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归心田居 > 第一章

第一章:归心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刺进许明的眼睛,他条件反射地翻了个身,却怎么也躲不开那恼人的光线。手机屏幕显示早上六点十五分,而他已经在床上辗转反侧了整整三个小时。
又失眠了...许明揉了揉太阳穴,那里正隐隐作痛。床头的安眠药瓶已经空了,医生上周警告他不能再依赖药物入睡。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浴室,镜子里的男人眼下挂着深重的青黑色,额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两道细纹。三十四岁,广告公司创意总监,年薪可观,在市中心有一套两居室——在旁人眼中,许明是标准的成功人士。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连续三年的高强度工作已经把他的精力榨取得所剩无几。
许总监,这个方案客户要求明天必须看到第三版。
明哥,星海集团的提案出了点问题,他们想要完全推翻重来。
许总,上个月的KPI数据显示我们的创意点击率下降了2.3%...
这些声音像幽灵一样在他脑海中盘旋,即使在最安静的时刻也不肯放过他。许明打开水龙头,将冰凉的水泼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办公室里,许明盯着电脑屏幕,眼前的PPT文字开始模糊重叠。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伸手去拿咖啡杯,却发现已经空了。
许总监,您没事吧?助理小林关切地探头进来,您的脸色很差。
许明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没事,可能是没休息好。
王总说下午三点要和您讨论新项目的预算...
我知道了。许明点点头,等助理关上门后,他整个人瘫在椅背上。胸口传来一阵熟悉的紧缩感,那种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感觉又来了。
医生称它为焦虑发作,建议他休个长假,甚至考虑换个工作环境。但在这个行业里,停下来就意味着被淘汰。
午休时间,许明独自走到公司楼下的公园。四月的阳光温暖而不炽烈,他坐在长椅上,闭上眼睛,任由阳光洒在脸上。微风拂过,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
突然,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浮现在脑海——外婆家的小院。童年暑假,他总爱在那里消磨整个下午。老槐树的荫蔽下,斑驳的阳光透过叶隙洒在青石板上,外婆养的几只母鸡在院子里悠闲地踱步...
许明猛地睁开眼睛,心跳加速。那个小院!自从外婆十年前去世后,老宅就一直空着,由镇上的亲戚偶尔照看。也许...也许他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三天后,许明站在公司总经理办公室,手里捏着一份请假申请。
两个月?王总皱起眉头,许明,你知道现在正是项目旺季。
王总,医生说我需要彻底休息,否则...许明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可能会出大问题。
最终,在许明承诺会远程处理紧急事务后,王总勉强批准了一个月的假期。
收拾行李时,许明发现自己几乎没有适合乡村生活的衣服。衣柜里清一色的西装衬衫,唯一一条牛仔裤还是大学时代留下的。他苦笑着摇摇头,这些年,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标准的都市模板。
火车转大巴,再换乘乡间小巴,许明拖着行李箱走在记忆中的石板路上。十年了,小镇变化不大,只是多了几家便利店和奶茶店。拐过最后一个弯,那扇熟悉的木门出现在眼前,门上的红漆已经斑驳脱落,门环锈迹斑斑。
许明从包里翻出钥匙——亲戚邮寄给他的那把已经生锈的老钥匙。插入锁孔时,他感到一阵阻力,用力转动几下后,伴随着咔哒一声,门开了。
小院比他记忆中的要小很多,但布局依旧。左侧是那棵老槐树,比记忆中更加高大粗壮;右侧原本是外婆的小菜园,现在长满了杂草;正对着的是三间平房,白墙已经泛黄,有几处灰皮剥落。
许明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青草、泥土和某种陈旧的气息。他拖着行李穿过院子,石板缝间钻出的杂草刮擦着他的裤腿。门廊下的藤椅还在,只是藤条断裂了好几处,看起来随时会散架。
推开堂屋的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许明连忙打开所有窗户,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灰尘在光柱中飞舞。家具都蒙着白布,他掀开一块,露出外婆常用的那张八仙桌,桌面上还留着小时候他用小刀刻的一道痕迹。
得先打扫一下...许明自言自语,却发现根本找不到扫把。他掏出手机,打算去镇上买些日用品和清洁工具。
正当他锁门时,隔壁院墙那边传来一个女声:你是许奶奶的外孙吧?
许明转头,看见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孩站在隔壁院子的篱笆旁,手里拿着一把修剪花枝的剪刀。
是的,我是许明。你是...?
林小满,我奶奶和许奶奶以前是好朋友。女孩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镇上的人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呢。城里人哪受得了我们这儿的条件。
许明尴尬地笑了笑:确实...需要适应一下。我正要去买些生活用品。
王叔的杂货铺往前走两个路口右拐,不过...林小满上下打量了一下许明的穿着,你这身行头不太适合干活。我弟弟有些旧衣服放在我这,你要是不嫌弃...
半小时后,许明换上了一件略显宽大的棉T恤和一条工装裤,确实比他的衬衫西裤舒服多了。林小满还热心地借给他扫把、拖把和水桶。
院子里的杂草我可以帮你处理,林小满指了指角落里的除草机,反正我每天都要打理自家院子。
那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林小满摆摆手,许奶奶以前总给我做桂花糕,就当是回报了。
接下来的三天,许明全身心投入到老宅的清理工作中。白天打扫房间,清理院子;晚上睡在外婆的旧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入睡——出乎意料的是,他每晚都能睡足八小时,没有安眠药,没有半夜惊醒。
第四天早晨,许明决定开始整理院子。外婆的小菜园已经完全被杂草侵占,他戴上林小满借给他的手套,开始一根根拔除。泥土的芬芳、青草被折断时散发的气息,这些在城市中早已遗忘的感觉让他莫名安心。
你这样拔到天黑也拔不完。林小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递过一把锋利的镰刀,用这个,然后翻土,撒点石灰消毒,过几天就能重新种菜了。
许明接过镰刀,笨拙地尝试了几下,很快就掌握了技巧。汗水顺着额头滑下,后背的T恤湿了一大片,但他却感到一种久违的畅快。
你以前没干过农活吧?林小满蹲在一旁,熟练地将割下的杂草堆成一堆。
大学时参加过植树活动,算吗?许明擦了擦汗,自嘲地笑了笑。
林小满咯咯笑起来:那你可得好好学习了。对了,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一个月吧,请假来的。许明顿了顿,不过...如果可能的话,我想把这里好好修整一下。外婆去世后,这房子就没人管了。
许奶奶会很高兴的。林小满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我下午没事,帮你一起整理吧。我可是农大毕业的,植物方面的问题尽管问我。
午后阳光正好,两人并肩清理着院子。许明发现林小满对植物有着惊人的了解,她能说出每一种杂草的名字和特性,甚至知道哪些可以入药。
你学植物学的?为什么会回到小镇上?许明好奇地问。
林小满的表情黯淡了一瞬:奶奶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大城市...也不像想象中那么好。她迅速转移话题,你看那棵槐树,起码有七八十年树龄了,需要修剪一下枝条,不然会影响房子的采光。
许明点点头,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就像他也不会详细解释为什么一个广告公司总监会突然回到这个小镇一样。
傍晚时分,院子已经初现模样。杂草被清除,石板路露出原本的样子,槐树下摆放着许明从杂物间找出来的旧石桌。
明天我可以帮你看看房子哪些地方需要修补,林小满站在门口准备离开,我爸爸以前是木匠,我跟着学过一些。
太谢谢你了,真的。许明诚恳地说,要不是你,我可能现在还对着满院子的杂草发愁呢。
林小满摆摆手:邻里互助而已。对了,她指了指西边的天空,晚霞很漂亮,在我们这儿,这样的晚霞第二天准是个晴天。
许明抬头望去,天空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橙红、粉紫、金黄交织在一起,美得令人屏息。在城市的钢筋森林里,他有多久没有抬头看过天空了?
