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碗碎裂的脆响在御膳房蒸腾的热气里炸开时,柳柳的指尖还在不受控地发抖。她盯着满地青白相间的笋片和金黄的炸腐竹,喉咙里泛起苦涩——这已经是她穿越到这个朝代的第三个时辰,而原主留在脑海里的记忆,却像被水泡过的宣纸般模糊不清。
蠢材!
尖利的呵斥声从身后传来,柳柳转身时正对上周嬷嬷那张皱如核桃的脸。这位身着深绿宫装的老妇正挥舞着手中的竹条,浑浊的眼珠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这是给淑妃娘娘准备的翡翠笋片!你竟敢毛手毛脚打翻食盒
竹条带着破空声抽在她手背,柳柳疼得倒吸冷气,却不敢躲开。原主的记忆碎片里,周嬷嬷是御膳房管事嬷嬷,最是讲究规矩二字。她曾亲眼见过有小宫女打破一只琉璃盏,被生生罚了二十板子,如今自己闯下大祸,怕是难逃严惩。
嬷嬷赎罪......她强撑着福了福身,声音里带着穿越者的生涩,奴婢昨夜受了风寒,脑子有些发昏......
风寒周嬷嬷冷笑一声,竹条重重敲在案几上,震得青瓷油瓶里的香油晃出涟漪,我看你是仗着新入宫就想偷懒!去,把东跨院的腌菜坛子全擦一遍,午膳前若擦不干净——她故意拖长尾音,看着柳柳发白的脸色才慢悠悠补全,就等着去慎刑司喝碗避寒汤吧。
柳柳捏紧袖口,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当然听得出避寒汤是宫里对杖刑的雅称,可此刻她更在意的是案几上散落的食材——那些泡在清水里的笋片,竟和现代螺蛳粉里的酸笋有七分相似。更叫她心跳加速的是,墙角木架上还摆着几包干辣的红辣椒、装着八角桂皮的粗陶罐,甚至还有一小袋她再熟悉不过的香叶。
是,奴婢这就去办。她垂眸掩住眼底的光,恭恭敬敬退到角落拿起抹布。御膳房内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小厨娘正借着擦柜子的动作,偷偷将几样食材往袖口里塞。
东跨院果然堆满了一人高的腌菜坛子,青苔从坛底蔓延到砖缝,散发着陈年酸气。柳柳屏住呼吸,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笋片。她在现代经营着一家颇有名气的螺蛳粉店,闭着眼都能背出汤底配方,可此刻却像做贼般紧张——若被人发现她在宫里煮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食物,怕是真要脑袋搬家。
就煮一小碗,尝个味道就好。她自言自语给自己打气,摸出藏在裙角的火折子。御膳房后巷有废弃的土灶,原主曾在这里偷煮过桂花糖,此刻倒成了她的秘密基地。
清水在铁锅里翻滚时,柳柳已经将酸笋切成薄片,干辣椒剪成小段。当八角和香叶入锅的瞬间,熟悉的辛香混着酸笋特有的发酵气息扑面而来,她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这味道,竟比她店里卖的还要正宗几分。
咕噜咕噜——
猪骨汤在灶上翻滚,乳白的汤汁渐渐浓稠。柳柳正要往锅里撒腐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浑身血液瞬间凝固,手忙脚乱地用锅盖盖住锅,转身时却撞进一双深潭般的眼眸里。
来人身着黑色劲装,腰佩鎏金侍卫腰牌,墨色长发用玉冠束起,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绷得极紧。柳柳认出他是御前侍卫时霁,今早还在御膳房外见过他扶着皇上走过——此刻他正皱眉盯着她,目光落在她腰间沾着的辣椒粉上。
你在做什么
时霁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柳柳却注意到他喉结微微滚动。她这才惊觉,方才慌乱间竟未盖紧锅盖,浓郁的酸香混着辣气正丝丝缕缕往外钻,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醒目。
回......回大人的话,她攥紧裙角,脑子飞速转动,奴婢在......在熬制新药膳,给太后娘娘开胃用的。
时霁挑眉,缓步上前。柳柳心脏狂跳,生怕他掀开锅盖——若是被发现她私用御膳房食材煮民间小吃,轻则杖责,重则怕是要被当成刺客。可下一秒,她却看见这位向来冷峻的侍卫蹲下身,拾起地上半片酸笋,放在鼻尖轻嗅。
气味......很奇特。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疑惑,却无半分怒意,像是......陈年腌菜,又混着辣椒和香料。
柳柳咽了口唾沫,忽然福至心灵:大人好鼻力!这正是奴婢新创的‘开胃酸笋汤’,用三十种香料腌制七日,再佐以猪骨慢炖......她越说越顺,索性编起瞎话,太后娘娘近日食欲不振,奴婢斗胆想献此汤一试。
时霁站起身,目光在她泛红的脸颊上停留片刻,忽然伸手揭开锅盖。热气裹挟着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他瞳孔微缩,却在看到锅里浮着的米粉和炸腐竹时,眼底闪过一丝惊诧。
这是......米粉他指尖划过锅沿,为何要放这种市井食物
柳柳暗自叫苦,却只能硬着头皮道:回大人,米粉吸饱汤汁更入味,太后娘娘若是尝惯了山珍海味,偶尔换换口味......她声音渐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不过此事尚未禀报管事嬷嬷,还望大人......
