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父出征在边关待了八年,战事终于平息。
刚刚踏上回京的路途,就听说我那早已定亲的未婚夫婿从江南带回了一个女子。
女子眉眼如画,温婉似水。
只是身体过于羸弱,五步一咳,三步一喘。
女子正是失踪了整整八年的曲丞相之女,曲沛儿。
不知道这娇弱女子在八年里受了多少的委屈,一时间千般怜惜,万般宠爱都落在了她的头上。
就连我那眼高于顶的未婚夫婿都上门求。
这个时候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
我和曲沛儿不合的消息,早在八年前就在京城内传的沸沸扬扬。
-
世人皆知,我与丞相之女曲沛儿是死对头。
她爹是丞相,我爹是将军。
她擅文,我擅武,打出生起就谁也瞧不上谁。
自打有意识起我们俩便开始针锋相对,一直斗到曲丞相一族全部身死才终于作罢。
曲氏一族为救驾全部死在叛军刀下,唯一活下来的就只有曲沛儿。
但在那场叛乱之后,曲沛儿便失去了踪迹,八年的时间过去连尸体都未曾找到。
可谓是满门忠烈。
哪怕是一直看不上曲沛儿的我,提起这件事,也只有敬佩的的份儿。
可...现在究竟是怎么一个情况
看着对面酒楼窗边坐着的两个人,我不由自主地眯了眯双眼。
酒楼的窗户开着,两人坐在窗边,徐梁双目含情的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女子。
像是生怕对方冷,还伸手关上了半扇窗户。
关上的半扇窗户遮住了女子大半的眉眼,叫我看不太真切,只能看见如玉的肌肤和上扬的红唇。
军队入城的动静早就引得百姓往外张望,一时间嘈杂的讨论声四散开来。
铁骑沉重的脚步声到了楼下都还没发觉,足以见得两人这顿饭吃得有有多投入。
佩佩在天空盘旋一圈,重新落回我的肩上。
她是一只很通人性的游隼,锐利的喙轻轻蹭过我的脸颊,却不曾划伤我的皮肤。
这下有意思了,不是吗
我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翅膀。
佩佩听不懂我的话,当然,我这话也不是说给她听的。
将军,再不进宫复命的话...
有人在催我,我收回视线回头瞥了说话的人一眼。
那人噤声,不再多言。
我一扯缰绳,马蹄声也转而变得急促。
进宫。
-
八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足以让一位新帝将那万人之上的位置坐的稳稳当当。
新帝白皓淼的脾气可比他父皇要难捉摸的多。
无论谁见了帝王都是毕恭毕敬,生怕惹得这位喜怒无常的皇帝一丝一毫的不快。
也只有我这个异类,敢笑着说他的模样和八年前相比没什么变化。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我却清楚地看见那双平淡无波的眼中划过笑意。
赐座。
他眯着眼看了我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语气带着怀念。
朕没什么变化,妙芙倒是变了不少,军营的生活很苦吧
陆妙芙...是我的名字。
我当然变了不少。
八年的时间,足以让十一岁的懵懂稚子变为刀口舔血的杀人狂。
父亲早已年迈,在军中威望远扬,但震慑不足,我只能靠自己硬闯。
日积月累的风吹日晒,我的皮肤早已变成了健康的麦色,不复当年光滑。
每一根手指都布满了老茧,让我熟练应对不同的兵器。
但这些,如果和陛下说,未免有诉苦的嫌疑。
不苦,都是臣下应该做的。
他沉默,我也跟着沉默了许久。
上方传来了一声轻响,他屏退了宫人,缓步走到我的面前。
那双眼睛盯着我,不可能放过我脸上的一丝变化。
有关沛儿的事,你也知道了
【沛儿】,他用这个称呼,便已经表明了某种态度。
我们是十多年的玩伴,仅仅是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他想说些什么。
我微微颔首,不去看他,掩下了眼中的冷意。
是,微臣明白。