那晚,许明坐在修好的藤椅上,听着蟋蟀的鸣叫,看着星星一点一点亮起来。没有城市的霓虹干扰,银河清晰可见,像一条缀满钻石的丝带横贯夜空。
他深吸一口夜晚清凉的空气,胸腔中那股郁结已久的气息似乎正在慢慢消散。也许,医生说的对,他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地方——一个能让他重新呼吸的地方。
第二章:乡村生活
晨光透过薄纱窗帘洒在许明的脸上,他睁开眼睛,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老槐树的枝叶在窗外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许明伸手摸到床头的手机——上午七点二十三分,他竟然一觉睡到了天亮,没有借助任何药物。
不可思议...许明喃喃自语,伸了个懒腰。床板发出吱呀声响,却莫名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他起身推开窗户,清晨的空气带着露水和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厨房里,许明笨拙地生起煤炉,这是林小满昨天教他的。虽然被烟呛得咳嗽连连,但当水壶终于冒出热气时,他感到一种幼稚的成就感。泡好速溶咖啡,他端着杯子走到院子里。
晨露未干,石板路湿漉漉的,几只早起的麻雀在槐树下跳跃,见到他也不怎么怕生。许明在石桌旁坐下,翻开笔记本,开始列出今天要做的修缮工作:修补东墙的裂缝、清理屋檐排水槽、给木门窗上漆...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这种用笔书写的感觉久违了。在城里,他几乎所有的记录和思考都在电脑或手机上完成。许明低头看着自己已经有些粗糙的手指,指缝里还残留着昨天除草的泥土痕迹。短短几天,这双手已经从敲键盘的白领手变成了能干活的样子。
早啊!已经开始工作啦?林小满的声音从篱笆那边传来。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绿色的T恤,头发随意地扎成丸子头,手里捧着一个盖着布的篮子。
许明站起身:早。你起得真早。
农村人都这样。林小满笑着走过来,把篮子放在石桌上,奶奶让我给你送点吃的,自家做的馒头和咸菜,还有新挤的羊奶。
掀开布,热气混合着麦香扑面而来。许明突然意识到自己饿了:太感谢了,我正愁早饭呢。
你先吃,我去看看昨天说的那堵墙。林小满自然地走向房屋东侧,仿佛这是她自己的家一样。
许明咬了一口馒头,松软香甜,和城市超市里卖的完全不同。羊奶温热,带着淡淡的腥味,却意外地好喝。他一边吃一边看着林小满熟练地检查墙面,用手指丈量裂缝的宽度,不时点头或摇头。
情况比我想的好,林小满走回来报告,主要是灰缝老化,重新勾缝就行。不过...她指了指屋檐,那里的排水槽堵得厉害,得清理一下,不然下次下雨会漏水。
许明点点头:需要什么工具?
梯子、铲子、手套...我家都有。林小满眼睛亮起来,对了,今天镇上赶集,要不要一起去?可以买些种子和工具,顺便带你认认路。
一个小时后,许明跟着林小满走在通往镇集的乡间小路上。路两旁是成片的稻田,绿油油的秧苗随风起伏,远处青山如黛。许明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城里人就是爱拍照,林小满调侃道,这在我们眼里就是日常风景。
正因为是日常,才容易被忽视。许明看着刚拍的照片,阳光透过云层在稻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美得像幅油画,在城里,我们总是匆匆忙忙,很少停下来看看周围。
镇集比许明想象的热闹得多。狭窄的街道两旁摆满摊位,卖菜的、卖肉的、卖日用品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林小满显然和许多摊主熟识,不时停下来寒暄几句,顺便把许明介绍给大家。
这是许奶奶的外孙,回来修老宅的。
对对,就是村口那家,种了好多花那个许奶奶。
他要买些种子和工具,王叔您给个实惠价啊。
许明被这份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感到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在城里住了十几年,他甚至不知道对门邻居姓什么。
林小满像个专业采购员,带着许明穿梭在各个摊位间,挑选性价比最高的工具和材料:铁锹、耙子、修枝剪、菜种、花种、油漆...
这些西红柿苗很好,种下去两个月就能结果。
薄荷可以驱虫,种在厨房窗外正合适。
这种本地月季花期长,又好养活,适合你这种新手。
许明认真记下每种植物的特性和养护要点,像个求知若渴的学生。路过一个卖旧书的摊位时,一本《家庭园艺大全》吸引了他的注意。
想要?林小满注意到他的目光。
许明点点头,翻开书页,里面详细介绍了各种蔬菜花卉的种植方法,还有庭院设计的基础知识。
十块钱。摊主是个戴老花镜的老头。
五块,林小满立刻砍价,书角都卷边了。
最终以六块钱成交。许明捧着书,像得到了什么宝贝。他想起大学时代为了买一本设计画册可以花掉半个月生活费,现在却为省下四块钱而开心,这种反差让他忍不住微笑。
回程时,两人的自行车筐里装满了采购的物品。林小满提议绕道去河边走走,许明欣然同意。
小河清澈见底,岸边垂柳依依。几个老人坐在树荫下钓鱼,安静得像幅水墨画。林小满从包里掏出两个折叠小凳和一根钓鱼竿。
你连这个都准备了?许明惊讶地问。
猜到你会感兴趣,林小满狡黠地眨眨眼,城里人不都喜欢钓鱼吗?虽然我们这儿的方式可能比较原始。
她教许明挂饵、甩竿、看浮标。许明全神贯注地听着,却发现自己的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工作——这个时候,他本该在会议室里和客户争论方案细节,或者在电脑前修改第N版设计稿。
嘿,发什么呆呢?浮标动了!林小满的惊呼把他拉回现实。
许明手忙脚乱地提竿,一条巴掌大的鲫鱼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线。这是他人生中钓到的第一条鱼,虽然不大,却让他兴奋得像个小孩子。
晚上可以加菜了!林小满熟练地把鱼放进准备好的塑料袋里,许大厨会做鱼吗?
许明摇摇头:我连方便面都煮不好。
那交给我吧,林小满拍拍胸脯,我奶奶教过我几道家常菜。
下午,两人开始实施修缮计划。林小满教许明如何调配水泥、如何勾缝、如何清理排水槽。许明学得很快,虽然动作不够熟练,但足够认真。汗水浸透了T恤,水泥灰沾满了裤子和手套,但他乐在其中。
你比我想象的能干,休息时,林小满递给他一杯自制的柠檬水,很多城里人来乡下都娇气得要命,嫌这嫌那的。
许明喝了一口,酸甜适中,还有薄荷的清凉:可能是因为我小时候常来外婆家过暑假。虽然那时候只顾着玩,没学过这些手艺。
记忆是有温度的,林小满若有所思地说,即使你以为自己忘记了,身体还是会记得。
这句话让许明怔了怔。是啊,当他拿起锄头翻土时,手臂的肌肉似乎还记得童年时看外婆劳作的动作;当他爬上梯子清理屋檐时,那种高度感并不完全陌生。
傍晚,林小满果然带着调料和配菜过来,在许明外婆的老厨房里做了一锅香喷喷的红烧鲫鱼。许明帮忙打下手,洗菜、剥蒜、递调料,两人配合得越来越默契。
你做饭的样子很专业啊。许明看着林小满熟练地翻炒、调味,不禁赞叹。
大学时在餐厅打工学的,林小满头也不抬,那时候为了攒钱买考研资料,一天打两份工。
考研?许明有些意外,你后来...
