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盐可蚀骨,爱可焚天,而人心自有甘苦。
林霜重生回到被溺毙的那一夜,嘴里还残留着运河水的咸腥。前世,她因查出三十石官盐亏空,被亲生父亲推入水中。这一世,她左手算盘,右手账本,誓要让那些蘸着人血吃盐的人,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咸。
可她没想到,那个被她招来当赘婿的账房先生,身上藏着比她更深的秘密——他的青玉算筹能杀人,他的眼泪是毒药,而他锁骨下的盐花烙印,正是十八年前那场盐税大案的证明……
序章·沉河
景和十七年,三月初六。
林霜被按进运河时,手里还攥着那本账册。
冰凉的河水灌入喉咙,泛起铁锈般的腥味。她挣扎着仰头,最后看见的是父亲林崇义的脸——他紫袍玉带立在船头,手中金丝楠木弩刚刚放下,仿佛刚才射穿账册的那支箭,不过是随手驱了只水鸟。
霜儿,为父教过你。他的声音混着浪声传来,真正的账,要记在心里。
水下的世界寂静得可怕。燃烧的账页在身边漂浮,朱砂写的数字晕开成血丝,一缕缕缠上她的手腕。
**三十石军盐。**
**九条人命。**
**一笔父亲亲手做的假账。**
意识消散前,有什么东西硌痛了她的掌心——是母亲临终塞给她的银算盘,盘底刻着两行小字:
**吾女霜儿**
**愿你此生不必再算人心**
第1章:重生尝咸腥
河水灌进喉咙的瞬间,林霜尝到了铁锈混着腐藻的腥味。
她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燃烧的账册像枯叶般在身边漂浮,朱砂写的数字在水中晕开,像一缕缕血丝缠上她的手腕。
姑娘!
岸上传来崔嬷嬷嘶哑的喊声,却像隔着一层粗麻布,闷闷地听不真切。林霜拼命蹬腿,左眉的旧伤突然火辣辣地疼——那是三年前核账时,竹简崩开的裂痕划的。
**哗啦!**
她猛地冲出水面,趴在河岸剧烈咳嗽。咳出的河水在青石板上积成一小滩,很快被烈日晒出细白的盐晶。
姑娘别动。崔嬷嬷用粗布裹住她发抖的身子,老妇人手上的艾草味混着硫磺气息——是账房防蠹虫的熏香。
林霜盯着嬷嬷缺了小指的左手:账册呢?
烧了...老嬷嬷从怀里掏出张焦黄的残页,只抢到这页。
残页边缘蜷曲,隐约可见灰验法三个字,旁边记录着某月某日,盐仓出库三百石,入库却只有两百七十石。
林霜突然捏紧残页。她认得这个笔迹——是父亲林崇义的亲笔。
第2章:算盘招苦婿
江记茶楼的算盘声脆得像炒豆子。
林霜倚在二楼栏杆边,看着青衫郎君背对众人打算盘。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乌木算珠上翻飞如蝶,连指甲缝都干净得没有半点墨渍。
三百二十四贯七百文,缺五文。
茶客们哗然,掌柜果然从账本夹缝抖出五枚铜钱。陆明却皱眉盯着其中一枚:这钱被醋泡过,比新钱轻半厘。
陆先生。林霜将残页推到他面前,这样的账,能核吗?
阳光透过窗棂,照见残页上灰验法三个字微微反光。陆明抬眼时,她注意到他右眼下有颗浅褐色的泪痣,像不小心溅上的茶渍。
灰验法的底账。他指尖抚过焦痕,林家姑娘要查什么?
楼下突然传来林雪娇滴滴的声音:姐姐怎么在这儿?爹让你回去试嫁衣呢!
林霜头也不回,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赘婿契约。月钱五贯,包吃住。
茶客们哄笑中,陆明突然伸手按印。他指腹有道新鲜伤口,血珠渗出来染红了三年无子,家产归婿的条款。
有个条件。他收回手时,袖口擦过她发间的银算盘钗,我改过的账,不许旁人再动。
窗外运盐船的号子声飘进来。林霜看着契约上渐渐凝固的血迹,突然想起昨夜溺毙时,那些缠住手腕的血色数字。
**这世上最毒的债,从来不是欠钱,而是欠命。**
第3章:灰验法灼心
盐仓的灰扑簌簌落在青瓷盘里,林霜捻起一撮对着天光看。晨光穿过窗缝,细小的尘埃在光束里浮动,像被惊动的蠹虫。
灰验法。她轻声道,往盘里滴了三滴昨夜收集的露水,真盐遇灰成浆,假盐...
