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且说一桩古今未闻之奇事。我朝祈朝,自太祖定鼎以来,历经九帝,天下初平,民生渐复,却生出一桩异俗——典夫之制。所谓典夫,即妇人将丈夫典与他人,收取银钱,限期为约,或三月半载,或三年五载,其间夫婿往典主家服役,或充男宠,或为种嗣,民间美其名曰借阳补阴。
此风始于江南富庶之地,渐次蔓延天下,尤以豪门贵胄为盛。
且说那金陵城,有张姓妇,年方二十有八,夫有万贯家财,却苦无子嗣。族中叔伯屡欲夺其产,张妇无奈,遂花银百两,于牙婆处典得一精壮汉子,名曰李三,暗中将李三藏于后院厢房,半载后诞下一子,族中再无人敢言。此乃妇典夫以继香火之例。
又有苏州府王员外,膝下有女,年十九,生得如花似玉,却身患心疾,医者言难嫁作人妇。王员外怜女,不忍其老死闺中,遂出银二百两,招一典夫入门。
那典夫姓赵,原是落第秀才,生得眉清目秀,入得王家,名义上是书童,实则与王小姐行夫妻之实。三年后,王小姐竟诞下一子,虽病体难支,却终得尝人伦之乐。此乃病女典夫以全人道之例。
更有扬州盐商陈大官人,娶妻刘氏,夫妻恩爱,却陈官人早年纵欲,年方三十便痿弱不起。刘氏虽贤,却愁无后,典得一武生,名曰周虎,充作护院。
白日里周虎执刀立院,夜晚却宿于刘氏房中,半载后刘氏有孕,陈官人临终前见嫡子落地,含笑而逝。此乃典夫以续宗祧之例。
看官,你道这典夫之事,是伤风败俗,还是情有可原古人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然豪门之中,金银满仓,却难填欲壑;寒门之下,衣食无着,竟卖夫求活。这世间事,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闲话少叙,且说今日这桩典夫事,却道尽人间悲欢,写满妇人辛酸。
且说应天府梅花巷,有一户人家,男主人姓宋名时,年方二十有五,生得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原是书香门第之后,可惜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只留得三间茅屋,半亩薄田。
宋时自幼苦读,指望一朝科举,重振家门,怎奈时运不济,连考三届,皆名落孙山。家中生计,全靠娘子顾南星操持。
顾南星年方二十有三,生得柳眉杏眼,体态婀娜,虽身着粗布衣衫,却难掩清丽之姿。自嫁与宋时,五年来,起早贪黑,织布纺纱,种菜卖花,样样皆能。
膝下有一子,名曰宝儿,年方三岁,生得粉雕玉琢,甚是可爱。一家三口,虽清苦,却也恩爱和睦。
这日清晨顾南星早早起身,生火煮粥,见宋时还在窗前苦读,便轻声道:官人,天已大亮,先用些粥食,再读不迟。
宋时放下书卷,笑道:娘子辛苦,待我中了举人,定叫你和宝儿过上好日子。顾南星笑道:官人说哪里话,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便是好日子。说着,端来一碗稀粥,一碟咸菜,宋时接过,吃得香甜。
饭后,顾南星挎上竹篮,欲去集市卖花。宝儿哭闹着要跟去,顾南星哄道:宝儿乖,在家陪爹爹,娘亲卖了花,给宝儿买糖人。
宝儿这才止住哭声,扑到宋时怀里。顾南星出门前,又叮嘱宋时:晌午若下雨,记得收院子里的草药。宋时点头应下,继续读书。
集市上顾南星的花卖得不错,一支支玉兰、茉莉,清香扑鼻,惹得妇人小姐纷纷驻足。临近晌午,顾南星卖完花,买了些面粉、豆油,又给宝儿买了个糖人,便匆匆回家。
刚到巷口,便见自家茅屋上升起袅袅炊烟,心中疑惑:官人怎的生起火了莫不是宝儿饿了
