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脸替。
替的是沈择的白月光。
做了三年金丝雀,我为他生了个孩子。
生产完当天,沈择给我打来电话,男人微凉的声音夹杂电流:
我和思予明天订婚,机票已经给你买好,孩子留下,我就不去送你了。
电话挂断,我抱着怀里的再生娃娃,嘴角扬起一个冷笑。
1
每当看到沈择那张人神共愤的脸,我都会想,为什么明明有白月光,他还不放过我。
后来,我明白了。
这世界男男女女,千千万万。
有几个能和我一样,和他如此合拍呢
他喜欢,需要我的身体。
我喜欢,需要他的钱权。
2
晚晚。
空旷的别墅,沈择低哑着嗓音唤我的名字。
我只觉得每一根神经都仿佛被电流经过而颤抖。
他指尖微凉,绕着我的头发,他的声音低哑而情动,漆黑清沉的眸子缱绻着深重欲意。
怎么,跟我闹脾气
没有。我缓缓转身,闭上眼睛。
放在平时,我一定会极力讨好迎合他。
讨好一个人是很累的,心冷了反而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我确定今天晚上,我不想讨好他。
明天是你的婚礼,还是早点睡吧!
他亲我的手指,感觉到他的意图,我没有抗拒,只是轻柔出声提醒。
这句话仿佛触碰到他哪根神经,他猛地从身后抱住我,抱得很紧,好像要把我勒进他的骨血。
怎么你不想
我想,但是我更害怕。
他的心是铁石做的。
而我清楚明白,我只是一个替身。
2
我第一次遇见沈择,是在夜色。
我是穷苦人家的姑娘,父母都是农民,除了重男轻女,没有什么本事,一年也赚不到万把块钱。
我身上衣服,用的牙刷洗脸巾,都是捡我小姨用剩的。
小姨比我大不了几岁,从小体弱多病,家里人都很关爱她,尽管当时大家都很穷,但她也从未缺衣短食。
她在一家人啃玉米棒时可以吃煮熟的鸡蛋,有漂亮的梳子,头发总是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只虱子,下雨天上学舅舅会背着她走十几里的土路,只是为了不让她新做的鞋子沾到雨水……
这些我都不羡慕,因为她经常发烧,总是扎很多针,那么疼才换来这样悉心的照顾,这是应该的。
我只羡慕她有外公外婆舅舅,还有我妈的爱,她说什么,他们都会听,她要什么,他们会想办法拿到,哪怕做出一点牺牲……
她有最亲密的家人,有很多很多爱和关注,可是我怎么都得不到。
我装病被我妈一眼识破,让我在零下十几度的夜晚出来凿水缸里的冰,第二天我真的病了,发起高烧,我妈把退烧药摔在我脸上,骂我是赔钱货……
昏昏沉沉一个多礼拜,好险没有烧成邻居家女儿一样的弱智。
我一直以为那场高烧是神明对我撒谎的惩罚,后来我再也不敢装病了,即便真生病,我也不敢再告诉我妈,我害怕再听到那三个字,更怕和邻居家女儿一样,被从学校退学,没几天就随便塞进哪个暗无天日的厂里没日没夜地干活。
爸爸说,附近几条庄子上的很多女孩都进厂了,每个月都给家里寄回来生活费,言语中不乏羡慕贪婪,再看我时,便多了几分憎恶嫌弃。
每当爸爸晚上下班回来,劳保鞋踏在水泥地上,老远就传来笃笃的响声,我就像神经过敏一样,立刻身体紧绷,把头使劲埋在作业本里,或者一个劲儿往灶堂添柴,妈妈这时往往会骂我一句贼眉鼠眼的死丫头,她知道我在躲爸爸,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不作声。
因为她知道,躲是没用的。
命运要降临,就如天要下雨,谁也躲不掉。
我最惧怕的噩梦,最终还是成为现实。
3
十六那年,因为很努力,我考上了我们那里最好的高中。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之一。
可我忘了,从小到大,我从未真正拥有过什么。
即使紧紧攥在手里的东西,也会无缘无故被人抢走。
这次的机会也是一样。
爸妈说,女孩都是给人家养的,读那么多书没什么用。
他们把我的录取通知书卖了一千块钱。
为了让弟弟念中专,爸妈让我体谅他们辛苦,辍学下来打工,赚点生活费补贴家里。
我大闹了一场,但看着爸妈日渐花白的头发,我知道爸妈把我养大不容易,从小就被教育要懂事要能吃苦,所以虽然我觉得心里不公平,最终还是流着泪咬着牙点了头。
放弃很简单,比往上爬容易。
不是我的,强求也求不到。
走的那天,连个像样的行李箱都没有,我把几件衣服,一盒未拆封的雕牌肥皂,几盒平时喝不到的牛奶,打包了一个麻袋,爸妈欣慰地把我送上了村里同去那个城市的顺风车。
看着渐退的,我生活了十六年的村庄,那样小,转眼就消失在地平线上,我再也看不清。
那时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弟弟是弟弟,为什么他生来就可以得到爸妈最朴实真诚的爱,那样容易,仿佛理所应当。
而我那样努力,只能得到一句,是替别人家养的赔钱货。
或许,有的人生来不被世界容纳。
也或许,有的人生来就为受苦。
4
我工作的地方是大城市一家大型纺织厂,不仅包吃包住,五险齐全,而且工资比老家高两倍还多,所以同村的叔叔介绍时,我爸妈想都不想,就同意了。
到了以后我才知道,这里压根不像那个叔叔说的那么美好,所谓的大型企业不过就是一个生产贴牌货的小作坊,连个营业执照都没有。
不过工资倒是真的,所以我觉得没必要和爸妈讲,免得伤他们的自尊,就没给他们打电话。
他们一辈子没有出过村,懂不得大城市的地不是按亩计量,是按平方,市区一平方要一万多块,抵得上庄户五口之家一年的口粮。
我被吓到了,望而却步,所以不想再吓他们一次。
这里有很多像我一样,半路辍学或者不想念书的女孩,在里面踩缝纫机绣花,都是些精细活。
我干过很多农活,体力很好。
可是绣花我不在行,尽管是机器来绣。
不过我学得很快,还有免费的护手霜用,我的手比在家里软很多,原先的茧子退去,新的地方生出新的茧子。
