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教学楼后的银杏树下,看着秋风把最后一片枯叶卷上天空。校服袖口磨得发白,沾着早上打翻的豆浆渍,像块永远洗不掉的耻辱印记。书包里藏着张皱巴巴的数学试卷,68
分的红墨水在阳光下刺得我眼睛生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试卷边缘,那里有被我反复揉捏留下的褶皱,就像我此刻破碎又混乱的生活。
林小满！教导主任叫你去办公室！班长的声音从走廊传来时,我正把试卷往泥土里塞。枯黄的银杏叶簌簌落在头顶,混着新翻泥土的腥气,把那张见不得人的成绩单慢慢掩埋。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被叫去办公室了,自从月考成绩出来,我成了老师们重点
关照
的对象。风掠过脖颈,带着初冬的寒意,我抱紧胳膊,校服里那件洗得发灰的毛衣刺得皮肤发痒,那是妈妈三年前给我织的,如今袖口已经磨得薄如蝉翼。
穿过空荡荡的走廊,玻璃窗外飘来操场上传来的嬉闹声。我盯着地面斑驳的光影,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推开办公室的门,数学张老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把手术刀。她看着低头站在面前的林小满,心里暗暗叹气,这个孩子以前成绩一直不错,最近却像被乌云笼罩。办公桌上的绿萝蔫头耷脑,叶片上落着层薄薄的灰,就像她怎么也看不透的林小满的心思：林小满,你最近状态很不对劲,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喉咙发紧：没有,就是没学好。
其实我知道问题出在哪
——
自从爸妈开始闹离婚,家里整天弥漫着硝烟味。妈妈摔门而去的那个晚上,我躲在被子里听着他们的争吵,数学课本上的公式渐渐洇成模糊的墨团。而张老师看着我倔强的模样,只觉得心疼又无奈,她从教多年,见过太多被家庭问题影响的学生,却始终无法习惯这种无力感。
放学铃声响起时,我故意磨蹭到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夕阳把走廊染成蜂蜜色,却暖不化我发凉的指尖。刚走到校门口,就看见爸爸的电动车停在梧桐树下。他的灰夹克沾着机油,安全帽挂在车把上,看见我时勉强挤出个笑：今天加班,顺路接你。
我注意到他眼角新添的皱纹,还有鬓角不知何时冒出的白发,那是在汽修厂日夜操劳的痕迹。我沉默着坐上后座,书包带子硌得肩膀生疼。爸爸默默地开着电动车,风掠过耳畔,带着初冬的寒意。路过街角的奶茶店时,我下意识转头
——
那是我和周悦常去的地方。曾经我们会分一杯珍珠奶茶,在氤氲的热气里分享少女心事。记得有次我数学考砸了,躲在奶茶店角落哭,周悦把吸管插进奶茶里,奶泡沾在她嘴角,她一边手忙脚乱地给我递纸巾,一边说：没事的,下次我们一起攻克它！可自从那次数学考试后,她开始躲着我,仿佛错题会传染,让她也沾上不好的成绩,转而和班里成绩好的女生程雨薇、林诗涵凑在一起。我的胸口憋得涨涨的,有股说不出的难受,为什么好的事情都要离我远去望着路边慢慢后退的树木,感觉我就是一个多余的人,我的世界充斥着灰蒙蒙的颜色。
程雨薇住在老旧的教师家属楼里,家里堆满了各种书籍和竞赛奖杯。她的父母都是中学老师,从小对她实行军事化教育。每天清晨五点,她就要起床背诵英语单词,晚上做完作业还要额外完成两套数学试卷。我曾在一个雨夜路过她家楼下,看见她房间的灯光一直亮到凌晨,那是她在备战数学竞赛。在学校里,她永远穿着熨烫整齐的校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看似亲切,却让人难以靠近。只有在图书馆角落,对着一道物理题反复演算,草稿纸铺满整张桌子,直到解出答案才长舒一口气时,她紧绷的神经才会稍有放松,那认真的模样和在班级里优雅的形象截然不同,原来她的学霸光环背后,是无数个挑灯夜战的努力。
林诗涵家住在城市边缘的别墅区,家里保姆成群,却唯独缺少父母的陪伴。她的父亲是房地产商人,母亲热衷于社交聚会,两人很少过问她的生活,只是用金钱来弥补缺失的关爱。衣柜里挂满了最新款的名牌衣服,梳妆台上摆满了昂贵的化妆品,可她的眼神里却总是透着孤独。有一次体育课后,我看见她偷偷把自己的名牌运动鞋塞进行李箱,换上一双普通的帆布鞋。后来听同学说,她父母对她要求极高,成绩稍有下滑就会被训斥,那些光鲜亮丽的衣服,不过是她父母用来炫耀的工具。她用高傲的外表武装自己,用夸张的言行吸引别人的注意,其实内心比谁都渴望被真正关心。
