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套娃与西西弗斯 > 第一章

1.
李春花买了一只十层套娃,计划每实现一件人生理想,就刻字说明后扔掉外面一层,直到把最里面无法拆分的小只扔掉,她就可以没有遗憾地去死。
十五岁正是爱美的年纪。女同学们坚信漂亮女子只靠美貌就可以走上康庄大道,争先恐后比着谁更不爱学习,从不敢表露出对学习的半点热情,生怕做出因相貌丑陋而不得不读书的自证。
多年以后,看到昔日漂亮的小姐妹们去大城市做按摩女,经年累月的用力让她们的肘关节都变了形,辗转于数个男人之间也买不上一套城中村的小屋,这时她方才明白,美貌在金钱面前不是稀缺资源,更遑论称不上惊人美貌的漂亮。
考不上高中的她风风光光地嫁人了,即将住上小别墅,她丢掉了一层套娃。丈夫30岁,是乡里小有名气的包工头,在全国各地做着不小的承包生意,具体能赚多少钱她也不清楚。
为了庆祝他们喜结连理,男方家大摆了一个月宴席,过路人都被盛情邀请一起喝酒。
李春花昂首挺胸,穿着婆婆做的绣花裙对每一个来访的宾客微笑,英国女王的幸福感都没有她高,路上碰见将去省城读高中的眼镜女,她就装作看不见。
她像其他早早嫁人的女子一样三年抱俩,不工作在家带孩子,丈夫常年不在家。为庆祝两个孩子的降生,她又扔了两层套娃。
很快她便知道了究竟谁才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
家里的房屋要重新粉刷,婆婆问她喜欢什么颜色,她说蓝色。她故意不说粉色,当了妈的她还在青春期,专门讨厌娘们唧唧的颜色。两周后房子就被刷成了黄色,算命先生说这是婆婆的幸运色。
她想给大女儿起名叫铁军,希望她坚毅勇敢,这个提议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九十多岁的老奶奶躺在里屋旧木床上笑得浑身松肉乱颤、小风忽闪,一阵阵散发出腐朽的气味。
最后,全家一致通过婆婆的提议,大女儿的名字叫媛娣。二儿子出生后,李春花翻烂了词典,想出了九十八个名字都被一一否决,儿子以婆婆去县里有名的算命先生那里起的名字上了户口。
你们将有七个孩子,我都才只有六个孩子。婆婆从算命先生那里回来,兴奋地对她说。
注定是人丁兴旺的家庭,全家人越活越带劲。
婆婆每天去村口和人聊天。我大儿子儿女双全了。她眉飞色舞。儿媳妇的鸡蛋多得吃不完,她说。
村里很多人舍不得把鸡蛋给儿媳吃,她曾亲耳听到过牛大娘骂儿媳妇,说你不要吃鸡蛋,那是给孩子们吃的,多余出来的我们还要卖钱。就凭这一点,她感到自己相当善良大度,做得事情拿得上台面,实在是个好人。
公公每天都在干活儿。用一口五平方米的大炒锅做一家十口人的饭,刷九十个碗,拖五层楼的地板,一年里有二百三十七次直到深夜还在叮铃当啷地洗碗。
李春花看着他每天忙碌,家里仍是鸡零狗碎的混乱,孩子们的尿布需要换了,新的时常还没有洗好,为此她大惑不解。
后来她才懂得,有人需要不停地干活儿来把生命填满,一旦停下就不知活着如何是好,干得实际效果如何却是最无关紧要的事。
剩下的七层套娃被孩子们摔得七零八碎,她望着散落一地的套娃,感到家不成家,理想也不成理想。
里面有些层已彻底遗失,有些层只能找到一半。上一次李春花小心翼翼把能找到的拼起来,发现还剩三层半。
套娃继续被摔摔打打,后来她懒得数还剩下多少。
长达五年她的头发因没时间清洗而打结分叉,想要去剪短发丈夫不允许,她去找婆婆哭诉,婆婆告诉她男人都是喜欢长发女子的。
奶水总浸湿她胸口的衣服面,这让她没法出远门。她抱着两个孩子看着屋外的日升日落,夏去冬来,日出时间越来越晚,日落时间越来越早,她长久与黑暗相伴,心想这就是她追求一种美丽女子应有生活的代价。
2.