假盐结块如砂砾。陆明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林霜手一抖,露水溅在袖口。这人走路怎么没声的?她转头看见陆明今日换了靛青长衫,腰间那串青玉算筹随着动作轻晃,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瓷盘里的灰水渐渐析出细小颗粒,像未化的粗糖。陆明用算筹尖拨了拨:掺了三成河沙。他忽然凑近,那股清苦的药草味笼过来,这批本该上月运往陇西军营。
林霜的左眉疤突然刺痛。她想起父亲曾把掺假的盐商吊死在码头秤杆上,而现在林家的盐仓里堆满了赝品。
姐姐果然在这儿!
林雪提着裙摆闯进来,身后跟着三个膀大腰圆的盐工。她故意踢翻一袋盐,雪白的颗粒倾泻而出,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淮盐?林霜碾碎一粒,陇西的军盐什么时候改从淮北发了?
林雪的笑容僵在脸上。陆明突然咳嗽一声,袖中滑出半页账本盖住地上的盐堆:二姑娘,令尊要的淮盐在丙字库。
离开盐仓时,林霜踩到一滩积水。浑浊的水面映出她扭曲的脸,左眉的疤像道未愈的伤口。
三十石毒盐...她在心里默算,能害死多少战马?
这个数字在她心里噼啪作响,像一把正在燃烧的算盘珠子。
第4章:夜盗咸账本
码头的风裹着鱼腥味,吹得灯笼里的火苗忽明忽暗。
林霜蹲在货堆后,看着那艘吃水很深的货船。陆明从船缝抠出片碎屑递给她:不是茶叶,茶叶不会漏铁锈。
碎屑边缘锋利,在她掌心留下道红痕。林霜突然想起去年端阳,周槐送来的粽叶包着金线,说是海上来的稀罕物。
**金线裹毒盐,倒是他的做派。**
我去引开守卫。她刚要起身,却被陆明按住手腕。
用这个。他递来个油纸包,里面是几条发臭的咸鱼,比你有用。
当守卫追着咸鱼跑去礁石时,两人闪身钻进船舱。黑暗中有股刺鼻的金属味,林霜摸到被铁链捆住的麻袋,银钗一划——
幽蓝的结晶簌簌洒落。
硝石?她指尖发颤。
军械原料。陆明的声音带着寒意,与铁屑同运,遇水即炸。
月光从舱板缝隙漏进来,照见他手中摊开的账本。朱砂画的押像血指印,记录着盐三十石铁五十斤硝二十担。
货船突然摇晃。周槐醉醺醺的声音传来:明日卯时出港...耽误裴公公的大事...
林霜猛地攥紧账本。裴公公——父亲常对饮的知交。
一支火箭突然划破夜空。
陆明拽着她跳入水中时,整艘船在身后炸开。铁屑与硝石在火中爆出蓝紫的光,像场诡异的烟火。
她在水中挣扎,腰间突然一紧——陆明的青玉算筹缠住了她的银链,正将她拖向岸边。
账本...她呛着水举起油布包。
假的。陆明的声音混着浪声,真账在裴琰书房...
月光下,他腰间挂着个青铜小匣,开合处沾着盐晶,像未干的泪痕。
第5章:血珠算旧债
晨光透过窗纱,在林霜的妆台上投下一片菱形的光斑。她盯着银钗尖上那点幽蓝——是从硝石盐袋沾来的结晶,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的紫光。
姑娘!崔嬷嬷端着药汤进来,皱纹里夹着煤灰,周家来人说昨夜走水...
拿这个抵。林霜把伪造的盐铁账拍在案上。账页间夹着片硝石染蓝的盐粒,正好贴在裴琰的画押上,像道诅咒。
前院突然传来哭嚎。她推开窗,看见周槐揪着林雪的袖子哭诉,官服下摆沾满黑灰,靴底还粘着半片炸碎的船板。
姐姐醒了?林雪抬头,鲜红的蔻丹点在粉墙上,陆先生昨夜送你回来时,浑身湿得像只水鬼呢。
廊下的鹦鹉学舌:水鬼!水鬼!