推门进屋,却见宋时正在灶台前忙碌,锅里煮着面条,宝儿坐在小板凳上,啃着饼子。宋时见顾南星回来,笑道:娘子回来了,今日我见时辰不早,便想着做些面条,不想笨手笨脚,倒让娘子见笑了。
顾南星放下竹篮,上前查看,见面条煮得烂熟,汤里竟有几片青菜,心中一暖,道:官人有心了,只是这些粗活,本该是妾身做的。
宋时叹道:娘子每日操劳,我却不能分忧,心中有愧。顾南星笑道:夫妻之间,说什么愧不愧的,只要官人用心读书,便是对妾身最大的好。
饭后宋时继续读书,顾南星则纺纱织布。宝儿趴在桌上,拿着树枝乱画。窗外,细雨纷纷,打在青瓦上。
这样的日子,虽清苦,却温馨。顾南星有时也会想,若能一辈子如此,便也罢了,却不想,命运的车轮,已悄悄转动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冬天。
这年冬天,格外寒冷,天降大雪,连月不停,地里的庄稼全被冻死,市集上的物价飞涨,家中积蓄早已用尽,米缸见底,只剩下半袋麦麸。
宝儿连日来咳嗽不止,顾南星心疼不已,却无钱请医。
这日顾南星抱着宝儿,在屋里踱步,见宋时仍在窗前读书,心中既心酸又无奈
正发愁间忽听得门外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却是个中年妇人笑道:这位娘子,可是顾南星顾南星疑惑道:正是,不知娘子是
妇人笑道:我姓王,是城里的牙婆,听闻娘子家中困难,特来相助。
顾南星心中不喜,正要关门,王牙婆却挤进屋里,见屋内简陋,啧啧叹道:娘子这般天仙似的人物,却住在这破屋里,真是可惜了。
说着,打开布包,里面竟是些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娘子你看,这些物件,可值不少银钱,只要娘子应了我一事,这些便都是你的。
顾南星皱眉道:我一妇道人家,能应你何事王牙婆压低声音道:典夫。
顾南星闻言,脸色大变,怒道:你这婆子,怎的胡言乱语,我家官人虽穷,却是正人君子,岂容你这般侮辱!说着,便要赶人。王牙婆却不慌不忙,坐下道:娘子莫急,听我说完。
如今这世道,典夫之事,比比皆是,豪门贵胄都在行,何况你这寒门小户你家官人一表人才,若典与富户,少说也得二百两银子。有了这银子,你便可以给孩子治病,买田置房,何乐而不为
顾南星心中一动二百两银子,确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数目,
王牙婆见她犹豫,又道:娘子放心,典夫之事,都是暗中进行,外人不知。且期限三年,三年后你家官人便回来,你们夫妻团聚,岂不美哉
顾南星看看怀里的宝儿,小脸冻得通红,咳嗽不停,心中一狠,道:容我想想。
王牙婆见有戏,便留下一张帖子,道:娘子想好了,便去城西悦来客栈找我。说罢,告辞而去。
顾南星坐在床上,看着手中的帖子,心乱如麻。她想起与宋时的过往,新婚时,宋时对她发誓,今生今世,绝不相负;想起宝儿出生时,宋时喜极而泣,抱着孩子说要教他读书识字;想起这些年来,虽然清苦,但一家人其乐融融。
可现实又如此残酷,没有钱,宝儿的病治不好,一家人就要饿死冻死。
眼泪忍不住流下来,滴在宝儿的脸上,宝儿懵懂地看着她,道:娘亲不哭,宝儿不疼。顾南星紧紧抱住宝儿,心中打定了主意
次日,顾南星将宝儿托付给隔壁王婆婆,谎称去亲戚家借钱,便揣着帖子,去了城西悦来客栈。
王牙婆早已等候多时,见顾南星来了,喜笑颜开,忙引她到楼上厢房。屋内,坐着一位中年妇人,衣着华丽,头戴金钗,正是典主吴夫人。
王牙婆介绍道:这位是城南吴员外家的夫人,吴员外有万贯家财,却无子嗣,夫人想典个夫婿,生下子嗣,以继家业。
吴夫人上下打量顾南星,笑道:你家官人,可曾读过书顾南星点头道:官人是秀才,饱读诗书。吴夫人满意道:甚好,我就喜欢知书达理的。
