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雨夜的古董店总是格外安静。
郁南将手中的古籍轻轻放回檀木架上,指尖拂过烫金的书脊,确保每一本都排列得整齐妥帖。
店内的灯光昏黄,映照着她专注的侧脸,在玻璃窗上投下一个模糊的倒影。
寻踪斋——这家隐匿在城市角落的小店招牌在雨中微微晃动,水滴顺着古朴的木质纹路滑落。
很少有人会在这样的夜晚专程造访一家古董店,但郁南早已习惯等待那些带着特殊需求的客人。
门铃突然响起,清脆的声音打破了雨声的单调节奏。
郁南抬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黑色大衣被雨水浸透,发梢不断滴下水珠。
男人约莫三十出头,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疲惫与某种难以名状的急切。
抱歉,我们快要打烊了。
郁南下意识说道,却在看清男人眼睛的瞬间顿住了——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藏着太多东西,悲伤、希望、还有某种近乎绝望的执着。
我不是来买古董的。
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轻微的沙哑。
我听说,你能找到转世轮回的灵魂。
郁南的手指微微收紧,握住了柜台边缘。
她确实有这种能力,但鲜少有人知晓。
您贵姓
她谨慎地问道。
秦北。
男人向前走了一步,雨水从他的大衣下摆滴落在老旧的木地板上,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柔软。
我弄丢了我的爱人。
郁南示意他坐下,转身去泡茶。
我需要知道你们的故事。
郁南将茶杯推到秦北面前,茶香在两人之间氤氲开来……
第一章
她不要他了
钢笔尖划破纸面的声音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满意了
秦北将签好的离婚协议甩向办公桌对面。
黑色墨迹在纸张上晕开,像一道溃烂的伤口。
你没机会再用离婚要挟我了。
落地窗外暴雨如注,惨白的闪电照亮温念半边脸庞。
她伸手去接飘落的纸张,腕骨突兀地凸起,病号服袖口滑落时露出淡青色针孔痕迹。
确实不会了。
她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叮地一声落在实木桌面。
秦太太的位置,让给苏媛吧。
秦北猛地站起身,真皮座椅撞在防弹玻璃上发出巨响。
他钳住温念下巴强迫她抬头,却在触及她眼神时手指一颤——那双总是含着水光的眼睛,此刻干涸得像荒漠。
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他拇指碾过她苍白的唇,蹭掉最后一抹口红。
上个月是谁跪在老宅求我不要离婚
她突然笑了。
这个笑容让秦北想起他们初遇时图书馆窗外的樱花,转瞬即逝的美好。
因为我终于明白...…
她掰开他的手指,从包里取出泛黄的病历本。
有些人的心,是捂不热的。
病历本扉页的捐献协议刺痛了秦北的眼睛。
2021年2月13日,活体肾脏移植手术,捐赠者温念,受赠者秦林氏——他刚做完换肾手术的母亲。
不可能...
秦北踉跄后退撞翻咖啡杯,褐渍在协议上洇开成丑陋的斑块。
我妈的肾源明明是慈善机构匹配的！
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陈助理举着手机冲进来。
秦总！医院刚调出监控,那年夫人在ICU门口跪了整晚,是苏小姐让人删掉了......
话音戛然而止。
她慢慢卷起左袖,一道让人无法忽略的疤痕蜿蜒在瘦得见骨的小臂内侧。
秦北胃部突然痉挛,想起三个月前商业晚宴上,她就是捂着这个位置昏倒在香槟塔旁,而他在苏媛暗示下认定那又是争宠的表演。
不重要了。
她将婚戒推进咖啡渍里,转身时病号服后背透出蝴蝶骨的轮廓。
秦北这才注意到她比婚礼时瘦了整整一圈。
暴雨中传来物体坠地的闷响。
是她留下的旧手机在地毯上自动播放起语音备忘录。
2021年3月16日,秦北,妈妈今天能喝下半碗粥了...
录音里的声音带着鼻音。
虽然你又在苏媛那儿,但没关系,我守着妈妈就好...
