坐三轮车的机会只怕不多了。
先说好,两百是白天的价,不包括晚上。
同意！我包了车,你要是另外接单怎么办
不接,接的话,钱归你。
老林哈哈一笑：你把之前那三车收的钱给我吧
有病！老张一加油门就跑。
老林喊：等等,我还没说去哪儿呢。
先带你去吃早餐。
老林脸色忽变：停车！昨晚的饭不是你送的
九、
一碗来路不明的稀饭使老林失去闲逛的兴致,面色阴沉。
老张使劲地逗他,也不见缓解。
是不是用力过猛,花多了,心疼
一句话提醒了他,老林决定驱车前往昨日的高门大院。
身边有个伴,能减轻不少顾虑。
还要搞清楚力量增长一吨的真实性。
如果能速成,打个五折,身怀千斤大力也不错。
先扛他一车水泥,把两百元挣回来再说。
结果到地方一看,傻眼了。
人去楼空不说,好容易逮着个知情的路人一问,才知道这里是荒废已久的仓库。
我昨天上洗手间就觉得不对劲,以为最多是个草台班子。没想到是个陷阱！老林懊恼地说。
他们怎么你了
他们骗我吞下一颗不明药丸。还,还吃了一碗来路不明的稀饭！
老张也紧张起来,那怎么办先报警还是上医院
先回公司！
园区外一下车,老林跌跌撞撞跑向食堂。
打开储物柜,鼻尖往鞋面上一凑,顿时人事不省,昏迷过去。
巨大的响动引来食堂员工,几人七手八脚把他抬起上医院。
正好老张的车子在外等候,老林怎么了
一个老厨师说：我替他把了脉,吸入毒气……
不是吃了不该吃的
老厨师继续说：……头部撞伤……
砸晕的
老厨师摇头,……都不足以导致昏迷……
那他是
老厨师有把握地说：吓的！
老张怒道：你喘这么厉害,火关了没有,你就跑出来钻进驾驶室,发动车子。
老林毕竟资格老、人缘好,由两个闻讯赶来的工友陪同,去了医院。
病房里,老林一醒来就吵着要回公司。
两个工友拼命阻拦,劝他多休息。
老林忽然盯着二人看了一会儿,问：你们是谁我怎么不认识
二人互视一眼,不再答话,只管守住病房门。
老林迅速按下床头呼叫器,召来医护人员。
护士,他们是谁我不认识！我不要住单间,我要出去！
一个工友对后面进来的医生小声说：病人很烦躁,能不能让他安静下来
十、
老林疲惫地躺着,嘴角咧开,淌着口水。
仍不住口地骂道：你们两个王八蛋,受谁的指使是不是那个骗子……骗子……
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医院还是黑窝……
但发出的声音变成呜呜低鸣。
声音越来越低,到后面已不可闻。
再一次睁开眼,对面坐着老张。
老林一骨碌坐起来,老张,快帮我看看身上少了什么零件！
老张撇撇嘴,你的身体我没兴趣,自己看吧。
老林活动手脚,畅通无阻,当目光落到桌面上时,神情大变。
老张,稀饭是你送来的
和上次一样花色的碗,装着稀饭,上盖一颗荷包蛋,撒几根咸菜！
记忆不可阻挡地涌上来：大院、药丸、骗子、陌生工友、诡异医护！
不是。
快走快走,老张,这里是黑窝点！
什么黑窝点这里是正经医院,你当时昏迷,是我送你来的。
又一段记忆袭来,啊！我的存款不见了,那是我攒好久的血汗钱！老张,快帮我报警！
别胡闹好不好,你哪有什么存款你昏迷后就送医院,我车上可没有你的存款。老张没好气地说。
两百块钱包车费还没到手呢,难道这老小子要反咬一口,想赖了车费
存款是在晕倒前丢的,和你没有关系。
老张松一口气,不着急报警。你仔细检查,确定一下。报假警是要坐牢的。
老林又不确定了,会不会是看花眼了
我回公司！
公司是你开的呀老不放心公司。
没办法,今天他是甲方,想去哪里去哪里,只有配合的份儿。
然而刚离开病房,就被婉转地挡回来。几次三番,老林有点着急了。
你们没征得我的同意乱用药,以为我不懂别逼我报警抓你们！
医院在使用特殊药物或治疗手段时需家属签字。关于这一点,您请放心。
又被挡回来。
我哪有什么亲属签字老张,是你自作主张帮我签字的吗
有病！我图你的两百块车费,会帮你担这种风险是不是你女儿来过
不可能这么快。老张,你代我回去看看,很容易找,闻着味就能找到,开柜密码是……
老张捂着耳朵跑出去别告诉我,我不听,不听！
十一、
傍晚的时候公司派人来办出院手续。
老林捧着稀饭坐上老张的车,付了两百元车费。
你准备上派出所化验吗
回公司,正赶上晚饭时间。这碗饭留着明天当早餐。