周悦来自普通的工薪家庭,父母在菜市场经营着一个小摊位。每天天不亮,她就要跟着父母去市场帮忙,整理蔬菜、招呼客人。她的书包上挂着的小熊钥匙扣,是用攒了好久的零花钱买的,因为喜欢,所以一直舍不得换。以前和我在一起时,她总是很开朗,会把生活里的趣事编成段子讲给我听。但自从和程雨薇、林诗涵在一起后,她开始变得沉默。我后来才知道,她在那个小团体里过得并不开心,程雨薇和林诗涵的攀比和竞争让她喘不过气,她只是太害怕被孤立,才努力迎合她们,试图融入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圈子。
李然的父母都是聋哑人,在夜市摆摊卖小吃。他从小就学会了手语,放学后总是第一时间去帮父母打理生意。有一次我路过夜市,看见他熟练地给客人递上烤串,笑着和客人交流,阳光洒在他身上,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他总是能用轻松的态度化解难题。生活的重担没有压垮他,反而让他更加坚强乐观。他成绩不错,性格洒脱,总爱用轻松的态度化解难题,和我一样,在班级里像是游离在主流圈子之外的人。我曾看见他在课间,给隔壁班被欺负的同学出头,明明自己也会害怕,却依然挡在同学身前,那股无畏的劲儿让我既佩服又心疼。
赵宇跟着年迈的爷爷奶奶生活在破旧的筒子楼里。他的父母常年在外地打工,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他的房间里贴满了明星海报,桌子上堆满了没写完的作业。他总是故意在班级里捣乱,用夸张的言行吸引别人的目光,其实是希望得到更多关注。我偶然发现,他偷偷在李然的课桌里放了一包创口贴,那是因为他看见李然给我讲题时划破了手,只是他从不肯承认这份关心。他就像一只竖起刺的刺猬,用尖锐的外壳保护着内心的脆弱。
那天的数学课上,程雨薇突然举手：老师,这道题我有不同解法。
她优雅地走上讲台,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利落的公式,讲解时声音清晰又冷静。我盯着她的背影,想起上次路过教师家属楼,凌晨一点她房间依然亮着的灯光。下课后,林诗涵晃着最新款的限量版钢笔凑过去：雨薇,明天陪我去挑新裙子吧
程雨薇摘下眼镜擦拭,镜片后的眼神有些疲惫：下周要参加奥数集训。
林诗涵撇了撇嘴,转身时发梢扫过我的课桌,带着昂贵香水的味道。
周悦趁着午休悄悄塞给我一包干脆面,那是我们以前最爱分享的零食。她的手指被菜市场的水浸得发白,小熊钥匙扣在书包上轻轻摇晃：我帮你整理了物理笔记,放学给你。
还没等我道谢,程雨薇就从教室后门进来,目光扫过我们,周悦像被烫到般迅速缩回手,把干脆面塞进抽屉深处。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我独自坐在双杠下,看着远处赵宇和一群男生打篮球。他的三分球投偏了,篮球滚到我脚边。我捡起球正要扔回去,却见他双手插兜走过来：喂,拖油瓶,敢不敢比罚球
我起身时,李然不知从哪冒出来,用肩膀撞了撞赵宇：别欺负女生。
赵宇涨红了脸：谁欺负她了！就是练练手！
最后我们三人比赛,赵宇故意把球投得歪歪扭扭,逗得李然和我哈哈大笑。放学了,李然吊儿郎当地碰了碰我的肩膀,喂,以后我给你补数学吧。,我一脸懵逼,一时没听懂他说什么。他重说一遍：我说我帮你补数学。为什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而且我跟别人打赌你下次数学考80分以上。于是,每天放学,我和李然去后山复习,他非常认真地给我讲题,遇到太复杂的,他还画漫画帮我我理解,一次次把我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落日的余晖打在少年的侧脸上,毛茸茸的,令我温暖、安心。日复一日,彷佛家里的争吵也没那么刺耳了,我的心不知不觉中穿上了一层保护膜,纵然外界依旧,我心已能安放。
临近月考的傍晚,我在图书馆复习,意外发现程雨薇也在。她面前堆着厚厚的习题集,咬着笔帽对着一道函数题皱眉。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指着草稿纸上的一处错误：这里用换元法会不会简单些
