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岁,战功赫赫的少壮派营长的我,脱下军装,换上笔挺西装,手握三克拉钻戒,捧着九十九朵玫瑰;
鼓起迟到了十几年的勇气,回到那个既熟悉又让我愧疚的家。
他要去向那个默默为他付出一切、替他扛起一片天的女人——苏瑶求婚。
然而,推开家门,等待他的不是想象中的温情,而是穿着洁白婚纱、满脸错愕的苏瑶!
这难道是她的大喜之日新郎却不是他巨大的恐慌和荒谬感瞬间将他淹没。
他精心准备的求婚,竟撞上了母亲逼婚的乌龙现场
看着她身上那件明显是母亲手笔的婚纱,再看看自己手中的戒指和玫瑰,空气凝固,只剩无尽尴尬和那份沉重到无法言说的亏欠。
1
洗盘少年梦
廉价洗洁精和油污混杂的气味直冲鼻腔。
真难闻。
后厨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汗水顺着额头流进脖子,黏糊糊的难受。
我机械地刷着水槽里堆成小山的盘子,手臂早就麻了,几乎感觉不到是在用力。
水流哗哗地响,外面街上的声音听不太真切。
我才十八岁。
这个年纪,本该在教室里刷题,或者在篮球场上跑。
可我却窝在这个小破餐馆的后厨,靠洗盘子赚点微薄的工资,撑着那个不被看好的梦想。
墙上的油渍模糊一片,像极了妈眼底那化不开的愁。
小宇,听妈一句劝,别去……
她的声音总在我脑子里响,带着哭腔,又累又伤心。
爸牺牲的消息传来那天,整个部队大院的天都是灰的。
那个充满口号和纪律的地方,一下子成了妈的伤心地。
搬家的时候,妈几乎扔掉了所有和爸军旅生涯有关的东西。
只留下那枚染了血的一等功勋章,被她锁在抽屉最里面,好像锁住了一段不敢碰的疼。
我懂她的痛。
失去挚爱的感觉,能把人掏空。
但我不能放弃。
爸的身影,大院里叔伯们挺拔的军姿,嘹亮的口号声,早就刻进了我骨子里。
当兵,成为像爸那样的军人,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念想。
林宇哥,阿姨也是为你好,当兵太危险了……
苏瑶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
那天她就站在我家门口,穿着干净的白裙子,眼圈红得像兔子。
她看我的眼神,我知道是什么意思,纯粹又热烈。
可那时候,我满脑子都是军校,根本装不下别的。
我现在都记得自己当时有多混蛋。
这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
这话肯定伤透了她,也彻底断了我和这个家最后的温情。
高考志愿表上,军事指挥学院那几个字,是我咬着牙写上去的。
每一个笔画,都在跟妈无声的眼泪对抗,跟苏瑶泫然欲泣的眼神较劲。
然后,我留下一张语焉不详的纸条,揣着身上仅有的几百块钱,偷偷跑了出来。
没敢告别。
哐当——
一个盘子手滑,掉进水槽,发出刺耳的响声。
心脏猛地一跳。
餐馆老板探头进来,眉头皱得死紧。
小子,专心点!摔坏了从你工资里扣!
