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人人都知道,纨绔世子谢怀钰得了个称心的狗。
谢怀钰喜怒无常,让我趴在地上当脚踏,拴在马车后做挂饰,甚至在同僚的随口一句夸赞后要划花我的脸。
人人都说我比最低贱的奴婢都不如,都说我爱他,可我只记得他于五年前两碗稀粥救了我全家。
我与谢庭安不和,你去将他手筋挑断。
他随手扔来一把匕首,我知道,他是让我去送死,九王爷谢庭安哪里是我能接近的。
可我还是去了,冒着必死的决心去报谢怀钰的恩。
被捉住的那刻,我本想服毒自尽,却听到了梦了五年恩公的声音。
是你许久不见你长高了不少。
1
京城长街正中一群世家公子哥从酒楼嬉闹着朝外走。
眼见为首的男人身形挺拔,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衣衫更是松松垮垮。
我连忙站直身体。
谢世子,咱们回头再聚啊,好走好走。
同僚们无不奉承的围在他面前,谢怀钰喝的醉眼惺忪,身形微微有些摇晃,他缓步走到马车前,却因为醉酒一时间没有上去。
场面突然有些尴尬,关系好的同僚趁机同他取笑。
谢怀钰,你莫不是整日泡在酒楼里亏虚了身体吧连马都上不去。
人群中有不少人窃窃的笑了出来,谢怀钰的目光清明一瞬,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拿起一旁的车夫马鞭猛的朝着左侧抽来,我咬牙闷哼一声。
抬眼只见他正目光定定的看着我,眼里是灼灼的怒火。
还不快滚过来给小爷我趴下一点眼力见没有。
一阵冷风吹过来,周围的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起来。
一旁的青衣男人忍不住开口。
怀钰,这踏脚石一般都是最低贱的奴婢在做的,这女子腰肢如此娇软,也不怕你踏空了。
另一名身穿白色的男人也上前打圆场。
就是,瞧瞧这小脸,生的虽不算花容月貌,也是靓丽异常,世子爷你可真是一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
听了这话我心里暗道一声糟糕,忙不迭的跪趴下来伏在马车前。
谢怀钰的性格阴晴不定,这么些人当众落他面子,恐怕早就引得他不快。
果不其然,男人轻嗤一声,将脚踏在我的腰窝处,用力碾了碾。
声音倨傲,带着不可违抗的威压。
是她上赶着来与我做狗,哪轮得到你们说三道四
这般不怕得罪人的话,也只有谢怀钰敢肆无忌惮的说出来了。
众人不再言语,我拍拍身上的尘土在他们或鄙夷或震惊的目光中站起身跟在马车后。
回了世子府,谢怀钰下马车的那一刻,我麻溜的跪趴在他的马车前。
男人的重量不轻,好在这些年我也有跟随父亲习武,堪堪才能承受住谢怀钰的全部重量。
可惜谢怀钰显然还是心里不痛快,跳下马车后,他用脚尖挑起我的下巴。
待会来我房里。
我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浑身忍不住颤栗起来。
一路上,世子府的家丁无不是绕着我走,仿佛我是什么肮脏的污秽。
不少人的鄙夷挂在脸上毫无避讳,我知道,这里没有一个人瞧得起我。
2
京城现在无一人不知纨绔世子爷谢怀钰,得了一条好狗。
本就嚣张霸道的他,现如今更是肆无忌惮。
不少倾慕谢怀钰的女眷悄悄打听,是哪家的姑娘这般不要脸,上赶着倒贴,竟然连名声都不要了。
可他们却怎么都查不出,只因我根本不是这京中人。
我看向蔚蓝的天空,眼里多了几分希冀。