秦北的拳头砸在防弹玻璃上,鲜血顺着指纹纹路往下淌。
他想起来了,那天是他们的第一个结婚纪念日。
第二章
消失的月光
秦北在衣帽间里数到第七十四双鞋时,太阳穴开始突突跳动。
这些按照色系排列的鞋子纤尘不染,每双底部都贴着便利贴。
配藏蓝西装
雨天勿穿
最下层抽屉里放着除湿剂,包装上的字迹已经晕开——是她去年住院时写的。
所有监控都查过了
他的声音像是从冷冻柜里刨出来的。
陈助理举着平板的手在发抖。
夫人最后一次出现在康和医院,抱着...抱着这个。
监控画面里,她蜷缩在消化科候诊区的塑料椅上,怀里紧紧搂着傅琛去年忘在年会现场的羊绒大衣。
那是他记忆中她唯一一次擅自拿他的东西,当时他还为此大发雷霆。
胃镜结果出来了。
视频里医生叹气。
贲门撕裂比上次更严重,您不能再喝烈酒了。
她把脸埋进大衣领口,声音闷闷的。
没关系,我先生需要人挡酒。
秦北的胃部抽搐起来。
他想起上个月金融峰会后,她在停车场吐得站不直腰。
而他坐在车里对苏媛说。
看,又来了,她的苦肉计永远这么拙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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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总。
陈助理欲言又止地点开行车记录仪。
苏小姐那天在车里.…..
录音笔清晰地传出苏媛甜腻的笑声。
捐肾很了不起秦北说看到你身上的疤就倒胃口。
接着是衣物摩擦声和她虚弱的回应。
请别告诉他...…妈妈还需要复查…...
砰！
秦北的拳头砸在穿衣镜上,蛛网状的裂纹中映出他扭曲的脸。
他突然发疯般扯开所有抽屉,定制衬衫像雪片般飞出来。
在暗格最深处,一个天鹅绒盒子滚到脚边——里面静静躺着她的婚戒设计稿。
当去渍剂浸泡的棉签擦过咖啡渍下的戒圈时,放大镜下逐渐显现的字样,让他呼吸几近停滞。
查她所有银行卡流水。
秦北扯松领带,喉结滚动着咽下血腥气。
等等…...
他的目光钉在她的首饰台抽屉夹层,那里露出一角医院的淡绿色票据。
产科超声检查单飘落在羊绒地毯上。
傅琛盯着妊娠8周的字样和已经干涸的水渍,突然想起两个月前深夜——
她光着脚站在书房门口,眼里闪着奇异的光。
秦北,如果.…..
如果什么
当时他正为苏媛的并购案焦头烂额。
...…如果你想吃酒酿圆子的话。
她最终这么说,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腹部。
而现在,检查单背面印着的流产手术知情同意书右下角,她的签名几乎划破纸面。
陈助理的惊呼声从浴室传来。
傅琛跌跌撞撞冲进去,看见浴缸边缘粘着的几根长发下,排水口滤网里残留着可疑的褐色药渣。
他颤抖的手指拨通私人医生的电话,开免提时不小心按到昨天拒接的来电——
她的主治医师留言自动播放。
秦太太,您流产后的HCG值还是偏高,明天务必...…滋滋...…抗癌药会加重肝肾…...
秦北跪在浴缸边干呕起来,她最后看他的眼神在脑内循环播放——
那不是失望,是濒死之人松开救命绳索时的解脱。
手机突然震动,老宅管家的消息弹出。
少爷,夫人留在佛堂的备用手机刚自动开机了,定位显示在.…..
暴雨拍打车窗的声音中,秦北把车飙到180码。
挡风玻璃上雨刷的节奏莫名与医院监控里温念的心电图重合,后座上的探病卡被空调吹得哗哗作响——
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亲手写她的名字,而不是让秘书代劳。
第三章
暴雨中的红绳
导航显示念归就在巷口时,秦北踩刹车的力度差点让安全气囊弹出来。
雨水在挡风玻璃上扭曲了整个世界,但那个身影他绝不会认错——
她穿着素白棉麻裙,正踮脚给甜品店招牌挂风铃。
夫人这半个月都住店里。
陈助理的声音从蓝牙耳机里传来。
但有个情况...…傅氏集团的…...
秦北直接掐断通话。
他看见玻璃门里走出个穿灰衬衫的男人,自然地把外套披在她肩上。
那人转身时,秦北的瞳孔骤然收缩——
傅屿,三年前被他用手段逼出国的温念初恋,傅家最棘手的继承人。
雨刮器机械的声响中,秦北看着傅屿撩起她耳边碎发。
她居然没有躲,反而仰头说了什么,唇角扬起柔软的弧度。
这个表情像淬毒的匕首捅进秦北的心脏——
结婚三周年那晚,他带着苏媛在游艇上过夜时,她是不是也这样对别人笑过
秦北双手握紧了方向盘,从来决策果断的人,此刻在下车和离开之间犹豫了。
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抹刺目的鲜红溅在傅屿胸口。
秦北踹开车门的瞬间,暴雨劈头盖脸砸下来。
他听见傅屿焦急的声音。
抗癌药副作用太大,你必须住院！
她却摇头,沾血的手指死死抓住傅屿手腕。
别告诉他...就像当初瞒着捐肾一样...