林霜慢慢绾着湿发。她记得昏迷前,是陆明背她回的林府。那人肩胛骨硌得她心口发疼,青玉算筹的穗子一下下扫着她垂落的手腕。
**原来他的肩膀这么瘦...**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床底的微光打断——半枚青玉算筹静静躺在那儿,表面刻着奇怪的纹路。
她刚摸到算筹,房门就被踹开。周槐冲进来,腰间蹀躞带撞得叮当响:你与那账房夜闯官船,该当何罪!
周大人确定要闹大?林霜的银钗划过账本,比如聊聊陇西军营等着的那批...铁盐?
周槐的瞳孔骤然收缩。
第6章:漕帮咸泪船
男孩的惨叫像钝刀刮过林霜的耳膜。
她蜷在盐包后,看着漕工将硝石箱搬上船。那些幽蓝的粉末从箱缝洒落,在甲板上积了薄薄一层。被铁链锁住的孩子手腕上,新鲜的烙伤还在渗血。
三十斤硝石换一个孩子。陆明的声音混着血腥气,漕帮的老价钱。
林霜的银钗在掌心硌出血痕。那孩子是西街孙婆的独孙,上月还来府里送过芝麻糖。
我去引开他们。她刚要起身,陆明突然往她手里塞了个油纸包。
比你有用。他嘴角微扬,接着。
展开是几条发臭的咸鱼。林霜瞪他,却见这人已经绕向船舷,青衫在夜色中如一抹水痕。
**哗啦——**
咸鱼砸向礁石的瞬间,林霜闪身钻进船舱。黑暗中有股刺鼻的铁腥味,她摸到麻袋下藏着的铁链,银钗一挑——
硝石?她声音发颤。
军械原料。陆明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手中账本记录着可怕的交易,与铁屑同运,遇水即炸。
船身突然摇晃。周槐醉醺醺的声音传来:耽误裴公公的大事...
一支火箭突然划破夜空。
走!陆明拽着她跳入水中。爆炸的气浪将两人掀飞,林霜在混乱中抓住他的衣带。
河水吞没头顶时,她看见陆明的青玉算筹缠住了自己的银链。月光下,他苍白的脸近在咫尺,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水珠。
**原来他睫毛这么长...**
这个荒谬的念头,随着呛入的河水一起沉入黑暗。
第7章:命价苦算题
男孩的惨叫声像一把钝刀,狠狠刮过林霜的耳膜。
她蜷在盐包后,看着漕工将硝石箱搬上船,幽蓝的粉末从箱缝簌簌洒落,在甲板上积了薄薄一层。被铁链锁住的孩子不过十岁出头,手腕上的烙伤溃烂流脓,盐工却抓了把粗盐往伤口上按。
住手!
林霜刚要冲出去,陆明突然拽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指腹有一层薄茧,是常年拨算盘磨出来的。
那船上有两百斤硝石。他声音压得极低,遇水即炸。
远处,漕帮的三当家正用豁口的陶碗接眼泪,碗底积了层薄盐。林霜突然想起崔嬷嬷说过——漕帮运'咸泪货',专收被盐商逼得家破人亡的流民。
陆明从怀中掏出半枚青玉算筹,边缘刻着奇怪的纹路:这是安阳郡主的信物。
林霜一怔:你怎会有——
话未说完,漕帮三当家浑浊的眼突然盯过来。老人颤巍巍站起身,陶碗里的咸泪洒了一地:郡……郡主?
周槐的刀已经出鞘:把那两个逃奴拿下!