有一天,李春华读到一本《美丽新世界》。
那本是一本批判娱乐至死的书,他却感到那里多好啊,没有父母子女,也没有爱情的羁绊,即使有阶级,每个人也安于自身的最初设定,对此浑然不知。不需受力即为天堂。
自此,他停止每周回家看望父母,对子女的学业及个性都不闻不问,每天夜里去不同女人的被窝里睡觉,白天拒绝一切工作,暂时还按时抵达办公室发呆。
那时他还不知这一决定将使他付出怎样的代价。
西西弗斯从被惩罚不停地将一个大石头推向山顶以来,就不可以不推石头。你凭什么不推石头
李春华早晚受到各方对他这样的审判。
我只是觉得那些不停地往山顶上推石头,推得卖力坚韧,不看一眼山上的风景,因为推得石头又多又好就志得意满的人很可笑。李春华可能这样回答。
事实上当他决定那样做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准备承担一切指责。
只要我的心灵不受力,不推石头就没有任何代价。
他对此信心满满。指责果然纷至沓来。
你不要搞得所有人都对你失望,最后成为一个孤家寡人……他没有去看望生病的母亲,父亲写了二十段话,严厉斥责他。
他的女儿在每一个安排他送去学校的日子里都只得一个人去上学,年龄太小找不到路,十五次里有十次因迷路而迟到,最后被警察送去学校。
他坚决地挂断了每一个警察打来的电话,后来索性更换了无人知晓的电话号码。
他的妻子抱着被吓坏的哭哭啼啼的女儿,咒骂他真不是个人,要和他离婚,随即就搬去他处,给他留下写着地址的纸条,他把纸条团成球扔进垃圾桶。
我告诉你,你要是说你不会做表格,以后所有的表格都要给你做,我倒要看看,一个重点大学毕业的研究生到底能不能做好表格!在李春华第二十一次因为没报表格被上级单位投诉后,领导气愤地冲他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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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春华一言不发,干脆不去上班了。他的作息彻底混乱。
有时他凌晨三点起床练手风琴,五点又为自己新认识的阿姆哈拉语词汇振奋不已,想立刻出发去非洲仰望黑人女子,在太阳升起时陷入沉睡;有时他六点起床,快步走上整整三天,穿过一座城市走入另一座城市,最后买张票回家,记不清究竟去了哪里。
更多时候他随意睡觉和醒来,醒来时就坐在家里发呆,前来维修的工人不知道家里还有他在,以为那是一棵植物。
工人们在厨房随意用水,把空调开到最低温度,一瓶接一瓶喝啤酒,把烟头在地板上捻灭,咒骂他们遇到的那些不知好歹的难缠户主。
李春华听不见他们说的什么,也不想听见。
3.
套娃只能找到没扔部分里最外面的那层了,李春花一直没找到再扔一次套娃的理由,还剩这一个也没觉得不够用。
丈夫的承包项目越来越难拿,为了项目他更卖力地跟各色人士喝酒,为融入社会和男人的面子,他也找了浓妆艳抹、喜欢紧身套裙和名牌包包的小女朋友陪他参加各种应酬,小女朋友也有把喝得烂醉的他抬回家,不至在街边被来往车辆轧死的实用功效。
为此他理直气壮,这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全家老小的吃饭穿衣!