但前提是,没有不长眼的来主动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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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曲沛儿回京的消息几乎是前后脚扩散开来的。
所有人都担心我们之间的旧怨的时候,我受封骁骑将军的圣旨浩浩荡荡的入了将军府。
陛下估计也怕我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找曲沛儿闹吧。
谁知道呢
-
见到曲沛儿的时间,要比我想象中更快。
父亲日复一日的病着,将军府上下由我把持。
我不欲铺张,在管家的强烈要求下,在进宫赴宴之时好歹是带了两个随从。
虽是女子,但都是从军营出来的精锐。
入了宫门,我一眼就看见了那抹亮眼的紫色。
曾几何时,我也最爱紫色。
丁香花般的紫色,衬的那张讨厌的脸都分外讨喜。
那张脸和幼时有几分相似,下垂的眉毛,巴掌大的小脸。
和幼时不同的,此时的曲沛儿,眉眼间总是带着股惹人怜惜的忧愁。
对方远远看见了我,宛若被吓到般往旁边人身后缩了缩。
我看向身边的瞬风。
我长得很吓人
瞬风摇头。
将军骁勇善战,足智多谋,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虎将。
我又扭头看另一边的棘兔,棘兔只是一味的点头。
瞬风说得对。
那曲沛儿怎么一见我就和看见了鬼似的
我的手指不自觉蹭过耳边的疤,这刀疤是我第一次上战场时留下的。
带着剧毒的箭矢从我耳边擦过,险些要了我整条命。
不是很明显的疤痕,但能让我记一辈子。
-
曲沛儿在看我,一直在我这边看。
作为天子近臣,新上任的骁骑将军。
宴会上盯着我看的人不少,但视线中带着嫌弃的,就只有曲沛儿一个。
她大概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但我还是敏锐地察觉到那视线在我耳侧的疤痕停留。
大抵是因为刚立了功,我的位置距离陛下很近。
官场每年都在变。
八年过去,曲丞相的势力在朝中早就散了个干净。
曲沛儿虽是忠臣之后,但现在只是靠着陛下的赏赐才过得逍遥快活。
没有实权,没有家族作为靠山,此时在宴席上的位置是在最末席。
从她略带嫌弃的视线落在我身上的瞬间,我就知道今天这场宴席,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曲沛儿换了一身用金丝勾着边的红裙子,在宫女的簇拥下走上前来。
美人步步生莲,衣袖摆动间散开香气。
她要献舞,借着恭贺我大胜归来的由头。
平心而论,这一舞极美,美到连陛下都被取悦了。
赏!曲大小姐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曲沛儿身体不好,这一舞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宫女地搀扶下微喘着气。
可哪怕是这样,苍白的脸色也挡不住她眼角眉梢的羞怯。
她往宴席的某一席位看了一眼,以最纤细的姿态盈盈跪下。
臣女还望陛下...为臣女和安乐侯世子赐婚!
此话一出,原本还热闹非凡的宴席瞬间陷入了安静。
我笑着,手里捏酒杯轻抿一口。
都看我做什么安乐侯世子...有点耳熟啊
【啪嗒——】
有人失手打翻了酒盏,我看过去,对上了少年人激动的绯红面庞。
是他没错了。
徐梁,原来是你啊。
安乐侯世子。
他比我要小上两岁,今年刚满十七。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看着曲沛儿的一双眼里是藏不住的欢喜。
少年人满心都是喜欢的姑娘,完全看不见我,忽略了我的声音,甚至看不见身边爹娘铁青的脸色。
只是匆忙着表明自己的态度。
我!我愿意的!陛下我愿意的!
徐梁紧随其后的在曲沛儿身边跪下,两人皆是满脸羞涩,任谁看了不说一句天生一对
但这个时候,空气反而更寂静了。
白皓淼还没说话,安乐侯先急慌慌的跳出来扯自家宝贝儿子的衣领。
胡说什么!婚姻大事,岂能容你们儿戏!