老张奇怪地问：来历不明的饭,你还敢吃
早上吃了一碗,没有不良反应,应该没问题。
老张还想说什么,老林催促：开你的车！我今天花两百块可就换回这碗饭！
悲催的,哪都没去成,在医院躺了一天。
取出餐具,放进稀饭。老林特意仔细看了一眼,银行卡好好地躺在夹缝里。
暗怪自己看走眼了。有密码锁把关,卡折就算长翅膀,也要先知道密码！
还有一个好消息是,今晚饭桶边无人值守。
老林美美地给自己压了结结实实的两碗米饭。
边吃边想,其实饭娘这个岗位真没必要。
搞不好又是哪位领导硬塞一个亲属进来。
吃完饭,把餐具换回稀饭,捧回宿舍。
进楼道口,与一人擦肩而过。
老林嗅到一股香气,明显是个女人。
但头脸包裹严实,瞧不出是谁。
管她是谁,肯定是走错道了,这里是男工宿舍。
走进宿舍,工友们还没下班。老林一眼看见自己的床铺上收拾得整整齐齐。
被子叠好,床单捋平,连枕头都摆放端正。
住了半天院,这帮小子倒想念起我来。
老林拉开洗漱具的柜门,旁边响起一阵手机铃声。
看来是邻床工友忘带手机了。
老林待要收好稀饭,发现柜子里还有一只同款瓷碗。
记得是吃过早餐留下的。
送饭的会不会是同一人为什么给我送饭
那边手机催得急,老林无暇多想,放下手里的活,先接听电话。
按下接听键,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妈！
老林赶紧说：是侄女吧我是你爸的同事,他忘带手机了。等他回来我叫他打过去。有什么要紧事吗
谁知电话那头喊了一声：爸！是我。
老林立刻认出是女儿的声音,高兴道：圆圆！吃过饭了吗谢天谢地,今晚回来得早,正好能接到你的电话。
吃过了。爸,你是和我妈在一起吗
你妈老林沉默一会儿,圆圆,是不是梦见妈妈了
十二、
爸,这不是我妈的电话吗,难道是打错了
这是爸爸一个同事的电话,上次就是借用他的电话打给你。
哦,可能是我搞错了。爸,你最近好吗
爸爸很好,你不用担心。学习累吗功课别做太晚。钱够花吗爸爸的工资又涨了,下个月给你多寄几百
我马上要实习了,听说能领几百块工资,钱完全够用。爸,你要保重身体,工作别太辛苦。等我大学毕业了,你就可以退休了。
好好,我女儿乖。爸爸已经为你准备好,毕业后,不论打工还是创业,都支持你。
老林脸上的皱纹都闪烁着光泽！
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回原处,伸手取柜内的空碗。
触及碗沿,怎么是热的而且还沉甸甸。
捧出来,揭开罩碗一看,愣住了。
居然又是满满的一碗！
两碗配置一模一样的稀饭摆在一起,难道是某种制式套餐
好一对父慈子孝！
听见声音,老林向门外看去。
这时,手机又响了。
老林回头接电话,冷不防冲进一条黑影,将一幅巨大的布料迎面罩来。
急忙蜷成一团,护住头脸。
好容易钻出布料,发现原来是晾晒在外面的一床被单,被人取下盖在自己头上。
邻床的手机也不见了。
老林急追出去,那人已混杂在下班人群中,无从分辨。
老林,出什么事了
老林一脸惊慌的神色,任谁都看得出来。
你的手机被人抢了！
邻铺舍友一摸口袋,手机好端端待着。
你这个玩笑不好玩,手机在身上,你吓不到我。你要是说我的铺盖被人卷走,没准我还能紧张一下。哈哈。
老林气愤道：原来是你小子恶作剧,自导自演抢手机！
舍友莫名其妙,指着左右,他俩和我一路,能证明我刚从车间出来。
老林推开他,自顾下楼。
不一会儿,后面传来舍友骂声：老林,你个王八蛋,你把老子的被单丢在地上踩！
事情变得错综复杂,种种迹象表明,有多股势力在暗中觊觎这笔巨额存款。
尽管已处处显示低调,但巨额财富带来的自信是难以掩盖的。
也许在不经意间,也许就在吃饭的时候被人盯上了。
十三、
老林心有所属,以至于漫无目的逛,终于又逛回食堂的储物柜间。
他多想看一眼卡折,但此时不行。
因为那个饭娘又回来了。
已过了晚餐时间,饭也卖光了,饭娘在清洁饭桶。
她用勺子把附着在桶里桶外的米粒饭粒刮下来,装进一只小碗里。
刮得很仔细,连木桶缝都要抠一抠。
老林暗中观察一阵,那娘们显然在磨洋工,刮干净了又刮一遍,没有收工的意思。
老林悻悻只能离去,不巧,饭娘正好抬头撞见。
老林从阴影里走出来,装作偶遇,欣赏一会儿,没话找话：