明日巳时,时霁忽然开口,打断她的话,带一碗来御花园牡丹亭。他转身时衣摆扫过她发梢,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若太后娘娘喜欢,或许能免你今日之罚。
柳柳盯着时霁消失的方向,直到他的背影完全融入廊柱阴影里,才敢伸手按住狂跳的胸口。她忽然想起原主记忆里的传闻——这位时侍卫看似冷面心硬,实则是皇上身边最得宠的亲信,甚至有传言说他曾在刺客刀下替皇上挡过三箭。
他为何要帮我她喃喃自语,重新揭开锅盖。汤汁已经熬得浓白,酸笋的特殊气味在热气中变得柔和,混着辣椒的辛香,竟有种令人欲罢不能的魔力。她盛出一小碗,用荷叶包好藏在袖中,这才发现掌心早已沁满冷汗。
回到御膳房时,周嬷嬷正靠在圈椅上打盹,竹条歪在脚边。柳柳轻手轻脚擦完最后一个坛子,忽听老妇鼻音浓重地开口:听说你在熬什么新药膳
她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却听见周嬷嬷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太后娘娘寿宴在即,御膳房上下都盯着呢——竹条啪地甩在地上,惊起一片尘埃,若再敢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就把你丢去浣衣局,让你这辈子都闻不着油星子!
柳柳低头称是,心里却渐渐有了计较。原主记忆里,三日后便是太后寿宴,御膳房正忙着准备燕窝羹、清蒸鲥鱼等传统菜式,却没人想到这位向来喜欢新鲜事物的老祖宗,或许会对螺蛳粉这种重口味食物感兴趣。
时霁......他为什么要约我去牡丹亭她躲在灶间啃着冷馒头,反复回想着白日里的情形。那位侍卫临走时的眼神,不像是单纯的好奇,倒像是......有所期待。
次日巳时,柳柳揣着用食盒装好的螺蛳粉,心跳如鼓地穿过御花园。牡丹开得正盛,朱红色的亭子里有个黑影负手而立,听见脚步声便转过身来——时霁今日换了身月白劲装,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晃,竟比昨日多了几分温润气质。
带来了他开门见山,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食盒上。
柳柳点头,掀开盒盖。白色的瓷碗里,红汤翻滚,酸笋和木耳丝浮在表面,金黄的腐竹浸在汤汁里,最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和香菜。时霁瞳孔微缩,显然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色彩浓烈的食物。
小心烫。她递过竹筷,看着他犹豫片刻后才轻轻夹起一筷子米粉。当酸辣味在舌尖炸开时,时霁指尖一颤,米粉险些掉回碗里。他抬眸看她,眼底有惊讶,有疑惑,却独独没有她想象中的怒意。
这味道......他又尝了口汤,喉结滚动,酸辣过瘾,确实开胃。
柳柳松了口气,却听他忽然问道:为何骗我说是给太后的她浑身一僵,却见他嘴角微扬,露出个极淡的笑意,御膳房的新药膳,向来由尚食局先试菜,你一个小厨娘,哪有资格直接呈给太后
冷汗顺着脊背滑落,柳柳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错误。她张了张嘴,却听见时霁压低声音道:明日寿宴,你可敢将这道菜呈上去
她猛地抬头,对上他眼中跳动的光。远处传来宫铃声,时霁迅速退开两步,恢复冷面侍卫的模样:戌时三刻,御膳房东侧小门。他丢下一句话,转身消失在牡丹花丛中,只留下柳柳对着满碗红油发怔。
夜风裹着花香钻进袖口时,柳柳正躲在东侧门后发抖。她不知道时霁为何要帮她,更不知道将螺蛳粉端上寿宴是福是祸——但她清楚,这或许是她在这深宫里唯一的机会。
来了。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抬头看见时霁不知何时爬上了墙头,月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他垂下半条绳子,示意她跟上。柳柳咬咬牙,将装着食材的包袱往背上一甩,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她此刻的模样若被周嬷嬷看见,怕是要当场晕过去。
小心。时霁伸手托住她腰际,将她拉上墙头。两人并排坐在青瓦上,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御膳房,谁都没有说话。直到柳柳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才听见他低声道:太后曾在民间吃过酸辣粉,回宫后念叨过三次。
她猛地转头,却发现他耳尖泛红,正盯着自己发间晃动的银簪:所以......这道菜,或许能中她心意。
柳柳忽然笑了。她终于明白为何时霁会对螺蛳粉感兴趣,为何会冒险帮她——原来这位冷面侍卫,早已摸透了太后的喜好,甚至愿意为了讨老人家欢心,陪她这个小厨娘赌上一把。
那就赌一把。她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却不觉得疼,若成了,我请你吃一辈子螺蛳粉;若不成......
不会不成。时霁站起身,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棱角分明的画,我时霁看好的人,从来不会输。
他转身时,腰间玉佩忽然滑落。柳柳慌忙伸手去抓,却见那羊脂白玉上刻着个小小的时字——和她店里那块祖传的玉佩,竟有七分相似。
明日此时,等你好消息。他接过柳柳手里的玉佩,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擦过,若有人刁难,就报我的名字。
看着他跃下墙头的背影,柳柳忽然觉得胸口有团火在烧。她摸出怀里的酸笋,闻着那熟悉的味道,嘴角慢慢扬起——或许,这个时代的御膳房,真的需要一碗滚烫的螺蛳粉,来搅一搅这潭死水般的规矩。
夜风吹过,带着远处的更鼓声。柳柳抱紧包袱,往御膳房方向走去。她不知道明天等待她的是福是祸,却清楚地知道——从她把酸笋放进锅里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就已经和这碗充满争议的螺蛳粉,紧紧绑在了一起。
铜漏滴答,御膳房的雕花窗棂外还蒙着层薄霜,柳柳却已在灶台前忙得额头见汗。太后寿宴的正日终于到了,御膳房内灯火通明,金漆托盘里堆着雕花的蜜饯、白玉般的燕窝羹,还有用胡萝卜雕成牡丹模样的清蒸鲥鱼。周嬷嬷手持账册来回踱步,竹条时不时敲在偷懒的小厨役背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柳柳,去把东厢的香叶再筛一遍!
