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朱砂焙雪 > 第一章


第一章

错嫁惊香

初春的雨丝裹着杏花香飘进窗棂,沈知意跪坐在沉香木案前,莹白指尖捻着一片薄如蝉翼的龙脑香。青瓷香炉腾起袅袅轻烟,在她鸦青色鬓边勾出一弯朦胧的弧,恍惚望去,倒像一尊被供奉在香案上的玉雕美人。

姑娘,前院传话来,说宁王府的聘礼到了。侍女青杏捧着漆盘进来,盘上红绸映得她圆脸绯红,大夫人让您去库房清点。

银镯撞在青玉香插上,发出碎冰似的清响。知意望着铜镜中与自己七分相似的面容,忽然按住青杏的手:阿姊的病……当真严重到不能起身

三日前嫡姐沈玉容咳血的帕子还藏在妆奁暗格里,那抹猩红里凝着诡异的靛蓝。知意用银簪挑开血痂时,嗅到西域鬼面蛛的腥气——那是边关蛮族用来驯兽的毒物。

窗外惊雷炸响,雨幕中传来杂沓脚步声。知意倏然起身,腰间禁步撞在紫檀香匣上,暗格里那瓶浮生醉骨碌碌滚出来。鎏金瓶身映着少女仓皇的眉眼,这是她新调的香膏,取暮春荼蘼合着晨露调制,能教人想起最刻骨的相思。

二姑娘快些罢。管事嬷嬷的声音穿过雨帘,铁锈似的刮着耳膜,宁王殿下亲自来迎亲,花轿已经在角门候着了。

知意将香膏拢进袖中,指尖触到袖袋里冰凉的玉牌。这是三日前她在母亲药炉边拾到的,羊脂白玉上刻着宁王府的螭纹徽记,背面却有一道陈年裂痕,像是被人狠狠摔碎过。

朱红嫁衣层层叠叠裹上身时,知意嗅到衣襟上极淡的苦杏仁味。她低头轻嗅,异香沁入肺腑,眼前忽然浮现大夫人昨夜在佛堂焚烧的经卷——那灰烬里掺着曼陀罗花粉,燃尽时会化作致幻的青烟。

新娘子可不能误了吉时。两个婆子架着她往角门去,绣鞋碾过青砖上湿漉漉的合欢花瓣。知意数着心跳,袖中香粉袋已被冷汗浸透。转过回廊时,她瞥见西厢房窗棂下闪过半截黛色裙角——那分明是沈玉容最爱的浮光锦。

花轿起驾的瞬间,惊雷劈开阴沉天幕。知意隔着盖头听见马匹嘶鸣,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陪嫁丫鬟的惊叫刺破雨声:有刺客!保护王爷!

金丝银绣的轿帘被剑气挑开,知意还未来得及摸出防身的香粉,就被揽进带着血腥气的怀抱。盖头滑落的刹那,她望见一双淬着寒星的眼,男人玄色锦袍上的金蟒沾了血,狰狞得像是要破云而出。

沈家大小姐他拇指按在她颈侧,那里有颗朱砂痣正突突跳动,你身上是什么香

知意袖中的浮生醉被打翻,甜腻香气漫过血腥。她感觉按在喉间的手突然卸了力道,男人眼底泛起诡异的绯红,喉结在她耳畔重重滚动:你……

暴雨冲刷着青石板,知意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萧景珩的体温烫得吓人,鎏金面具下传来压抑的喘息。传闻宁王自三年前北疆归来便戴上面具,每逢月圆便要以活人血镇痛,此刻他瞳孔收缩如兽,却将鼻尖埋进她发间轻嗅。

再调浓些……滚烫的唇擦过她耳垂,沙哑的嗓音裹着血气,这种能压住蛊毒的香。

知意忽然想起母亲昏迷前攥着的那页残卷。泛黄的宣纸上画着赤金蛊虫,旁注小楷写着:噬心蛊,畏异香,中者每逢血月经脉逆行,需以饲主心头血为引……

腕间突然传来刺痛,萧景珩的犬齿刺破肌肤。血腥气混着异香在雨中炸开,知意看见他锁骨处浮现暗红纹路,宛如藤蔓绞着心口。远处传来羽箭破空声,她趁机将香粉撒向刺客面门,紫烟腾起时,五步内的杀手皆僵如木偶。