每年一次难得回家,他脸色阴沉,好像力气全无,不是睡觉就是坐在家门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这时他们又有了四个孩子,全是男孩。婆婆的笑容愈发灿烂。
四儿子拿着涂色书找他帮忙选合适的彩笔,并提出要求等他涂完,帮他把整个图画剪下来,他要贴在墙上。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说找你妈去。
小儿子发着高烧哇哇哭,李春花熬了两天两夜没合眼,把退烧贴换了一个又一个,拿毛巾沾上温水给孩子擦身体。丈夫在旁边呼噜震天响,看都不看他们娘俩一眼。
你去剪头发吧。有一天婆婆对她说。长头发太费洗发水了。
她顺从地去了理发师傅那里,看着长发一缕缕掉在地上,露出她苍老的脸。
她许久没照镜子了,镜子里的女人,你无法描述她的穿着,因为它们一点也不考究,尽管衣服已足够宽大,臃肿肥胖的身材在其中也一览无余。
那年丈夫回家,看到李春花的短发,没什么反应。
我剪了短发。四天后李春花终于忍不住提醒丈夫自己的变化,她指望他说她两句,向她表达失望。
过了几秒,丈夫轻轻转头瞥了她一眼,一句哦都没有说。
美丽女子的一生,在那一刻终结了。那时候李春花就这么想。
你去找个活儿干吧,孩子们的鸡蛋咱们也买不起了。
有天婆婆又对着越来越沉默的李春花这样说。
家里我们顾得上,你二妹五妹也可以帮你们拉扯孩子。
李春花也托昔日的小姐妹,上大城市找了按摩的活计。
收拾行李时,她想了想,还是把剩下的套娃装进去。
什么时候生老七婆婆的电话里总有这个问题,这次她执拗地不生,偏不让婆婆的算命得逞,她早看不惯婆婆的封建迷信。
你要好好读书。李春花在电话里总这样嘱咐大女儿。多的话她也不会说。
她在年龄尚小时,被自身带有的女人天然的美丽动人迷了心魂,信了他人守护一生的美好承诺,之后便深陷繁重重复的家庭琐事中。
要是读书,一切都会不一样吧,一定会不一样的。她这么想。
因此第一次回家看到正读初中的大女儿化了浓妆,穿了紧身衣还垫了胸垫时,一贯顺从平和的李春花气急败坏,抄起擀面杖就打大女儿的脸。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公婆的面打孩子。
狐狸精,你这个狐狸精!把脸抹成那个煞白的样子,嘴巴红得能吃死人,你觉得那好看吗!她大喊。
哎,你这是干什么一回来不是和和气气,上来就打孩子!我看你出门一趟没赚到什么钱,倒学会了个脾气不小!婆婆上来就护着。
你老大有出息,我告诉你,你懂什么现在流行网络直播,她现在那个粉丝数,有多少个,多少个你告诉她啦,3000个!你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喜欢她啦!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读完初中她就可以嫁人啦,多少人排着队等着娶她!
是的,妈妈,读书没有用,我们女同学里大家都这么说,我们都觉得做直播挣钱更好。我是里面做得最好的……大女儿怯生生地说。
婆婆在旁边咧出个大大的笑容眨眨眼睛,给大女儿竖了个大拇指。
李春花慢慢放下擀面杖。她想起了她的套娃,
是啊,什么是套娃,拆下一层还有一层一样的,再拆一层你以为是新生,不,下一层也一样。
这是个晦气的东西,她小时候就不该买这么个东西。
4.