几十个女孩,近百台机器,半成品货物挨挨挤挤,堆在不到一百平的厂房,无论冬夏,厂房里棉絮线头在空气里到处乱飞,飘进眼睛鼻子里,那比杀了你还难受。
冬天还能戴口罩挡一挡,夏天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但我只能忍。
为了工资,为了吃饭,也为了长大。
我就这样从早干到晚,埋头苦干了两年。
可变故来的这样快,让我猝不及防。
我一向不信命,但命运好像的确待我很差。
5
刚进厂时,因为年纪小,学什么都快,手脚又麻利,所以被线长调在流水线第一道工序上,干起活来比老员工都不逊色。
但也因为这样,我遭到了嫉妒。
你永远不知道恶意是怎么来的,它就已经在暗处悄然滋长。
一个陌生的工友将我推倒,我的头发被绞进了机器里。
如果不是那个新来的机修及时关掉电闸,我一定会当场尸首分离。
从我拮据的生活费里,我拿出一百多元,给救了我的机修工买了一罐奶粉,以及几袋麦乳精。
经过这次,我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障碍,性子变得畏缩,害怕再得罪人,惹祸上身。
杯弓蛇影之下,明明以往熟悉无比的工作程序,再难以适应。
厂长找我谈话。
我有意调你去分公司,也是踩机器的普工,工作内容不难,不过工资要低一些,你考虑一下。
我看着厂长一张一合的嘴唇,胸腔突然涌上一阵绝望。
自从辍学后,我第二次感受到这种绝望。
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几乎窒息。
我看着我的中指,侧面因为用笔垫出的茧子已经快要平了,手指因为做工需要一连十几个小时保持弯曲姿势,伸直的时候会遇到很大的阻力,骨头疼得要命,我感觉这双我在课堂之余发呆时,看了十几年的手,突然变得很陌生。
不知道是手变了,还是我变了。
厂长提前给我支了半个月薪水,我拿着钱离开了那个小作坊。
6
我不敢告诉爸妈,想着用几百块钱先租个便宜的地下室,再找活干,因为又该到了这个月打款回家的日子了,我得尽快赚到钱,不然爸妈在定好的时间收不到钱一定会很不高兴,还会问东问西。
我现在很不愿意同他们讲话,会让我很烦躁。
我一路走,一路看。
大城市老式的街道散发着下水道的臭味,斑驳的墙上画满各式涂鸦小广告,我留意其中会不会有招租广告,又很怕被骗,不敢立即打电话过去询问。
天很热,我走累了,在电线杆上贴的招租广告前放下行李,站住脚放眼看着远处陌生的一切。
我妈就是在这时打电话来,哭诉弟弟在网上赌博输了一百万,利滚利已经到了三百多万。
我惊住了,好像在梦里。
我听见自己问她,他未成年怎能上网
妈妈说,是偷了她身份证去的网吧。
耳边只剩风声,回过神我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冷了半截,握小灵通的手指在痉挛。
我听同事说的,那几年正是互联网开始腾飞崛起的时代,没有管制,百无禁忌……乌七八糟什么都有,年轻人在一起很乱的。
电话里,我妈哭着让我想想办法。
我心里很乱。
我想说我也没有办法,因为我自顾不暇。
我想说这个数字好大,我只在数学题干里面见过。
我穷尽想象,去想一百万有多少,结果发现自己连一万块都没见过……
我无力地蹲下,把头抵在粗糙掉灰粉的电线杆上。
妈,如果我死了,你们会不会心疼呢
我妈愕然道:
你扯这个干什么,我在问你弟弟的事情,你不能这么自私冷血,不管你弟弟啊,我们老两口将来,就指望你弟弟了,没有他我跟你爸就不活了,你爸气得高血压都犯了,躺床上好几天了,你让我一个孤老婆子怎么办啊……
我说:这么多钱,我攒十年都攒不到。
你傻啊,大城市有那么多机会,你不能去碰碰运气吗前村的小花啊前段时间就傍上了大款,那男人开路虎……
我静静地听着。
我妈尖利激动的哭声,听起来实在很苦。
我能想象到她老泪纵横在她满脸的苍老沟壑上,比土还要黄的皮肤硬得像发干的馒头皮,她浑浊的眼睛用力地流很多泪,好像要流血……
我深呼吸一次,闭了闭眼,说了句:我知道了。
然后我挂断电话,把手机关机,走几步把手机扔进了江里。
这么多钱,就算把我卖了,也不可能拿到。
我说我知道了,是因为不想听她哭,哭得我心烦意燥。
同是女人,她让我一个刚失业的女孩,短时间内在陌生冰冷的大城市,怎么赚到这笔钱呢
有什么来钱快的方法呢
我才18岁,我恨18岁。
折断翅膀的18岁,充斥无力,绝望,迷茫,不甘,愤怒……
如果18岁是一幅画,这些就是底色。
令人压抑。
日落西斜。
我任凭眼泪被江风吹干,在夜幕降临的前一刻,唯一一次鼓起勇气,跨过栏杆,看一眼滔滔江水,准备一跃而下时,一个陌生男人阻止了我。
他走过来,很关切地问我:
小姑娘,是不是同家里人吵架了怎么一个人在外面,这边治安可不太好,晚上有小流氓在这里飙车,压死了好几个人,天快黑了,赶紧回家去吧。
男人笑起来很亲切,声音很温柔,虽然年纪并没有那么老,但还是给我一种长辈的感觉。
他又继续说了很多,他说世界那么大,我不应该在最美好的年纪想不开,应该去看看世界。
好像我这样的人,也还有机会重新抬起头来一样。
我哭了。
眼泪刷地掉了下来,这一掉就再也停不下来。
7
男人让我喊他孙哥,孙哥把我带回了夜色,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我那时很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
我的工作内容是陪男人喝喝酒,唱唱歌,一次就能拿五百块小费,而且会所不抽成,拿到的都是自己的。
如果想要更多,那就得各凭本事。
我暂时没有想要更多,人得学会知足。
我没以为自己运气能有多好,能一下子时来运转,遇见贵人,摆脱我可悲的命运。
我只是行尸走肉般,在各种男人之间游走。
几百几千,很容易便拿到手。
没几天,我意识到这工作来钱很快,而且多,只是和一百万比起来,还远远不够。