刮得真干净,喂鸡啊
离得近了,一股熟悉的香气往鼻孔里钻,老林重重地吸一鼻子。
不！饭娘的眼光冰冷：喂负心汉！
老林一激灵,笑道：我只是路过,随便看看。你忙,你忙……
饭娘说了一句话,令老林心中更为忐忑。
她用勺子指着储物柜方向,那边死了一只老鼠,气味很重！
老林明白有些事已藏不住了,银行卡必须转移。
饭娘盯着老林走远,邪魅一笑,掏出手机。
刚开机,一个电话便钻进来。
妈,你终于开机了,急死我了,爸爸出什么事了
他有什么事好端端的,刚走。
我打爸爸舍友的电话。那个叔叔说我爸住院了,刚出院就把他的被单丢地上踩,是摔坏脑子了。妈,我爸真没事吧他认出你了吗
他认出来也没用！我不会原谅他的……圆圆,你在哪里风这么大
我去一个地方,到了你就知道了。妈,我在车上,通话不方便,挂了……
天黑了,你去哪里
对方已挂断电话,这句话没送出去。
这么晚了不待在学校,去哪里
饭娘不安起来,又不敢打过去,自语：车上哪有那么大的风声
姐,圆圆打不通你的电话,打到我这里,叫我来看看出什么事了。
一个身穿黑夹克,拎一公文包的男人走进食堂。
没事。走得着急,顺手关机了。圆圆已经打过电话了。
黑夹克男人身后一个年轻人小声说：我看到的场景是两碗稀饭,然后许总被一个男人撵出房间。许总就在那时关了手机。
另一个穿办公室制服的女生小声呵斥：你个二货,领导说话谁叫你偷听了滚到门口去！
小年青委屈道：可是架不住我会遥视啊。
十四、
你会遥视个锤子你会遥视,我说你是会装神弄鬼！
小年青刚到门口,就被一个小老头截住,从怀里抢过一物丢在地上。
那是什么制服女生伸脚尖拨动,万花筒
单筒望远镜！老子当时在宿舍楼,一眼瞅见这小子在对面楼顶举着这玩意,差点以为是狙击枪。
老林不愧是当年的民兵队长,把当地一群姑娘迷的。哈哈……夹克男说着话,有意无意瞄了身边的饭娘一眼。
老许,你早就认识我来人正是老林,有点得意,又有点娇羞,当年仰慕我的女人着实不少,但我只钟情一人。
说到这里,眼神慢慢变得失落。
既然夹克男是老许,他身边的金童玉女自然非小丘小希莫属了。
老英雄,没想到你这么老了,还用情专一！小丘有感而发,激动不已,我们是同类人。
低头绞着衣角,眼睛不住地往旁边瞟。
老林严肃道：我们不是同类人,至少我不会装神弄鬼。
老英雄,我没有完全装神弄鬼,我保证！我的遥视能力并非没有,只是时灵时不灵,才偶尔借助工具。
眼见老林面露不屑,又鼓起勇气说：相信我,我能看见未来,您和心上人还会在一起。
老林眼光敏锐,对方的小表情早尽收眼底,故意问：你的未来呢
我也会和……和……小丘绞动衣角的动作越来越快。
老林冷笑道：你能看到我未来有一吨的力气吗
您没有一吨力量,但您有一吨钞票。
此言一出,几人同时啊一声惊呼。
不是惊讶于一吨钞票的说法,而是若干年前,这当中有人说过,等我有一吨钞票时,就来娶你！
老林的神情变得无比酸楚,转身离去。
管他小丘装神弄鬼,哪怕老许奸诈成性,都与自己无关了。
时过境迁,诺言已成空,爱已成往事,还能挣到一吨钞票吗
他喃喃自语,思绪回到当年。
那时与妻子秀兰相爱,私定终身,却遭准岳母的反对。
无非是一些嫌贫爱富的桥段。
年轻气盛的老林丢下一句等我有一吨钞票时,就来娶你！的豪言壮语,带着襁褓中的女儿远走他乡。
后来时常想,如果当初服个软,说几句软话,结局会不会大不相同
但那不是我老林的性格！
如果当初目标不是定那么高,而是一百斤钞票,是不是可以少几年分离,早几年团聚
老林思绪纷乱,那么一百斤钞票又是多少
十五、
不知不觉中,老林踱出园区,来到象棋摊前。
他挤进去一抹棋盘,老张,问你个事。
有病！这局我胜！老张恼怒。
我请你吃宵夜。
听说有宵夜吃,老张心情略为平复。问吧,什么事
一百斤钞票是多少
好几万吧,你有那么多钞票
老林如鲠在喉,只想找个人倾诉,于是就聊起当年的事。
有病！有病!有病！老张一反常态,连说好几个有病。
是有病。我那时心气高,只图嘴上说的爽,完全不计后果。哪怕说的是一吨硬币,也容易些。
一吨硬币你也给不起啊！
老张说当年他也遇到同样情况,我用一百斤猪肉搞定！
一斤猪肉换一斤人肉,你是怎么做到的
肤浅!有这么说话的吗老张直翻白眼,我给老丈人家挑去一百斤猪肉,还带两瓶酒。当晚喝到称兄道弟!