知道了,老板。
我赶紧低下头,加快手上的动作,想用疲惫盖住刚才的失神。
汗水糊住了眼睛,我用力眨了眨。
窗外天色暗了下来。
还有一个月,军事指挥学院就要开学报道了。
那个地方,承载着我全部的希望,那么近。
这条路,我自己选的。
跪着也得走完。
2
咖啡店的邂逅
终于熬到下班,脱下那身沾满油污的工作服,感觉像是卸下了一层沉重的壳。
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些许后厨的闷热。
街灯昏黄,拉长了我疲惫的影子。
我数了数口袋里皱巴巴的零钱,加起来还不够买一份像样的晚餐。
算了,还是去街角那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咖啡店吧。
推开玻璃门,叮铃一声脆响,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店里人不多,轻柔的音乐流淌,和后厨的嘈杂简直是两个世界。
我要了一杯最便宜的冰美式,捧在手里能驱散一些闷热。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模糊的灯火,心里空落落的。
这咖啡真苦,像极了我现在的生活,也像我那个不被理解、只能偷偷坚持的梦想。
但我莫名地喜欢这苦涩,它让我感觉清醒,提醒我身在何处。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在我对面的空位坐了下来,带着一股淡淡的、好闻的香气。
这里有人吗
声音清脆,像泉水叮咚。
我抬起头。
撞进了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太特别了,清澈见底。
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没,没人。我有些结巴,脸颊微微发烫。
她怎么会坐到我这里来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旧T恤。
我叫夏薇。她大方地伸出手,笑容温和,看你好像经常来这里。
林宇。我有些局促地握住她的手,指尖温凉柔软。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她似乎对我的沉默寡言并不在意,很自然地找着话题。
今天很累吗看你好像没什么精神。她歪着头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关切。
嗯,还好。我含糊地应着,不想多谈后厨的辛苦。
喝美式的人,要么是真懂咖啡,要么是心里藏着事。她轻轻搅动着自己的拿铁,语气带着点俏皮。
我心里一动,她好像有点懂我
我只是……喜欢这个味道。我避开了她的目光,看向窗外。
苦尽甘来嘛,我懂。她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
那笑容像阳光,一下子驱散了我心头不少阴霾。
之后的一个月,成了我离开家后最明亮的一段日子。
我几乎每天下班后都会来这家咖啡店,点一杯最便宜的美式。
而她也总是在,有时比我先到,有时会笑着等我推门进来。
我们聊了很多,她会分享她看的电影,听的音乐,甚至是一些生活上的趣事。
我偶尔也会说一点,但关于家,关于梦想,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洗盘子,始终守口如瓶。
她从不追问我的过去,只是在我沉默的时候,安静地陪着我,或者巧妙地换个轻松的话题。
你手上怎么了有一次,她忽然指着我手背上一道被盘子划破的小口子,眉头微微蹙起。
没事,不小心碰了一下。我下意识想缩回手。
她却从包里拿出创可贴,小心翼翼地替我贴上。
下次小心点。她低声说,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手背,让我心里一阵悸动。
她的出现,像一道光,突兀地照亮了我灰暗逼仄的角落。
和她在一起,洗盘子的疲惫好像都减轻了,连带着那苦涩的美式,似乎也多了几分回甘。
关系升温得很快,快得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却又甘之如饴。
她会约我周末去公园散步,会在我发工资那天敲诈我一顿便宜的路边摊,会在我偶尔情绪低落时,笨拙地讲笑话逗我开心。
在一个她主动邀约的夜晚,在她租住的小公寓里,房间里只有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
她开了瓶红酒,给我倒了一杯,庆祝我们认识一个月
酒意微醺,灯光暧昧,她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我们靠得很近,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
然后,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我沉浸在巨大的幸福感里,紧紧抱着她温软的身体,以为自己终于抓住了爱情。
那时候的我,满心欢喜,被突如其来的甜蜜冲昏了头脑。
3
家庭的转机
和夏薇在一起的日子,像给灰扑扑的生活镀上了一层柔光。
那晚之后,我们之间的空气都变得黏稠而甜蜜。
她身上的香气,她眼底的笑意,她不经意间的触碰,都让我沉醉。
后厨的油污和疲惫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心里揣着一个柔软的秘密,连刷盘子的动作都轻快了几分。
我开始计算着离报道还剩多少天,心里既有对军校的憧憬。
就在我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地滑向开学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傍晚,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餐馆门口。
是妈,还有苏瑶。
我手里刚洗干净的盘子差点又掉下去。
她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妈的脸色憔悴依旧,但眼神复杂,不像以前那样只有化不开的愁苦和反对。
苏瑶站在她旁边,穿着简单的连衣裙,不像上次那样眼圈通红,反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老板狐疑地看了看她们,又看了看我,没说什么,转身进了里屋。
我僵在原地,洗了一半的盘子还沾着泡沫,水哗哗地流着,声音却好像离我很远。
小宇……妈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我擦了擦手,局促地走了过去,喉咙发紧,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来抓我回去的吗还是……
林宇哥,苏瑶先开了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笃定的力量,阿姨……同意了。
同意了
同意什么
我的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你妈同意你去军校了。苏瑶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一个月,我一直在跟阿姨聊。她……想通了。
我的目光看向妈。
她看着我,眼圈慢慢红了,点了点头,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去吧。自己选的路,注意安全。
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的情绪瞬间淹没了我。
我跑出来这一个多月,以为早已和家里决裂,以为那个梦想只能靠自己偷偷摸摸地去实现。
没想到……
妈……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原来她们没有放弃我。
原来苏瑶一直在背后默默地帮我。
看着妈鬓边新增的白发,看着苏瑶眼中释然的笑意,我心里五味杂陈,愧疚、感激、还有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谢谢你,苏瑶。我声音哽咽。
阿姨也是心疼你,苏瑶摇摇头,她只是怕……
我知道。我打断她,看向妈,妈,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妈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胳膊。
那一刻,所有的隔阂和怨怼好像都烟消云散了。
送走妈和苏瑶,我一个人站在街边,夜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心里却像燃起了一团火。
军校!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去了!