陆明拽着林霜跳入水中。冰冷的河水吞没头顶时,她看见漕工们像被盐腌了的虾米般蜷缩后退,而三当家高举算筹,枯瘦的手臂上全是盐花烙印。
**——哗啦!**
两人在码头废弃的渔网堆里冒出头。林霜的银钗不知何时勾住了陆明的衣带,在他靛青衣衫上戳出一个个小洞。
陆先生偷东西倒是熟练。她喘着气道。
彼此。他拧着衣角的水,林姑娘装疯卖傻也不差。
远处传来救火的钟声。林霜摸向发间,银钗竟已回到髻上,钗尖还沾着抹幽蓝。
**裴琰、周槐、林雪……**
这些名字在她舌尖滚过,咸得发苦。
第8章:佛珠裹糖霜
腌鱼桶的腐臭里混进一丝甜腻。
林霜眯起眼,看着漕帮三当家从怀中掏出的油纸包——里面是几块泛黄的冰糖,正随着老汉颤抖的手磕碰作响。
郡主最爱的……琥珀糖……老人嘶哑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盐粒,老奴每日……都备着……
冰糖卡在拼合的算筹纹路里,严丝合缝。林霜的左眉疤突然灼痛,恍惚看见个戴金步摇的女人,在江风中往她嘴里塞了块糖。
陆明肩头的弩箭被老汉拔出,蓝黑色的血溅在冰糖上,瞬间腐蚀出几个小孔。
硝石毒入心脉了。三当家撕下衣摆蘸盐水,得用这个……
粗布擦过伤口,陆明绷紧的下颌线在昏暗中泛着青白。林霜忽然发现他拨算筹的样子,不像账房先生,倒像流放犯在数刑期——
三十年前盐税案……他咳着血,流放的罪眷都烙过这种盐花印。
船坞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林霜从缝隙看见一队盐铁司差役,为首的举着火把,官服下摆绣着裴字暗纹。
三刻钟后涨潮。老汉塞给她一把锈钥匙,去蛤蟆巷找卖杏脯的胡姬……
话未说完,突然将两人推进暗渠。
**扑通!**
污浊的水流中,陆明的手突然环住她的腰。林霜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能感觉到对方急促的心跳。
**原来他的心跳……这么快。**
黑暗的尽头是间密室,墙上的正字刻痕密密麻麻。胡姬举着油灯进来时,金铃在脚踝叮当作响。
比老身预计的早了三刻。她缺了指的左手捏着琉璃瓶,这小子中的毒,得用这个解。
林霜按住她的手:代价是什么?
胡姬咧嘴一笑,露出金牙:一要郡主腰间的银钥匙,二要……她突然扯开陆明衣领,这小子从裴琰密室偷的东西。
陆明猛地抬头,眼里布满血丝:我没有……
暗室深处突然传来铁链声。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被拖出来,手腕上的盐花烙印已经溃烂见骨。
认识吗?胡姬掐着那女人的下巴,裴琰的奶娘,也是……她凑到林霜耳边,你亲生母亲的梳头婢女。
女人的嘴唇蠕动着,吐出一句模糊的话:
郡主……把密册……缝在……
**嗖!**
一支弩箭突然穿透她的喉咙。
第9章:暴雨洗盐田
砖墙崩塌的烟尘还未散尽,林霜就被陆明拽着跌入黑暗。
潮湿的霉味混着硝石的苦涩灌入鼻腔,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却仍被呛得眼眶发酸。陆明的手掌紧贴她后背,掌心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衣衫传来。
别停。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喉间隐约泛着诡异的蓝光,影卫的箭...淬了狼毒...
林霜的银钗在石壁上擦出火花,照亮两人交握的手。她这才发现陆明的手腕内侧有道陈年疤痕,形状像半个盐斗——和漕帮三当家手臂上的一模一样。
这是...
流放营的标记。他抽回手,声音突然冷了下来。
暴雨声骤然清晰。他们撞开尽头的木门,豆大的雨点立刻砸在脸上。眼前是绵延到天际的盐田,卤水池在雨中翻腾着白沫,蒸腾的咸雾让整片盐田宛如煮沸的米粥。
盐田中央,林雪正指挥盐工倾倒麻袋。鲜红的蔻丹在雨幕中格外刺眼,像十滴血落在雪地上。
活人滤盐...林霜胃里翻涌。那些铁笼里的女眷手脚溃烂,却还在机械地搅拌卤水。
陆明突然剧烈咳嗽,一口蓝血喷在刻着林氏盐田的石碑上。他染血的手指在林字上重重一按——
**咔嚓!**
盐田边缘突然塌陷,卤水裹着硝石奔涌而出。林雪尖叫着后退,绣鞋被腐蚀出焦黑的洞。
你疯了?!这些硝石是给范阳——
一支弩箭突然穿透她的油纸伞。影卫的青铜面具在闪电中泛着寒光,林雪踉跄着栽进卤水池,蔻丹的红色在盐水中渐渐褪去。
陆明将林霜扑倒时,第二支箭擦着她发髻飞过。银算盘钗应声而断,珠子滚落在盐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钥匙...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耳畔,蛤蟆巷的钥匙...
林霜摸向腰间,那把锈钥匙不知何时已变得滚烫。钥匙柄上浮现出细小的纹路——是安阳郡主的徽记!