很奇怪,很幸运。
我第一次坐台,就遇见了沈择。
在金碧辉煌的包间里,他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昂贵的深色商务西装挎在臂弯,慵懒地倚靠在皮质沙发上,微微眯着的深色眉眼在暧昧灯光下,显得是那样禁欲而冷淡。
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也是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触碰到的阶层。
我意识到这一点,只敢匆匆看一眼,便移开目光。
谁知道,他却越过十几个女孩子,直接点中了我。
8
会喝酒吗
沈择长了一张冷冷清清的脸,像夜中凉月,声音却温润而低沉的好听。
会一点。
我受宠若惊,局促地坐到他身旁,不敢离得太近,双膝并拢,微微低着头,眼睛上抬,看着他很讨好地笑了一下。
沈择微微坐直,从喉咙里溢出一声低笑,给我倒了杯威士忌:倒是我多余问了,你们这些女孩,喝酒是家常便饭吧。
他的声音很温柔,给我一种错觉,让我恍惚觉得,自己或许有资格能够触碰到这样一个男人。
上岗前有培训。
我老实回答。
干这一行的女人,喝酒这种事,不会也得会。
喝醉也是难受,小酌怡情,倒不错。
他默默地点燃了一支烟,擒在唇间,薄薄的唇,细细的烟,缭绕的烟气遮挡住他的眉眼,为他添了一层郁气。
这种烟是进口的,没有太浓重的呛人气味,有种旖旎的薄荷芳香。
闻着闻着,我还没喝酒,已经醉了三分。
有过男人吗
我脸刷地一红,看着他兀自有些发怔。
吓到了我这个人比较直接,我朋友都这么说我。
他微微一笑,很不当回事的。
我只是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我反而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知道这种问题,无论女人怎么回答,男人都不会信。
我只好选择不言,抓起桌上的酒杯,学着这里花魁的样子,豪爽不失优雅地仰头灌了下去。
烈酒入喉,是很辛辣的味道。
我的眼眶瞬间湿润。
抑制住那股酸热,我用手背碰了碰下眼睑,擦去一滴泪。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没谈过恋爱,也没有男朋友……
知道,倒也不用这么认真。他有些微的愣怔,随即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料姓孙的也不敢敷衍我。
他们这样的人,经手的女人都要干净的。
孙哥尤擅此道。
我沉了沉心,拿酒敬他。
他没接,拿开唇边的烟凑过来,呼吸渐渐粗重,他问我:
这里太吵,出去玩
data-fanqie-type=pay_tag>
我心跳陡然加速,不自在地掐了下手心。
这里的姑娘跟金主出去,无外乎酒店,金主自己的庄园,别墅,或是狡兔三窟,在繁华场赁个长期套房,为了方便躲家里那个。
不知道他是什么样,我希望不要太远。
这是我第一次,我不想出什么意外。
没跟人出去过吧他似乎察觉到我的紧张,拿过手机,发了条简短的信息,状似不经意安抚我:不远,开车几分钟就到了。
他的手很暖,握着我的手腕。
我莫名感到安心
他刚才应该是给孙哥发信息,没过一会儿,孙哥就进来了。
孙哥一路拨云见雾,一见到他便讨好着鞠躬奉承,因为我是新人,在坐台前也特意说过绝不跟人出去,孙哥知道我的顾虑,说劳累沈择稍候几分钟,他要跟我交代几句话。
一路上孙哥喜不自胜,比我还要激动。
我这才知道,他叫沈择,是s市鼎鼎有名的富二代,沈氏集团的总裁,他的父亲是全省首富,靠房地产发家,一个名副其实的多金太子爷。
我吓到了。
受宠若惊。
我知道他这样的人身份不一般,只是没想到这样显贵。
我实话告诉孙哥,我有点顾虑不安。
因为我并不知道怎么取悦男人。
我没有经验。
孙哥劝我好好把握,很多女人一辈子可能都不会有这种机会。
他跟我说,不管我是为什么来的,今晚是我唯一的机会。
沈择家里有一座金库,跟过他的女人,走的时候有一次机会,带走她能带走的所有钱,金条……
和沈择出去一晚,可以让我一夜之间,从麻雀变成凤凰。
我会有数不完的钱,有了钱,就可以拥有一切。
孙哥的话更让我下定了决心。
9
我上了沈择的副驾,他的车子是暗银色,没有后座,门是遥控的,油门踩到底便发出火箭般的嗡鸣。
我第一次见这种车,伏在路面像个冰冷幽暗的怪物。
他开车,经过那条江。
灌进来的江风把我的头发吹乱,闻到江水的腥味,我的腹中却不合时宜地绞痛起来。
刚才只喝了一整杯威士忌,没有吃过东西,酒精在灼烧着我的胃。
怪我曾经为了省钱,经常一天只吃一顿饭,落下了胃病。
旁边潇洒矜贵的男人,可以改变我的命运,我不能破坏他的兴致。
痛死,也比穷死强。
可是我高估了自己。
渐渐地,开始不受控制。
绞痛来势汹汹,肠子好像被一双大手拧着,我忍不住身体前倾,蜷在副驾上,用双手用力抵住胃部,极力缓解着疼痛,忍不住从喉咙漏出一点轻微痛吟。
沈择颦眉:怎么了你可别吐我车上啊。
他语气似乎有些不悦,我却感觉到车子速度在慢下来。
没事,我吃点东西就好了。
我艰难地拉开包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包苏打饼干。
这是我常备的,饿的难受时,只有吃这个会好一点。
他看见我的动作,不再说话,只是专注开车。
车流从身边呼啸而过,车子停在急停区。
他在等我吃完。
远处的路灯昏暗地亮着,淡黄的灯光照出沈择白皙的脸,更显得眉眼深邃,他转头看着我,眸子里晦暗不明,难以捉摸。
晕车
有一点。
我抬起苍白的脸,害怕破坏他的兴致,强行挤出一个笑,您的车太快了,我第一次坐这么快的车。
快吗他似自言自语,朝我投来幽暗一瞥。
不知是他目光太冷,还是胃里太痛,我狠狠打了个寒颤。