儿戏
确实,这样的变故让这场为了庆祝我打了胜仗的宴席彻底沦为了一场好戏。
戏台都给我搭起来了,我又怎么能拂了搭台之人的好戏呢
白皓淼适时地给我递了上台的台阶。
安乐侯世子,朕记得不是在儿时,便和陆将军的独女定下了婚约吗
此言一出,曲沛儿的脸顷刻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她的指尖紧紧攥着徐梁的衣摆,一双大眼睛无措地盯着我。
徐梁终于看见我了,他浑身充满了对我恶意的揣测,护在曲沛儿身前。
大抵是在军中这么久,我浑身上下也染上了血腥气,和我对视上的一瞬间,徐梁不由自主地瑟缩一下,但仍旧呈现保护姿态。
好一对苦命鸳鸯,看得我笑出了声,为他们献上了由衷的掌声。
我还什么都没说,这对有情人怎么就一副要被拆散的做派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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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有情人】这样的字眼让安乐侯夫妇浑身一颤。
看着这边的视线有等着我出丑的,也有等着安乐侯一家被迁怒的,但这些大多都是各大家族的长辈要考虑的事情。
此时各大家族的小辈大多和徐梁一样,不知道为什么长辈们这么紧张,不过是一桩幼时定下的娃娃亲而已。
现在各种退亲再重新议亲的事见得还少吗
看着落在曲沛儿身上羡慕的视线,我心里门清。
所以说啊,现在的小辈,到底还是被家里保护的太好了。
对于官场上的弯弯绕绕总是看不清楚。
这个世界,不是有爱就可以往前走的。
我陆妙芙,不仅仅是天子宠臣,还是刚刚打了胜仗,家族百年不衰的天子宠臣。
是唯一被特许,进宫都能佩戴武器的官员。
陆家,从我太爷爷那一辈就做了将军,到我这一辈,更是被封了骁骑将军这样荣誉的称号。
陛下不只是看在我的军功,更是看在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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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宫变,虽然有曲氏护驾在前,但是我父亲护着陛下拼死杀出一条血路。
八年过去了,父亲整日都病着,再也上不了战场。
这也是当今陛下心中的一根刺。
而这种种加在一起,才换来了骁骑将军这么个称号。
陆家,是最碰不得的忠烈之门。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看天子的脸色,只有我。
我不卑不亢的跪下。
陛下,既然安乐侯世子和曲大小姐两情相悦,不如就成全了他们如何
白皓淼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明明不是很远的位置,但此时却生出了几分莫名的距离感。
那你呢徐梁他是你未婚的夫婿。
朕以为,你这次回京,是准备着手成婚的。
语气听不出喜怒,但话语的内容却让在场所有人的心脏猛地一跳。
包括我。
陛下说笑了,微臣在外征战多年,早就做好了孤独终老的打算。
娃娃亲什么的,不过是儿时长辈间的说笑,做不得数的。
我的态度坦然,说的也确实是肺腑之言。
我是鹰,从不愿拘泥于朝堂之上。
这样的话,到底还是让徐梁和曲沛儿看到了一丝希望,双眼满含希冀地看着高位上的身影。
但他们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
只听见噼里啪啦的一阵响,盘子酒盏摔了一地。
天子拂袖而去,只留下宴席上乌压压的跪倒一大片。
-
刚出宫门,佩佩就一个俯冲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她粘人极了,不像是鸟,倒像是狗。
没来得及和佩佩说些什么,肩膀被重重的挨了一下。
我回头,看见了徐梁愤怒的脸。
再往后看,怯生生躲在他身后的不是曲沛儿又是谁呢
我拍拍刚才被他碰到的位置,眼眸也染上了几分冷意。
做什么
徐梁能力不大,气性倒不小。
光看这愤怒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钱不还呢。
刚才你为什么不和陛下多说几句,说不定陛下就为我和沛儿赐婚了呢!