第10章:甜契覆血手
灶娘的头颅睁着眼,与林霜四目相对。
粗布包袱散开的瞬间,血腥味混着杏仁的甜腻扑面而来。林霜的膝盖重重砸在盐板上,碎裂的盐粒扎进皮肉,却感觉不到疼。
为父的礼物,可还喜欢?林崇义的声音温柔得像在询问晚膳菜式。
陆明的青玉断剑抵住地面,剑身映出林崇义紫袍下摆的范阳暗纹。林霜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那本《西域志》,每一页都沾着苦杏仁味。
灰验法。陆明突然低语。
林霜猛地抓起盐灰撒向空中。粉尘在阳光下闪烁,照亮了林崇义袖中暗藏的机括——金丝弩的箭槽里,三支幽蓝的箭蓄势待发。
二百三十两。她突然开口,声音冷静得自己都惊讶,账上缺的二百三十两。
林崇义挑眉:我的霜儿果然聪慧。
不是缺。林霜缓缓站起,是你特意留出的数目——正好是打造这把金丝弩的工钱。
暴雨突然倾盆而下。林霜趁机撞向林崇义,鎏金钥匙插入他袖中机关。弩箭反向发射的瞬间,陆明拽着她滚向盐垛。
**轰!**
地底传来的爆炸震得盐板开裂。林崇义跌入地道时,林雪突然从卤水池爬出,鲜血淋漓的手抓住林霜脚踝。
姐姐...她塞来半块湿透的杏脯,对不起...
林霜掰开她紧握的手——里面是半块青铜令牌,边缘刻着盐铁司地库。
暴雨冲刷着陆明肩头的伤口,蓝血在盐田里蜿蜒成诡异的图腾。林霜含住那颗琥珀糖,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忽然明白胡姬说的代价是什么。
第11章:万人血咸书
盐田的卤水还在沸腾,蒸腾的雾气中黑甲士兵的身影若隐若现。林霜攥着金箔密册的手指节发白,薄如蝉翼的金箔边缘割破掌心,血珠滴在盐板上立刻被吸吮干净。
陈将军单膝跪地时,铠甲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小主子,安阳郡主的冤案...
先救他。林霜打断道,声音比卤水还涩。她看着士兵们把陆明从卤池捞起,青玉断剑仍死死握在他手中,指关节因用力过猛泛着青白。
当士兵掰开陆明手指时,剑身突然断裂,露出中空部分藏着的薄绢——密密麻麻的流放名录中,陆沉二字被朱砂圈出,旁边批注:**安阳府侍卫长,擅机关算学**。
林霜的左眉疤突然灼痛。她想起陆明每次为她挡箭时,右肩总会不自觉地先侧过来——那是侍卫长的本能反应。
卤水池咕咚冒泡,裴琰的紫袍浮上水面。那张被盐水腐蚀的脸上,独眼还凝固着惊愕。陈将军的陌刀突然指向北方:范阳军到了!
地平线上尘土飞扬。林霜突然明白父亲每月巡视盐仓的真正目的——那些消失的盐,都化作了叛军的刀。
胡姬塞来的琉璃瓶里,液体泛着珍珠母的光泽。陆明却按住林霜的手腕:先解决...血咸书。
他染血的手指划过那些被救女眷,她们正用溃烂的手在素绢上按手印。每道血印落下,陈将军胸前的盐花烙印就愈发鲜红。
第12章:错账藏蜜语
林霜舌尖的银针泛着幽蓝寒光。
她跪在废墟上,看着林雪被神龛压住的身体。庶妹胸口的箭已折断,嘴角不断溢出粉红色的血沫。
钥匙...林雪染血的手指抠着盐板,父亲的地库...
林霜举起鎏金钥匙,机关关节处的血痕在阳光下刺目。林雪突然癫狂大笑,笑声扯得伤口迸裂:你根本...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她的瞳孔开始扩散,最后的目光却落在林霜腰间——那里别着从吐蕃武士身上夺来的弯刀。
林霜扯开缠刀柄的红绳,褪色的羊皮地图飘落。角落里的朱砂印让她浑身颤抖——这不是降敌的证据,而是母亲设下的诱敌之计!