这句话让秦北浑身血液结冰。
他僵在原地,看着傅屿把人打横抱起,那节白皙的手腕上赫然缠着与傅屿同款的红绳。
雨声轰鸣中,有什么东西从她包里滑落。
病历本在积水中摊开。
秦北跪着捡起时,正好看见夹层里掉出的B超照片——黄豆大的胚胎影像旁贴着便签。
2024.12.3,宝宝眼睛像你。
而翻过来的诊断书上,妊娠终止与胃体恶性肿瘤并排盖着红色公章。
秦总居然亲自来这种地方
苏媛的高跟鞋不知何时停在身后。
她故意提高声量。
秦太太怎么瘦成这样腹部手术疤痕会留一辈子呢…...
秦北的耳膜嗡嗡作响。
他想起上个月她总捂着肚子,而他在董事会间隙不耐烦地说。
要死就早点死,别耽误并购案。
当时她惨白的脸和现在雨中昏厥的身影重叠,秦北的喉间涌上铁锈味。
让开！
傅屿抱着她冲过来,红绳在雨中荡出刺目的弧线。
秦北,你知不知道她…...
砰！
秦北的拳头擦着傅屿颧骨砸在车门上。
两个男人在雨中对峙的刹那,她微弱的声音传来。
傅医生...…药…...
这个称呼让秦北如遭雷击。
他这才注意到傅屿衬衫别着的胸牌——
康和医院肿瘤科副主任医师。
所有碎片突然拼合。
那些被他忽略的夜间来电,她总在周三消失的下午,还有她偷偷倒进盆栽的抗癌药渣。
警笛声由远及近。
傅屿趁机把温念塞进救护车,转头扔给秦北一个U盘。
看看你心尖上的苏媛干的好事！
车窗升起前,秦北看见她无意识攥着傅屿衣角,就像她从前半夜等他回家时的习惯动作。
雨水顺着下巴滴在U盘上。
秦北机械地坐回驾驶座,后视镜里救护车的蓝光渐行渐远。
他突然发现副驾驶座上躺着今早准备的探病卡,被雨水泡糊的字迹依稀可辨。
豫南,我煮了粥——
最后那个破折号像把未落下的刀。
第四章
血赎
消毒水味混着血腥气窜进鼻腔时,秦北正把护工证往白大褂里塞。
监控显示她在703VIP病房,而傅屿刚被紧急叫去手术室。
走廊电子屏滚动着病危警示,最后一行小字刺得他眼球生疼。
恶性肿瘤肝转移
7床该换药了。
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
秦北低头压紧口罩,露在外的眼睛布满血丝——
这是他在她消失后第十八天第一次靠近她,此前只能通过贿赂清洁工获取她掉落的头发。
病房门开了一条缝。
她背对门口蜷缩在病床上,薄被下凸起的肩胛骨像即将折断的蝶翼。
秦北的指尖刚碰到门把,就听见里面传来虚弱的呢喃。
妈...…我再等等他…...
这句话像钝刀捅进秦北肋骨缝隙。
他想起结婚第一年温念发高烧,也是这么蜷着喊妈妈。
而他当时在电话里说。
别装可怜,并购案比你重要……
肝区介入术后护理。
身后突然响起男声。
秦北转身撞见傅屿冰冷的视线,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红绳。
她今早又吐血了。
傅屿故意提高音量。
癌细胞吞噬了40%的胃体——毕竟有人逼她喝了三年烈酒。
病房里传来布料摩擦声。
秦北透过门缝看见她艰难地支起身子,输液针因为剧烈动作回血,染红整段透明软管。
她望向门外的眼睛亮得惊人,那是将死之人见到执念时才有的光。
秦...…北她的声音轻得像雪落。
所有伪装土崩瓦解。
秦北冲进去时撞翻了治疗车,玻璃药瓶碎了一地。
他跪在病床前想去握那只手,却在触及她指尖时触电般缩回——
太凉了,凉得像停尸房的金属台。
我来还债。
秦北把额头抵在床沿,消毒水味里混进铁锈气——他的指关节还带着雨夜砸车窗的伤。
她的指尖突然颤了颤,在他发顶虚虚画了个圈,是他们恋爱时秘密的安抚手势。
傅屿冷笑一声摔门而出。
片刻后病房电视突然自动播放新闻。
秦氏集团终止与苏氏合作
画面切到秦北血洗董事会的监控录像,他砸碎投影仪时玻璃划破西装,露出内袋里一叠泛黄的便利贴——
全是她写的记得吃胃药。
为什么不说…...