这话说得,我真的被他蠢笑了。
世子,你长得丑,想得还挺美。
想让我帮你们说话为什么急着解除婚约的又不是我,陛下不愿意赐婚,关我什么事
说到这,我挑眉看他。
又或者,你对陛下的决定有意见
徐梁被我的话噎住。
他还想说些什么,曲沛儿一扯他袖子,自己站了出来。
曲沛儿和我同岁,但身形却比我小一圈,站在我面前更衬得弱柳扶风。
身旁其他准备归家的大人们看见这画面都不由自主的驻足。
感觉我像是个恶人。
曲沛儿微微一福,态度不卑不亢,虽说不像幼时一见我就吵嚷起来,但话语中却暗藏着软刀子。
将军自是对徐朗无意,那何不成全我们,双方都不多纠缠,这样大家都开心,可好
我才懒得和她绕弯子,直接点出重点。
刚才不是去求陛下成全你们了吗现在才来问我是做什么
-
曲沛儿也被噎住,我微微弯下身子凑近她的脸仔细端详。
对于我,曲沛儿总是很警惕的。
我看了还没到半秒钟,她立刻后退,避我如蛇蝎般呵斥我。
将军,请自重!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总算是在这张脸上看见了点熟悉的影子。
真像过去的曲沛儿啊...
我并不理会她的警惕,自顾自地贴近她的耳畔。
如果真的想求一个成全,来将军府找我。
现在我和曲沛儿两人形成的画面应该不太美妙,一旁围观了全程的徐梁脸都绿了。
徐梁一手将曲沛儿扯到身后,一手来推搡我。
陆妙芙!你疯了吗!
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推搡的力道对我来说完全不痛不痒。
我扭头瞥他一眼。
人在无能还莫名自信的时候,就格外喜欢大喊大叫...
徐梁,你去问问你爹敢不敢这样和我讲话
我脸上的笑容也确确实实的刺痛到了他,一时间又开始高声叫嚷起来。
陆妙芙!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
面对徐梁的愤怒,我表现的相当无辜,双手一摊。
意思就是你太渺小了,渺小到只能由其他人来决定自己的婚姻,或是你父母,或是陛下,又或是...我。
徐梁再度被噎住,他想反驳,但我说的都是事实。
他想和曲沛儿成亲,但在没和我退婚之前,一切都是空想。
我不再理会两人,抚摸着佩佩的羽毛,环视了一圈周围人的脸色。
大概是我和徐梁之间的举动完全不像是带着一丝暧昧,又大概是我和曲沛儿之间的互动像极了调情。
虽然不像他们想象中的一般,但也足够让人震惊了。
我坐上回府马车之时,宫门口的官员们还久久未曾散去。
也不知道接下来又会有怎样的流言蜚语扩散。
我偏过头问瞬风。
你说她会来吗
瞬风沉默一秒。
...将军,你这个态度,曲大小姐若是真的来了那才奇怪呢。
嗯...这可说不准。
-
大概是京城的生活太过于无聊,但凡发生一点小事儿便能在很短的时间内传播开来。
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做了更戏剧化的改编。
等我一觉睡醒,就听见瞬风绘声绘色地和我描述着什么...
陆家大小姐和自己的未婚夫爱上了同一位女子!
陆家大小姐不近男色的原因原来是这样...
骁骑将军竟然如此陆家要绝后了!
一直听到骁骑将军四个字,我才猛地反应过来处于话题中心的竟然是我。
区别于其他同龄小辈,我很早便开始独立。
在同龄人都还在享受家族庇护被称为某某大少某大小姐的时候,我早已是名声在外的陆将军了。
所以在乍一听见【陆家大小姐】这个称呼的时候,还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是在说我。
感觉怪怪的...
瞬风看着我,表情像是在期待着些什么。
我瞥她一眼。
这不都是在胡说八道吗看什么今早练武了吗
瞬风一缩脖子,转身溜了。
仅仅是清静了一刻钟时间,我房间的门就被再度猛力推开。
父亲在城郊的庄子上小住养病,我准备用过了早饭后带着大夫前去看望。
所以此时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窄袖衫裙,出行方便,不耽误骑马。
听见开门的动静,回头望去。
这次是棘兔,她怀里抱着佩佩,应该是喂食喂到一半匆匆就来了,手里还捏着滴血的兔肉。
她急坏了,但眼睛里却闪着兴奋。
将军!曲,曲大小姐送了拜帖,此时已经在登门的半路了!