没考上,林小满的声音轻了下来,差三分。然后奶奶生病了,我就回来了。她迅速转移话题,尝尝咸淡?
许明识趣地没有追问,接过勺子尝了一口:嗯,完美!
两人在槐树下的石桌上享用晚餐。鱼肉鲜嫩,配上林小满带来的自酿米酒,简单却美味。夕阳西沉,晚风轻拂,许明感到一种久违的满足和平静。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城里?林小满突然问道。
许明想了想:原计划是一个月,但现在...我有点想多待一阵。这里的生活比我想象的充实。
公司能同意吗?
我可以远程处理一些工作,许明掏出手机看了看,其实昨天老板发邮件说,如果我需要,可以再延长一个月假期。项目组暂时有人接手我的工作。
林小满眼睛一亮:那太好了!我们可以把院子彻底改造一下。我有个想法...
她兴奋地描述着自己的规划:哪里可以种菜,哪里适合放花架,槐树下可以挂个秋千...许明听着,不自觉地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勾画起来。多年的设计功底让他很快将林小满的想法转化为简略的平面图。
哇,你画得真好!林小满凑过来看,发丝擦过许明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职业习惯,许明有些不好意思,我在广告公司做创意设计。
怪不得。林小满指着图纸上的一处,这里,我们可以种葡萄,外婆以前不是有个葡萄架吗?
许明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许奶奶的葡萄甜得很出名啊,林小满笑道,我小时候经常来偷吃,被她抓到过好几次呢。
许明大笑起来,突然想起什么,起身跑到院子角落的一堆杂物前翻找。几分钟后,他兴奋地喊:找到了!
那是一株看似已经枯死的葡萄藤,根部被旧麻布包裹着,藏在几个破花盆后面。许明小心翼翼地解开麻布,露出几丝新发的嫩芽。
它还活着!许明像发现宝藏一样,捧着葡萄藤给林小满看,外婆去世前跟我说过,这是她从娘家带来的老藤,有六十多年历史了。
林小满轻轻触摸那几丝嫩芽:植物很顽强,只要根还在,就有希望。她抬头看着许明,我们可以重新搭个架子,让它活过来。
夜深了,许明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手指上的水泡隐隐作痛,却奇怪地让他感到踏实。明天要做什么?给东墙刷漆、整理菜园、重新搭葡萄架...这些简单的计划让他充满期待,而不是像城里的工作计划那样带来压力。
手机屏幕亮起,是公司同事发来的消息,询问某个项目的细节。许明简短回复后,关掉了通知提醒。此刻,他只想沉浸在这个小院带来的宁静中。
窗外,一轮明月悄悄爬上槐树梢头,清辉如水,洗净尘嚣。
第三章:意外发现
晨光微熹,许明已经醒了。他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麻雀的啁啾,数着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的光斑。在城市的公寓里,他从来听不到这些声音——双层玻璃隔绝了大部分外界声响,只剩下空调的嗡嗡声和偶尔的汽车鸣笛。

手机显示早上六点十分,他却感觉神清气爽。伸懒腰时,指尖触到粗糙的墙壁,那里有一道他小时候刻下的身高标记。许明微笑起来,起床拉开窗帘。院子里,晨露在草叶上闪闪发光,像撒了一地的钻石。
厨房里,许明尝试着用林小满教的方法生火煮粥。第三次尝试后,煤炉终于乖乖冒出蓝火。他哼着不成调的歌,把昨晚泡好的红豆和小米倒进锅里。这口老铁锅是外婆留下的,底部有几处凹凸不平的痕迹,却意外地好用。
粥香渐渐弥漫开来,许明走到院子里做伸展运动。东墙已经修补完毕,新刷的白漆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鲜亮。菜园里,前几天种下的西红柿苗挺直了腰板,嫩绿的叶子舒展着迎接阳光。最让他自豪的是那个重新搭建的葡萄架——和林小满花了整整两天时间设计施工,现在那株老藤已经攀上了第一根横梁,嫩绿的触须紧紧缠绕着竹竿,仿佛抓住了生命的希望。
早啊!粥煮糊了没?林小满的声音从篱笆那边传来。她今天穿了一件淡黄色的连衣裙,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手里提着个竹篮子。
许明笑着走过去:今天很成功,没糊也没夹生。
林小满递过篮子:奶奶腌的咸鸭蛋,配粥正好。
两人在葡萄架下的石桌上吃早餐。林小满剥开一个咸鸭蛋,橙红色的蛋黄油汪汪的,看得许明食指大动。
今天有什么计划?林小满问道,小口啜饮着热粥。
许明指了指阁楼的方向:我想上去看看,那里堆了不少外婆的旧物,可能需要整理一下。
需要帮忙吗?林小满眼睛一亮,我对老物件可感兴趣了。
阁楼的入口在堂屋的梁上,需要爬一架几乎垂直的木梯。许明先上去,推开那块活动的木板,一股陈年的灰尘味扑面而来。
小心点,梯子有点晃。他伸手扶林小满上来。
阁楼比想象中宽敞,但堆满了箱笼、家具和各种杂物,光线从唯一的小窗户斜射进来,照出漂浮的尘埃。许明小心地跨过一个樟木箱,掀起上面盖着的旧床单。
哇...林小满轻声惊叹,手指抚过一个雕花的梳妆台,这是老物件啊,至少民国时期的。
许明点点头:外婆说是她母亲的嫁妆。他打开一个皮箱,里面整齐叠放着一些旧衣服,最上面是一件淡蓝色的旗袍,绣着细小的白花。
真漂亮,林小满轻轻拿起旗袍在自己身上比了比,许奶奶年轻时一定很美。
许明翻出一本相册,吹去上面的灰尘。翻开第一页,一张泛黄的照片映入眼帘——年轻的许外婆站在一个小院门口,身边是几个穿着旧式服装的姑娘,其中一个格外眼熟。
这是...许明凑近细看。
林小满倒吸一口气:那是我奶奶!她指着照片中站在许外婆身旁的圆脸姑娘,天哪,她们看起来这么年轻...
照片背面用褪色的墨水写着日期和名字:1953年春,与林家妹子摄于家门。
原来她们这么早就认识了,许明轻声说,外婆从没详细提过。
两人继续翻找,在一个小铁盒里发现了一叠发黄的信纸和几张药方。许明小心展开其中一张,上面用工整的毛笔字写着林家祖传安神方。
这是...林小满接过药方,手指微微发抖,我太爷爷的笔迹。奶奶说过,我们家祖上是开药铺的,有些秘方不外传的...
许明看着药方上的配料:酸枣仁、茯苓、远志...都是安神助眠的药材。他突然想起什么:外婆晚年睡眠不好,是不是...