说着,拿出一张契约,道:典期三年,银钱二百两,期间官人住在我家,每月可回家一次,但若有了身孕,便不能再回家。顾南星手颤抖着接过契约,看着上面的字,心如刀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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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牙婆在旁催促道:娘子快些画押,莫要错过了这好机会。顾南星一咬牙,拿起笔,在契约上画了押。
吴夫人拿出二百两银子,放在桌上,道:明日辰时,让你家官人到我家,我自会安排。
顾南星点点头,收起银子,转身欲走,吴夫人忽然道:娘子放心,我会好生待他。顾南星不敢回头,只怕眼泪掉下来,匆匆下楼,往家赶去。
回到家顾南星将银子藏在床底,强作笑颜,给宋时和宝儿做饭。晚上,等宝儿睡下,顾南星看着宋时,欲言又止。
宋时察觉她异样,问道:娘子,可是有心事顾南星摇头道:没有,只是觉得有些累。
宋时心疼道:娘子每日操劳,都是我不好,等我明年科举中了,定让你过上好日子。顾南星闻言,心中更酸,暗道:官人,对不起,我等不到那一日了。
次日辰时,顾南星早起,给宋时做了他最爱吃的葱油面,又找出他最好的衣衫,让他换上。宋时疑惑道:今日为何穿得这般整齐顾南星笑道:城南吴员外家招教书先生我替官人应了,今日去试试。
顾南星急道:官人,家中实在困难,宝儿病得厉害,你就当是为了孩子,暂且去一阵子,等攒了银钱,再回来读书。
宋时见顾南星眼中含泪,心中不忍,叹了口气,道:罢了,为了娘子和孩子,我去便是。顾南星心中愧疚,却不敢表露,送宋时到门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痛哭失声。
宋时到了吴府,见府中奢华,心中惊讶。吴夫人早已等候,见宋时生得俊朗,又知是秀才,甚是满意,笑道:宋公子,以后便住在东厢房,每日陪我读书说话即可。宋时虽觉奇怪,但以为只是普通读书活计,便应下了。
却说顾南星这边,用银钱请了郎中,给宝儿治病,又买了米粮、棉衣,家中总算有了些生气。隔壁王婆婆见她忽然有钱了,心中疑惑,顾南星只说亲戚借的,王婆婆也没多问
宋时在吴府,起初还算自在,每日陪吴夫人读书,谈论诗书,吴夫人对他甚是礼遇。只是渐渐发现,吴夫人看他的眼神,多了些异样,说话也越来越亲昵。
这日吴夫人让宋时陪她下棋,下到一半,忽然握住宋时的手,道:公子这般才华,却屈居陋室,真是可惜了,不如留在我身边,我定不会亏待你。
宋时大惊,忙抽回手,道:夫人莫要玩笑,我家中已有娘子孩儿,岂敢有二心
吴夫人笑道:公子放心,你娘子已经收了我的银钱,典你三年,这三年里,你便是我的夫婿。宋时闻言,如遭雷击,问道:什么典夫娘子怎会做这种事吴夫人拿出契约,道:你看,这是你娘子画的押,二百两银子,典期三年。
宋时看着契约,手颤抖不止,终于明白,为何顾南星近日如此反常,原来竟是将他典给了别人。心中又气又痛,转身欲走,却被吴府的仆人拦住。
吴夫人道:公子莫要冲动,你若走了,你娘子便要赔我四百两银子,你家可拿得出来宋时闻言,如坠冰窟,只得作罢。
从此,宋时在吴府,虽衣食无忧,却如笼中鸟,心中思念顾南星和宝儿,每日以泪洗面。吴夫人却不管他心情,每日逼他同房,宋时抵死不从,吴夫人便命仆人看守,不让他出门。
却说顾南星这边,自宋时走后,每日思念,以泪洗面。宝儿病好了些,却常常问:爹爹何时回来顾南星只能骗他:爹爹去赚钱了,很快就回来。
夜里,看着空荡的床铺,顾南星悔恨不已,暗道:官人,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典夫,可我实在没有办法啊。