我的家是有着绿水青山的万里以外,在那里我从未见过谢怀钰这般不讲道理的人,我们世代民风淳朴与世隔绝。
可5年前的一场瘟疫彻底打破了寂静,我族人死伤无数,粮草更是颗粒无收。
就在那时谢怀钰出现了,阿爹说他救了全族人。
阿爹说。
卿卿,人要懂得报恩,阿爹年纪大了,你身为族长之女,理应扛起全族重任。
于是我背井离乡,来到京城,敲开了世子府的大门。
谢怀钰早就对5年前的施粥布善记不清楚,可这丝毫不影响他接受一个身怀武艺的女刺客前来投奔。
我轻轻敲响谢怀钰的,门下一秒,一把尖刀抵在我的喉结。
你说,就为了几碗粥,你受这般屈辱,你可恨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我,我摇摇头。
他似乎是不信,盯着我看了许久,将那尖刀递到我手上。
你这张脸着实好看,今日赵子诚夸了你是不是倒是会勾人的。
我皱着眉仔细回想赵子诚是谁,应当是那句夸赞我容颜的。
你说你什么都愿意替我做,那毁了你这张脸,可好
谢怀钰的声音温吞,似乎在问我今日的早上吃的什么。
我看着面前泛着寒光的匕首,轻轻举起。
他有些意外。
真愿意世间女子哪个不爱自己的容颜
我没有开口,干脆利落的抬起手。
下一秒,我被他踹翻在地,匕首划破手掌,他蹲在地上轻轻捏起我的脸颊,眼里满是欣赏。
不错,是一条好狗,只是你这张脸属实有些招摇。
真伤了我还要花银两给你买止血药,自明日起你便每日去厨房讨得一碗锅灰,自己擦上吧。
我沉默的点点头,转身朝外走。
我不问他为何突然改变主意,毕竟这两年来我都是这样做的。
谢怀钰喜怒无常,想一出是一出,询问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只需要听从爹爹的话,对谢怀钰的命令尽数服从就是。
次日一早,我向厨房的厨娘讨要了锅灰,将脸抹了个乌黑。
可谢怀钰又不满意了。
他上马车时,静静的瞧着我的脸许久,随后面露嫌弃的摇摇头。
好丑,别在本王面前碍眼。
就当我以为他会就此放过我,让我待在府里当个打杂丫鬟时,只听他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来福,将十二绑在马屁股后当个挂件罢了。
像是觉得自己的主意好极了,他的声音都带了些笑意。
本世子还从未见过。给马屁股当挂饰的人呢,属实有意思。
我的脸色有些惨白,这确实有些羞辱人了。
他的贴身侍从来福,怜悯的瞧了我一眼,递上绳索。
十二姑娘,请吧。
对于这个名字我到如今还是有些不习惯。
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陈子卿,我出生于陈家村。
可谢怀钰从不在意别人叫什么,他随意赐了我个编号,便不许我再用本名了。
我被吊挂着拴在马屁股后。
3
马尾颠簸,排便处的恶臭气息,更是让我忍不住作呕。
马蹄溅起的泥土将我浑身的衣衫、脸颊全部抹脏。
脸上本就抹了锅灰,如今看来更是滑稽。
偏偏谢怀钰恶趣味上升,似乎觉得这样有意思极了。
他骑在马车前方,在京中市集最热闹的地方,转了一圈又一圈,直颠的我忍不住呕吐出声,他才面露嫌弃的令人驱车回了世子府。
只是那知刚进世子府,我便听到前方传来一声怒吼。
逆子!你今日又去做了什么
来福正在为我松绑,便听到前方传来清脆的巴掌声。
我浑身被勒得快要散架,虚虚浮浮的靠在门边,看着前方原本不可一世的谢怀钰,被训的如同一只霜打的茄子。
他虽然是懒懒散散的站着,可眼底的耻辱却怎么都遮掩不住。
你整日不学无术,这偌大的世子府竟没有一人能管教住你!