师姐阿巧的催促声从身后传来,柳柳忙不迭应下,却在转身时故意将装着酸笋的陶罐往围裙里藏了藏。三天来,她借着擦灶台的机会,早已将所需食材分批藏进了柴火堆——猪骨是用攒了半月的月钱从御膳房外的庖厨那里买的,米粉则是磨了三碗的糙米,此刻正装在双层食盒底层,上面盖着用来打掩护的桂花糖糕。
时侍卫说太后喜欢酸辣......她低声念叨,指尖抚过陶罐边缘。昨晚子时,时霁又悄悄在她窗台上放了包野山椒,附在油纸里的字条上字迹力透纸背:寿宴第三盏茶后,慈宁宫小厨房无人。想起那行字尾微微洇开的墨点,她耳尖发烫,忙甩了甩头将杂念抛开。
巳时三刻,寿宴钟声准时响起。柳柳猫着腰钻进慈宁宫东侧的小厨房,怀里的食盒压得肋骨生疼。说是小厨房,实则不过是间放炭炉的偏厦,墙角堆着半筐山药,倒正好挡住视线。她摸出藏在发间的火折子,蓝焰腾起的瞬间,心跳几乎要盖过远处传来的丝竹声。
猪骨汤在砂锅里咕嘟作响时,柳柳听见廊外传来宫娥的交谈声。她屏住呼吸,将酸笋、野山椒和炒得焦香的螺肉依次投入汤中,浓郁的酸香混着辣椒的辛烈瞬间弥漫整个偏厦。当她将煮好的米粉捞进碗里时,指尖忽然被蒸汽烫得一缩——这碗承载着她全部希望的螺蛳粉,此刻正散发着勾人的香气,红亮的汤汁里浮着金黄的腐竹,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说不出的诱人。
小柳子,你在做什么
尖锐的质问声惊得她手一抖,汤勺当啷掉进锅里。周嬷嬷不知何时堵在门口,三角眼死死盯着她手中的碗,竹条啪地抽在门框上:我就知道你不安分!竟敢在寿宴上偷煮私食,你是想连累整个御膳房吗
柳柳后退半步,后腰抵在冰凉的砖墙上。她看见周嬷嬷身后还站着两个膀大腰粗的嬷嬷,显然是被叫来拿人的,而远处的宴会上,隐约传来太后祝酒的声音。
嬷嬷容禀!她忽然拔高声音,将碗举过头顶,这是专为太后娘娘准备的开胃汤,若耽误了寿宴......
放肆!周嬷嬷怒喝一声,竹条劈头盖脸砸下来,太后娘娘岂会用你这种贱民做的东西来人,把她拖下去!
柳柳闭眼咬牙,却没等来预料中的疼痛。只听见叮的一声脆响,像是金属相撞的声音。她睁眼时,只见时霁不知何时挡在身前,腰间佩剑出鞘三寸,寒刃正抵在周嬷嬷扬起的竹条上。
周嬷嬷这是要做什么他声音冷得像冰,却在转头看她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太后娘娘还等着试新菜呢。
周嬷嬷的竹条哐当落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时......时侍卫,这丫头私用御膳房食材,按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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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有旨,时霁从袖中抽出明黄色的纸条,声音不疾不徐,寿宴期间,特许御膳房呈献三道新意菜品。这道‘酸辣福寿羹’......他目光落在柳柳手中的碗上,便是第一道。
柳柳瞪大双眼,忽然想起昨夜时霁翻墙时,曾说过稍候会有旨意,原来竟是真的。周嬷嬷浑身发抖,连福身都忘了,眼睁睁看着时霁接过食盒,示意柳柳跟上。
寿宴的鎏金殿内,丝竹声此起彼伏。柳柳跟着时霁穿过重重宫殿,只觉得脚下的青砖都在发烫。主位上的太后身着绛红寿服,正笑着和皇上说话,鬓边的珍珠步摇随动作轻晃,说不出的慈祥威严。
启禀太后,时霁单膝跪地,掀开食盒,御膳房新创‘酸辣福寿羹’,请您品鉴。
殿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柳柳看见淑妃娘娘掩鼻后退半步,旁边的小皇子皱着眉往乳母怀里躲,显然是被酸笋的气味惊到了。周嬷嬷躲在柱子后,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而她自己,则死死盯着太后拿起汤匙的手。
汤勺触及嘴唇的瞬间,太后眉梢微动。柳柳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几乎要震破耳膜。下一秒,却见老人家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春日里化开的湖水:这味道......竟和哀家当年在民间吃过的酸辣粉有七分像!
殿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柳柳看见皇上挑眉看向食盒,淑妃娘娘则好奇地探身张望。太后又舀了口汤,咂摸着嘴道:酸得爽口,辣得过瘾,还有这螺肉的鲜味......哀家问你,她忽然看向柳柳,这汤叫什么名字
回太后娘娘,柳柳福身时,发现掌心早已全是冷汗,这叫螺蛳粉,是民间用螺蛳、酸笋和三十种香料熬制的汤粉。
螺蛳粉......太后重复一遍,忽然转头对皇上笑道,皇儿,这道菜可比你年年让人进贡的清蒸鲈鱼有意思多了!