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让我晕乎乎的,几乎不敢相信是真的。
一定是夏薇!
一定是遇到她之后,我的运气才变好的!
她就像我的幸运星,不仅照亮了我灰暗的日子,还带来了家庭的和解和梦想的通行证。
我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我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未来。
穿着挺拔军装的自己,在军事指挥学院挥洒汗水,一步步向着父亲的荣光靠近。
还有夏薇,她会等着我吗
我们会有未来吗
想到她温柔的笑容和温暖的怀抱,我的心就变得滚烫。
军校生活,和夏薇的爱情……这一切都变得触手可及,美好得不像话。
4
军校的曙光
揣着母亲的应允和苏瑶带来的和解,我几乎是飘着走进军事指挥学院的大门。
阳光炽烈,迷彩服崭新挺括,空气里弥漫着汗水和纪律的味道。
这里的一切都和我幻想中的一样,甚至更加严苛。
每天的训练排得满满当当,体能、队列、理论学习,像拧紧的发条,不给人丝毫喘息的机会。
汗水湿透作训服,肌肉酸痛成了常态,夜晚躺在硬板床上,骨头都像是散了架。
但这正是我想要的。
我贪婪地吸收着一切,努力跟上节奏,想要尽快成为一名合格的军人,像父亲那样。
然而,心底的另一个角落,却被夏薇的身影填满。
她温柔的笑,她身上好闻的香气,她给予的温暖,成了严酷训练中唯一的慰藉和甜蜜的念想。
学院实行严格的军事化管理。
一周七天,只有周日可以获得短暂的几个小时外出时间。
那几个小时,成了我每周唯一的盼头。
第一次拿到假条,我几乎是冲出校门的。
没有片刻犹豫,我拨通了夏薇的电话。
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笑意:大忙人终于有空了
那一刻,训练的疲惫、肌肉的酸痛,全都烟消云散。
我用尽了那宝贵的几个小时,和她腻在一起。
有时是在那家熟悉的咖啡店,有时是在她的小公寓。
和她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我跟她讲训练场上的趣事,讲那些严厉又可爱的教官,讲我对未来的憧憬。
她总是安静地听着,眼神专注,偶尔插一两句俏皮话,或者心疼地摸摸我手上磨出的茧子。
回到宿舍,熄灯号响起,四周一片寂静。
我才猛地想起,好像忘了给妈打个电话。
心里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就被对下次见面的期待冲淡了。
妈会理解的,她现在支持我了,肯定知道军校忙。
至于苏瑶……她的脸在我脑海里有些模糊。
那个帮我争取到这一切的女孩,在我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日子里,悄无声息地淡出了我的思绪中心。
每周一次的外出,成了我和夏薇雷打不动的约会。
我沉浸在这份突如其来的、浓烈的爱情里,像是找到了沙漠中的绿洲,拼命汲取着甘泉。
我告诉自己,这是我应得的。
经历了那么多波折,吃了那么多苦,现在有这样一个人陪着我,是上天对我的补偿。
我完全忽略了,电话那头,母亲可能一次次拿起又放下的听筒。
也忘记了,那个曾站在我家门口,眼神纯粹又热烈的白裙子女孩,或许还在默默地关心着我。
我和夏薇的关系,在每周一次的短暂相聚中,变得愈发炽热和密不可分。
我像一个贪婪的赌徒,将所有的时间和情感,都押在了这段关系上。
无法自拔。
也不想自拔。
5
意外的怀孕
就这样,时间在训练场的汗水和每周一次的约会中飞快流逝。
三个月过去了,我和夏薇的关系愈发亲密,我几乎将她视为我未来生活的一部分。
然而,一个周日的下午,在我们常去的那家咖啡店里,她却突然告诉我一个让我瞬间懵住的消息。
她看着我,眼神有些复杂,轻声说:林宇,我怀孕了。
大脑一片空白,我甚至没听清她后面那句我想把孩子生下来。
恐慌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军校严格的纪律、未来的不确定性,还有我微薄的经济来源,像一座座大山压了下来。
我完全慌了神,脑子里乱成一团,唯一的念头是如何解决眼前这个巨大的难题。
学业、前途、责任……这些词语混杂在一起,让我喘不过气来。
能找谁帮忙我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苏瑶。
她不是一直对我很好吗
我硬着头皮,拨通了那个已经很久没联系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意外:林宇哥
我支支吾吾地说明了困境,没有隐瞒夏薇怀孕的事情。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会直接挂断。
你需要多少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我听不明白的情绪。
我……我不知道,可能需要一笔钱,用来……用来养孩子。我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
你有多少积蓄她问。
我窘迫地回答:没多少,洗盘子那点钱,勉强够生活费。
又是一阵沉默,空气中仿佛能听到她的叹息。