父母的信息停止了,妻子不再打来电话,单位劝他回去上班的电话也不再打来。
现实的阻力比李春华预计得还要小得多。他预想的狂风暴雨没有来,充其量这就是下了场雷阵雨,之后雨就停了。
怎么样西西弗斯的惩罚,不过是个笑话。你们这些蠢蛋继续滚石上山,我逃脱了它的魔咒。
他洋洋得意。他睡得越来越多,但无论怎么睡觉还是无法消解困意。短暂醒来时他坐在家中,心里空无一物。
他不记得一天吃了几顿饭,可能是八顿也可能是一顿,吃的是什么也无关紧要,火锅和米粥都只是一种食物。
与此同时,他好像有了睡眠障碍,困倦肆意袭来时,他也像摄入了大量咖啡因一样难以入眠,他没去看医生,睡得着与睡不着,又有什么不一样
天的概念也消失了,他经常不清楚过了几天,对于白天和黑夜愈发迟钝。星期、月份、年,什么是时间时间是人造的概念,不值得记挂在心上。他忘记了时间。
有一次他突发奇想,就坐飞机去了非洲。他的阿姆哈拉语没有他想象得好,吃饭住宿都成问题。
他靠撒币在那里活了下来,每到一家饭店或酒店,就把几张最大额支票拍在桌上,别人问他要什么,他就做出吃饭和睡觉的动作,竟也靠这样吃到了当地最昂贵美味的食物,住上了一般在接待政要贵人时才安排的奢华房间。
他也如愿仰望了黑色女子,却没在其中感受到乐趣。
黑人女子、白人女子、棕人女子、黄人女子,她们有什么不同她们都是由同样的物质组成,她们都是吃喝拉撒的碳基生物。
什么是碳基生物碳基生物就是生老病死,每一个非因生存必须而起的情绪皆为虚妄。
事实上,不仅仅那些狂风暴雨的联络停止了,一切联络都停止了。他不再需要电话,任由号码欠费停机。
他不再需要手机,没把手机卖掉,而是扔进了家门口的河里,他也不需要钱。
李春华,他一笔一画在纸上写他的名字。多么滑稽的符号,他想。也许我并不需要一个名字。
之后他七十一次前往派出所户籍科,要求对方帮助他销户。我不需要名字和公民身份。他解释道。
没有人办理过这样的业务,这让每一个接触他诉求的小职员分外为难,他们联系他的家属将他领回家,奇怪的是所有能联系到的家属听到后都挂了电话。
他回到了家,心想不能销户没有关系,我可以自己把自己遗忘。
有时他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自己已然是上帝,掌控一切驰骋四方,有时他又陷入挫败,认为自己已经死亡。
产生这些感觉时他蔑视自己,之后又陷入虚妄,陷入虚妄前不忘把那蔑视一并抹去,之后重复冗长的睡眠和短暂的清醒。
你的女儿要去西班牙结婚了。有一天妻子前来敲门。这时他想起自己确有一个女儿。他听到女儿读了博士,将要终身留在西班牙。
什么是博士他需要花时间想想。
你要不要在她走之前见她一面妻子又问。
见一面我有什么非要见谁一面的渴求吗,那种渴求是属于西西弗斯的,不是我的。
不见。他干脆地回答,妻子砰地把门关上,就离开了。
他本该这样直到死亡。什么是死亡,他没有想过。
有天他在短暂清醒时炸着头发,拖拉着拖鞋出门扔垃圾,见到一位头大身子小的女子,那位女子前胸和后背一样平坦,戴着玫瑰色金属框眼镜,眼镜框遮蔽后的眼睛看不出是大是小,眼皮也不知道是单是双。
回到家中他陷入对她无可救药的执迷与思念。
我拿什么去追求她他开始盘点自己拥有的一切,却发现盘点不出什么。
他感受到一种抓心挠肝的痛苦席卷他的心,这时他也清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它哪里都痛,疲惫又困乏,这让他惊奇不已。
他开始每天订闹钟,在同一时间出现在楼下以期再次碰上那位女子,愿望却一次次落空。
与此同时,对身体疼痛的感知让他无法忍受,不得不每天三次前往按摩店接受按摩。
这时他才明白,西西弗斯的惩罚,不是不推石头就有人来逼着你推石头,而是不推石头,这里将什么都没有。你还活着,但你已经死了。
5.