奶奶一定把家传方子给了许奶奶,林小满眼眶微红,这在我们家是破例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沉浸在发现的震撼中。阳光透过小窗移动了几分,照亮了另一个角落。许明走过去,发现那里堆着几个画框。最上面一幅是水墨荷花,落款是林氏。
这也是你家的?许明把画拿给林小满看。
林小满点头:我太奶奶画的。她是有名的才女,诗书画都精通。她环顾四周,这些东西...都是回忆啊。
中午时分,两人只整理了阁楼的一小部分,但收获颇丰。除了那幅荷花图,他们还找到了许外婆的嫁妆首饰盒、几本民国时期的小说集,以及一沓粮票布票等老票据。最珍贵的是一个红木小匣子,里面装着两家人多年来往的信件和照片。
这些需要好好保存,林小满小心地把信件放回匣子,是我们两家人的历史。
正当他们准备下楼吃午饭时,许明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个上锁的小木箱。他试了几把钥匙都打不开,只好暂时作罢。
下午可以去问问李大爷,林小满建议道,他是镇上的老锁匠,说不定能帮忙打开。
午饭是简单的葱花饼和早晨剩下的粥。两人坐在院子里边吃边讨论上午的发现。
真神奇,许明咬了一口饼,我们两家有这么深的渊源,我们却像陌生人一样认识了。
林小满微笑:缘分吧。奶奶总说,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像地下的树根,看不见,但实实在在存在着。
午后,天空突然阴沉下来,远处传来闷雷声。许明正在菜园里除草,感觉到一滴雨落在手背上。
要下雨了!林小满从隔壁院子喊道,快收衣服!
两人手忙脚乱地把晾在绳子上的衣物收进屋,刚踏进门槛,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顷刻间,大雨如注,院子里溅起一片水花。
雨季来了,林小满站在门廊下看着雨幕,这场雨过后,菜苗会蹿高一截。
许明递给她一条毛巾:擦擦头发吧。
林小满的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连衣裙的肩头也湿了一片。她接过毛巾,不经意间手指相触,许明感到一阵微妙的电流。
谢谢。林小满低头擦头发,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雨越下越大,伴随着闪电和雷鸣。突然,一道刺眼的闪电划过,紧接着一声巨响,电灯闪烁几下后熄灭了。
停电了,林小满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这种天气很常见。
许明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我去找蜡烛,外婆应该存了一些。
在微弱的手机光下,两人翻箱倒柜,终于在一个抽屉里找到半包蜡烛和一座铜烛台。暖黄的烛光亮起,驱散了部分黑暗。
真像回到了古代,许明开玩笑地说,烛光晚餐?
林小满笑了:那得有好酒好菜才行。不过...她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两个苹果,应急零食还是有的。
两人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就着烛光啃苹果。雨声哗啦,雷声隆隆,却莫名营造出一种安全而亲密的氛围。
说说你吧,林小满突然问道,为什么突然从大城市回来?不只是因为失眠吧?
许明沉默了一会儿,转动着手中的苹果核:我在那里生活了十二年,从实习生做到创意总监,买了房,有了所谓的'成功人生'。但有一天早上醒来,我看着天花板,突然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烛光在他脸上跳动,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每天重复同样的节奏:上班、开会、加班、应酬。设计的作品获了奖,但我知道那只是为了迎合市场。最可怕的是,我习惯了这种麻木。
林小满静静地听着,眼睛映着烛光,像两盏小小的灯。
那天医生说我再这样下去会猝死,我反而有点高兴——终于有个正当理由停下来了。许明自嘲地笑了笑,可悲吧?
不可悲,林小满轻声说,只是人有时候需要 permission 去承认自己不快乐。
Permission?许明挑眉。
许可,允许,林小满解释道,就像病人需要医生开证明才能请假一样,我们有时候也需要外界给个'许可',才敢承认自己的真实感受。
许明若有所思:那你呢?农大高材生,为什么留在小镇上?真的只是为了照顾奶奶?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林小满瞬间紧绷的表情。雷声过后,她缓缓开口:不全是。我...曾经有个去德国留学的机会,公费攻读植物学硕士。临走前一周,奶奶中风了。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我放弃了机会。后来奶奶康复了,但机会不会再有了。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时选择离开会怎样...
后悔吗?许明轻声问。
林小满抬头,烛光中她的表情复杂而柔和:不后悔。奶奶抚养我长大,我不能在她需要时离开。只是...她顿了顿,偶尔会感到遗憾,为那个没走成的自己。
雨声渐小,但电还没来。两人从童年往事聊到大学趣事,从喜欢的书到讨厌的食物,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你知道吗,林小满突然说,我觉得你可以把这里改造成一个民宿或者创作空间。现在很多城里人需要这样的地方——远离喧嚣,回归简单。
许明眼睛一亮:这主意不错。老宅够大,院子也漂亮,改造一下确实有潜力。
我可以负责庭院设计和植物部分,林小满兴奋起来,你对建筑和室内设计在行,我们...
我们可以合作,许明接过话头,突然感到一阵久违的热情,先做个详细的规划,计算成本,然后...
然后一步步实现它,林小满的眼睛在烛光下闪闪发亮,不着急,慢慢来。
许明凝视着她,心中有什么东西悄然松动。在这个雨声潺潺的午后,在摇曳的烛光里,他似乎看到了另一种可能的生活——不那么光鲜亮丽,但真实、踏实、有温度。
雨停了,天色渐暗。林小满看了看窗外:我该回去了,奶奶该担心了。
许明拿起蜡烛:我送你。
两人踩着湿漉漉的石板路走到篱笆边。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远处的山峦笼罩在薄雾中,宛如水墨画。
明天见?许明有些不舍地问。
林小满微笑:明天我带你去见李大爷,看看那个小木箱里有什么秘密。
她转身要走,又回过头:对了,晚上如果睡不着,可以试试那个安神方子。我家里药材齐全,明天带些过来。
许明点头,看着她轻盈地穿过篱笆,消失在暮色中。他站在院子里,深吸一口雨后的空气,感到一种奇异的充实和平静。
回到屋里,蜡烛已经燃掉大半。许明找出笔记本,开始勾画老宅改造的初步构想:保留原有的结构和风格,加入现代舒适设施;院子分成几个功能区;或许可以在后院建个小工作室...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灵感如泉涌。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投入地创作过了——不是为了客户,不是为了奖项,只是为了自己的愿景和快乐。
窗外,一只夜莺开始歌唱,清脆的鸣叫声穿透静谧的夜色。许明放下笔,吹灭蜡烛,躺在床上听着这自然的摇篮曲。明天,又将是新的一天,充满未知和可能。
他闭上眼睛,嘴角挂着微笑,沉入了无梦的睡眠。
第四章:往事
晨露还未散去,许明就已经在院子里忙活起来。昨夜那场雨让菜园的泥土松软湿润,正是移栽的好时机。他蹲在菜畦边,小心翼翼地将西红柿苗从临时苗圃中挖出,按照林小满教的方法,连根带土一起移植到准备好的坑里。
手指插入泥土的触感让他想起小时候,外婆也是这样教他种菜的。那时候他觉得枯燥,总想跑出去玩,现在却对这种简单重复的劳动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
动作挺标准嘛。林小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下摆随意地扎在牛仔裤里,头发用一根铅笔盘在脑后,手里提着个布袋子。
许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名师出高徒。这么早?
答应带你去见李大爷的,忘啦?林小满晃了晃手中的布袋,顺便带了点药材,可以试试那个安神方子。
许明这才想起那个上锁的小木箱:等我洗个手就走。
李大爷的锁匠铺在镇子西头,一间低矮的平房,门口挂着个锈迹斑斑的钥匙招牌。推门进去,叮叮当当的风铃声惊动了里面正在听收音机的老人。
哟,小满来啦。李大爷摘下老花镜,眯着眼打量许明,这就是许婆子的外孙?长得真像。
许明惊讶于小镇上消息的灵通,礼貌地问好。林小满说明来意,把小木箱放在柜台上。李大爷戴上眼镜,仔细检查那把老式铜锁。
老物件啊,他用布满老人斑的手指轻抚锁面,这种锁现在少见了,钥匙都不好配。
能打开吗?许明问。
李大爷神秘地笑了笑,转身从墙上取下一串奇形怪状的工具:打不开我还叫锁匠?