一日王牙婆又来找顾南星,笑道:娘子,吴夫人说,你家官人不肯同房,你去劝劝他,不然这典夫的钱,可是要退回去的。
顾南星闻言,心中一紧,她知道,若退钱,她家根本拿不出,宋时也回不来了。于是,咬咬牙,跟着王牙婆去了吴府。
见到宋时,顾南星泪如雨下,道:官人,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可我实在没有办法,宝儿病得快死了,家里又没米没柴,我只能出此下策。
宋时看着她,眼中满是失望,道:娘子,你可知典夫之事有碍我名声,让我如何做人顾南星哭道:官人,我知道错了,可如今木已成舟,你就忍一忍,三年很快就过了,到时我们一家人团聚,再也不分开。
宋时见她哭得伤心,心中不忍,叹了口气,道:罢了,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
吴夫人见宋时对顾南星如此情深,心中嫉妒,便想设计陷害顾南星。这日,她让仆人买来些胭脂水粉,送到顾南星家中,又故意让邻居看见。不多时,便有流言传出,典夫之事,也是她水性杨花所致。
顾南星听到流言,又急又气,想去吴府找宋时,却被吴夫人拦住,道:顾娘子,你如今名声已坏,若再纠缠宋公子,怕是要连累他了。
顾南星无奈,只得回家,却见宝儿被邻居小孩欺负,骂他是典夫种,宝儿哭着问顾南星:娘亲,典夫是什么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顾南星抱着宝儿,心中剧痛,恨不得一死了之。
却说宋时在吴府,听到外面的流言,心中焦急,想回家看看顾南星和宝儿,却被吴夫人阻止,道:公子若此时回家,便是坏了契约,到时你娘子可要赔我银子的。宋时无奈作罢。
吴夫人见宋时仍不屈服,便想出一计。她找来一个江湖郎中,让他配了些迷药,趁宋时不备,下在他的茶里。宋时喝了茶,昏昏沉沉,被吴夫人扶到床上,行了夫妻之事。次日,宋时醒来,见自己赤身裸体,旁边躺着吴夫人,心中大骇。
吴夫人却笑道:公子,如今你已是我的人了,就安心留在我身边吧,我会给你娘子送些银钱,让她好好过日子。宋时万念俱灰,从此一蹶不振,每日浑浑噩噩,任吴夫人摆布。
顾南星这边,许久不见宋时回家,心中不安,便去吴府探望,却见吴夫人小腹微隆,心中一惊。吴夫人笑道:顾娘子,我有了身孕,以后宋公子便不能回家了。
顾南星自吴府归来,手中攥着吴夫人施舍的碎银,怀中宝儿哭声渐止,面上泪痕未干。她望着家中新置的桌椅、锦缎被褥。
医者说宝儿体虚需常年服用人参,往日想都不敢想的山珍,如今却能日日炖来给孩子补身,原来这世间最难熬的不是典夫之耻,而是饥寒交迫时无人相帮的孤绝。
三载光阴流转,顾南星用余下银钱在朱雀巷口支起绸布摊子。她本生得俊俏,又善察言观色,往来商贾见她孤身带娃,多有照拂,不多时竟盘下临街三间铺面,雇了伙计,做起南北货买卖。
这日晌午,顾南星正在账房算银,忽见王牙婆领着个珠翠满头的贵妇人进门,袖口绣着金线牡丹,正是应天府通判夫人郑氏。
顾娘子好手段,郑夫人扫了眼货架上的苏绣蜀锦,嘴角含笑,听闻你家郎君生得赛过潘安,又通诗书,不知可愿再典一回顾南星手中算盘啪嗒落地,
郑夫人凑近低语:我家大人年近五旬尚无嫡子,若能借你家郎君种嗣,事成后黄金百两、田宅十顷,娘子可随意取用。
宋时自吴府归来后,整日间痴坐在窗前,腕上还戴着吴夫人送的珠串,
他不知是吴夫人小产,契约提前终止,只当是顾南星弃了他。
此刻见娘子推门进来,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却见顾南星递来一碗参汤,柔声道:城南书院招山长,需交束脩六百两,官人若想去,明日便随这位夫人去暂住些时日。
宋时手一抖,参汤泼在青衫上:娘子,典夫之事......