来的要比想象中更快一些。
-
曲沛儿被瞬风带进府里的时候,我手里还拿着一块儿糕饼。
这是棘兔买来的,说是京城里顶好吃的点心。
但对我来说有些过甜了,配着茶水才将将好能入口。
曲沛儿在我对面坐下,面前也摆上了一样的茶。
从她的仪态不难看出这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富家小姐,但......
曲沛儿的视线扫过我手中的点心,眼中闪过高傲与不屑。
我低头看看手上的白色糕饼。
这糕饼怎么了吗
你果然还是没变...没长大的孩子才喜欢吃甜。
这话稍微有点耳熟,一下子将我的思绪拉回到八岁那年。
因为一串糖葫芦,小姑娘隔着一条街叉着腰骂。
八岁那年,曲沛儿就是这么骂陆妙芙的。
可现在我已经长大了,眼前这位曲小姐似乎还停留在过去呢。
两口将点心吃完,原本站在我身后的瞬风和棘兔很有眼力见儿的退下,还顺手拉上了门。
当空间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时,曲沛儿面上强撑的端庄总算是出现了一道裂痕。
左右看看,声音染上一丝慌乱。
你,你想做什么
她当然会怕。
选择在这个时间上门,还规规矩矩地递了拜帖,就是怕我对她做些什么。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来将军府找我了,我们又正好处于传闻的正中心。
无数双眼睛盯着府上的动静,曲沛儿赌我不敢对她做些什么。
不过害怕还是难免的。
我对自己在外的形象有自知之明。
我不会对她做些什么,至少现在不会,让瞬风和棘兔退下也只是想没顾虑的说些话。
将军府是绝对安全的,不用担心其他耳朵,所以和我说实话吧。
曲沛儿像是小兔子,警惕地竖着耳朵随时准备逃跑。
说什么
我轻而易举地掌控全局。
说...你不是真正的曲沛儿吧
她整个人一抖,被拆穿了仍旧强撑着表情,竭力扯着那张名为【曲沛儿】的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其实她伪装的已经够好了。
不管是讨厌陆妙芙,还是那张相似的脸,甚至连幼时的一些习惯都完美复刻。
但完美二字恰恰是她最大的漏洞。
没有人长大了还能和幼时一模一样。
尤其是家破人亡的曲沛儿,她...不会再和小时候一样,不会是眼前这样。
我不喜欢绕弯子,看着眼前女孩的眼睛,有话直说。
我这次回京,有和你相同的目的。
她和我对视,大概是想问我的目的,但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极其滞涩。
目的是......
说出三个字便卡了壳,就这样我们对视了好几秒钟,然后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只有曲家非死不可。
异口同声的话让眼前的女孩表情再也撑不住了,又像是在笑,又像是想哭。
怎么只有你...怎么偏偏是姐姐最讨厌的你啊......
此话一出,她的身份便昭然若揭。
所以你是曲盼儿。
曲沛儿的堂妹。
我看着她落下两点泪来,指尖不自觉颤抖一瞬。
...我以为,没有人活下来。
曲盼儿将自己的脸抹成了花猫,气鼓鼓的瞪我。
不要以为你这么说了我就会信你!你可是姐姐的死对头,讨厌的人!
生气后又开始难过。
阿娘在事发的时候,将我藏在了草垛里...
原来如此。
曲家遭难,只有曲盼儿活了下来,她暗中蛰伏。
在新帝登基,朝堂稳定之后才敢回来,借着曲沛儿的身份想要查明当年的真相。
至于为什么要借曲沛儿的身份...