十分钟后,随着咔嗒一声轻响,锁开了。李大爷拒绝收钱,只说下次给他带点许明外婆做的桂花糕就行——显然他还不知道许外婆已经过世多年。
回程路上,许明捧着木箱,心跳莫名加速。这个不起眼的小箱子里究竟藏着什么?为什么外婆要特意把它锁起来?
要不要去河边看?林小满提议,似乎看出了他的迫不及待,那里安静,风景也好。
小河边的柳树下,两人席地而坐。许明深吸一口气,掀开了木箱的盖子。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许外婆和一个气质优雅的妇人站在一片药圃前,各自捧着一把刚采摘的草药。
这是我曾祖母!林小满惊呼,指着那个穿旗袍的妇人,我家里有张类似的照片,但没这张清晰。
照片下面是一叠用红绳捆扎的信件,最上面一封的落款是林静筠,日期为1957年。再往下是一本手写的册子,封面上用娟秀的毛笔字写着《常见草药图鉴》,署名许林氏。
许林氏?许明疑惑地翻开册子,里面是工整的手绘植物图案和详细的药用说明。
我曾祖母姓林,嫁人后叫'许林氏',林小满解释道,突然瞪大眼睛,等等...难道这本图鉴是她们一起编的?
两人头挨着头翻阅图鉴,每一页都详细记录了一种草药的形态特征、生长习性和药用价值。在薄荷那一页的空白处,有一行小字:静筠识药性,我善绘图,合作甚欢。
她们不只是朋友,许明轻声说,还是工作伙伴。
继续翻找,他们在箱底发现了一张地契复印件和几张黑白照片。地契显示1950年代,许林两家曾共同拥有一块山地用于种植药材。照片则记录了不同季节的药圃景象和采收场景,其中一张上,年轻的许外婆和林曾祖母并肩站着,各自抱着一个婴儿。
这是我奶奶!林小满指着左边妇人怀里的孩子,那这个...她看向右边。
应该是我妈妈,许明辨认着照片背面的字迹,'摄于庚寅年端午,吾女满月,与林家小妹同庆'。
阳光透过柳枝斑驳地洒在两人身上,微风拂过纸页,发出沙沙轻响。许明感到一种奇异的时间重叠感——七十年前,或许就在这同一条河边,他们的先人也曾这样并肩而坐,分享生活的喜悦与忧愁。
我奶奶从没详细提过这段往事,林小满小心地整理着照片,只说和许奶奶是老朋友。
许明点点头:外婆也是。现在想来,她们那一代人经历了太多变故,有些记忆可能太沉重,不愿多提。
但她们保存了这些,林小满抚摸着那捆信件,说明这些情谊对她们很重要。
回老宅的路上,两人走得很慢,各自沉浸在发现的震撼中。许明捧着重新盖上的木箱,感觉它比来时沉重了许多——不仅因为里面的实物,更因为它们承载的记忆与情感。
中午,林小满回家照顾奶奶吃饭,许明则留在老宅整理上午的发现。他把照片和信件按时间顺序排列在堂屋的大桌上,试图拼凑出这段被尘封的家族历史。
大致脉络渐渐清晰:上世纪50年代,许外婆和林曾祖母共同经营药圃,关系亲密如同姐妹;后来因政策变化,药圃被收归集体,两人转为公社药厂的职工;60年代困难时期,她们互相扶持,各自成家后仍保持密切联系;直到80年代林曾祖母去世,两家往来才逐渐减少,但许外婆和林奶奶的友谊延续到了下一代...
原来我们两家有这么深的渊源,许明自言自语,为什么妈妈从没提起过?
下午,林小满带着药材回来时,许明已经初步整理好了资料,还做了简单的家谱图。
你效率真高,林小满惊叹地看着桌上的成果,不愧是做设计的。
职业病,许明笑道,看到零散信息就想整理归类。他指向家谱图上的一个空白处,这里我不确定,你奶奶有几个兄弟姐妹?
林小满凑近查看,发丝垂落,带着淡淡的草药香。她拿起笔补充了几个名字,两人的手臂不经意间相触,许明感到一阵微妙的电流。
对了,我带了安神汤的药材,林小满直起身,从布袋里取出几个纸包,按方子上写的配的,今晚可以试试效果。
许明好奇地打开纸包,里面是各种晒干的根茎、树皮和果实:这些都要煮?
嗯,三碗水煮成一碗,林小满熟练地分拣着药材,睡前服用。我曾祖母的方子很灵的,我奶奶现在还在用。
看着林小满专注的侧脸,许明突然想起什么:你说你大学学的是植物学,是不是也受了家族影响?
林小满的手停顿了一下,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是啊,从小听奶奶讲草药故事,看曾祖母留下的笔记...算是家学渊源吧。她继续分拣药材,声音低了下来,只是没想到最后用上的地方和想象中不一样。
许明想追问,但看她神色黯然,便转了话题:要不要看看我做的改造草图?受了今天发现的启发,我有新想法。
他展开几张速写纸,上面是老宅和院子的改造构想:保留主体结构,修复传统元素,同时融入现代舒适设施;院子划分为药草区、菜园区和休闲区;后院的小仓库可以改造成工作室...
这里,许明指着药草区草图,可以种一些你曾祖母图鉴里的药用植物,既美观又有纪念意义。
林小满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个主意太棒了!我们可以找找老药圃的品种...她突然想到什么,对了,那张地契上的山地,现在不知道归谁了...
明天去镇上的档案室问问?许明提议,如果可以,也许能租下来重新种植?
两人越聊越兴奋,计划单越列越长。不知不觉,夕阳西沉,院子里洒满金色的余晖。
我该回去做晚饭了,林小满看了看天色,奶奶该饿了。
许明送她到篱笆边:谢谢你今天的帮助...还有这药材。
林小满微笑:晚上别熬夜,安神汤煮好趁热喝。她轻盈地跨过篱笆,又回头补充道,明天我带些种子来,我们可以先把小药圃规划出来。
晚饭后,许明按照林小满的指导熬制安神汤。小砂锅里,药材随着沸水翻滚,散发出苦涩中带着清香的复杂气味。煮好的汤液呈深琥珀色,味道比想象中能接受——先苦后甜,回味悠长。
喝下药汤,许明坐在院子里乘凉。初夏的夜空繁星点点,银河清晰可见。他想起小时候外婆教他认星座的情景,那些古老的故事和传说...
还没睡?林小满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她手里提着一盏小油灯,光影在她脸上跳跃。
许明惊讶地站起身:这么晚了有事?
来查岗,林小满笑道,举起一个小布袋,顺便给你送个安神香囊,放在枕边有帮助。
许明接过香囊,闻到一股清冽的草药香:你做的?
嗯,按我曾祖母的配方。林小满在石凳上坐下,仰头看天,今晚星星真亮。
许明在她身旁坐下,两人肩并肩仰望星空。夜风轻柔,虫鸣时起时伏,油灯的光晕在他们周围划出一小圈温暖的领地。
小时候,林小满突然开口,奶奶常说每颗星星都代表一个故事。地上的人离开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守护着地上的人。
许明看向她的侧脸,灯光下睫毛投下细长的阴影:你相信吗?