他爹的声音中气有力,一旁直传来一道娇软的声音。
王爷,世子尚还年幼,您别同他一同计较。
眼见都要熄火的谢怀钰他爹听了这话,再次勃然大怒起来。
年幼!他这年纪已经可以娶妻生子了,却还是这般纨绔!红娘,你莫再替他求情,今日我非得打死这个不孝子。
他提起鞭子朝着谢怀钰就抽打过去,我心下猛然一紧。
谢怀钰心情尚好时,都想着法的折磨我,若真被他爹抽上了,病痛之下恐怕不知要怎么虐待。
更何况,我爹说了,除非我死,不然是一定要保谢怀钰安全的。
我快步上前,忍着身上的剧痛扛下了那鞭。
在场的众人全都愣住了,我离谢怀钰最近,在他脸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复杂神色。
他迷茫的将视线在我身上停留了许久许久。
谢怀钰被关进了祠堂,清冷的月色下,他撑着下巴问我。
你待我这般好,是为何
我处理着身上的鞭伤,回头望他。
多年前你曾施粥救下我族人。
他将视线移向别处,耳边悄悄的红了。
每次问你都是这个借口,本世子才不会信呢。
京中芳心暗许本世子的姑娘不少,可如你这般痴情的却不多见罢了,不想说便不说吧。
男女授受不亲,你娘没告诉你,不管多喜欢一名男子,也不许在他面前脱下衣衫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本世子幸好是正人君子。
我有一些奇怪的望向他,我只是掀起衣袖的一角上些药,他在说什么胡话。
但我也没有辩驳,谢怀钰信与不信对我来说都没有多大关系。
阿爹说他向我们施了三锅粥,我只要报三年便可以。
我每日数着日子过,如今已经过去了两年。
我抬头看向月色,眼底都是希冀。
很快我便能回家了吧
见我不说话,谢怀钰再次开口。
你当真有这般喜欢本世子,什么都愿意为本世子做
我自动忽视他前半句话,我若否认,只怕会引来他的谩骂和殴打。
我确实什么都愿意替他做,我族人上百条性命都是他救的,即使他让我去死,我也万死不辞。
我点点头,他看我的目光,在月色下晦暗不明。
他又掏出那把匕首。
那你便去将我父亲的小妾,那红娘的人头提来见我。
3
我接过那把尖刀,毅然的踏出了祠堂,可令我没想到的是那看着娇弱的女人竟然也是个会功夫的。
她受了重伤,我受了轻伤。
动静太大,事情还是败露了。
谢怀钰他爹大发雷霆,拿着那把尖刀说要立即处死我。
我淡淡的闭上眼睛,心底竟然有了一丝解脱。
却在刀尖落下的那一秒,看见谢怀钰笔直的跪倒下去。
在场的下人纷纷将身子背过去,生怕之后会引来谢怀钰灭口。
我纵使只来两年,也清楚谢怀钰的桀骜性子,他与他爹向来水火不容。
自他娘去世后,二人每每相遇,都是剑拔弩张。
我最终还是被谢怀钰保了下来,他浑身被谢老爷抽打的遍体鳞伤。
我扶着他离开时,他已经晕厥了过去。
谢怀钰一连养了数月,才堪堪将身体养好。
他不再动辄打骂我,偶尔甚至会盯着我发呆。
府内所有下人,都在暗地里说我苦尽甘来,成了谢怀钰身旁的红人。
就连来福也悄悄附在我耳边。
十二,你恐怕会成世子爷的第一个通房丫头。
我皱了皱眉头,只觉得莫名其妙。
我不想做谢怀钰的同房丫头,我宁愿献上我的性命也不愿委身于他。
谢怀钰最终也没有纳了我,因为在他待我好后的几个月,就暴露了自己的本性。
那日他自马车下来,目光沉沉的盯着我看了许久,同我说。
本世子有一个宿敌,对他厌恶异常,此人十分狡诈,经常仗着为我好的名号去向我父亲告我的状。
十二,你去帮我教训教训他。
我没有拒绝的权利,可听到那人的名讳时,我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的嘴角挂上苦涩的笑,他让我行刺的是当朝九王爷,谢廷安。
红娘再得宠也只是个被他父亲教养的小妾,可这一次谢怀钰让我去九王爷府挑断谢延安的手筋,无疑是喊我去送命。
可他毫不在意,只是目光沉沉的盯着我。
我点了点头,趁着月色,拿起了那把匕首。
我知道,这一战我必败。
纵使我在山中跟父亲学了些武艺,可哪里比得过皇家暗卫。
几乎是我刚踏进九王爷府上,便被人捉拿了起来。
我被人按在地上,只觉得浑身疲惫,却又像是一种解脱。
自此以后,我再也不用面对谢怀钰阴晴不定的面孔和层出不穷的虐待。
面罩被扯下的那一刻,不远处响起沉沉的脚步声。
王爷,是个女子。
我将舌底的毒药缓缓攀上舌尖,正准备就此了结时,面前的男声温润又熟悉。
是你许久不见,你这小女娃倒是长高了不少。
你父亲可还好
我愕然的抬起头。