陆明!她转身大喊,却见硝烟中青衫一闪。
陆明正用断剑挑开地砖,三根浸透卤水的引线被齐齐斩断。他抬头时,右颊的伤口还在渗血,却冲她挑了挑眉:西南角。
西南偏殿里,林雪怀中的襁褓褪色严重。当她扯开绸布时,露出的不是婴孩,而是一把鎏金钥匙——与林霜手中的正好是一对。
盐铁司地库的钥匙。林雪甜笑着将它抛向硝石桶,该结束了!
林霜舌下的银针激射而出。针尖击中钥匙孔的瞬间,机关咔嗒作响,钥匙突然变形弹出钢爪,抓住锁着盐户孩童的铁链。
我娘的机关术...她接住坠落的钥匙,从来不是用来开锁的。
神龛突然下沉,露出幽深的地道。最小的女孩指着盐婆像惊叫:婆婆流泪了!
岩盐融化的泪冲刷下,神像表面剥落,露出内里的鎏金像——安阳郡主手托的,正是第二片金箔密册。
林雪崩溃的尖叫被弩箭破空声打断。林崇义的金丝弩抵在她后背:没用的棋子,就该弃掉。
**嗖!**
箭矢穿胸而过时,地道里传来闷响。整个盐神庙开始倾斜,陆明拽着孩子们冲向神像:去后面!
林霜却逆着人流冲向林崇义。银链缠住金丝弩的瞬间,鎏金钥匙插入机关。
**咔嚓!**
弩箭反向射出的刹那,她看清父亲眼里倒映的自己——左眉疤正在渗血,金液缓缓浮现。
第13章:断络缠糖丝
黑暗中有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林霜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陆明正用断剑撬开她的牙关。琥珀色的药液顺着喉咙滑下,灼烧般的疼痛立刻转为清凉。他的睫毛在油灯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右颊的伤口已经结痂,像一道暗色的盐痕。
朝廷军到了...陆明扶她坐起时,靛青外袍上的血迹蹭到她手背,但林崇义逃了。
林霜突然抓住他手腕:账册...我吞了...
我知道。他从怀中掏出半页泛着蓝光的纸,边缘还带着她的牙印,你吞的是假账。
地库比想象的更阴冷。火折子的光只能照亮几步之遥,陈年的苦杏味让她想起父亲书房。林霜的靴底踩到碎纸,低头看见满地被撕毁的账册,朱砂数字像干涸的血迹。
前方传来书页燃烧的噼啪声。林崇义站在青铜鼎前,正将密册一页页投入火中,紫袍下摆的范阳暗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霜儿。他头也不回地唤道,声音温柔如昔,为父给你留了嫁妆...
鼎座下的铁匣刻着安阳遗物,林霜的左眉疤突然剧痛——今日正是她十八岁生辰。
陆明的断剑突然刺入地面:别碰!匣子连着火药!
林崇义的匕首却已刺到眼前。陆明挡在她身前,刀刃没入右肩的瞬间,林霜将钥匙插进盐婆像底座。
**轰隆!**
顶棚的盐粒如瀑布倾泻,将林崇义埋成盐雕。他最后的表情凝固在惊愕,仿佛不信会被亲生女儿反杀。
第14章:咸襁褓真相
朝阳将盐场的废墟染成金色。
林霜坐在无字碑前,指腹摩挲着银算盘。背面的刻字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吾女霜儿,愿你此生不必再算人心**。
陆明走来时,月白官服上的鹘鹰补子闪闪发亮。他锁骨处的盐花烙印被银线遮住,唯有那颗泪痣依旧明显。
圣旨。他递来黄绢,手指有意无意擦过她掌心,命你执掌盐铁司。
最小的盐户女孩突然跑来,将野蔷薇插在林霜鬓边。孩子手腕上的烙伤已经结痂,形状像小小的盐斗。
还剩件事。陆明忽然单膝跪地,断剑重铸的青玉算筹在掌心闪烁,安阳郡主与家父的约定...
他旋开算筹顶端,里面藏着颗陈年的琥珀糖。林霜含住的瞬间,记忆如潮水涌来——三岁那年母亲推她入江前,往她嘴里塞的正是这个味道。
运河上商船往来如梭。新栽的杏树抽出嫩芽,远处盐户们正在拆除铁笼。陆明忽然凑近,她看清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左眉疤上,一点金辉若隐若现。
第二片密册...他声音轻得像叹息,一直在你眼睛里。
春风拂过案头的金箔,母亲的字迹熠熠生辉:**盐可蚀骨,爱可焚天,而人心...**
后半句被陆明落下的吻掩去。他唇间还有琥珀糖的甜味,与十八年前那个江边的拥抱如出一辙。
第15章:熔珠留甜隙
晨光漫过窗棂,林霜的银算盘在案头泛着微光。
最后一颗算珠落下,贰佰柒拾叁万贯的数字在阳光下清晰可辨——这是朝廷追回的盐税总额,也是母亲用命换来的公道。
算清了?