满殿哄笑中,柳柳听见周嬷嬷在角落里倒吸冷气的声音。时霁不知何时退到她身侧,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袖角,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做得好。
寿宴结束时,柳柳已经跪在慈宁宫暖阁里接了三道赏赐:一对羊脂玉镯、两匹蜀锦,还有一本御膳房管事嬷嬷的腰牌。太后拉着她的手,笑得合不拢嘴:哀家好久没吃得这么痛快了!以后你就留在哀家身边,专门做这螺蛳粉——周嬷嬷,以后御膳房的小事就交给旁人吧。
周嬷嬷脸色青白交加,却只能颤声应是。柳柳偷瞄时霁,却见他负手站在窗前,嘴角似乎扬起了极淡的笑意。直到出了慈宁宫,她才敢伸手按住狂跳的胸口,只觉得掌心的腰牌烫得惊人。
怕了时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换上了便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竟显得格外温和,其实太后昨日就看过你画的菜谱了。
柳柳猛地抬头:你是说......
那道‘开胃酸笋汤’,他指尖划过廊柱上的朱漆,我当晚就呈给了太后。她老人家还说,这酸笋的味道,让她想起了年轻时在民间卖茶的日子。
风卷起柳柳鬓角的碎发,她忽然想起太后尝汤时,眼中闪过的那抹光亮。原来早在她赌上一切之前,时霁就已经为她铺好了路——这个看似冷面的侍卫,竟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在这深宫里求生。
谢......她刚开口,却被他抬手打断。
不必谢我,时霁看着远处飞过的雁群,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我只是......不想看你被人欺负而已。
柳柳愣住了。她看着他耳尖渐渐泛起的薄红,忽然想起昨夜在墙头,他腰间玉佩滑落时,她触到的那丝温度。原来有些心意,早已在一碗碗螺蛳粉的香气里,悄悄发了芽。
然而恩宠来得有多快,嫉妒就跟得有多紧。次日清晨,柳柳刚走进御膳房,就听见角落里的窃窃私语:一个低等厨娘,不过会煮碗臭汤,竟敢骑在周嬷嬷头上......
啪!
手中的瓷碗重重落在案板上,惊得众人瞬间噤声。周嬷嬷坐在圈椅上,阴阳怪气地开口:哟,这不是新得宠的柳管事吗怎么,连招呼都不跟姐妹们打了
柳柳转身时,脸上已经换上了得体的微笑:周嬷嬷说笑了,昨日太后还夸您管御膳房管得好,说要赏您两罐南边进贡的蜜渍金桔呢。
这话半真半假,却让周嬷嬷脸色瞬间缓和。柳柳知道,太后虽给了她管事腰牌,却并未明言贬黜周嬷嬷,此时若与老人家常起冲突,只会落人话柄。她扫过案几上摆放的食材,忽然指着那筐新鲜竹笋道:正好姐妹们都在,今日便教大家做道‘笋片酿肉’吧——这道菜若是呈给皇上,保管比清蒸鲥鱼更得圣心。
众人面面相觑,却见她已经利落地将竹笋切成薄片,动作行云流水。周嬷嬷挑眉,却在看见她将肉末塞进笋片、裹上面粉油炸时,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当金黄酥脆的笋片酿肉出锅时,连最挑剔的老厨役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柳管事果然好手艺。周嬷嬷终于站起身,竹条却轻轻拍在她肩头,不过哀家可要提醒你——这御膳房的水,可比你想的深得多。
柳柳垂眸掩住眼底的光,温顺地道:多谢嬷嬷教导,奴婢省得。她知道,这不过是开始——太后的恩宠是把双刃剑,既能让她平步青云,也能将她置于风口浪尖。但此刻她攥着袖中时霁今早偷偷塞给她的锦囊,里面装着块刻着霁字的平安符,忽然觉得底气十足。
夜更深时,柳柳独自坐在灶间,就着油灯翻看太后赏赐的《食经》。书页间忽然掉出张字条,上面是时霁力透纸背的字迹:戌时三刻,老地方等你。她摸着字条边缘微微卷起的毛边,忽然笑了——或许在这深宫里,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太后寿宴后的第七日,柳柳的螺蛳粉已成了后宫最炙手可热的话题。慈宁宫每日要摆两顿粉宴,皇上早朝后必差人来讨一碗醒神汤,就连素来清淡的贤妃娘娘,也偷偷让宫女送来话:少油盐,多放酸笋。
御膳房的门槛几乎被踏破,柳柳却在蒸蒸日上的风光里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周嬷嬷虽不再明面上刁难,却总在她转身时阴阳怪气地哼上两句,而往日里笑靥如花的厨娘们,递来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怨怼。
柳管事,这是新到的野山椒。小厨役阿福捧着陶罐进来,目光躲躲闪闪。柳柳接过时,忽然发现罐底凝着层暗褐色的水渍——分明是被雨水泡过的痕迹。
阿福,她压低声音,这辣椒是从哪儿拿的
少年扑通跪下,膝盖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是、是张娘子让我从库房最里间取的......她说您喜欢用潮湿的辣椒炒出糊香......