半信半疑吧,林小满轻笑,但这样的夜晚,看着这么多星星,确实感觉...不孤单。
沉默片刻,许明轻声说:今天看到那些老照片,我在想,如果外婆和你曾祖母能看到我们现在坐在这里,一起翻看她们的记忆,会怎么想?
大概会笑我们大惊小怪吧,林小满的声音带着笑意,对她们来说,那只是平凡的日常。
平凡的日常...许明重复着这个词,突然意识到这正是他过去十几年生活中最缺乏的东西——不是华丽的奖项,不是丰厚的薪水,而是这种简单真实的连接与传承。
林小满转过头,两人的目光在灯光与星光中相遇。许明注意到她的眼睛在暗处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褐色,像是能看透人心。
你...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笑了。
你先说,许明道。
林小满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谢谢你重视这些老东西。镇上很多年轻人都觉得这些是过时的垃圾。
我是做设计的,许明认真地说,最明白传承与创新的价值。没有根,创意就是无本之木。
林小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油灯的光在她眼中跳动。夜风拂过,带来远处稻田的气息。
正当许明想说些什么时,他的手机突然响起。在这个静谧的夜晚,铃声显得格外刺耳。
抱歉,他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着公司的号码,我得接一下。
电话那头是项目经理焦急的声音:许总,不好了!星海集团突然要求方案大改,后天就要见新稿!王总说必须您亲自处理...
许明皱眉:我在休假,这个项目不是交给张维负责了吗?
张总监搞不定啊!客户指名要您...王总说您明天务必回公司一趟...
挂断电话,许明感到一阵熟悉的紧绷感从胃部升起——那种被工作勒住喉咙的感觉又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林小满关切地问。
许明深吸一口气:公司有急事,要我明天回去处理。
哦...林小满的声音低了下来,要去很久吗?
不确定,可能几天...许明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不舍,我们的计划...
没关系,林小满站起身,勉强笑了笑,工作重要。这些可以等你回来再继续。
油灯的光照不到她的表情,但许明能感觉到某种温暖的东西正在退去。
我会尽快回来,他不知为何做出了承诺,最多一周。
林小满点点头,提起油灯:不早了,你明天还要赶路,早点休息吧。她转身走向篱笆,灯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飘忽的轨迹,晚安,许明。
晚安,小满。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许明仰头望向星空。银河依旧璀璨,但他突然感到一丝凉意。城市在召唤他回去,而这里刚刚萌芽的一切——对老宅的规划,与林小满的友谊,两个家族的重新连接——都将被迫暂停。
回到房间,许明开始收拾简单的行李。枕边,林小满给的安神香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他拿起闻了闻,突然下定决心:这次回城,不仅要处理工作危机,也要直面自己的人生选择。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却留下明亮的痕迹。
第五章:抉择
高铁驶入城市时,许明贴着车窗,看着远处逐渐密集的高楼大厦。玻璃上反射出他的脸——比起一个月前离开时,晒黑了些,眼角却没那么紧绷了。
手机震动,是公司助理发来的消息:许总,星海的人已经到了,王总问您几点能到公司?
许明看了看表,回复:一小时后。发完这条,他犹豫片刻,又点开另一个对话框,给林小满发了条消息:到城里了,一切顺利。
没有立刻收到回复。许明想象着此刻的林小满可能在菜园忙碌,或是去镇上采购,手机静悄悄地躺在某个角落。这个画面让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出站时,热浪和喧嚣同时袭来。出租车排气管喷出的热气、此起彼伏的喇叭声、行人匆匆的脚步声——这些曾经习以为常的城市背景音现在却让许明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深吸一口气,却只吸入了汽车尾气和混凝土被晒热后的沉闷味道。
公司大楼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座巨大的水晶监狱。电梯里,许明松了松领带——时隔一个月再次穿上正装,感觉像是套上了一层不属于自己的皮肤。
许总!太好了您终于回来了!助理小林几乎是扑了过来,星海的李总监在3号会议室发脾气,说我们的方案完全不符合他们新提出的方向...
许明点点头,把行李交给助理,径直走向会议室。推门前,他停顿了一秒,调整呼吸,挂上那个久经沙场的许总监表情。
五小时后,会议室里的人终于散去。许明独自坐在长桌尽头,面前摊着被标记得密密麻麻的方案稿。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他的手机亮了一下,是林小满发来的照片:夕阳下的葡萄藤,嫩绿的枝叶已经攀上了架子第二层。附言:长得很快,等你回来看。
许明放大照片,在角落里看到了林小满模糊的倒影——她正举着手机拍照,头发被晚风吹起一缕。这个无意间被捕捉的细节比任何精修照片都更让他心动。
许总,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大家都累坏了。张维探头进来,他是许明一手带起来的设计师,现在临时接管了他的项目。
许明本想拒绝,但看到张维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好啊,叫上团队一起吧。
餐厅里,团队成员热烈讨论着刚结束的会议,抱怨客户的多变,调侃彼此的出糗时刻。许明安静地吃着面前的沙拉,发现自己无法像以前那样融入这种氛围。他们的焦虑和兴奋在他看来如此...遥远。
明哥,你怎么不说话?张维凑过来,压低声音,是不是我们哪里没做好?
许明摇头:没有,你们做得很好。只是我还有点时差。他开了个玩笑,但没人知道这不是玩笑——他的身体和心灵确实还停留在那个小村庄的节奏里。
回到家,许明的公寓整洁冷清。钟点工定期来打扫,连他离开时随手扔在沙发上的杂志都被收进了书架。他放下行李,走到落地窗前。28楼的高度足以俯瞰城市夜景,万家灯火如星辰坠落人间。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王总:老许,今天辛苦了!星海那边总算安抚住了。明天上午来我办公室一趟?有个重要事情谈。
许明应了一声,挂断电话。他洗了个热水澡,换上睡衣,却怎么也找不到睡意。床太软了,房间太安静了,空气太...干净了,缺少了那种草木和泥土混合的气息。
他拿出林小满给的安神香囊放在枕边,淡淡的草药香渐渐弥漫开来。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小院的景象:月光下的葡萄架,清晨沾着露水的菜苗,槐树下斑驳的光影...还有林小满低头分拣草药时垂落的发丝。
第二天早晨,许明被闹钟惊醒——他已经习惯被阳光和鸟鸣自然唤醒,刺耳的电子音让他心脏狂跳。镜中的自己眼下又浮现出熟悉的青黑色,仅仅一天的城市生活就消磨掉了他在乡村养成的良好气色。
公司里,王总热情地招呼他坐下,亲自倒了杯咖啡:老许啊,这次临时叫你回来实在不好意思,但星海这个客户太重要了...
许明安静地听着,知道这只是开场白。
是这样的,王总搓了搓手,总部很看重你的能力,想调你去新加坡分公司当创意副总裁。薪资翻倍,还有股权激励。
这个offer放在一个月前,会让许明激动不已。但现在,他发现自己首先想到的是:新加坡离那个小村庄有多远?
我需要考虑一下,许明说,这是个重大决定。
王总拍拍他的肩:当然当然,一周内给我答复就行。不过...他压低声音,董事会希望你能尽快接手,最好下个月就到岗。你也知道,星海这种级别的客户需要你这种资深人士来维护...
走出办公室,许明感到一阵窒息。电梯下到一楼,他没有回办公区,而是径直走出大楼,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
路过一家咖啡馆时,他停下来,点了杯美式。旁边座位上,两个年轻人正在热烈讨论着什么创业计划,桌上摊着笔记本电脑和设计草图。许明想起十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充满激情,相信创意可以改变世界。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工作只剩下讨好客户和完成KPI了?