我这里有三万块,是我攒的。她说,都在卡里,我把卡号和密码发给你。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万块!这对我来说是一笔巨款。
谢谢你,苏瑶,我以后一定会还给你的。我急忙承诺。
不用了。她轻声说,语气听起来很疲惫,你自己……保重吧。
挂断电话后,她很快发来了卡号和密码。
我取出了那笔钱,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夏薇也因此稍稍安心。
从那天起,苏瑶再也没有联系过我,我的电话、信息,她都没有回复。
我以为,她给了我钱,就是真心希望我好,只是可能因为某些原因不方便再联系了。
我甚至没有深想,为什么她要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给我,为什么之后就彻底消失了。
夏薇的安危和未来的孩子占据了我全部的心思,苏瑶的沉默,在我看来只是她表达关心的一种方式。
我愚蠢地认为,她还是那个愿意为我付出一切的苏瑶。
而我,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她的帮助,然后迅速将她抛在了脑后。
6
真相的揭露
拿到苏瑶给的三万块钱,我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
夏薇的情绪也稳定了不少,我以为她开始安心养胎了。
然而,在我一边应付着军校繁重的训练,一边利用周末短暂的外出时间照顾她的时候,她却拿着那三万块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瞬间崩溃,我变得一蹶不振。
原本想到即将出生的孩子,想到未来或许能给妈一个惊喜,让她晚年有个寄托,便觉得一切辛苦都值得。
我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等孩子生下来,找个合适的时机,就带夏薇和孩子回家见妈,让妈看看她的孙子,填补她心里失去太多东西后的空缺。
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我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段日子,直到学校察觉到我的异常。
学校领导联系到了我的母亲,将事情的大概情况告知了她。
母亲接到学校的通知后,心急如焚,马上就赶到了学校。
她在学校见到我时,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不已。
母亲把我拉到一旁,轻声安慰我:孩子,别太难过了。这世上坏人是有的,你只是一时没看清。
你要知道,这只是你人生中一个小小的挫折,不能因为这一次的受骗就一蹶不振。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继续说道:你在军校里这么努力,一直都是妈的骄傲。这次的事情就当是吃一堑长一智,以后看人要更谨慎些。
学校也没有过多责怪你,说明他们相信你本质是好的,你可不能自己放弃自己。
母亲的话如同一束光,照亮了我黑暗迷茫的心。
我渐渐从消沉中走了出来,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和未来。
我知道,我不能让母亲失望,更不能让自己的人生就此沉沦。
我要振作起来,继续在军校里努力训练,为自己的未来拼搏。
但是心里的伤口还是隐隐作痛,我像个傻子一样。
不仅被骗了感情,还差点毁了自己的前程,甚至还为此向苏瑶求助,拿走了她所有的积蓄。
我只能把这些放在心底的最深处藏起来。
7
心灵的觉醒
从那天起,我变了。
仿佛有一层坚硬的壳,迅速包裹住了那个曾经冲动、天真的林宇。
话变得极少,脸上的表情也几乎消失了。
训练场成了我唯一能找到存在感的地方。
汗水成了麻痹神经的良药。
每一次极限体能,每一次枪械拆装,每一次战术演练,我都投入了十二分的精力。
我要变强,强到足以碾碎过去的愚蠢,强到无人能再轻易撼动我。
疼痛和疲惫,反而让我感觉真实。
它们提醒我,我还活着,还有机会弥补。
学院的比武场上,我像一头沉默的野兽,拼尽全力,最终拿下了第一名。
站在领奖台上,听着周围的掌声,我心里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片空洞。
优秀学员的称号接踵而至。
面对荣誉,我依然麻木。
后来,我入了党,还被选为班长。
责任加身,我只是更加沉默地埋头做事,一丝不苟。
这种近乎自残式的改变,终究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是我的专业课教官,姓王,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教官,据说认识我的父亲。
那天训练结束后,他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林宇,坐。王教官指了指他对面的椅子,语气平和。
我依言坐下,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像是在接受审问。
最近表现很突出,比武第一,优秀学员,入党,当班长,很不错。他看着我,眼神锐利,仿佛能穿透我伪装的平静。