柳柳闭了闭眼。她当然知道,潮湿的辣椒容易发霉,炒出来的糊味里带着苦味,根本无法用。这是明摆着的下马威——可她不能发火,不能让旁人看出她在意。
以后记住,她蹲下身,亲手扶起阿福,辣椒要晒得干透,炒的时候才会出香。少年抬头,撞见她眼中并无怒意,反而闪过一丝了然,顿时红了眼眶。
三日后果然出了事。
柳柳站在御厨房中央,盯着案几上打翻的酸笋罐,只觉得指尖发凉。本该泡在清水里的酸笋,此刻全被换成了发臭的腌菜,汤汁里还漂着几根寸长的头发丝。而她昨夜才熬好的螺汤,不知何时被人兑了生水,表面浮着一层令人作呕的白沫。
柳管事,皇上的螺蛳粉已经催了三回了。传菜的公公站在门口,语气里带着不耐。柳柳咬咬牙,转身去开装米粉的柜子,却见竹筐里的米粉竟全生了霉,青黑色的霉斑爬满米身,看得人头皮发麻。
是谁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到底是谁做的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周嬷嬷拄着竹条慢悠悠走进来,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我就说,这小门小户出来的,终究上不得台面。这要是传出去,说您用发霉的米粉给皇上做吃食......
柳柳猛地转身,正对上周嬷嬷眼底的狠厉。她忽然明白,从野山椒到酸笋,从螺汤到米粉,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陷阱——她们算准了她恃宠而骄,算准了她来不及准备备用食材,更算准了皇上多疑的性子。
柳管事传菜公公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威胁,您是要抗旨吗
冷汗顺着脊背滑落,柳柳忽然想起今早时霁塞给她的纸条:今日卯时三刻,我在西角门等你。可此刻卯时已过,她根本来不及去取他准备的食材。指尖触到袖中太后赏的玉镯,冰凉的触感却没能让她冷静下来——她太清楚了,在这宫里,失了圣心就等于失了一切。
怎么回事
熟悉的冷冽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柳柳抬头,看见时霁身着侍卫服,腰间佩剑尚未归鞘,显然是一路奔来。他目光扫过狼藉的案几,瞳孔瞬间缩成针尖状。
时侍卫来得正好,周嬷嬷阴阳怪气地开口,柳管事不知怎的,竟把皇上的螺蛳粉做得一团糟,这要是传出去......
够了。时霁打断她的话,大步走到柳柳身侧,我问你,他压低声音,只有她能听见,汤底和米粉,是不是都被人动了手脚
柳柳猛地抬头,对上他眼中跳动的火光。原来他早就料到会有此劫,原来他今早没等到她,就已经猜到了一切。她喉咙发紧,只能轻轻点头。
传菜公公,时霁转身时,声音已恢复了平日的冷肃,烦请回禀皇上,稍候片刻,臣亲自为皇上烹制螺蛳粉。
殿内众人皆倒吸冷气。周嬷嬷的竹条哐当落地,而柳柳则瞪大双眼,看着时霁解下侍卫外袍,随手扔在椅背上。他袖口挽起,露出小臂上浅色的疤痕——那是上月替皇上挡刺客时留下的。
愣着做什么他忽然转头看她,眼里闪过一丝促狭,还不快帮我切酸笋
柳柳从未见过时霁做菜的模样。
他握刀的姿势像握剑般利落,酸笋在他刀下薄如蝉翼,每一片都带着均匀的菱形纹路。当野山椒在热油里爆出香味时,他手腕一抖,竟像舞剑般将辣椒炒出了焦香却不糊的火候。柳柳站在一旁打副手,看着他行云流水般调配香料,忽然想起坊间话本里说的文武双全——原来真有这样的人,既能在御前护驾,也能在灶台前烹出人间至味。
汤底用大火熬一刻钟,时霁将螺肉倒入汤中,注意看着火候,别让汤扑出来。他说话时,袖口蹭过她手背,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气——那是他常擦的剑油味道。
当螺蛳粉最后端上时,柳柳的掌心已经全是汗。时霁在旁替她捧着食盒,腰间佩剑与她的管事腰牌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孤注一掷的决然。
乾清宫内,皇上盯着眼前的碗,脸色阴沉得可怕:时霁,你可知欺君之罪当如何
臣知罪,时霁单膝跪地,声音却未有半分颤抖,但请皇上给柳管事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若您觉得这粉不合口味,臣愿与她一同领罚。
柳柳屏住呼吸,看着皇上拿起汤匙。汤汁入口的瞬间,龙颜忽然微动。她看见皇上又夹了一筷子米粉,嚼了两下后,竟微微挑眉:这酸笋的脆嫩,比上次的更妙。
时霁松了口气,却听皇上忽然道:不过规矩不能坏——柳柳,你可知错
回皇上,柳柳福身时,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奴婢知错。此次失误皆因奴婢管理不善,未能察觉食材被人动了手脚。但......她抬头,目光直视龙案后的帝王,若皇上愿意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定当查明真相,绝不再犯。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柳柳听见时霁在旁微微吸气,知道自己这话有多冒险——竟当众暗示御膳房内有内鬼,简直是打了整个尚食局的脸。
好,皇上忽然笑了,朕就给你十日时间。若查不出真相......他目光扫过她腰间的玉镯,就摘了这牌子,去慎刑司领二十板子吧。
暮色四合时,柳柳蜷缩在御膳房后的柴房里,听着时霁用匕首撬开封住暗格的石板。烛光映得他轮廓分明,额角还沾着方才翻墙时的草屑。
你早就知道食材会被换她看着暗格里码得整整齐齐的备用食材,忽然想起今早西角门无人的场景,所以才提前备了这些
时霁用帕子擦着手,头也不抬:御膳房最近进出的杂役多了三倍,我让暗卫盯着,发现有几个是周嬷嬷娘家的人。他忽然抬头,烛光在他眼底跳动,还有贤妃娘娘身边的宫女,今早往周嬷嬷屋里送了盒胭脂。