陆明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他难得没穿靛青衫,换了身月白官服,锁骨处的盐花烙印被银线绣的鹘鹰补子遮住,倒真有几分钦察使的气度。只是眼下的泪痣还在,笑起来时像粒没化开的冰糖。
林霜将算盘一推:盐税清了,流放犯的抚恤银也发了,还剩……她指尖点向账本末尾那个朱砂圈出的数字,二百三十两不知去向。
在这儿。
陆明从袖中取出杏木匣。掀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银锭,每块都铸成小小的盐斗形状,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是灶娘记的蜜渍杏脯方子。
按方子试做了三回。他捏起一块银锭,底部刻着免役二字,第一批免役银,发给盐户遗孤。
窗外突然传来孩童的笑闹声。几个盐户小子正在试吃新做的杏脯,最小的那个踮脚往窗台放了朵野蔷薇。缺了门牙的发音漏着风:甜!
陆明忽然握住她拨算盘的手。这个总是精于计算的男人,掌心有常年握算筹磨出的茧,此刻却温暖干燥:还剩件事没算清……
他从怀中取出对青玉算筹——是断剑重铸的,刃口处多了道凹槽。林霜认出那是自己银钗的轮廓,两件兵刃竟被铸成了契合的一对。
当年安阳郡主与陆侍卫的约定……他声音轻得像柳絮落地,该由我们来完成了。
第16章:无盐杏林约
春风掠过新栽的杏树,嫩绿的芽尖上还沾着晨露。
林霜站在盐田旧址,如今这里只剩一片焦土。远处,工人们正在拆除铁笼,叮叮当当的声响混着运河的号子,竟有几分像算珠碰撞。
陆明静立在她身后,青玉剑穗与她的银钗缠在一起,在风中轻轻摇晃。他的官服下摆沾了泥,像是刚去抚孤院看过那些孩子。
你早知道我的身份。她突然开口,为何不说?
说了……他轻笑,还怎么看林姑娘演那出'落难嫡女'的好戏?
柳絮拂过她眉梢的疤痕。林霜摸出那把银算盘,轻轻一抖,盘底的暗格弹开——里面不是珠子,而是几十粒杏仁糖。
尝尝?她拈起一块,按灶娘的方子……
陆明俯身就着她的手咬住糖。这个总是算无遗策的男人,此刻被甜得眯起眼,像只餍足的猫。
远处,盐户孩子们正在无字碑前玩耍。那是林霜坚持要立的,说等天下再无流放犯的那天,再刻上安阳郡主的名字。
夕阳西沉时,陆明忽然从背后环住她。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混着杏脯的甜香:知道金箔上最后一句是什么吗?
林霜摇头,发丝扫过他锁骨处的烙印。
**而人心,自有甘苦。**
最后一缕阳光掠过银算盘,在无字碑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运河里的商船拉响长笛,像一声绵长的叹息。
番外·杏花春
陆明发现林霜在偷偷改账本,是在一个杏花纷飞的午后。
他本想去书房取《盐法志》,却见那人趴在案头,墨汁蹭在鼻尖也浑然不觉,正认认真真地在抚恤银后面添了个零。
二百三十两变二千三百两?他倚着门框挑眉,林掌柜这是要做善事?
林霜头也不抬:灰验法,三兑一。
——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意思是假的,别声张。
陆明轻笑,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展开是几块杏脯,琥珀色的糖霜下隐约可见果肉纹理。
尝尝?他拈起一块递到她唇边,按灶娘方子做的,甜度正好。
林霜咬住的瞬间,舌尖尝到一丝咸。
她突然想起去年今日,灶娘被装在包袱里的头颅。那妇人花白的鬓角还沾着面粉,仿佛只是在小憩,随时会醒来念叨姑娘莫要贪凉。
怎么哭了?陆明用指腹抹过她眼角。
甜的。她把脸埋进他掌心,太甜了。
窗外,新栽的杏树簌簌作响。最后一粒算珠从案头滚落,在阳光里划出一道金色的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