气氛有些尴尬。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咀嚼饼干的声音。
他撑着手肘,好像在欣赏夜色下的江景,精致侧颜有些落寞。
我盯着他有些出神。
他长得太优越了,在外面有多少情人都不为过。
这种男人,好像就是那些姑娘口中,宁愿倒贴也想睡的人。
快点吃,要到凌晨了。
像偷窥被抓到的小偷,我的心重重一跳,脸颊发热,连忙移开目光。
一边机械地嚼饼干,一边想凌晨有什么特殊
或许,他家里有老婆,也可能有固定的情人,今天遇见我,是我运气好。
我收了收心,很快把吃完的包装纸叠好,放进包里的隔层。
小孩吗都吃外面了。
他抬手,擦掉我嘴角的碎屑,很有耐心。
我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他会对第一次见面的女人这样细致。
他凑近,在我的唇上轻抚。
这时后面一辆跑车由远及近,不停地打着双闪疾驰过来。
我被灯光闪的眼睛睁不开,慌乱中被他揽入怀里。
耳边响起一阵热烈的起哄声。
Carnival
tonight!(今夜狂欢)
透过缝隙,我看见车里的男人冲沈择比了个中指,带着一车人戏谑大笑地扬长而去。
是刚才和他一起来的人,在包间里我见过。
沈择低声骂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很快到了他的别墅,因为紧张,我无心欣赏景色,只觉得这里的温度比外面要更冷。
直到真正开始时,我才知道他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温柔。
宝贝儿,你来/感觉了。
不上不下的滋味几乎把我逼疯,他太知道怎么对付女人。
我只能狼狈求饶。
停,快停一下。
沈择仿佛被取悦,谑笑:
晚了,求我。
我经受不住,几次昏倒。
恍惚中,我听到他叫了一个女人的名字。
思予,思予……
5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的白月光沈思予,他的初恋。
巧的是,我和她长得很像。
一定是特别特别像吧,不然他为什么从来没从夜色带走过女人,却在第一次见面,就把我带回他的私人别墅,一住就是三年。
这里宁静得太配他的性子,冷淡而疏离,却有种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的神秘感,哪怕是在深渊的边缘徘徊,也令人难以抗拒。
这是沈择所具有的魔力,令我明知自己是替身,也不可自拔地深陷其中。
他有时候看着我的目光,很温柔。
但我知道,他在透过我,看那个叫思予的女人。
可我一点都不嫉妒,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被他选中,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要的是钱。
他给我打了许多钱,我没拒绝,用这些钱还了弟弟的赌债。
剩下的钱我背着他,拜托表哥帮我在郊区买了房子。
沈择还给我买了一大堆奢侈品,礼服,包包,鞋子,堆满整个衣帽间。
他在狂风暴雨过后,用拇指轻柔地替我擦干眼泪。
我做噩梦的时候,他会很自然地把我圈在怀中,闭着眼一下一下拍我的后背。
我以为这是爱,后来我才发现,他只是不在乎而已。
接触越久,我能感受到,他是真的爱那个女人。
我有时候想,如果我就是思予,那该多好。
正因为这样,在日常琐碎与患得患失中,我渐渐被失落感淹没。
10
他从来不带我出门,我是他养在别墅里的金丝雀,是他白月光的替代品。
可是随着我对他的迷恋逐渐加深,我不再甘心于此。
偌大的别墅,空荡荡的客厅,我常常等他一等就是一夜。
就这样一个人窝在沙发里,反复地看财经频道采访他的视频。
视频里,他依旧是冷淡的,说话时声音很低,却很沉稳,偶尔露出浅淡的微笑,完全是出于礼貌,让人很难想象他在夜里的那种疯狂。
他是世人高不可攀的云,是我一个人的暴风雨。
而我,只是他脚下的泥泞。
我和他之间,有道看不见的天堑,是让我绝望的根源。
我害怕,我不敢太过了解他。
越是深入,对我自己就越残忍。
因为我不该爱他。
于是,我选择假装毫不知情,得过且过。
但没过多久,我就不得不知道了。
关于他,一些不为人知的事。
11
我从没主动找过他,我和他在一起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等。
他有时隔天来一次,有时四五天。
最近,我恍然意识到,大姨妈已经很久造访,看着试纸上清晰的两道红杠,我失落地蹲在地上,鼻腔酸痛,脑袋嗡鸣,直到腿麻得受不了,我才踉跄着起来,扶着墙壁走进卧室。
他不会要这个孩子,绝对不会。
这个孩子还可能成为我与他诀别的导火索。
窗外春光旖旎。
我恍然意识到,我与沈择已经在一起八个月,去年夏天他带我回了别墅,转眼已经是隔年的三月。
跨过年的春天,还带着料峭的春寒。
我突然生出一种悲悯的绝望,如果没有他,或许我也不会死,但绝不会活得这么容易。
我们之间是钱货交易,他没有亲口对我这么说,但我却不能假装不知道。
钱,多么肮脏的东西,横亘在我与他之间。
日复一日,变成一道天堑。
明知不可能。
可是我真的好想再见他一面。
12
我心不在焉地做了点东西,按照他的口味。
现在是他午休的时间,我越过他的秘书,直接走进了他的私人办公室,一路上没有受到阻拦。
但越靠近,我的心跳越是错乱,甚至生出了强烈地退却感。
我知道沈择的性子,今天以后,他大概率再也不会见我。
但我仍然固执地想要见他,哪怕最后再看一眼。
我深吸一口气,没有敲门,把门打开一条小缝。
午后的宁静,窗帘挡住春光,昏暗的室内,空荡的沙发,他没在。
我决定就在这等他,越等心里越是七上八下,烦躁不安。
办公室很大,里面还有不少隔间,有房门的遮挡,我看不见里面的摆设。
就在我将要睡着时,从一扇门里恍惚传出人声。