顾南星打断他:宝儿昨日摔了玉镯,哭闹着要金的。
官人难道想让孩子跟着我们住茅屋、吃麦麸
吴夫人待你也不差,不是么
郑府后园的望月阁里,宋时每日与郑夫人饮宴。那夫人虽徐娘半老,却偏爱穿红着绿,非要宋时称她娘子。
一日酒后,郑夫人抚着他手背笑道:听闻你娘子在城西置了绸缎庄我家大人明日便批她的商引,只消你......话未说完,宋时已甩袖而起却被门外侍卫按在地上。
郑夫人划过他唇畔:你娘子可是收了六百两银子,若你不从,她可要蹲大牢的。
自宋时入郑府,她每隔十日便收得百两纹银,又托郑通判的关系,垄断了城中官绸采买。
那日路过见当年嘲笑她的王婆婆在寒风中卖炭,竟命伙计买了整车炭送去,看着老妇感恩戴德的模样,觉得这世上最痛快的事,便是让昔日轻贱她的人仰头奉承。
宝儿六岁生辰那日,顾南星摆了十桌流水席,请来城中显贵。席间郑夫人抱着刚满周岁的儿子前来,
你家郎君近日倒是听话,昨夜还陪我吟了半阙《鹊桥仙》。顾南星笑着给那孩子塞了块金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宝儿哭着从私塾回来,书包里掉出张字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典夫之子。
她猛地想起前日郑府管家来送月银,当着宝儿的面叫宋时郑府姑爷,忙蹲下身替孩子擦泪:宝儿莫听旁人胡言,你爹爹在外地做官......话未说完,宝儿已甩开她的手:先生说典夫就是把丈夫卖了换钱!
顾南星翻出压在箱底的第一份典夫契约,墨迹已淡,却比新置的田契更刺目。自第一次典夫后,她总以为只要攒够银钱,便能赎回尊严,可如今宝儿看她的眼神,竟像看个陌生人。
让她心惊的是,郑夫人近日态度渐冷,昨日送来的月银竟少了二十两,托词说宋郎身体不济——她忽然想起吴夫人小产那日,也是这般态度转变。
第二日顾南星揣着刚收的三百两银票,进入郑府后园。推开望月阁门时,正见宋时倚在榻上,面色青白如纸,腕上还有铁链。
郑夫人斜倚在美人靠上,嗑着瓜子笑道:顾娘子来得正好,你家郎君染了风寒,怕是不中用了,这典夫的钱......