柳柳攥紧手中的酸笋罐,只觉得指尖发寒。原来这一切不止是御膳房的内斗,竟还牵扯到了后宫嫔妃。她忽然想起贤妃娘娘那句多放酸笋,原来不是喜爱,而是试探——试探她这个新得宠的厨娘,到底有几斤几两。
明日,我便会把今日查探到的情况一同禀明皇上。时霁将一块令牌塞进她手里,那是他的暗卫腰牌,你就跟往常一样做事就好,不需要在担心其他。我也会让阿福帮你盯着库房。若有人再动手脚......他声音陡然冷下来,我的人会跟着进宫。
柳柳抬头,撞见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她忽然明白,这个男人远比她想象的更可怕——他不动声色地布了这么大一个局,从太后到皇上,从御膳房到后宫,竟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可当他伸手替她拂去肩上的草屑时,指尖的温度又那样温柔,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为什么帮我她忽然开口,烛光晃得她眼眶发烫,你明明......可以置身事外的。
时霁的手顿在半空,良久才缓缓收回。他转头看向窗外的月亮,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醒了什么:因为......初见你时……
柳柳屏住呼吸,等着他说下去。却见他忽然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灰尘: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查案。记住,他走到门口又回头,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
柴房的木门吱呀一声合上,柳柳摸着手中的令牌,忽然笑了。她不知道时霁未完的话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但在这步步维艰的宫中,又有什么比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更值得庆幸的呢
暮春的雨丝像牛毛般细密,柳柳蹲在御膳房后巷的土灶前,用荷叶包着刚出锅的螺蛳粉。时霁说今晚要值夜班,她便特意多放了他爱吃的炸腐竹,还用陶罐装了温热的梅子酒——这是她照着现代配方酿的,果香混着酒香,比宫里的太禧酒更清爽。
小心烫。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以为是时霁,头也不抬地说,今天的酸笋泡得正好,你尝尝……
话音未落,却听见一声尖利的嗤笑。柳柳猛地转头,看见淑妃身边的大宫女绿枝正抱着胳膊站在巷口,身后还跟着两个嚼舌根的厨娘。
哟,柳管事这是在等谁呢绿枝阴阳怪气地挑眉,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食盒上,莫不是在等那位时侍卫都说你们俩……
绿枝姑娘慎言。柳柳站起身,将食盒藏在身后,我与时侍卫不过是公事往来,姑娘若是再胡言乱语,怕是要被尚宫局请去喝茶了。
公事往来另一个厨娘捂嘴偷笑,那为何时侍卫天天往你屋里送点心昨儿我还看见他替你摘头上的花瓣呢!
血冲上头顶,柳柳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她想起昨日在御花园,时霁确实帮她摘过落在发间的海棠花瓣,可那不过是举手之劳......她攥紧食盒边缘,正要开口,却听见巷口传来熟悉的冷冽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时霁不知何时撑着伞站在月光里,墨色衣袍被雨水打湿,却更衬得身姿挺拔。绿枝等人脸色瞬间发白,纷纷福身告退,唯有柳柳看见他握伞的指尖泛白,显然是强压着怒意。
给你的。她将食盒塞进他手里,故意说得很大声,皇上要的夜宵,快送去吧。
时霁挑眉,却在接过食盒时,指尖轻轻擦过她掌心。柳柳听见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子时三刻,老地方。
子时的宫墙笼罩在薄雾里,柳柳踩着时霁的手翻上墙头,忽然想起第一次爬墙时的狼狈。那时她还怕得发抖,如今却能熟练地坐在青瓦上,晃着脚看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
尝尝。时霁打开纸包,里面是几块金黄的蜜糕,御膳房新做的,加了桂花蜜。
柳柳咬了一口,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竟比她酿的梅子酒还要暖。她忽然想起这些日子,时霁总会变着法儿给她带点心——栗子糕、桂花糕,还有上次那盒让她惊艳的玫瑰酥。
你好像......很喜欢吃甜的她歪头看他,发现月光落在他睫毛上,竟像是撒了把碎银。
时霁顿了顿,目光飘向远处的太液池:小时候家里穷,只有过年才能吃到块糖糕。后来进宫当侍卫,有次饿晕在值夜的地方,是太后给了我块蜜糕……他忽然转头看她,眼里有细碎的光,所以现在看见甜的,总想买来尝尝。
柳柳忽然想起他腰间的玉佩,他玉佩上的时字与她的祖传玉佩有七分相似。冥冥之中,她觉得似乎是天意在指引着什么。
风卷起柳柳的发梢,她忽然觉得心跳得厉害。她想追问下去,想问他的身世,想问他为何对她这般特别,却见时霁仰头灌了口梅子酒,忽然说:下个月十五,是我生辰。
她愣住了,看着他耳尖渐渐泛红,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在这深宫里,连生辰都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因为那意味着软肋,意味着把柄。可他却愿意告诉她,愿意在这墙头之上,与她分享这一点点私密的温柔。
我给你做长寿面。她脱口而出,加双份酸笋和腐竹,再加两个蛋!