我走过去,门没关紧,透过门缝,看到了我这辈子都忘不掉的画面。
沈择,他慵懒地坐在沙发上,衬衫的纽扣解开了两颗,露出一小片锁骨和胸膛,领带被拉扯着拽向一边,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他常抽的烟,打火机被随意地扔在地上。
除了他,还有另外两个男人,一个女人,女人的头发被一个男人扯着,另一个男人抬脚踹向她的胸口,女人脸上的表情极度痛苦,却不敢吭一声。
恐惧袭上来,我下意识紧紧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沈择半倚在沙发上,眼神尽是狠戾和冷漠。
错哪了
是他抽烟后,特有的微哑嗓音,带着一丝嫌恶的嘲讽。
你父母不教,总得有人教你。
我眼中弥漫起灼热的疼痛,泪水滑了出来。
我认得,这个女人,是害我差点被机器绞成肉片的纺织厂同事,我这辈子都记得她那双被妒火燃烧的眼睛。
可沈择他,怎么会他这是想做什么
为我报仇还是单纯的玩玩他在玩一个差点害死我的女人。
女人想开口求饶,其中一个男人转动匕首狠狠地刺在女人身上,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顿时像开闸的水龙头一样流了出来。
满地鲜红的血,染红了我的视线,刺鼻的血腥味直冲鼻尖。
刺激,恐惧,恶心……
我腿一软,昏倒在地。
13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别墅的大床上。
一睁眼,看到的便是沈择。
我能感觉到他眼中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被他看穿了。
无处躲藏。
他一定都知道了。
惊恐和不安笼罩了我,我抓紧被子的边角颤抖地往上拉,寻求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心脏和呼吸,仿佛一瞬间都停滞了。
沈择伸出手,我下意识想躲。
却被他钳住下巴,胃部传来火烧般地灼痛,我痉挛地身子也不受控制地跟着抖,沈择手上力气很大,似乎要将我下巴拧断,我因为恐惧拼命压抑喉咙处的抽咽声,眼神哀柔地看着他。
他握着我的手似乎僵了一瞬,随即我感到他手上的力气收了三分。
晚晚,忘掉她,忘掉那里的一切,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听到了吗
男人声色低哑深沉,带着些许察觉不到的恳求。
我后知后觉到,沈择他,好像在哄我。
可白天的场景太过印象深刻,不是我想忘就能忘的。
阿择,我好害怕,你不要离开我……
我扑进沈择的怀里,说话声音因为委屈已变得语不成调,更浑然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沈择面前哭。
也许因为他突如其来的温柔与饶恕,也许因为这件事情远远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
我哭了。
都说女人在男人面前哭,是撒娇的意思。
别怕,我在。
沈择深深蹙眉,紧紧抱住我,一只手轻拍我的背,一下一下连贯又熟练。
熟悉的薄荷雪松味袭来,像往常一样,我甘之如饴地迎接狂风暴雨,直到强烈的飘渺感压过我的理智。
我最终也没有勇气问那个女人的死活,不会问他有没有和她做那种事,更不会蠢到去和他提法律。
当然,我更怕破坏沈择来之不易的温柔。
事后,他紧紧箍住我的腰,闭着眼语气里透出懒懒地疲惫:
别乱想,那种女人我还不会碰。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反复咀嚼着沈择话里的毫厘在意,我像个在玻璃渣里找糖的孩子,细微的甜蜜,奇异般盖住了沉积的痛苦。
我相信你。
晚晚真乖。
他声音小了下去,很快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我也慢慢闭上眼睛。
睡梦中,蔓延的鲜红血色,沈择冷淡的面孔,我任强大的恐惧在我的每一个毛孔里蔓延滋长,如同每次的强烈快感,让我觉得自己,可以离他这么近。
就这样带着这种隐秘的快感死去,我也心甘情愿。
我沦陷了。
沈择不动声色,淡然地掌控着一切,包括我的情绪。
14
沈择第二天夜里来找我的。
我一如既往窝在沙发里,说是等他,不如说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方式。
那件事后,沈择没有赶我走,也没有杀我灭口。
或许是因为,他现在还舍不得,或许我还有些用处。
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怎么不开灯
他揽住我的肩头,在我脖子上轻啮一口,酥麻疼痛,我禁不住打了个颤。
不说话嗯
他把手伸过来,在我的腰间画圈。
你怀孕了,是吗
恐惧压来,我像只受惊的鸟雀,惊恐地对上他的眸子,喉咙已经开始哽咽。
我,我会打掉。
他自胸腔发出一声低笑,眼神变得柔和,嗓音却掩饰不住地兴奋。
生下来,知晚,为了我。
我想过的他无数种回答中,没有一个是生下来。
他不爱我,所以他不会要我肚子里的孩子。
思予她不能生育,由你来生最合适不过。
他看着我的眼睛温柔,旖旎,淡淡的烟草味钻入我的鼻尖,让我头痛欲裂。
眼前天旋地转,沈择诱哄的嗓音像某种恶魔低语:
答应我。知晚,告诉我你愿意。
不,这个孩子必须流掉,他是不健康的,我喝了酒,我每天都在喝酒。
我听不见沈择又说了什么,自顾自站起来朝卧室走,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我一定要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越来越晕,意识越来越模糊,恍惚中,有人圈住了我的腰,把我打横抱了起来。