姐姐是京城贵女,相信她的人,要比相信曲盼儿的人多多了。
-
在那场叛乱中,官员哪怕是反抗了,都被留下了一条命。
只有曲家灭了。
虽然有护驾的原因,但待在家里的女眷什么都不知道就失去了性命。
这不合理。
曲盼儿回京这些日子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的。
小姑娘借着最喜欢的姐姐的身份暗中调查,但只查到了似乎和安乐侯一家有关。
所以她才想和徐梁成亲,深入侯府或许就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为了查清真相,曲盼儿连自己都算计进去了。
走的时候还不忘冲我撂下狠话。
就算徐梁的未婚妻是你,我也不会放弃的!
她不信我也想知道真相,也不信我会帮她。
毕竟我是陆妙芙,是她姐姐最讨厌的陆妙芙。
在去到达城郊庄子上的时候,我还在想这件事。
庄子的管家带我去见父亲,父亲腿上有伤格外怕冷,此时膝盖上披着一张狐裘。
看见我来了,连头都不曾抬,只是盯着自己眼前的沙盘。
你和辽国的最后一战,不错。
不能再上战场,是父亲这辈子的遗憾,而我能做到的,只是代替他纵横于马上。
父亲缓缓看向我,那双眼睛锐利非凡,一眼便将我的心都看穿。
你此次回京的目的我已知晓,我只问你一次。
你确定要查
我回答的毫不犹豫。
要查。
他便偏过头去,不再问我。
那就去查吧。
轻轻抚摸父亲膝盖上的狐裘,伤不在我身上,所以对于父亲的痛苦我只能想象。
我也该给您一个交代的。
听见我这句话,父亲的眼神才总算是浮现了年长者独有的混沌。
他没有看眼前的沙盘,也没有看半跪在他面前的我,视点只是落在虚空。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八年了吗
好快,实在是好快。
那场宫变就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历历在目。
有人长大了,而有人的年纪永远停留在了十一岁。
但我没想到,曲盼儿这个丫头带给我的惊喜要比想象中的更大。
等接到进宫的旨意,我才知道曲盼儿已经求到了太后的面前。
太后年纪大了,时而糊涂时而清醒,见人的时候很少。
不过只要清醒了,肯定是要见一见曲沛儿的。
曲丞相的夫人,自幼在太后身边长大,爱屋及乌,对曲家的小辈太后也是分外宠爱,尤其是曲沛儿。
曲家在八年前被灭门,太后悲伤重病,之后便很少见人。
曲盼儿在看见我的一瞬间脸上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她手被太后拽在手里,瞪了我一眼。
太后的眼睛落在我身上,表情恍惚一瞬便笑开了。
这不是盼盼嘛!过来,不用行礼了,快到我跟前。
在听见盼盼两个字的时候,曲盼儿整个人僵住,猛地扭头看向身边的太后。
见太后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无奈。
我顺从地上前两步,语气平淡。
太后娘娘你认错了,我不是曲盼儿。
听见我的话,太后疑惑地看看曲盼儿,又看看我,斩钉截铁得出了结论。
怎么不是,你看你们俩长得多像!
曲盼儿:......
我:......
曲盼儿的表情像是吞了一只苍蝇,看来被说和我长得像这件事让她感觉相当不开心。
最终哪怕是见到了太后,曲盼儿也没能说出自己的诉求。
因为太后又犯了糊涂,完全没办法正常交流。
我和曲盼儿被送出了宫,骑在马上我和坐在马车上的曲盼儿拌嘴。
所以呢我就这么白跑一趟
哎呀烦死了你!别和我说话!