那么多猪肉吃得完吗
吃不完,根本吃不完,不过不要紧,要的是气势!
老林感慨：你的一百斤猪肉比我的一吨钞票气派多了。
能比吗我真拿得出一百斤猪肉,你有一吨钞票吗老张洋洋自得：问完了,吃宵夜去！
老林拉着他的手进园区,我那里刚好有两碗稀饭。
去你的,老林,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正在此时,一辆黑车开出园区,许未明探出脑袋：老林,快上车,你女儿出车祸进医院了。
老林大惊失色,刚要拉开车门,犹豫一下,真的
别理他,开车!车内传出冷冰冰的声音。
老林认出是饭娘,一脚踏入车里,又退出来,我去一下食堂。
不用去了,卡里没钱！
老林又惊又怕：有钱！二十万！你怎么知道我去食堂取卡
饭娘轻蔑道：这么多年才攒了二十万你的一吨存款呢吩咐司机：开车！
老林哑口无言,只得乖乖坐好,心乱如麻,既牵挂女儿安危,又担心存款安全。
饭娘身上的幽香阵阵袭来,老林闭眼心想,储物柜和银行卡的密码是同一组数字,除了自己,还有一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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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是你取走了,我也绝无怨言,毕竟欠了你那么多……
十六、
病房外,不准吸烟的牌子下,两位人手一杆烟枪,大口的吞吐。
老许,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这里不是普通病房区,来这里的人已不受规则约束。
许未明一边说,一边看走廊那头。
要花不少钱吧
你刚才还向天祈求用你的命换女儿的命,知道圆圆无恙,又心疼钱了
不就住一晚上吗用不着浪费……
圆圆像你,不舍得花钱乘的士,叫了个摩的。幸好戴了头盔。
圆圆跟我吃了不少苦。老许,当年我和你姐一起时,怎么没看到你
我在外地读书,等回来知道情况后,准备做两老的工作,你已经带着圆圆跑了。
老林叹了口气：我当年心高气傲,半点委屈受不得,害人害己……我……我知道错了。你姐她……她后来有没有……
老林急切想从许未明嘴里得到答案。
快快快！熄烟！先掐灭了。许未明忽然紧张起来,把烟蒂踩在脚下,脱下外套,不住地扇动。
片刻之后,医护人员查房。
老许老林相视一笑。
老林遥想当年,自己轻易不吹牛。夸下的海口吹下的牛,必定要扛到底！
医护走后,饭娘冷着一张脸出来,你女儿想见你！
老林低眉顺眼,一进病房,立刻眉开眼笑：乖女儿！乖女儿！爸爸抱抱！
爸爸,你又捡烟屁股了
老林两眼一瞪,谁造的谣
满嘴的烟味,还用造谣吗
捡烟屁股很丢脸,爸爸答应你,以后不捡烟屁股。只捡烟头！哈哈……
好小气的爸爸,不过我知道,你都是为女儿好。
老林叹了口气：都怪爸爸死要面子,让你们受了那么多年的苦。
这些妈妈跟我说过了。爸,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会怎么做
我会挑一百斤猪肉上你外公家！
次日,许未明的司机在外等候,老许单独前来接老林父女。
圆圆坚持要来父亲的公司看看,并要当面感谢多次借电话的工友叔叔。
老林没等到饭娘,回到车上也不见人影。
一颗心逐渐提到嗓子眼里。
圆圆告诉爸爸,妈妈说,如果不是看在储物柜密码和银行卡密码都设成妈妈的生日。
她决计不会给你送几次饭。
爸,你为什么把臭鞋子和餐具放在一起是不是有点……让人受不了
老林也觉得似乎有点不道德,就算这样仍没躲过你妈的搜查。
如果妈妈把你的钱取走,像你当年那样一走了之,你会怪她吗你会报警抓她吗
傻孩子,我和你妈是领过证的,法律承认的合法夫妻,只是当时过不了世俗那一关。别说我不会报警,就算报警,警察也不会答理。
车子开进园区,公司张灯结彩、旗帜飞扬。
到处写着战略合作,携手共赢、同心协力,共创辉煌。
爸爸,快看！
老林顺着女儿指点的方向望去,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在众人簇拥中,走向台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