面前的男人我不认得,可这道声音却在我午夜梦回出现了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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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投奔谢怀钰的那天,我便有所疑惑。
为何和我记忆中的音色不同
可一别5年,我也不敢确定。
我只记得那人穿着一袭白袍,声音宛如从天而降的悲悯神明,那般温暖悦耳。
年幼的我甚至没有勇气抬起头去看看神明的容颜,我只记得他说。
谢我吗那倒不用,名讳谢怀钰吧。
我浑身忍不住战栗起来。
多年前的音色和面前的人脸重叠,我一时有些晕眩。
过往一切的疑惑在这一刻仿佛拨开乌云重见天日了,是呀,这般温润如玉的长相,才像是施粥布善的人。
谢怀钰整日遛鸟逗狗,连路边挡路的乞儿都会一脚踹翻。
怎么会是那救了我全族的善人呢
我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说起。
说我被谢怀钰利用说我来刺杀自己的救命恩人
可谢怀钰从未承认自己救过我族人。
对呀,我找上府时他只是怔愣一瞬,随后说自己压根不记得。
是我愚笨的认为,名讳一样,那便是他。
我觉得上天好像在给我开一场巨大的玩笑。
我笑的眼泪都奔涌而出。
谢延安显然被我吓得不轻。
小姑娘,你没事儿吧
我摇摇头,踉踉跄跄的站起来,抬起匕首便要朝自己的心口捅。
谢延安狠皱了下眉,连笑意都淡了不少。
你这是做什么
他一掌拍掉我手心的匕首,看清了匕首后,他的神色一时间变了又变。
谢怀钰让你来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盯着他。
他叹息一声。
你叫卿卿是吧你怎么会到京城来
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五年了,就连我自己都差点忘记我的本名。
可这般温润的男子他记得。
他记得我不叫十二,叫卿卿。
谢延安还是将我留了下来。
他那般聪慧,只需稍稍打听,便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他目光沉沉的看了我许久,将那匕首递给了一旁的随从。
去给谢怀钰送去,另外去请一名女医。
那女医将我的衣衫揭开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不知他是怎么向谢延安转告的,只知他进门时眼底的歉意更重了些。
抱歉,卿卿姑娘,我和谢怀钰的恩怨竟然波及到了你。
你先在我府上养伤,若你父亲看到你这满身的疤痕,恐怕是要心疼的。
提到我父亲,我指尖微动,第一次有了想哭的感觉。
我以为从谢怀钰将我推出来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将我当一枚死棋了,却不想还有他找来的一天。
王府不同昨日的清静,大清早就吵吵嚷嚷。
我被吵醒,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习武之人的耳力一般都比较好,我不费吹灰之力便听到了谢怀钰的咆哮。
谢延安!你把我的人扣在哪里了
不同于谢怀钰的歇斯底里,谢延安的声线很是平静。
杀了。
谢怀钰听了这话,轻嗤一声。
连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的九王爷,可不会做出这种事。
谢延安的声音依旧淡淡的。
可你派她来刺杀我,威胁到我性命的刺客,随手杀了,有什么问题吗
厅堂之上,二人沉默下来,像是在思考谢延安话里的真假,谢怀钰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的喘息愈发粗重。
你真把她杀了
无人回应。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碰我的人!你分明欠我的!你还敢碰我的人!
谢怀钰勃然大怒,他仿佛一瞬间发了疯,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了刀剑出鞘的声响和花瓶碎裂的声音。
我撑着身子,踉跄着朝他们所在的地方奔去。
映入眼帘的,是仿佛疯魔的谢怀钰。
他提着一把长剑,对着对面的男人怒目而视。
王爷!