手机震动,是林小满发来的语音消息。许明戴上耳机,她清亮的声音立刻流入耳中:今天去镇上的档案室查了资料,你猜怎么着?那块山地还在我们两家名下!虽然面积比原来小了一半,但位置很好,朝南向阳...
背景音里有集市的热闹声响,孩子的笑闹,还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许明闭上眼睛,几乎能看见林小满站在镇上的小广场上,阳光洒在她飞扬的发丝上...
许明?真的是你!
一个熟悉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许明抬头,看见大学同学周婷站在桌前,手里牵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好久不见,许明站起身,这是你女儿?
是啊,萌萌,叫叔叔。周婷笑着让小女孩打招呼,然后关切地看着许明,你看起来...不一样了。听说你在4A公司当总监了?
许明点点头,逗了逗小女孩:最近休了个长假,去乡下住了段时间。
怪不得,周婷若有所思,你整个人气色比上次同学会好多了。上次见你,感觉随时会猝死一样。
这句玩笑话让许明心头一震。是啊,在认识林小满之前,在回到那个小院之前,他确实像一具行尸走肉,只是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和周婷道别后,许明决定翘班半天。他打车去了城郊的一个植物园——这是城市里最接近乡村的地方。漫步在树荫下,听着真实的鸟鸣,呼吸着植物释放的气息,他感到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长椅上,他给林小满回了条消息:山地的事太棒了。公司想派我去新加坡,我还没决定。发完又觉得太过突兀,补充道:葡萄藤照片很美。
回复几乎是立刻来的:新加坡很远啊。葡萄藤会想你的。后面跟着个笑脸emoji。
许明反复读着这条简单的消息,试图解读字里行间的含义。她会想他吗?就像他已经开始想念她一样?
傍晚,张维约许明去新开的酒吧喝酒。几杯下肚,张维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对未来的规划:买更大的房子,换更贵的车,追到公司新来的美女文案...
明哥,你去新加坡的话,手上的客户能不能分几个给我?张维醉眼朦胧地搭着许明的肩,我保证不会给你丢脸!
许明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徒弟,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隔阂。曾几何时,他也把这样的物质追求视为成功的标志。但现在,这些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张维,许明轻声问,你有没有想过,做这行到底为了什么?
张维一愣,随即大笑:为了钱啊!为了过上好日子!明哥你喝多了吧?
许明没有回答,只是看向酒吧窗外。透过霓虹灯的反射,他依稀能看到自己的倒影——一个穿着名牌衬衫的都市精英,灵魂却飘在千里之外的小村庄里。
回到家已是深夜,许明却毫无睡意。他打开电脑,翻看手机里保存的小院照片,还有林小满偶尔发来的植物和天空。然后,他点开了公司邮箱,里面堆满了待处理的邮件,每一封都标着紧急或重要。
鼠标悬停在回复按钮上,许明却迟迟没有点击。窗外,城市的灯光永不熄灭,而此刻他只想看到星光洒在安静的田野上,听到夜风吹过老槐树的沙沙声。
电话突然响起,显示是林小满的号码。许明惊讶地接通,听筒里传来她略带歉意的声音:不好意思这么晚打给你...我只是想问问,外婆房间的窗棂是什么材质的?李大爷说如果是老红松,他有匹配的木料可以修补。
这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却让许明喉头一紧。在城市的钢筋森林里,有人惦记着一扇老窗户的木料,这种对细节的关怀和对传统的尊重,突然成了他最渴望的东西。
是红松,许明声音有些哑,林小满,我...
嗯?
许明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远处,城市的边界消失在夜色中,而更远处,在山的那边,有一个点着灯的小院,有人在等他回去。
没什么,他最终说,帮我谢谢李大爷。
挂断电话,许明继续站在窗前。手机屏幕自动熄灭,室内重归黑暗。但在他心里,有一盏灯越来越亮——那是老宅堂屋的油灯,是林小满提着走过夜路的灯笼,是他自己即将做出的决定所点燃的希望之火。
新加坡的offer、公司的期待、城市的繁华...所有这些曾经重要的东西,此刻在天平上轻如鸿毛。而天平的另一端,是泥土的气息、是清晨的露珠、是葡萄藤的新芽、是林小满微笑时眼角的细纹...
许明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拨通了王总的号码。虽然已是深夜,但他知道对方会接——在这个永不停歇的城市里,所有人都24小时待命。
老王,关于新加坡的事,我有了决定...
第六章:田居
挂断与王总的电话后,许明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看着城市永不熄灭的灯光。电话那头王总震惊的质问还在耳边回响:你疯了?为了什么乡下老宅放弃这样的机会?你知道多少人梦寐以求这个职位吗?
许明的手指轻抚着手机屏幕上林小满发来的最新照片——早晨的露珠挂在葡萄藤新长的叶尖上,晶莹剔透。他不需要解释,也无法解释清楚这种心灵的转变。就像你无法向盲人描述颜色,向聋者传达音乐的美丽一样。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许明已经做出了决定清单:辞职、退租、处理物品、返村。简单得不可思议。过去十年积累的一切——职位、公寓、收藏品、人际关系——在这个清晨显得如此轻飘飘,不值一提。
他给房东发了退租通知,预约了慈善机构来收取可捐赠的物品,然后开始整理个人物件。令人惊讶的是,真正想带走的东西少得可怜:几件有纪念意义的衣物,一台笔记本电脑,外婆的首饰盒,还有床头那张他和父母在老家门前的合影。
其他的一切——那些昂贵的家具、名牌西装、限量版设计品——现在看来不过是他在城市这场大型角色扮演游戏中的道具罢了。
门铃响起,是张维。他一脸宿醉未醒的困惑:明哥,王总大清早打电话问我知不知道你发什么神经...你没事吧?
许明侧身让他进门:我辞职了。
什么?!张维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就因为那个新加坡的offer没谈妥?王总说可以再商量条件...
不是条件的问题。许明从厨房拿出两罐啤酒,递给张维一罐,是我找到了更想要的生活。
张维像看外星人一样盯着他:你被洗脑了?还是谈恋爱了?
许明笑而不答,打开手机相册给张维看小院的照片:晨曦中的菜园,雨后的葡萄架,夕阳下的老槐树...最后停在林小满的一张侧影——她正在整理草药,阳光透过她的发丝,在脸颊投下细碎的光斑。
哇哦,张维吹了个口哨,所以是为了这个美女?
不全是,许明收回手机,是为了找回我自己。
三天后,许明站在几乎空无一物的公寓里,手边是一个轻便的行李箱和一个背包。慈善机构的人刚搬走了最后一批家具,现在房间里只剩下回声和灰尘在阳光中跳舞。
手机震动,是林小满的消息:李大爷修好了窗户,葡萄藤又长高了五厘米。你什么时候回来?字里行间没有催促,只有温暖的期待。
许明回复:今天下午的车。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发完这条消息,他感到一阵轻盈,仿佛卸下了背负多年的重担。锁门前,许明最后环顾了一圈这个生活了五年的空间,惊讶于自己竟然没有一丝留恋。
高铁驶离城市时,许明贴着车窗,看着那些熟悉的高楼大厦渐渐远去。奇怪的是,这次他心中没有不安,只有越来越强烈的归属感——不是向着某个地方,而是向着某个人,某种生活。
转乘乡间小巴时,天空开始飘雨。许明把背包抱在怀里,里面装着外婆的首饰盒和那本《常见草药图鉴》的复印件。雨水在车窗上蜿蜒而下,模糊了外面的绿色田野和起伏山峦,但他不需要看清外面——回家的路已经刻在心里。
小巴在村口停下时,雨已经下大了。许明冒雨拖着行李往老宅走,石板路湿滑,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衣领,但他却忍不住微笑。这种真实的、不受控制的自然体验,比起城市里恒温恒湿的玻璃盒子,更让他感到活着的气息。
转过最后一个弯,老宅的木门映入眼帘。而更让许明心跳加速的是,门口站着个撑伞的身影——林小满穿着淡绿色的雨衣,黑色长发被风吹得微微飘动,正踮着脚张望。
看到许明,她眼睛一亮,小跑着迎上来,把伞举过他头顶:我就猜是这班车!怎么不带伞?