秦北的喉结剧烈滚动,扯开领带露出锁骨下新鲜纹身——她的签名,覆盖在烟疤上。
捐肾的事,胃癌的事,还有…...
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从指缝溢出滴在秦北手背,滚烫得像熔岩。
他慌乱去按呼叫铃,却被她拉住衣角。
抽屉里.…..有给你妈妈的.…..
药瓶滚落的声音中,秦北看见满满一抽屉手写食谱,每张都标注肾病患者适用。
最上面那张墨迹未干,写着茯苓鸡汤,琛最近熬夜。
日期是离婚当天。
警报器突然尖啸。
秦北回头看见穿白大褂的男人正往输液管推注不明液体,口罩上方露出苏家保镖特有的断眉。
他扑过去的瞬间听见她喊。
别碰！那是——
针头扎进秦北小臂。
剧痛顺着血管炸开的刹那,他竟觉得解脱。
倒地时看见她扯掉针管扑过来,病号服领口滑出密密麻麻的针眼——都是他从未见过的抗癌治疗痕迹。
这剂量够还你当年的肾吗
秦北抽搐着挤出这句话,视野开始模糊。
恍惚看见她撕开他衬衫吸毒血,泪水砸在他胸膛的纹身上。
她后腰的纱布因为动作崩开,露出狰狞的疤痕。
病人室颤！
纷乱的脚步声中有傅屿的怒吼。
你不知道她怀孕时打过强效抗癌药吗！
急救床轮子碾过秦北掉落的名片,背面是刚写好的股权转让书——
所有财产归豫南,包括那颗肾的医疗费利息。
心电监护仪的长鸣声中,秦北最后看见她被强行拉开时,从病号服口袋飘落的B超照片。
那张他曾在暴雨中捡到的影像背面,多了一行新鲜字迹。
如果还能有下次,宝宝要像你一样勇敢。
黑暗吞没一切前,他想伸手去够那张纸,就像够他们错过的三年。
第五章
请告诉她,我很想她
时钟滴答滴答走过72小时。
重症监护室的玻璃上凝结着水雾,秦北的指尖在上面无意识地划着豫南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她的名字笔画很多,亲手刻在戒指上有多费工夫内圈里豫南向北四个字刻了多久
病床上的人仍然昏迷,氧气面罩下的呼吸轻得几乎看不见。
她的手腕上系着那条红绳——傅屿最终告诉他,那是临床试验组的标记,不是定情信物。
三天前,秦北签下了肝移植同意书。
医生警告他,即便手术成功,她的生存期也可能不超过一年。
值得吗傅屿站在走廊阴影里问他。
秦北没回答,只是低头摩挲着她留下的旧手机。
屏幕亮起,最后一条语音备忘录自动播放。
2025年3月5日,秦北,如果有一天你听到这个……别难过。我这一生,爱过你,就够了。
录音里,她的声音带着笑,背景是医院仪器的滴答声。
——她早就知道结局。
后来。
秦北遇到一个道士,道士说人如果对这世界还有留念,魂魄会转世回来的。
秦北找到了寻踪斋。
故事说话,茶已凉透。
明明是别人的故事,郁南却听得心悸,眼泪不自觉夺眶而出。
回过神时,对面的男人正静静地看着她,深情的双眸可包容万物。
她慌乱地错开视线,抽纸巾胡乱擦着脸,说话带上了鼻音。
我了解了,秦先生留一下联系方式,有消息的话这边会通知您。
好。
男人用她递过去的纸笔写了电话号码,留下自己的姓名,在旁边虔诚加上爱人的名字。
如果能找到,请告诉她,我很想她,拜托了。
郁南微笑着点头。
秦北深深地看她一眼,墙上古典的钟表重重地敲出整点的声响,一下又一下。
终于,他转身走了。
等男人出门后,郁南关上店门,背倚着木板,身子软软滑落坐于地上。
眼泪又止不住地流,压抑不住后,她干脆放声痛哭。
难怪,难怪她从来都走不出寻踪斋的大门。
原来,她只是一抹转世的幽魂啊,执着守在这里只为等一个人。
拿着那张写着秦北向南纸条的手变得透明,她又笑又哭。
他的话,她收到了。
门外,秦北扬起头,无声地落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