旁边的花瓶碎落一地,谢延安手腕被砍伤,渗出丝丝缕缕的鲜血。,却还是神色淡淡。
仿佛对面是个撒泼无理的孩童。
6
二人听到动静,齐齐向我看来。
谢怀钰的神色陡然一变,我竟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欣喜。
他快步上前想要抓住我的胳膊,我轻轻后退两步挡在了谢延安的身前。
谢怀钰瞬间愣住,他不可置信的看了看我,又瞧了瞧我身后的谢延安。
你…你们
曾经我将他视作救命恩人,对他唯首是从。
尽管他的那些要求无理又折磨,我全都可以默默忍受。
可现在我看见他的眼神只有厌恶。
他不解的盯着我,皱着眉试探的朝我伸出手。
十二,你怎么了
我的目光逐渐阴冷下来,想到曾经的受辱只觉得是一场笑话。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我不叫十二,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陈子卿。
谢怀钰的脸上划过一抹迷茫,似乎是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对他态度转变。
世子记性当真是不好吗就连5年前有没有施粥行善过都不记得了。
恐怕世子爷这一世都没有行过善吧,可却这样心安理得的冒名顶替了他人的恩惠,你的脚踏在我的身板上时不会觉得心虚吗
谢怀钰似乎是听懂了,他的眼睛骤然睁大,他眼看着我冷峻的神色,又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语的谢延安。
轻轻一声呢喃。
你的意思是说,你认错了人报错了恩
说罢,还没等我回答,他似乎觉得这话极其可笑。
是你巴巴的找上世子府,是你巴巴的跟在本世子身后说要报恩,送上门的狗不用白不用。
我咬紧嘴唇,只觉得羞辱。
谢延安轻皱眉头,低声斥责。
谢怀钰,怎么可以跟女子这般说话
谢怀钰的表情更加难看,他瞪着我们,将剑重新提了起来指着谢延安。
我多年前就曾和你说过,你不过比我早生几年,少拿一副长辈的模样对我说教。
他将目光转向我。
十二…陈子卿,同我回府,今日之事我可以不再计较。
我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像看傻子一样看谢怀钰。
骄纵的小世子从小到大,除了父亲以外哪有人敢这样无礼的用鄙视的目光看他
这人还是曾经他踩在脚下的贱婢,他气不打一处来,牙根都差点咬碎。
好好好!那你日后别求着本世子来家里接回去!
他气得拂袖而去,一旁的谢延安轻咳出声,我这时才注意到,他的衣袖已经被鲜血染红。
看着他温润清逸的脸庞逐渐苍白,我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起谢怀钰。
说来也怪,这两年我在谢怀钰府上没少受辱,我却从未有此刻这般心烦。
6
只是看见谢延安,我便觉得他应当是高挂于明月之上的神明。
一切脏污之物都不该沾染分毫。
似乎瞧出我眼中的担忧,他轻笑出声。
你受的伤可比我重的多,莫要替我操心。
他的声音清冽,丝丝缕缕渗人心脾,仿佛能叫人心安。
是夜,王府静谧一片,我却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没有办法只好翻身下床,打算在院子里四处转悠转悠,
却不想在厅堂前的庭院里见到了那一抹挺拔温润的身影。
皎洁的月色下谢延安背对着我。
白色的月光照在他的袍子上,像是披了一层银纱,给他平白镀上了几分清冷的仙气,让我一时之间竟看痴了。
谢延安听见身后的动静缓缓转过身,我恍惚间好像看见他眼底的一闪而过的戾气,可在看到来人是我后,他的眼眸彻底温润下来。
那双眼睛仿佛含着水光。
睡不着吗
不知是不是月色的衬托,今晚的他着实让我离不开眼。
我慌忙的看向别处,连说话都有些结巴。
我逛一逛。
他点点头,转而想到什么,轻轻的询问我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想到我这变身的伤痕都是为了谢怀钰所留,我不禁有些懊恼。
赶忙开口。
我会尽快好起来的,我报错了恩,竟然还要杀你,真是……
他微微一愣,随后笑出声。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这些年太娇惯谢怀钰。
见我面露疑惑,他抬头看向身侧的桂花树。
我与他父亲同为王爷关系最好,他出生那年朝廷动乱,他父亲将他寄养在我这里足足十载。
可后来,他的母亲不在了,这孩子一口咬定是他父亲纵容小妾,害死他母亲,才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他嚣张跋扈,不学无术,在京中没少蛮横。我替他父亲辩解,他却连我也一同记恨上。
他做的都是微不足道的恶事,也无人有资格严惩他,我便在外出行善吃粥时报上他的名讳,祈愿远在京中之外,他的名声能好些。
可我没想到这会害了你。
男人嘴角的笑有些苦涩。
说来这并不是你的错,而是我的。
我们都以为以谢怀钰的性子恐怕不会再踏入这王府半步,可没想到第二日,王府的门便被重重的拍开了。
谢延安紧皱眉头,看着为首的谢怀钰领着歌姬走了进来,这阵仗让路上的百姓忍不住探头指指点点。
舞姬无不穿着清凉,独自摇曳。
谢延安的脸色有些难看。
你这是做什么
谢怀钰将那些人的卖身契重重朝谢延安怀里一塞。
我来换人。
他目光渐渐的看着我,仿佛看着一件心爱的物件。
这十几个歌姬,个个身怀绝技,来跟你换一个不过分吧
我还没开口,谢延安被气的葱白的脸色都有一些微微涨红。
他一把将卖身契塞回谢怀钰的怀中,身形都有些颤抖。
你莫不是疯了我看你真是这些年没人调教……
谢怀钰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
我说了,你不过比我大上几岁,少拿长辈的架子来压我!