她反倒还挺生气。
我不愿意打击小姑娘想要独自查清真相的决心,拍拍马车的车壁。
得了,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我会让佩佩帮忙看着你的。
曲盼儿沉默几秒,语气有点闷闷的询问我。
为什么明明之前你和姐姐的关系那么不好...为什么要帮我
我也沉默了两秒,回想起了十一岁少女果决的视线。
因为...八年前的今天,陆妙芙和曲沛儿相约好了一起游湖。
但只有陆妙芙活下来了。
-
不知不觉到了曲沛儿的忌日,整整好八年。
八年前的今天,陆妙芙和曲沛儿约好了一起游湖。
说是游湖,但其实就是一边坐在船上吃点心一边阴阳怪气地互相嘲讽。
名门贵女,总要扯点合理的由头,对骂约游湖,掐架约赏花。
也是死对头的日常操作了。
明明当初斗的死去活来,到了今天在查曲沛儿死因的除了她的妹妹,竟然只剩下了陆妙芙一个人。
-
就在我和曲盼儿见完太后的三天后,安阳侯府遭了贼。
我是最早得到消息的那一个。
得到消息的时候,是事发前一个时辰。
我刚和陛下求了退婚的圣旨,一出宫门就被佩佩的翅膀糊了脸。
一看见佩佩,我就知道曲盼儿那边肯定是发生了些什么意外的情况。
安乐侯府还没发现失窃,一个黑影窜上了停在后门隐蔽处的马车。
曲盼儿坐在我对面,扯下了蒙面的黑巾。
我拍拍马车的车壁,马车缓缓驶离了这个即将发生暴风雨的地方。
曲盼儿暂且待在了将军府,而我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放出了我和曲盼儿一起赏花的消息。
所以就算是安乐侯府那边反应过来了,也不会第一时间怀疑到曲盼儿的身上。
我就是她的不在场证人。
曲盼儿将几页纸抱在怀里细细查看,头也不抬地和我说话。
之前将你我关系传成那样,你也真敢帮我作证。
我耸耸肩,并不在意。
其他人其实我和曲盼儿之间怎样,他们只是喜欢看热闹罢了。
你之前不还想让我和徐梁退婚然后自己嫁过去吗怎么突然就动手了
曲盼儿皱了皱鼻子。
只是突然反应过来,为了个徐梁才不值得搭上我的一辈子!
我立刻就否定了她的话。
不对,这不是你冒险的真正理由,如果没有我接应你,你今天又该如何脱身
她手里的几张纸只看了个开头,表情就变得不太好看。
我的话更像是触碰到了某个临界点,她抬起头,眼眶红红的。
我已经等了八年了!那日和你分别,我给沛儿姐烧纸,刚刚点燃就下了大雨,她一定是在怪我!
我得快点给他们一个交代才行,不惜代价。
曲盼儿的表情好难过,其实她心里未必不清楚,那场大雨只是巧合而已。
没有人怪她,只是她自己在怪自己。
我眨了眨眼,像是以前曲沛儿那样摸了摸她的额发。
你姐姐怎么会怪你,恰恰相反,她会感到欣慰才对,你将自己照顾的这样好。
沉浸在悲伤中的曲盼儿立刻反驳。
你懂什么!
我当然懂,我可太了解曲沛儿了。
我的话曲盼儿并没听进去多少,她不再搭理我,继续看手中的东西。
但没能看到最后,她的面色便惨白如纸,手抖的再也捏不住东西。
几页纸飘飘然落在了地上,我伸手捡起。
纸上的内容是一封家书,字迹很眼熟。
这是...曲丞相的字迹。
曲盼儿没问我是怎么知道曲丞相字迹的,此时的她已经注意不到这些细节了,又哭又笑的。
脸上既有得到真相的高兴,又有对真相的痛恨。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我没说话,也没安慰他,只是看着纸上的内容,指尖收紧,不小心攥皱了纸张边缘。
安乐侯府闹了起来,但波及不到这边的将军府。
-
安乐侯府闹贼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可丢了什么东西,却是一点儿消息都没传出来。
也不肯报官,只是自家在找。
在这期间,我进宫面圣,再出来的时候带着兵马。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从闹贼到抄家不过是半日的时间。
京城中偌大的安乐侯府自此覆灭,至于原因嘛......