李春华尝试了四十六家按摩店都没能缓解他难忍的疼痛,第四十七次他带着绝望走进一家在岁月的冲刷下牌子都不再清晰的小店,那家小店位于城市最破败街区的转角,客人却络绎不绝。
按摩中,他们互相得知两人的名字存在怎样的巧合。
李春花费了极大的力气跟他聊天,才知晓他是重点大学的研究生,并在心里暗自敬佩不已。
出于姓名的亲切感和对高材生的信任,更多为了按摩中不冷场,李春花向他讲述了套娃的故事。
李春花不了解套娃的历史,并坚信这是一种不祥的玩具,她对那只还剩一层的套娃满心厌恶,又像强迫症一般等着再出现一件好事再把它扔掉以实现不再有什么值得期待,可以安然死去的最初预期。
她咬牙切齿地表达对大女儿重蹈覆辙都因为她买了这么一个玩具,却没发现这和自己瞧不上的封建迷信有怎样的暗合。
当听说李春华曾有一个多么体面的工作单位,体面到即使他多年矿工也一分钱不少地给他发了工资和社会保险,她更加确信读书对一个人而言是多么重要,足以颠覆一个人真正的命运。
作为回报,李春华也向她讲述了西西弗斯的故事,试图说服她即使努力学习,一切也没什么不同。
李春花一下就理解了西西弗斯的故事。
总有人以为劳动人民理解不了抽象故事,以为他们终日和堕落的泥土相伴就狗屁不懂,却不知他们最接近动物因而最具备自然的灵性,还没有知识分子身上装模作样的傲慢。
不停地滚石上山就是西西弗斯的命运,这没有错。可是,推的过程中受多大罪,是完全不同的。这是李春花的理解。
她又向李春华讲述家庭中每个人的命运。自己日复一日地生产和哺育孩子,终日和潮湿的上衣还有孩子们的屎尿相伴;婆婆对家中大小事享有决定权,既要考虑家中每个人的实际生活,又要加强跟村里其他家庭的联络,不能让别人看低了他们,也不能遭人嫉妒;公公难以停下来的忙碌。
讲述中她理解了那种难以停下来的忙碌,那是一种永不停歇的滚石上山,不是为了避免孤独,而是为了拥抱孤独。
她着重讲了丈夫拿项目的不易。
对于我们这样的赤脚百姓,到处都是山头啊,你不去拜山头,就被一脚踹在地上。
家里的每一分钱都是丈夫的血汗钱,她对此了然于心。
她知道丈夫每天睁开眼,面对的都是项目的麻烦事。
下面的农民工迟发工资来闹事,可那是上面的大老板没有发钱,他一个搞承包的又能怎么办。
还有几次因为工程违法,他险些要被抓进去,不得不精神抖擞求爷爷告奶奶才能摆平。
你们这些高材生就不一样了,空调吹着,办公室坐着,就能养家糊口。
你说这两种西西弗斯,吃的苦能一样吗
李春华嘿嘿一笑,又给她讲述了比他更高材生的人的遭遇。那是他刑法学博士的朋友,在大学任教。
学院经历过一次合并,院长是新来学院的,三个副院长中两个都是新来学院的,这个朋友是另一位副院长招进来的,前三年申请国家项目都没能过院审,眼看着一起来的同事都升了副教授,朋友还是稳稳地坐在讲师的位置。
还有我问你,什么行为是犯罪李春华接着问。
犯罪啊,杀人那就是犯罪!李春花脱口而出。
对吧,什么是犯罪这件事,想都不用想,但是这位研究刑法的朋友也跟我说了,对于犯罪构成,他们有很多种理论,什么三阶层、四要件云云,审判实务中看都不看,每个学者却都偏要坚定站队支持某一种理论同时给其他理论泼脏水,你猜这是为什么
李春花沉默了,李春华哈哈大笑,说你看到了吧,哪里都是山头,无穷无尽。
好吧,那还是不一样。李春花说不过他,半天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天凌晨她收工,回到员工宿舍,觉得这个西西弗斯的故事可真是有意思,但她还是坚信不同的西西弗斯不一样,期待自己的儿女们能用功读书,成为更一帆风顺的西西弗斯。
她摸着那只仅剩一层的套娃,心想等哪个孩子考上大学,就把它扔掉。
李春华的身体疼痛还是没被李春花按好,不过他听到李春花对西西弗斯的解读,又鼓起了信心,他不是一无所有,他拥有的东西说不定那个戴玫瑰色眼镜的女子需要。
他重又买了手机,办了电话卡,给单位打电话称要回去工作。他还是坚持每天在同样的时间去小区里徘徊,数年里第一次买了剃须刀开始刮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