她抬头时眼里闪过惊讶,随即又恢复冷静。我们一起讨论了半小时,离开时她轻声说：你思维挺灵活的。
这句话让我愣在原地,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图书馆转角。
然而,这些难得的和谐很快被打破。程雨薇在数学竞赛选拔中失利,而我凭借李然教的方法意外入围。那天放学后,我在储物柜前撞见她红着眼眶撕碎竞赛复习资料,纸屑纷纷扬扬落在她颤抖的手上。装什么惺惺作态
她突然冲我怒吼,要不是李然帮你补课,你怎么可能超过我
我还没来得及辩解,她已经抓起书包狂奔而去,留下空荡荡的走廊回荡着她的脚步声。
林诗涵的生日派对成了另一场风暴的导火索。她邀请了全班同学,唯独没给我送邀请函。派对当天,周悦偷偷给我发来现场照片,照片里林诗涵戴着璀璨的皇冠,周围簇拥着欢笑的同学,而角落里的周悦眼神黯淡。第二天,我在课桌里发现了被撕成碎片的照片,背面写着
丑小鸭不配看公主,字迹是林诗涵标志性的花体。
赵宇的矛盾愈发激烈。当他发现李然为了帮我复习,减少了和他打篮球的时间,嫉妒像野草般疯狂生长。一次课间,他故意撞翻我的水杯,看着课本被浸湿,他冷笑道：成绩差就别学人家装勤奋。
李然冲过来要理论,却被赵宇一把推开：少假惺惺护着她,不就是想在女生面前出风头
两人推搡间,赵宇的额头撞上了桌角,鲜血瞬间染红了校服衣领,教室里一片哗然。
在期中考试前一周,班级里突然流传起一张模糊的照片。照片里,我和李然在小山坡上靠得很近,李然正低头给我讲题,但角度和模糊的画质,让画面看上去充满了暧昧气息。这张照片迅速在班级、年级里传开,各种不堪入耳的谣言甚嚣尘上。
这些冲突如同连锁反应,让原本就脆弱的关系濒临破裂。周悦在程雨薇和林诗涵的施压下,不得不远离我。有次我在校外的文具店看见她,她正帮林诗涵挑选昂贵的笔记本,当她抬头和我对视时,眼神里满是愧疚和挣扎,最终还是转身跟着林诗涵离开。
班级里的氛围变得异常压抑,我仿佛置身于冰冷的孤岛。程雨薇在课堂上处处针对我,每当我回答问题,她都会在一旁冷嘲热讽；林诗涵则联合其他同学孤立我,故意在我经过时捂嘴窃笑；赵宇更是变本加厉,时不时在我的课桌上留下难听的涂鸦。
语文王老师批改我的作文时,突然将作文本重重摔在讲台上,震得粉笔灰簌簌掉落。她指着我,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淬了毒：林小满,你这作文写得乌烟瘴气,满纸都是抱怨,一点学生该有的朝气都没有！你看看其他同学,再看看你,完全是在浪费我的时间批改！
我攥紧衣角想要解释,她却猛地拍了下讲台,打断我的话：别找借口！重写！要是还写成这样,就叫你家长来学校,我倒要问问他们怎么教育孩子的！
数学课上,我战战兢兢地举手回答问题,声音虽小但答案正确。数学张老师却撇了撇嘴,满脸不耐烦：声音像蚊子叫,坐下去吧。这么简单的题答对了有什么好得意的,别以为偶尔答对一次就能证明自己,平时作业错误百出,真不知道你有没有用心学！
她的话让我原本挺直的背瞬间弯了下去,脸颊烧得滚烫。
班主任在班会课上,不点名地批评：有些同学,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上,整天搞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仅影响自己,还带坏班级风气。如果再这样下去,就别怪我不客气！
她说这些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我,那眼神里的不满和失望,像一盆冷水浇在我头上。我坐在座位上,手脚发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程雨薇和林诗涵在教室里阴阳怪气地议论,说我为了提高成绩不择手段；赵宇更是在班级里大肆宣扬,添油加醋地描述所谓的