时霁笑了,那是她第一次见他笑得这般开怀,像冰雪初融的湖面,亮得让人心颤。他伸手替她拂去肩头的露水,却在触及她发丝时忽然顿住,声音低得像是怕惊醒了什么:柳柳,以后不必再爬墙了。
她挑眉:怎么,怕我摔着
是……他忽然别过脸去,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不需要了。
然而有些事,总是会和设想中的走向不一样。
三日后,柳柳在御膳房发现了一张匿名纸条:贱婢勾栏卖俏,竟与侍卫私通。她攥着纸条转身,正看见周嬷嬷领着一群厨娘围上来,每个人眼中都带着看好戏的意味。
柳管事,周嬷嬷晃着竹条,我劝你还是尽早向太后请罪,免得连累整个御膳房!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通报声:时侍卫到——
柳柳抬头,看见时霁身着朝服,腰间挂着皇上亲赐的金镶玉腰牌,缓步走进来。他目光扫过她手中的纸条,停在周嬷嬷身上时,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周嬷嬷这是在做什么他声音平静,却让整个御膳房的温度骤降,皇上刚夸柳管事膳食做得好,嬷嬷就忙着编排她的不是
周嬷嬷脸色青白交加,却仍硬着脖子道:时侍卫这是要包庇罪人吗宫里的规矩……
宫里的规矩,时霁打断她,从袖中抽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是后宫不得干政,御膳房不得私议是非。周嬷嬷若再胡言乱语,怕是要去慎刑司教教规矩了。
众人皆倒吸冷气。柳柳这才看见,那竟是今早皇上刚下的旨意,墨迹尚未干透。她忽然想起那日时霁说要进宫面圣,原来竟是为了这事......
你疯了待众人散去,柳柳扯着他袖子低声道,为了我和周嬷嬷作对,值得吗
时霁低头看她,眼中有无奈,有心疼,却独独没有后悔:在我心里,你比什么都值得。
夏夜的风带着荷花香,柳柳坐在慈宁宫后的假山上,看着时霁在月下舞剑。他的剑穗上系着她送的红绳,每次挥剑时都会划出漂亮的弧线。
好看吗他收剑入鞘,额头微微见汗。
柳柳点头,忽然想起白天在御膳房,他为她抗旨的模样。那些流言蜚语,那些明枪暗箭,在他眼中似乎都不值一提。她摸出怀里的锦盒,里面是她用三个月月钱买的玉扳指,刻着简单的竹节纹路。
送给你。她将盒子塞给他,别问哪来的钱,反正是干净的。
时霁愣住了,打开盒子时,指尖微微发抖。柳柳看见他喉结滚动,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也是这样的表情——那时他在闻酸笋,而现在,他在看她送的礼物。
柳柳,他忽然望向柳柳,眼里是藏不住的柔情与爱意,等过段时间,我想向皇上请旨。
她猛地伸手捂住他的嘴,心跳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可在这深宫里,情爱是最奢侈的东西。她想起太后曾说过,侍卫若想娶妻,需得皇上亲自指婚,而她这样的出身......
不必说出来。她看着他眼中的星光,轻轻摇头,只要你知道,我也一样——就够了。
时霁忽然笑了,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柳柳听见他心跳如擂鼓,听见远处传来的打更声,却觉得这一刻的时光格外温柔。她知道,前方还有无数风雨等着他们,或许是皇上的猜疑,或许是后宫的算计,但只要彼此相拥,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以后你的生辰,我都给你做长寿面。她靠在他肩头,闻着他身上的雪松香气,加双份酸笋,双份腐竹,还有……
还有永远吃不完的蜜糕。时霁替她补全,声音里带着笑意,柳柳,谢谢你教会我——原来这世间最甜的,不是蜜糕,而是有人愿意为你煮一碗热汤。
柳柳抬头,看见他眼中倒映着银河般的星光。她忽然觉得,这深宫里的墙再高,规矩再严,也挡不住两颗相爱的心。
秋分那日,柳柳站在御膳房中央,看着案几上摆得满满当当的新品:酸笋酿肉包、螺蛳粉汤底炖盅、甚至还有用螺肉做馅的翡翠烧卖。小厨役们围在四周,眼里满是新奇,周嬷嬷虽仍板着脸,却也忍不住凑近闻了闻刚出炉的包子。
柳管事,这烧卖的褶子怎么捏阿福举着面皮发愁。
看好了。柳柳示范着将螺肉馅包进面皮,手指翻飞间捏出十二道褶子,像这样,先拢成花苞状,再把顶部微微扯开——对,就是这样。
简直胡闹!周嬷嬷终于忍不住开口,螺肉怎能配得上翡翠面皮这要是传出去……
周嬷嬷尝尝便知。柳柳笑着递过一个烧麦,金黄的螺肉汤汁在薄如蝉翼的面皮里微微晃动。周嬷嬷皱眉接过,咬了一口后,眼睛忽然亮了——螺肉的鲜美混着酸笋的爽脆,竟比传统的虾仁烧卖更有层次。
这……老妇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惊讶,倒也不算太难吃。
柳柳忍住笑,转身看见时霁倚在门框上,嘴角噙着抹淡笑。他今日戴了她送的竹节纹玉扳指,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自从上次流言风波后,他虽仍常来御膳房,却再没避过旁人目光——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向整个皇宫宣告他的心意。
辰时三刻,慈宁宫传来旨意:太后要召见柳柳。
鎏金暖阁里,太后斜倚在美人榻上,案几上摆着刚出锅的螺蛳粉。柳柳注意到,老人家竟破天荒地没让宫女掩鼻,反而捧着碗吃得津津有味,珍珠步摇随动作轻晃,说不出的慈祥喜乐。
柳柳啊,太后擦了擦嘴,示意宫女呈上锦盒,哀家这些日子吃你做的菜,竟觉得胃口好了不少。你瞧,这是哀家赏你的。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套羊脂玉的膳食器具,筷子上还刻着柳字纹。柳柳正要谢恩,却见太后又递来一本红皮书册:这是尚食局的备案文书,以后你做的菜,可直接记入《宫廷食典》。