她强笑着取出银票:夫人说笑了,官人昨日还写信说思念夫人,这是新得的辽参,给夫人补身。
自此宋时便和顾南星回了家。
冬至前夜,顾南星在醉仙居宴请布政使夫人。席间听那夫人叹惋膝下无子,眼珠一转,竟想起宋时尚未痊愈的身子。
散席后,她跟着夫人到了布政使府,望着庭中三尺高的琉璃灯,觉得郑府的屏风都成了俗物。若能让我家大人得个嫡子,布政使夫人拨弄着鎏金护甲,黄金千两、世袭商籍,顾娘子可愿一试
回到家宋时正抱着宝儿在灯下识字,孩子指着典字问:爹爹,这个字怎么读顾南星推门的手顿在半空,听见宋时说:典,是典当的典,就像......她猛地咳嗽一声,打断话头,将宝儿交给乳母,拉着宋时进了里屋。
布政使夫人要典你半年,她避开他的目光,千两黄金,够宝儿读最好的书院,够我们买城南的大宅......够娘子买更多的珠宝绸缎,对么宋时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顾南星,你还记得我们在茅屋下听雨时,说过的话么
她当然记得,那时宋时说粗茶淡饭亦是甜,可当她抱着饿到啼哭的宝儿在雪地里奔走时,当她被牙婆嘲讽穷酸娘子不知变通时,那些话便冻成了冰碴,扎得人心里出血。
这次不一样,她抓住宋时的手,按在自己新做的织金裙上,半年后,我们就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再也没人敢看不起我们......
顾南星亲自给宋时换上簇新的湖蓝缎面长袍,发间别着布政使夫人赏的簪子。
宝儿躲在门后,看着爹爹被马车接走,忽然冲出来抱住宋时的腿:爹爹别走,先生说典夫的孩子会被人戳脊梁骨!
顾南星心中一痛,却还是扯开孩子:胡说!等你爹爹回来,咱们住高楼、骑大马,看谁还敢说闲话!
宋时从车窗望出去,见顾南星正与布政使府的管家清点金银,他想起初次被典时,顾南星眼中的泪光,如今却只剩算盘珠子般的精明。
自宋时入布政使府,顾南星的生意愈发兴隆。她用千两黄金买下城南最大的绸缎庄,又在秦淮河畔置了别院,每日坐着小轿,穿梭于达官贵人之间。
那日在布政使夫人的宴会上,她见着了当年的王牙婆,那婆子竟巴结着称她顾大娘子,往日的轻蔑都化作了满脸堆笑。
可她没料到,布政使夫人比郑夫人更难伺候。那夫人听信偏方,说需用男子指尖血调和朱砂,方能稳固胎象,竟让宋时每日割指取血。顾南星去探望时,见他双手缠着纱布,连笔都握不住,却还强笑着说:娘子的别院快修好了吧以后宝儿可以在花园里放风筝.....
谷雨时节,顾南星正在别院验收新来的货物,忽见布政使府的仆人慌慌张张跑来:顾娘子快去吧,我家夫人小产了,说是你家郎君克子!她赶到府中时,正见宋时被绑在廊下,布政使夫人手持藤条,每抽一鞭便骂丧门星。
顾南星想要求情,却听夫人在房内哭骂:竟敢拿个克子的男人来骗我,把那贱人给我带上来。
夫人息怒,她跪下抱住布政使的腿,是妾身的错,求夫人人看在往日商引的份上......话未说完,已被踢倒在地,头上的金钗跌进泥里。
且说宋时自布政使府归来,伤病交加,缠绵病榻半载有余。
可第二日晌午,王牙婆竟又登门,身后跟着辆马车,车中下来的竟是应天府新上任的按察使夫人柳氏。
我家大人年逾四十,尚无嫡子,若能寻得端方郎君......