恋情。甚至其他班级的同学,也对我指指点点。我找到李然,想问个清楚照片的事,却发现他也被赵宇等人孤立,心情极差。我们之间因为这些谣言产生了更大的隔阂,争吵变得更加频繁。而周悦虽然相信我,但在程雨薇和林诗涵的施压下,也不敢和我走得太近,只能偶尔偷偷给我传递鼓励的眼神。班主任得知此事后,把我和李然叫到办公室谈话。她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脸上满是怒容：你们俩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知道影响多不好吗现在是学习的关键时期,还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如果真的谈恋爱,就给我叫家长来,学校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影响学习风气！
不管我们怎么解释,她都摆摆手,一脸不屑：别狡辩,我见过太多这样的学生,你们那点心思我还能不知道
更糟糕的是,语文王老师对我的偏见越来越深。我的作文哪怕有一点瑕疵,她都会在课堂上公开批评。林小满,你看看你写的是什么东西,逻辑混乱,语句不通,完全没有一点写作水平！
她把我的作文本扔到我桌上,纸张散开,飘落在地上。每次都敷衍了事,真不知道你对学习还有没有一点敬畏之心！
数学张老师在批改我的作业时,明明步骤正确,她却突然把作业本一摔,对着我吼道：林小满,你这写的什么步骤这么不规范,错漏百出！别以为成绩有点起色就可以敷衍了事,照这样下去,迟早又要回到原点！
我看着作业本上被她用红笔狠狠划出的痕迹,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考试当天,我顶着巨大的压力走进考场。满脑子都是老师的批评、同学的谣言和异样的目光,试卷上的题目仿佛都变成了嘲笑我的面孔。但想起这段时间的努力,想起李然教我的那些知识,我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道道地答题。成绩公布后,我以微弱的差距输给了程雨薇,但我的总分却进入了班级前十。正当我以为一切都可以慢慢平息时,赵宇却在班级里公开说我是靠
不正当手段
取得的成绩,还煽动部分同学向老师举报。王老师竟然选择相信赵宇的话,在班会上不点名地批评有人不诚实,眼神时不时扫向我。
学习是靠真本事,不是靠投机取巧。
她敲着讲台,声音严厉,有些同学别以为能瞒得过所有人,纸是包不住火的！
她的目光像利箭般射向我,不要以为耍些小聪明就能蒙混过关,这样的行为不仅欺骗自己,更是对其他努力学习同学的不尊重！
我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血腥味,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硬是没让它掉下来。
当我感到绝望的时候,周悦站了出来。她利用自己在班级里的人脉,找到了照片的源头
——
原来是林诗涵偷偷跟踪我们,拍下照片并恶意传播。在证据面前,林诗涵终于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她哭着说：我只是太害怕被超越,太害怕失去现在的一切……
赵宇也不得不为自己的谣言道歉,他挠着头,红着脸说：其实我就是嘴硬,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真相大白后,数学张老师主动找我谈话,她摘下眼镜,眼神里满是愧疚：小满,老师之前对你有误解,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这一刻,她意识到自己差点因为无端的猜测,伤害了一个努力的学生。而王老师虽然没有当面道歉,但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对林小满的看法。看着林小满在重重困难下还能取得进步,她内心也有些触动,开始正常对待我的作文,给的分数也趋于合理。
程雨薇看着我,第一次露出了敬佩的眼神：林小满,面对这么多困难,你还能取得这样的成绩,我输得心服口服。
放学时,她主动把一本奥数笔记塞给我：里面有些解题技巧,你可以看看。
林诗涵别扭地把一支新钢笔放在我桌上：上次对不起,这支笔赔给你。
周悦开心地挽住我的胳膊：周末去奶茶店,我请你！
赵宇远远扔过来一个篮球：下次再比罚球,我可不会让着你了！
李然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夕阳洒落在校园里,留下长长的阴影,有我的,也有他们的,分不清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