殿内众人皆倒吸冷气。周嬷嬷站在角落,指尖紧紧攥着帕子——她清楚,这意味着柳柳彻底站稳了脚跟,以后就连她这个老牌管事嬷嬷,也得对这小丫头客客气气。
谢太后娘娘隆恩。柳柳福身时,目光与站在太后身后的时霁相撞。他微微点头,眼里是藏不住的骄傲,仿佛受赏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暮色浸染宫墙时,柳柳抱着新得的玉筷子,溜到与霁约定的假山后。却见石桌上摆着盒蜜糕,旁边还放着支镶着红宝石的簪子——正是她上次在御膳房外的市集上多看了两眼的那支。
喜欢吗时霁从树后走出,耳尖微微发红,今早托人从宫外买的。
柳柳摸着簪子上细腻的纹路,忽然想起这些日子他为她做的一切:帮她查食材被换的真相、在皇上面前为她据理力争、甚至偷偷记下她每一个细微的喜好。她抬头看他,发现他发间竟有片落叶,鬼使神差地伸手替他摘下。
时霁,她忽然开口,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他愣住了,喉结滚动两下,却没像往常那样避开话题。月光穿过假山的孔洞,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郑重地看向她:
柳柳,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御膳房后巷。你蹲在土灶前煮螺蛳粉,被蒸汽熏得鼻尖发红,却笑得像得了宝贝似的……他声音渐低,那时我就想,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在这吃人的宫里,还敢守着自己的心意。
柳柳眼眶发酸,忽然想起初遇时,他冷着脸问她在做什么的模样。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在留意她,在这深宫里,悄悄为她筑起了一道墙。
我没有显赫的家世,时霁继续道,甚至不能给你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但我发誓,这辈子都会护着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十月初十,宜嫁娶,忌动土。
柳柳却在这日申时,被时霁拉到了御花园的牡丹亭。此时花期已过,唯有几株早开的梅树点缀其间,香气清冽。石桌上摆着两碗螺蛳粉,汤色比平日更红亮,上面浮着她最爱吃的炸花生。
尝尝。时霁递过筷子,眼神却有些躲闪,我照着你的方子做的,不知道合不合口味。
柳柳挑眉,夹起一筷子米粉——竟煮得恰到好处,软而不烂,酸笋的酸味与螺汤的鲜味完美融合,比她自己做的还要多几分用心。她忽然想起他腰间的玉佩,想起他每次看她时,眼里藏着的光。
时霁,柳柳放下筷子,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她用碎玉片磨了半个月的平安扣,上面刻着霁字:
这是给你的生辰礼。她将平安扣塞进他手里,虽然你说下个月才生辰,但我等不及了。
时霁握着平安扣,忽然笑了。他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闻着她发间的酸笋香——那是他早已熟悉的味道,是家的味道。远处传来宫娥的嬉闹声,却仿佛被隔在另一个世界,唯有彼此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柳柳,他在她耳边低语,等到来年春天,我就向皇上请旨,娶你为妻。
她抬头看他,发现他眼中倒映着漫天星光。她想起初穿越时的狼狈,想起那些被刁难的日夜,忽然觉得一切都值得了。在这规矩森严的深宫里,他们终究用一碗螺蛳粉,闯出了属于自己的天地。
好。她靠在他肩头,看着碗里渐渐消散的热气,那你能把那个刻着时字的玉佩送给我吗我一定好好保管。
时霁当即便把玉佩交到了柳柳的手中,还有什么愿望我都满足你。
那成亲那天,我要煮一大锅螺蛳粉,让全皇宫的人都尝尝我们的喜面。
时霁大笑,笑声惊起树上的寒鸦。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轻声道:好,都听你的。
柳柳依靠着时霁也笑出声来,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这块玉佩,倍感熟悉与温暖。
冬至那日,柳柳站在御膳房门口,看着时霁抱着一筐野山椒走来。他脸上带着霜,却笑得格外灿烂,像极了第一次吃她做的螺蛳粉时的模样。
快进来,她笑着接过竹筐,今天做了螺蛳粉火锅,连皇上都夸香呢!
是吗时霁挑眉,趁人不注意,偷偷往她手里塞了块蜜糕,那晚上要不要加个菜我知道有个地方,能摘到最新鲜的荠菜。
柳柳咬着蜜糕,看着他眼中的狡黠,忽然觉得满心都是暖的。她想起太后说过,宫里的冬天最是难熬,可她却觉得,有他在身边,再冷的天也能熬成一碗滚烫的螺蛳粉。
好啊,她晃了晃手里的玉筷子,不过先说好,你得帮我切酸笋——上次你切的菱形片,太后说像艺术品呢!
时霁笑着应下。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远处,小厨役们正忙着往火锅里加汤,周嬷嬷在一旁念叨着别放太多辣椒,却没人注意到,这对璧人眼中流转的温柔。
柳柳忽然明白,所谓幸福,不过是深宫里的一碗热汤,是有人愿意陪你尝遍酸甜苦辣,是在这规矩如山的地方,依然能守住心底的那份热爱。而她与时霁,终将带着这碗螺蛳粉的香气,在这紫禁城的红墙碧瓦间,走出属于他们的,最温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