15
我又回到了家里,那个逼仄狭小的空间,挤着四个人,两个大人,两个小孩。
闷热的夏季午后,女孩熟睡着,她的睡颜静谧而温顺,额前的碎发被汗浸湿,粘在雪白的脸颊上。
她很热,迷糊中,她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某一侧陷入永无止境的热,像是火,用灼热的舌头在舔舐着她的身体。
她终于醒来,周围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身旁是空荡荡的,妈妈和弟弟都不见了!
女孩越想越伤心,于是哭了出来。
她想不明白,家里为什么会着火,为什么又只有她一个人。
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让自己变得小一点,再小一点,这样火就烧不到她了。
可还是好热,她再也撑不住,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16
我蒙着被子,眼泪无声滑落。
我的世界似乎一直这样,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一颗弃子……
17
知道我怀孕以后,沈择变得太过温柔,温柔得仿佛菠萝去了满身是刺的表皮。
我有时会想,他总是有一点在乎我的,对吗
张婶是沈择请来做说客的,她每天过来照顾我,其实是监视我,不让我做一些出格的事。
张婶劝我留下这个孩子,她年轻时,第一胎就是因为查出是女孩,所以打掉了,以后就再也不能生育,现在后悔不已。
我对她讨厌不起来,她没有儿女,人虽然碎碎叨叨的,但是对我很好,她从小对我就好。
我对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不附和也不反驳。
更不会同她说,我不会生,既然我的孩子不是我的,我还生他做什么呢
别墅里没有酒,早就被沈择清空了。
所有的锐角全都包上了柔软的海绵。
洗手间的瓷砖上铺上了软绵绵的地毯。
所有的食物全都来自高级营养师严格搭配的菜谱。
整整四个月,我没出过门。
什么都不必说,他已经替我做出了选择。
沈择来得更勤了,但我们的交流,仅仅局限在床上,和孩子。
孕吐严重时,我整整瘦了20斤,抑郁折磨着我,我发疯般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沈择抱住我,问我想不想继续读书,他会送我出国留学,给我安排最好的学校,最好的导师,最优质的生活,他会让我的履历变得非常漂亮。
但一切的前提是,我得生下这个孩子。
我心动了,我有再多钱,也不可能做到他所说一切。
我见过他的手下杀人,就像杀鸡宰羊。
我听说他有很多手下都蹲过局子,犯过事。
他背后的势力强大到足以庇护这些事,那么,只是给一个乡下女人安排个好学校,太容易了。
我慢慢平静下来,冲他点头。
如果不死,我以后总得靠点什么生存下去。
当然,绝不可能是靠沈择。
18
临产前,沈择破天荒地带我去了别墅附近的公园。
他带了木质的画板,彩色的颜料,在草地上手把手教我画了一幅日落印象。
火红的天幕低垂着,橙红的落日嵌入其中,没有云,只有远处落日余晖下闪着金光的湖面,还有湖中心孤独的一方小洲。
真美,如果我死了,时间会停在这一瞬吗
沈择拿着刷子的手僵了一下,啪地丢开,颜料洒在草坪上,五颜六色混在一起,很浑浊。
最近我总是这样,据家庭医生说,是因为体内激素的影响,会有些过激的想法,很正常,只要好好休息,好好吃饭,不会有什么问题。
沈择也已习惯了我的胡言乱语,打横抱起我,就向车子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的行人投来八卦的目光,有人带着审视,有人带着质疑,女人的眼光带着难以掩饰的嫉妒和羡慕,我知道她们在羡慕什么。
沈择他长得很帅,个子很高,家里有钱,而且上过电视,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看到抱着一个怀孕的女人,一定会出现在明天娱乐板块的头条。
换做以前,我一定会局促不安,甚至把自己埋进他的胸口,只要可以不露脸。
可是现在,他都不在意,我为什么要在意。
饿了么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餐馆,带你去。
他的语气中似有隐忍。
我意识到刚刚是我太过了,愚蠢到以为借着肚子里的孩子,就可以随意撩拨他敏锐的神经。
你决定就好。
余阳残照,我明明还在他的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他脖颈的温度还源源不断地传递在手心,我却惊觉他在远去。
快了。
沈择曾经跟我提起过,他会和沈思予结婚,时间大概就在这几天,可能是因为我临产的关系,他不想说这些来刺激我。
那是他的白月光,她回来了,我必须识相地腾出位置。
他带我到了夕荫照水,很文艺的名字,其实是一家火锅店,古风的装潢,轻缓的音乐,环境优美,菜价不菲。
我点了很多,还要了一个变态辣的锅底,沈择只是淡淡地看着我,没有阻止。
神色温柔,罕见地带着几分宠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开始这样看我,刚开始不确定,但我现在知道,他是在看沈思予,和他的孩子。
陆知晚,陆知晚,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清醒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
我低下头装作吃东西,隔着翻腾的热气,眼泪不争气地掉在碗中。