是教官们教导有方。我低声回答,声音没有起伏。
他沉默了一下,给我倒了杯水。
但是,他话锋一转,我感觉你这根弦绷得太紧了。
我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训练刻苦是好事,追求上进也是好事。王教官缓缓开口,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一头把自己困在笼子里的小兽,除了训练,眼里没有别的东西。
我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睑,盯着地面。他在说什么,我心里清楚。
年轻人犯错误,不可怕。他的声音放缓了些,可怕的是犯了错,不敢面对,把自己封闭起来,以为这样就能惩罚自己,或者逃避过去。
逃避我是在逃避吗我只是觉得……没脸。
我听说过你父亲的事迹,他是真正的英雄。王教官提起父亲,我的身体不由得一僵,英雄,不代表完美无瑕,他们也是在不断摔打和反思中成长的。
你很像他,有股不服输的劲头。他继续说道,但光有这股劲不够。军人,不仅要有钢铁般的意志,也要有敢于担当的肩膀,不仅是对任务,也是对自己的生活,对关心你的人。
关心我的人……妈……还有苏瑶……。
听说你放假也不回家王教官看着我,给家里打电话了吗
打了。我含糊地应着。
只是打电话他追问。
我沉默了。
小宇,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长辈的关切,有些坎,是需要自己迈过去的。把自己逼得太狠,封闭自己,解决不了问题。荣誉和成绩,不能替代你心里的那个结。
心里的结……是啊,那个结,关于夏薇的欺骗,关于我对苏瑶的亏欠,关于我对母亲的愧疚,死死地缠绕着我。
想想你的母亲,想想那些真正关心你的人。王教官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逃避不是勇敢,面对才是。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才算真正站起来。
我坐在椅子上,很久没有动。
王教官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我死水般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是啊,我在做什么用训练麻痹自己,用荣誉包裹自己,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
可那份羞耻和愧疚,从未消失。
走出办公室,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依然沉默,依然像个苦行僧一样训练、学习。
但心里,有什么东西,似乎开始松动了。
和母亲的联系,仅限于每周一次的例行电话。
报喜不报忧,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她在那头小心翼翼地问我过得好不好,我总是回答:挺好的,妈,你放心。
放假的时候,同学们都兴高采烈地收拾行李回家。
我却独自留在空荡荡的宿舍,或者去训练场加练。
不是不想家。
是不敢回。
我没脸面对母亲那双写满担忧和原谅的眼睛。
更没脸面对苏瑶。
那个被我无耻地索取,又被我轻易抛在脑后的女孩。
我欠她的,或许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时间就在这近乎自虐的苦修中流逝。
我用成绩和荣誉,试图掩盖内心的伤疤和愧疚。
但王教官的话,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响起。
那道疤痕有多深,那份愧疚有多重。
它像一个影子,无时无刻不跟随着我,提醒着我曾经的荒唐和亏欠,也提醒着我,或许该学着去面对。
8
归家的愧疚
四年时光,在训练场的尘土飞扬和图书馆的寂静无声中悄然流逝。
我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分配到了一个离家不远的基层连队。
授衔那天,肩上沉甸甸的,心里却空落落的。
王教官的话,像一根细刺,时时扎在心头。
逃避不是勇敢,面对才是。
毕业后的第一个假期,我终于鼓起勇气,踏上了回家的路。
四年了。
家属院还是老样子,只是树更高了,墙皮更斑驳了。
走到家门口,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手微微颤抖。
推开门,没有预想中的冷清。
客厅里亮着灯,电视开着,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影。
是苏瑶。
她穿着简单的家居服,正在给一个花瓶换水,动作娴熟自然,仿佛这里本就是她的家。
听到开门声,她回过头,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有些复杂的笑容:林宇哥,你回来了。
妈闻声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看到我,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小宇!