夫人可曾备下三千两顾南星打断柳夫人的话,鬓边未摘的孝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需得临街商铺五间,外加......她盯着柳夫人耳坠上的珠子,外加这对耳坠作聘礼。
王牙婆惊得合不拢嘴,却见柳夫人喜笑颜开:早闻顾娘子是妙人,果然爽快。
胄
三日后,顾南星将宋时草草葬在城郊乱葬岗,头七未过,便举家搬入柳夫人送的城南大宅。宝儿被送去扬州盐商办的学堂,她叮嘱乳母:若有人问起你家娘子,只说在观音庵吃斋。
应天府的贵妇人圈里,渐渐流传开顾妈妈的本事:她能按主顾心意,寻得或文或武的典夫,且善用偏方让妇人受孕,若小产便推说是郎君八字不合,绝不让主顾担半点干系。
某次布政使夫人路过她的绸缎庄,想上前刁难,却见她正与按察使夫人饮茶,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这日顾南星在秦淮河画舫宴请杭州织造夫人。席间那夫人叹惋继子跋扈,急需嫡子稳固地位。顾南星笑道:夫人可知,城西李秀才生得貌比潘安,且祖上三代单传,最是宜男相。
说着递上一幅画像,画中少年执卷浅笑,竟有几分宋时当年的模样。织造夫人眼睛一亮:若得此郎,愿以苏州园林相赠。
宝儿十岁生辰那日,顾南星去接他。学堂外,她看着穿着湖蓝长衫的儿子,鬓边金步摇随步轻颤:宝儿,随娘回家,今后住高楼、骑大马......
话未说完,宝儿已退后半步,眼中满是陌生:先生说,典夫的妇人比娼妓还下作。
宝儿不懂事,她强笑道,娘给你买了波斯进贡的琉璃盏......我不要!宝儿突然大喊,我要爹爹!你把爹爹典死了!周围学子纷纷侧目,私语声如针尖般扎来。
顾南星望着儿子跑远的背影,想起宋时临终前的眼——那眼中没有恨,只有化不开的悲凉。
祈朝二十年春,典夫之风愈演愈烈。城南徐寡妇典武夫护院,实则夜夜同宿;东巷孙小姐典穷酸举子,美其名曰红袖添香;更有那扬州盐商,见顾妈妈生意兴隆,竟将自家体弱的嫡子典与富户,换取商路便利。
应天府衙门前的鸣冤鼓,渐渐没了声响——但凡告典夫者,不是被官太太施压,便是收了顾妈妈的和解银。
顾南星的宅子里,每日门庭若市。她坐在雕花拔步床上,听着王牙婆汇报:城西周娘子要典个会唱曲的,出银五百两;还有那新科状元郎,顾娘子可愿......话未说完,已被她抬手打断:状元郎需得万金,且要他亲自来见。
顾妈妈,按察使夫人请您过府,说是有位岭南富商要典双夫......
她笑道:跟夫人说,我要三成抽头,外加岭南的荔枝园。
顾南星在别院设宴,款待十三位贵妇人。席间说起典夫秘术,她笑道:诸位只需记住,典夫如置田,需看土质肥瘦,更要......
是夜,她梦见宋时浑身是血,站在床头冷笑:顾南星,你典尽天下男子,可还记得当年茅屋下的一碗热粥
王牙婆慌慌张张来报:不好了顾妈妈,按察使大人因贪墨被查,夫人说典夫的事......顾南星却不慌不忙,打开暗格,取出一叠地契银票——这些年她早将财帛分散在七个州府,便是应天府被抄,她仍能在苏州做个富婆。
去告诉夫人,
就说顾妈妈病了,要去普陀山吃素。
三个月后,苏州城来了位姓林的富婆,身边跟着个面容冷峻的老仆,出手阔绰,一掷千金。
祈朝二十五年,江南旱情严重,饿殍遍野。顾南星——不,如今该称林富婆——在苏州开仓放粮,看着灾民们抢食的模样,忽然想起当年抱着宝儿在雪地奔走的自己。她取出压在箱底的典夫契约,一张张扔进火里,火光中,仿佛看见宋时在茅屋下读书,宝儿在旁画着歪扭的小人。
奶奶,那是什么曾孙指着火中的纸片。她摸了摸孩子的头,笑道:是旧年的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