你在哭
沈择淡漠的声音传来。
没有,只是太辣了。
坐到我这边来,雾气太大了。
我吃饱了,回去吧。
他迟疑一瞬,看看表,应了声:
好。
把我送回别墅,下车时,他吻了我,吻地很温柔,像是在触摸上好的瓷器。
我公司还有点事,要是饿了,爱吃什么,让张婶给你做,不用等我。
这是他第一次给我交代行踪,我差一点就忍不住出声挽留,或者是,撒个娇。
我今年也才21岁,我可以撒娇,但直觉告诉我,不要。
我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上了车,随着车子逐渐远去,我的心里泛出阵阵难言的苦涩。
19
姐,你是不是傍上大款了,我都在新闻上看见你了,看不出来你真行啊。
陆明浩激动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分外刺耳。
小婊子,忘了谁生你养你的了,傍上大款连爹妈都不要了,有钱也不知道孝敬孝敬爸妈,闷屁不放班也不上了,跟野男人跑哪去了真不要脸,把你爸妈脸都丢尽了,白眼狼,……
我妈的声音有些许的苍老,我只觉得她可怜。
妈,我上个月刚打回去二十万。
我妈的声音中断了几秒,再次传来时带着哭音:
那是你应该的,养你这白眼狼这么多年,就拿这么点钱,来打发你老子娘,你说说哪家有你这样的女孩子,小小年纪在外面怀了野种也就算了,还敢给你爸妈脸色看,这么多年书都念狗肚子里去了,一点廉耻心都没有,怪我,是你妈我没教好你啊,……
妈,你跟她说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干嘛,她不是傍上大款了吗你叫她打钱来,你不说就把电话给我,让我来说。
行,说了半天,不就是要钱吗钱我有的是。
再给你们打二十万,这是最后一次。
话还没说完,手机被人劈手夺去,啪嗒摁断了通话。
沈择看着我,满脸愠色,声音里难以掩饰的怒气。
他火气不知冲哪发,转身对着身后的小陈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我低下头,苦笑一声。
你不要骂小陈,是我求他去的,你要骂就骂我。
小陈是他的司机,沈择怕我胡思乱想,早就把我的手机没收了,是我给钱,央求小陈替我从卖场买的,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发现了。
听我这么说,沈择的怒气仿佛一下子被什么堵住,他揉了揉眉心,把手机递给小陈:去把卡注销掉,重新换一张。
不用麻烦了,电话是我主动打过去的。
沈择递出去的手,捏紧手机,又收了回来,看着我的目光带着不耐与质疑。
陆知晚,你在跟我闹哪出
小陈早就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
我没闹。
他嗤笑一声,坐在床对面的沙发上,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扶手,幽深的眸子紧紧盯着我,好像要把我看穿。
别告诉我,你对那个,所谓的家人,还有留恋
嘲讽的语气,他知道我和家人早就断绝关系了。
我心下莫名地不安,手指扣紧身下的床单,偏过头不去看他。
这是我的事。
他轻笑了一声,上半身整个朝后倚去。
好,很好,知晚,你只要安安分分地把孩子生下来,你爸妈我帮你养,你弟弟我帮你扶,你爱怎么作践自己,都随你。
他走到门边,仿佛过了很久,声音才传出来:但某人若是非要戳我的神经,你知道我的手段。
砰地一声,门被关上,偌大的别墅里,又只剩我一个人。
我看着紧闭的房门,慢慢冷笑出声。
我再次利用了沈择。
后来,我再也没有收到过任何家里人的来电,信息,以及任何消息。
他们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又好像从未存在过。
我的人生,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指手画脚。
20
沈择肯定发现了我在利用他,已经好久没有来别墅了。
他很讨厌被人利用。
这一点我很清楚。
可我还是利用了他,一次又一次。
他厌弃我,是早晚的事。
我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开始整理衣物,生活用品,把它们一股脑塞进了红色的行李箱。
我看着上面的lv标志,突然觉得一切都是个笑话。
沈择和沈思予结婚,他们本来就是一对。
我终于认识到,我才是那个半路插足的贱人,恬不知耻的第三者。
即便打着爱的名义,也掩盖不了淫靡的本质。
说到底,我只是沈择的一个床伴,我迷恋他的身体,沉醉他的宠溺,我一开始,就只是为了钱,才接近他,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而现在,我要把两年来错开的齿轮,拨回原有的位置。
21
生了,生了,是个小少爷,六斤六两,晚晚,你可真是好命啊。
张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传到脑袋里嗡嗡的。
我对她绽开一个微笑,发出蚊子般的声音:
他呢他还是没来。
张婶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为难。
是啊,他和白月光结婚了,是件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现在,他一定被无数记者亲朋们簇拥着,在华丽的灯光下,穿着最规整的黑色西装,一如既往的帅气逼人,他会用幽深的眼睛,深情地看着一个女人,单膝跪地,手捧玫瑰,拉过她的手,为她戴上钻戒,问她:你愿意嫁给我吗
那个女人长得有些像我,她或许不会激动地捂住嘴,或许不会感动地眼眶湿润,但她一定会回答:我愿意!