她快步走过来,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着,嘴里念叨着:瘦了,黑了,但也结实了。
我看着妈明显增多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鼻子一酸:妈,我回来了。
晚饭很丰盛,都是我爱吃的菜。
饭桌上,气氛有些微妙。
妈不停地给我夹菜,问我在部队的情况。
苏瑶则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搭几句话,大部分时间都在照顾妈,给她递纸巾,提醒她吃药。
吃药
我心里咯噔一下:妈,您身体不舒服
妈摆摆手:老毛病了,没事,瑶瑶一直照顾着呢。
苏瑶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帮妈把药片剥好,递上水杯。
那一刻,我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晚饭后,妈去休息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苏瑶。
空气安静得有些尴尬。
林宇哥,她先开了口,声音依旧轻柔,阿姨去年心脏不太好,住了两次院。
我的心猛地揪紧:住院为什么不告诉我
阿姨不让,苏瑶垂下眼睑,她说你在部队关键时候,不能让你分心。而且……她说你可能也不想回来。
我可能也不想回来……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在我心口反复切割。
这两年,家里水管坏了,灯泡换了,还有阿姨去医院复查,都是……我艰难地问。
嗯,苏瑶点点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我离得近,方便些。
方便些
这轻描淡写的三个字背后,是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操心和奔波
我看着她,灯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有些疲惫,却依旧清秀温和。
四年前,我像个混蛋一样对她说与你无关。
四年前,我心安理得地拿走她所有的积蓄,去填补一个谎言。
这四年,我把自己封闭起来,沉浸在所谓的成长和救赎里,以为隔绝了过去就能重新开始。
可我隔绝的,是对母亲的责任,是对这份恩情的亏欠。
我一直以为是母亲原谅了我,支持了我的梦想。
却不知道,这份同意背后,是苏瑶一次次的劝解和默默的承担。
我以为自己吃了苦,受了罪,就能洗刷过去的愚蠢。
却不知道,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有人替我扛起了我本该承担的一切。
羞耻、愧疚、悔恨……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心脏最深处。
我甚至不敢去看苏瑶的眼睛。
那个曾经眼神纯粹又热烈的女孩,如今平静得让我无地自容。
苏瑶,我……我想说对不起,想说谢谢,想说我混蛋,可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站起身,收拾着桌上的杯子:很晚了,林宇哥,你刚回来也累了,早点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她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阿姨很想你。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她的身影。
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只觉得浑身冰冷。
原来,我从未真正站起来过。
我只是一个,躲在荣誉和自我感动躯壳下的懦夫。
9
孤独的荣耀
苏瑶走后,客厅里只剩下灯光和我沉重的呼吸。
那晚我一夜未眠。
第二天,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家,回到了部队。
从此,军营成了我唯一的归宿。
我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训练和工作中。
拼命,成了我生活的常态。
仿佛只有不断地向前冲,才能暂时忘记心头那沉甸甸的愧疚。
汗水浸透迷彩服,烈日晒黑皮肤,伤疤叠着新伤。
每一次突破极限,每一次圆满完成任务,似乎都能让我短暂地喘口气。
时间在指缝间悄然溜走。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
肩上的军衔换了又换。
二等功一次。
三等功两次。
嘉奖更是数不胜数。
我成了战友们眼中的拼命三郎,领导口中的得力干将。
三十六岁那年,我被任命为营长。
站在队列前,看着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我感到了责任,也感到了……孤独。
身边的战友,一个个都结了婚,生了子。
休假时,他们谈论着妻子做的饭菜,孩子咿呀学语的趣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芒。