废话不必多说,我来换回我的东西。
他说罢便抬起手来,去牵我的胳膊。
7
我厌恶的侧身避过,谢怀钰的手僵在半空。
谢延安深吸两口气,语重心长的开口。
卿卿她是人不是物件,这些女子亦是,他们是舞姬不错,却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不少舞姬偷偷红了眼眶,抬眼打量着剑拔弩张的两个男人。
谢怀钰轻嗤一声。
我最讨厌你道貌岸然好为人师的样子。你今天就给一句话,十二你还不还给我
谢延安皱眉纠正。
她有自己的名字,另外她同不同意跟你走,你要问她,而不是向我来讨要。
谢怀钰将目光转向我,满脸不屑。
本世子还从未为了哪个女人如此大费周折,我往后不拿你当垫脚石了,跟我回去吧。
他轻飘飘的一句宛如施舍一般,仿佛不欺凌我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惠。
我淡淡的摇头。
世子爷,从前您欺辱我的事情,我就当没有发生,是我瞎了眼认错人,往后请别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恐怕我会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什么!
他瞪着眼睛看我,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
你想杀我
他的眼睛霎时通红。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想!你不是倾慕于我吗你不是对我的话言听计从吗你怎么会想杀了我
他喃喃着像是不敢相信,我也没有和他多说。
我已经想好了,待伤养好后,我便会追随谢延安。
他不需要我,那我便回我的山野。
谢怀钰失魂落魄的走了,临走前他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我身上的挫伤多数已经结痂,谢延安说醉香斋的酒楼新出了些菜品,要我一同去品鉴。
我其实从未吃过醉香斋的饭,每次我都是和车夫一起规规矩矩的等在外面。
等着谢怀钰出来,然后趴在地上等他踩踏着我的脊背上马回府,所以我婉言拒绝了。
可谢延安说整日待在府里对养伤不好。
我发现我很难拒绝他向我提出的任何请求,若说对谢怀钰是恐惧,是无奈,那么对谢延安更多的是妥协。
我心甘情愿的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任何事。
京城不大,小小的醉香斋只需转身便撞见了谢怀钰一行人。
为首的谢怀钰神色阴冷,比起前几日他好像更凶恶了些,我低头躲避他的视线,却还是被他眼尖的同僚看到了。
谢怀钰,这不是从前跟在你身后的……踏脚石
他盯着我的脸依然毫不正经。
这女子从前匆匆一别,便发现有几分姿色子如今更在九王爷身侧更添几分乖巧女人的意味。
我心下一惊,下意识看向谢怀钰,
从前谢怀钰只听到旁人夸赞我一句,便要划伤我的面颊。
杯盏碎裂,谢怀钰的脸色阴沉的有些吓人。
一道温润却又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是夸人的话,却被张小侯爷说得这般无礼,你父亲前些日子还在学因为你的功课而苦难,我过几日刚好要去一趟学府。
只一句话便让那人脸色惨白。
8
我悄悄的抬起眼去瞧谢延安,他依然温润的笑着,见我看来安抚的点点头,我就莫名心安。
谢怀钰气的转身就走,连衣袖挂到桌角都没发现。
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他一脚踹翻酒楼的桌子,背影看起来快要气疯了,我并不明白他又在生什么气,也懒得去想。
谢怀钰向来喜怒无常,没有规律。
又是一连数日,我的伤已然好了大半。
我同谢延安说,我想离开。
他静静的瞧了我许久,突然问我可愿留在王府。
我正要点头,他却说不是以下人身份。
身为人王爷,我并不能许你一生一世一生人。
他直白的同我说道。
可我能护着你。
我摇摇头,我是对他有几分欢喜,可我知道我只是乡野出生的丫头压根配不上他。
他似乎瞧出了什么,没有再提。
深夜,我的窗户被人一脚踹开,我瞬间惊坐起身,看见灰头土脸的谢怀钰。
他吐了一口嘴里的泥沙,喘着粗气看我。
陈子卿是吧
对于我的名字他还叫不习惯,听着拗口又难受。
我没有理会他,他试探着将手伸到我面前,手掌心赫然躺着那把匕首。
这是我母亲最后留给我的东西,我曾拿着它要你帮我做了很多事。