台下瞬间响起雷动般地掌声,卖力的声音里全是祝福与讨好。
陆小姐,航班还有半个小时起飞,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那小小的红红的一团,真的是我和沈择的孩子吗
他的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却已经会用力抓住我的手指。
再见了。
再见了。
22
我登上了凌晨两点飞往m国的航班。
飞机穿越厚厚的云层,透过舷窗,我看见了一轮月亮,泛着苦涩的清冷,沈择是否与我在看同一轮月亮,他或许会觉得,苍白的月亮甜如蜜糖。
我看着消息发送栏里,突兀的红色感叹号。
是一句发自内心的祝福:新婚快乐。
但是,没有人会收到。
21年的人生,从我21岁开始。
我拖着刚生产完的身体,疯狂地投入学习中,贪婪地汲取一切。
漂亮的履历,完美的人生。
我发烧,反复感染,腹痛难耐,可是,我没有停止。
因为这是我用自己的尊严换来的,它来之不易,是神的施舍。
沈择在我的行李中,放了一封信。
这是他对我最后的仁慈,里面是一张支票,以及一句简短的话。
晚晚,照顾好自己,再也不要回来!
他让我不要回来,他再也不想见我。
没有一点希望,被彻底流放。
我如行尸走肉般,抽出钱包夹层里,从沈择那里偷走的一张合照。
是沈择和另一个女人,看起来是那样般配。
妒意如火烧山般,把我的理智尽数点燃。
凭什么,我要退出,凭什么我要那么卑微,又凭什么我不能和他在一起
就因为那些可笑的钱权构建的天堑吗
我就要像个隐形人一样,躲到国外。
没有哪一刻,有这样深刻真实的被抛弃感。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还会感到失落悲伤。
那是我的祖国,我的家,我的孩子,为什么我不能回来
我不明白,从始至终,我究竟犯了什么罪
我只是爱上一个不应该爱的人,只是有些疯狂地依恋上一个男人,只是给自己涂抹上了一个无法摆脱的阴影。
过往的一切潮水般将我淹没,四肢焦虑抑郁躯体化,像沉重的石头,无法再动一下。
我懒得吃药,疲惫地闭上眼睛,陷入沉睡!
23
算着日子,孩子六个月时,我偷偷回了国。
我乔装打扮,混进那栋久违的我住了三年的别墅。
一切都是那样熟悉,连大门的密码锁都还是我的生日。
这里的一切陈设,他都没有改动。
我只觉得讽刺至极,神经质地坐在沙发上,借着纱帘遮挡,我感觉自己像个异世的鬼魂,贪婪注视着曾经拥有过,体验过的一切。
这里很安静,静得不真实。
看着熟悉的一切,我想起我和沈择的点滴,不禁感动得眼眶酸热。
我终于还是回来了。
真好。
我终于为自己做了一次选择。
恍惚有孩子的哭声,我慢吞吞踱步上楼,眼睛四处寻找,看见一个蓝色带着花边的摇篮,里面有一个皮肤雪白,眼睛很大的孩子在吃手,看见我时,他笑了一下。
我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捏捏他的脸颊,轻声说:宝宝,好久不见,妈妈好想你啊。
眼眶酸热,有泪涌出。
可是妈妈更想你的爸爸,妈妈好自私,我好想再见他一次。
宝宝你会成全妈妈的吧
我轻轻把孩子抱出来,裹挟在婴儿被子里,带出了别墅。
24
我给他发了消息,沈择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可我能感觉到他的慌乱。
晚晚,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跟我说
我说:想见你就回来了啊,我见自己的宝宝和老公,难道还要跟人报备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在哪里饿不饿发个定位给我,我会议结束,开车带你去吃饭。
宝宝哭起来,撕心裂肺。
应该是饿了。
我哆嗦着,胸腔急速起伏,一边给他喂奶,一边控制着情绪,低声,却歇斯底里地吼道:你别装了!你和那个女人,你的白月光,结婚了,你不要我和宝宝了,你骗我,你根本就不爱我,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晚晚,你冷静一点,我怎么会不爱你,我,很爱很爱你啊你忘记了吗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有点迷茫,好像要失去了什么一样,不再有他的底气,听起来怪可怜的:你在哪我现在就去接你回家,还有宝宝,好不好
好啊,那你一个人来见我,不许带其他人,不然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好,你乖乖等我,照顾好宝宝。
我挂了电话,神经质地坐在废弃厂区大楼肮脏的地板上,给他发了条定位。
我认出这里曾经是我上班的那个厂,我爸妈送我来的那个地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倒闭了,他们都去哪了
一瞬间,我好迷茫。
我又是谁
我在这里等谁
现在应该是上课时间,我为什么没去上学呢
我魔怔了。
袖子里滑出一柄寒光闪闪的水果刀,可是四周没有任何水果。
我应该学业有成,家庭幸福,婚姻美满……
是谁毁了我的人生
是那个男人,从光里走来的男人,我认识他,他把我的一切都骗走了。
晚晚,总算找到你了。
是啊,我等你半天了,你怎么才来
我反应了一下,在脑海中搜寻他的名字。
然后笑着站起身,缓缓朝他走近,刺出了手中的水果刀……
25
再次醒来,却是在医院的床上,眼前是雪白的吊顶。
耳边传来陌生的声音:令夫人是受到刺激后得了妄想症!而且据我观察,她现在幻想自己是一部虐恋小说的女主,生下男主的孩子后被赶出家门,现在正处在悲伤中,这时候你出现好好安慰引导,恢复的可能性极大!
好,后续的资助金会分批打到贵院的账上!
回答他的声音深沉而磁性,熟悉非常。
朦胧中,我看见一只修长的手推开门,沈择逆着光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看见我时晦暗眸光瞬间亮了起来,冲过来单膝跪在床边,黑沉沉的眼睛溢满温柔,轻轻为我戴上戒指,颤声道:
思予,你愿意嫁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