而我,依旧孑然一身。
母亲的电话,催促的频率越来越高。
小宇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你看院里跟你同岁的,孩子都上小学了。
妈知道你忙,可终身大事不能耽误啊。
每次,我都以工作忙、部队走不开为借口搪塞过去。
挂了电话,心里却是一片茫然。
我不是没想过。
只是……不敢想。
每次休假回家,依然能看到苏瑶的身影。
她还是那样,温和,平静,细致地照顾着母亲。
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三十六岁的她,除了眼角眉梢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依旧清秀。
我们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
客气,疏离,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她会笑着问我部队的情况,关心我的身体。
我也会问她工作顺不顺心。
但有些话,始终盘旋在嘴边,问不出口。
她结婚了吗
这些年,她过得好吗
那个曾经眼神热烈的女孩,心里还有没有过我
我不敢问。
我怕听到任何答案。
更怕看到她眼中可能藏着的一丝怜悯,或者……彻底的淡漠。
那三万块钱,那段被我刻意遗忘却被她默默承担的过去,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我们之间。
我躲在部队的围墙里,躲在营长的身份后面,像个胆小鬼一样,不敢去触碰那份沉重的亏欠。
data-fanqie-type=pay_tag>
10
迟到的勇气
又一次,休假报告递了上去。
这一次,我不再是逃避,而是带着一个明确的目的。
如果她还没有结婚……我想向苏瑶求婚。
这个念头在心里盘旋了太久,久到几乎生锈,但终究被擦亮了。
我脱下穿了十几年的军装,换上了一身笔挺的西装,感觉有些陌生,又有些郑重。
先去了理发店,让师傅仔细修剪了头发,鬓角推得干净利落。
镜子里的人,眼神依旧锐利,但多了几分这些年不曾有的忐忑。
然后是珠宝店。
我对这些一窍不通,只记得很多年前,无意中听苏瑶提过一句,她的幸运数字是3。
导购推荐了好几款,最终我选了一颗三克拉的钻戒。
不大不小,但那个3,是我唯一能抓住的,和她有关的微小细节。
最后是花店。
我站在五彩斑斓的花丛中,有些无措,最终还是选了最俗气也最直接的红玫瑰,九十九朵。
抱着花,拿着戒指盒,我深吸一口气,像奔赴一个等待了太久的战场。
推开家门。
客厅里静悄悄的,妈和苏瑶似乎都不在。
屋子里的一切还是那么熟悉,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安稳气息。
我将花束小心地放在茶几上,戒指盒放在旁边。
奔波了一天,加上心里的紧张,疲惫感袭来。
我靠在沙发上,打算稍作休息,却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睡梦中,光影朦胧。
我好像看见苏瑶穿着洁白的婚纱,脸上带着羞涩又幸福的笑容,挽着母亲的手,一步步向我走来。
那画面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幻。
猛地,我睁开了眼睛。
眼前不是梦。
苏瑶真的穿着一身简约却不失优雅的婚纱,俏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她的头发盘了起来,露出光洁的脖颈,脸上飞起两团红晕,像是熟透了的苹果,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直视我。
我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难道她今天要结婚新郎不是我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
这时,我才注意到,母亲站在苏瑶身后不远处,脸上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又夹杂着得逞的复杂表情。
看到我醒来,又看到我放在茶几上的玫瑰花和那个显眼的戒指盒,还有我这一身明显精心打理过的行头——新剪的头发,崭新的西装。
母亲脸上的表情更加精彩了,先是惊讶,随即转为恍然大悟,最后化为一丝哭笑不得。
她默默地看了看苏瑶,又看了看我,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摆了摆手,转身
走了出去,嘴里嘟囔着:我出去散散步,你们聊,你们聊……
客厅里,只剩下穿着西装、一脸错愕的我,和穿着婚纱、满脸通红的她。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原来……是母亲看不下去了。
她想抱孙子的心思,这些年愈演愈烈。
这身婚纱,这个场景,是她策划的,想把我堵在家里,逼我就范。
却没想到,我也在今天,鼓起了迟到十几年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