雨声很大,许明不得不提高声音:没想到会下这么大!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是汗。
林小满的手帕有淡淡的草药香,她踮起脚替他擦脸:快进屋,我煮了姜汤。
许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两人在雨中四目相对。所有的准备了一路的告白词在喉咙里打转,最后只变成一句简单的:我辞职了。回来和你一起经营老宅,如果你愿意的话。
林小满的眼睛在雨幕中亮得惊人,她微微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回答,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林小满反手拉住许明:先进屋再说!
堂屋里,烛光摇曳——暴雨导致停电了。许明换上了干爽的衣服,是林小满放在老宅备用的男装,略有些小,但很舒服。他捧着热气腾腾的姜汤,看林小满在烛光下忙碌地擦拭被雨水打湿的桌面。
你刚才的话是认真的?林小满突然问,背对着他,声音有些颤抖。
许明放下碗,走到她身后:再认真不过了。他轻轻扳过她的肩膀,这一个多月,我一直在寻找生活的意义。直到回到城里,才发现答案一直在这里——在这个小院,在这些简单真实的日子里...在你身边。
烛光中,林小满的睫毛投下细小的阴影,雨水的气息和她的发香混合在一起。许明鼓起勇气,低头吻上她的唇。那一刻,又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房间,但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
雨下了整夜,两人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就着烛光规划老宅的未来。许明展示了他设计的改造图纸,林小满则拿出了一份详细的药圃种植计划。两人惊喜地发现,他们的想法出奇地一致——保留老宅的灵魂,融入现代的功能;尊重土地的记忆,创造新的可能。
关于山地,林小满兴奋地说,我查过了,虽然面积缩小了,但土壤条件很好,而且有天然泉水。我们可以先种一些容易成活的药用植物,比如薄荷、金银花...
许明补充道:老宅可以改造成民宿加创意工作室。我在城里还有些资源,可以组织小型的设计沙龙、手工艺课程...
冬天可以在堂屋生火炉,客人可以围着火喝茶聊天...
夏天葡萄架下可以办小型音乐会...
我们可以把曾祖母和许奶奶的故事做成展示墙...
菜园可以开放给客人体验采摘...
两人的声音在雨声中交织,像一首和谐的二重奏。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融为一体。
天蒙蒙亮时,雨停了。林小满困得趴在桌上睡着了,许明轻轻为她披上外套,走到院子里。雨后的空气清新得醉人,东方天际泛起粉红色的朝霞。葡萄藤的叶子挂着水珠,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许明深吸一口气,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与满足。这不是那种短暂的快乐,而是深植于心底的、知道自己正走在正确道路上的笃定。
一周后,许明和林小满带着规划图去拜访了林奶奶。老人家坐在藤椅上,戴着老花镜仔细查看图纸,不时点头或摇头。
这里,她指着老宅的后院,可以种些驱蚊草,夏天好用。又翻到山地规划那页,这片向阳坡种菊花最好,我还有些老种子...
林小满和许明交换了一个惊喜的眼神——他们原本担心奶奶会反对这个冒险的计划。
奶奶,林小满小心翼翼地问,您不觉得我们太异想天开吗?
林奶奶摘下眼镜,看了看孙女,又看了看许明,皱纹里藏着笑意:我活了八十多岁,见过太多人为了虚名浮利奔波一辈子,临了才发现错过了真正重要的东西。她拍了拍许明的手,你们年轻人能早早明白这个道理,是福气。
她从枕头下摸出个小布包,递给许明:这是我父亲留下的几个秘方,市面上买不到的。你们好好用。
许明恭敬地接过,打开一看,是几张已经发黄但保存完好的药方,字迹工整清晰,每种药材的用量、炮制方法、适用症状都详细注明。
这...太珍贵了,许明声音有些哽咽,我们会好好利用的。
林奶奶满意地点点头,突然转向孙女:小满啊,你终于肯把心打开了。我还以为那件事之后,你要一辈子把自己关起来呢。
林小满的脸一下子红了:奶奶!
许明好奇地看着她:什么事?
没什么,林小满急忙岔开话题,奶奶,我们打算下周就开始整修老宅,您要不要去看看?
离开林家,许明推着自行车,和林小满并肩走在田埂上。初夏的阳光洒在两人肩头,远处山峦如黛,近处稻田如镜。
奶奶说的'那件事'是什么?许明终于忍不住问道。
林小满的脚步慢了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大学时...我有个很认真的男朋友。我们约好一起考研,一起出国。但当我放弃机会留下来照顾奶奶时,他选择了前途。她苦笑了一下,他说我不能要求他为我的家庭牺牲未来。
许明默默握住她的手。
后来听说他在德国过得很好,娶了个华裔女孩。林小满抬头,眼中没有怨恨,只有淡淡的忧伤,我不怪他,只是...从那以后,我不太敢相信有人会为了感情放弃更好的机会。
许明停下脚步,双手捧起她的脸:我不是他。对我来说,没有比你、比我们共同构建的生活'更好的机会'了。
林小满眼中泛起泪光,在阳光下像晶莹的琥珀。许明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水,咸涩中带着甜。
接下来的日子像梦境一样忙碌而充实。老宅的改造工程开始了,许明亲自参与每一处细节的设计和施工;山地药圃也清理出来,第一批种子在林奶奶的指导下播下;镇上的人们从好奇到接纳,不时有人来帮忙或提供建议。
一个晴朗的早晨,许明和林小满在老宅门前种下一棵小银杏树——象征着坚韧与长寿的树种。
等我们老了,这棵树就会长得又高又大,林小满扶着树苗,许明往坑里填土,我们的孙子孙女可以在树下玩耍。
许明停下动作,抬头看她:孙子孙女?
林小满的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我只是...打个比方...
许明大笑,沾满泥土的手不小心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痕迹,两人笑作一团。阳光透过银杏嫩绿的叶子,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种完树,两人肩并肩站在院子里,看着焕然一新的老宅:修补好的门窗漆成传统的朱红色,新搭的葡萄架郁郁葱葱,菜园里各种蔬菜生机勃勃,远处的山地隐约可见整齐的药圃轮廓...
后悔吗?林小满突然问,放弃大城市的一切。
许明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她脸上——阳光在她的发丝间跳跃,眼睛里盛满整个夏天的绿意。他想起那个失眠的都市夜晚,那个偶然浮现的外婆家小院的记忆,那个带他回到这里的奇妙缘分。
我唯一后悔的是,许明轻声回答,没有早点回来,没有早点遇见你。
林小满微笑着靠在他肩头,两人一起望向远方。山峦起伏,白云悠悠,风吹过稻田,掀起层层绿浪。在这个舒适的小院里,他们找到了彼此,也找到了最真实的自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