我静静的看着他,此刻的谢怀钰不是那不可一世的世子,更像是一个孤独的被母亲抛弃的孩童。
他抬起眼,那里面遍布红血丝。
曾经我伤你多深,如今尽数让你讨回来,你不要走可好
我从未想过高高在上的世子,也会有这样卑微的时刻,一时之间失了言语。
我盯着他。
这世间女子那么多,你贵为世子什么样的人寻不到何苦要执拗在我身上。
你不同,自我母亲走后,周遭所有的人都在对我说教,我偏不要随他们愿,他们让我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他们让我学谢延安温润如玉。
可从未有人问我需要什么
谢怀钰抬起眸子看我。
只有你,我做什么你都会点头说好。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开口。
跟我走,往后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看着他期盼的目光,坚定的摇了摇头。
似乎没想到他都卑微至此,我竟然还无动于衷,谢怀钰的身形忍不住晃了晃。
他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他上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本性完全暴露了出来。
我同你好好说话,你却不听!怎么你以为这普天之下,你能逃到哪里去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上一秒还在伪装的男人。
谢怀钰就是个疯子,他从小被人娇惯坏了,什么卑微祈求通通都是假的。
他就像个难哄的孩子,只要有人不随他的愿,他是一定要想尽办法得到的。
9
就像此刻他目眦欲裂的威胁我。
逃不掉的,本世子的权利只手遮天,纵使你逃离进京中,我也有的是办法将你抓回来。
我看着他宛若疯癫的模样,只觉得头痛欲裂。
是吗可你只是个小小世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普天之下没有王法了。
身后响起温润的声线,谢怀钰忿然的回过头,谢延安总是坏他好事。
却在看清身后谢延安身侧的人时,身形完全僵住,下一秒,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参见皇上。
我瞪大双眼,也跟着慌忙跪下。
面前的男人我没有看清,只听见了他爽朗的笑声。
这就是你今日喊朕来你府上下棋的缘故这姑娘确实是个有骨性的,便随了你的愿,承你个人情,封个小小的郡主吧。
我心下大骇,连忙磕头跪谢。
两人走后,我浑身已被汗水浸湿。
这是谢延安为我求来的一道保命符,我只是一介民女,纵使谢怀钰对我做出强取豪夺我也无可奈何。
可如今我被封了郡主,哪怕只是不入流的小小名讳,却能就此追究谢怀钰的罪责。
我心下酸涩,谢怀钰在看到谢延安回来的瞬间猛的朝他扑了过去,他双手紧握着谢延安的肩膀怒吼道。
你为什么一直要坏我的好事!
谢延安神色淡漠地轻轻挥开他的手。
我只是想告诉你,若真心愿一个女子,是想要呵护,给予她底气的。
而不是把她当成无所谓的物件,动辄打骂。
我抬起头,目光定定的看着他。
谢延安的眉眼温柔。
若你有意于我,如今求来的名分便可使你不再自卑。
若你无意,身为郡主,谢怀钰也不敢再动你分毫。
我静静的看着他没有开口,谢怀钰提起一旁的匕首,奋力的站起身。
是吗王爷真是好计策,可若是我能夺得更多兵权呢
我没想到他会疯魔到这种地步,谢延安显然也没有想到。
他紧皱着眉头看向谢怀钰,低声呵斥。
谢怀钰,你疯了是不是!我和你父亲真是将你惯的无法无天了,你以为战场是儿戏吗
可惜谢怀钰向来油盐不进,他次日便偷偷溜进了军营。
得知消息了谢怀钰他爹差点没气晕过去。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九王爷要娶清河郡主的消息遍布全城,我坐在梳妆台前,收到了谢怀钰的一封信。
信中只有两个字。
你敢
我轻轻将信扔进一旁的火堆,炭火燃烧间我听见远方传来战报。
久战不败的谢世子,痛失城池,被敌方将领一举射穿心脏,当场毙命。
他的头颅悬挂于敌国城墙,以鼓舞士气。
举国上下无不为他感到悲鸣。
同为皇室,谢延安与我的婚事自然得延后三年。
火花间,我想起那封被我扔进炭火里的信哑然失笑。
谢小世子属实跋扈,临了还要闹上一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