九年前,江南曾经历一场水灾。
安乐侯被派去赈灾,却中饱私囊,借着国难发财。
曲丞相隐约察觉不对,派人暗中调查,果然发现不对。
寄出书信给家里说明情况的同时紧急回京面圣。
但没有想到家书意外被安乐侯截胡,曲丞相刚刚见到先帝宫变就发生了。
安乐侯不是谋反的主使,他只是借着宫变的乱子除去了曲丞相一家。
曲氏一家上下十几口,一个都没放过。
发国难财,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历经八年,谁也没有料到曲沛儿竟然活了下来,安乐侯惶恐不安,唯恐事情败露。
本想暗中对这唯一的活口动手,但没想到在这之前事发了。
我亲自带兵抄的家,看着安乐侯汗如雨下的惊恐表情,心中一片冰冷。
对于安乐侯发国难财这件事,他的妻儿是不知情的,但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只要是沾边的人全都得被拿下。
安乐侯脸颊贴着地,那双眼睛执着地看着我,他在哭求。
放过梁儿,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俯视他。
八年前,你有想过要放过曲沛儿吗
带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开,我要回宫复命,远远地,我和站在街道旁的曲盼儿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红着眼眶,恶狠狠地盯着安乐侯。
她在看安乐侯,徐梁也在看她。
可离开了复仇的表面,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是。
一个是将死之人,一个是忠烈之后。
我从后边踹了徐梁一脚。
别看了,你配不上她,你们之间没有爱,只有恨。
行刑的日子还没定下,但也快了。
白皓淼手里捏着我呈上去的那几张纸,他的脸色也沉着。
这个,你带回去吧。
我点头接过。
好,我会转交给曲盼儿的。
他看向我,那股郁色散去了些。
只是交给她
是的,在曲盼儿借着曲沛儿这个名字回来的第一时间,陛下就知道了她的底细。
要问为什么......
这难道不是你爹的东西吗
耳侧的疤,麦色的皮肤,身上的茧。
八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太多太多了。
如果我撩起额发,和曲盼儿站在一起,仔细看便能看出我们五官略微的相似。
但并没有太多人注意这个,他们只看见了我刀锋般锐利的眼神,便不敢再仔细瞧。
我从来都不喜欢吃甜,喜欢吃甜的是陆妙芙。
陛下,我是陆妙芙。
他像是累了,摆摆手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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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沛儿是个异类,不像家里的父兄们从文,而是从小便喜欢舞刀弄棒。
画画背诗全都一窍不通。
陆妙芙也是个异类,从小被父亲言传身教,六岁的时候便使得一手好剑。
可偏偏她不想当武将,只是喜欢画鸟,从苍鹰到麻雀。
这个消息传到了曲沛儿的耳朵里,她气的跳脚,只恨自己不是陆妙芙。
而陆妙芙也觉得曲沛儿不知好歹,简直是个笨蛋。
从此之后两位同龄的女孩便针锋相对,直到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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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着曲盼儿去观的刑,她怕极了,但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逼着自己看恶人的落幕。
我也在看,但只是在看早已亭亭玉立的幼妹。
我不打算和她相认,因为现在活着的只是陆妙芙。
只能是陆妙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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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游湖,陆妙芙拉着我躲避紧追不舍的杀手。
我的肩膀受了伤,整个人浑浑噩噩发起了烧。
陆妙芙和我换了衣裳,我努力伸手拉她。
那时她的表情我永远都忘不掉,明明自己也在怕,拎着剑的手都在抖。
但她却努力撑出笑脸安慰我。
我...我比你厉害,所以活下来的机会也更大,你藏好,别被发现了...
等我回来。
可她没能再回来。
陆将军来找的时候,只在船上找到了晕过去穿着陆妙芙衣裳的我。
联想到灭门的曲家,他什么都明白了。
曲沛儿死了,死的也只能是曲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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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别看了。
我伸手摸摸曲盼儿的脑袋,她回头看我,那双眼睛里还含着泪。
我马上又要离京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请你吃点心。
一看她的表情,我就知道她想说什么,无奈偏头。
好,小孩子才喜欢吃甜,我们去吃你最喜欢的斋烧鹅。
曲盼儿笑开了,大抵是心结解开了,一瞬间,许多未曾在意的细节在这一瞬间连成了线。
...姐姐
我的脚步停顿一瞬,回头笑着看她。
说什么呢我可是你最讨厌的陆妙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