倒是小瞧你了。萧景珩低笑一声,染血的指尖抚过她颈间,沈家送来的,究竟是新娘还是毒药

花轿突然倾斜,知意撞进他怀里。玄铁面具磕在额角,裂开细缝的鎏金下露出半张苍白面容。她瞳孔骤缩——那道横贯眉骨的伤疤,竟与三年前她在乱葬岗救下的少年一模一样。

殿下!侍卫的惊呼声中,萧景珩突然咳出黑血。知意摸到他后心插着的半截断箭,箭镞泛着幽蓝的光。鬼面蛛毒的气味混在血腥里,与她袖中残留的毒帕如出一辙。

雨幕深处传来马蹄声,知意扯断禁步上的珊瑚珠串。鲛丝串起的香珠坠地迸裂,迷魂香混着雨水弥漫开来。她咬破舌尖保持清醒,拖着昏迷的萧景珩滚进路边酒肆。

你欠我两条命了,宁王殿下。她撕开嫁衣下摆为他包扎,异香随着血珠渗入伤口。萧景珩心口的蛊纹突然发出微光,如饥似渴地吞噬着香气。知意望着他腰间晃动的青铜铃铛,忽然想起母亲妆奁暗格里的那只——铃舌上同样刻着凤凰衔香的图腾。

更鼓声穿过雨幕,知意摸出那枚宁王府玉牌。裂痕处隐约可见半个婉字,与母亲闺名沈婉清笔迹相同。酒肆外传来甲胄碰撞声,她将玉牌塞进萧景珩掌心,在他耳边轻声道:想要解蛊,明日午时醉仙楼见。

推开后窗时,知意最后看了眼昏迷的男人。雨丝扑灭残烛的瞬间,她颈间朱砂痣突然灼痛——萧景珩心口的蛊纹,正朝着她的方向疯狂生长。

第二章

香疗初试

烛泪在青铜仙鹤灯台上积了厚厚一层,沈知意望着琉璃屏风后晃动的黑影,将鎏金香匙探入汝窑香炉。青烟攀着十二幅鲛绡帐幔游走,在萧景珩苍白的腕间缠成诡谲的纹路。

此香名唤'雪魄',取天山雪莲蕊合初冬梅上雪。她故意让香匙撞在炉沿,清脆声响惊得屏风后的影子倏然消散,殿下每逢子时经脉滞涩,是因蛊虫嗜寒而眠。

软榻上传来衣料摩挲声,玄色寝衣下伸出半截缠着绷带的手。萧景珩把玩着知意落在榻边的禁步,玛瑙珠子在指间碰撞出细响:沈太医之女,倒比太医院那群庸医看得明白。

知意盯着他腕间随呼吸明灭的赤金蛊纹,想起昨夜他昏迷时,那些纹路曾顺着两人相贴的肌肤爬上她小臂。此刻烛火跃动,他锁骨处新换的药纱下,隐约可见暗红纹路如毒蛇盘踞。

看够了冰凉指尖突然捏住她下巴,玄铁面具折射着冷光。萧景珩不知何时逼近眼前,松柏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说说,你如何识得噬心蛊

袖中香囊滑出半截,知意摸到里面干枯的荼蘼花瓣。三日前她将母亲妆奁暗格里的残香浸水,喂给误食毒糕的狸奴。那畜生抽搐着吐出带蛊卵的黑血,与萧景珩昨夜咳出的毒血如出一辙。

臣女斗胆。她突然握住他手腕,异香自肌肤相贴处漫开,殿下可愿做个交易我解蛊毒,殿下帮我寻个真相。

暗香浮动间,萧景珩瞳孔倏然收缩。他反手将人压进锦被,鼻尖蹭过她颈间朱砂痣:真相往往沾血。低笑震得知意耳膜发麻,比如沈大小姐此刻心跳快得......像要撞破胸腔。

梆子声穿透雨夜,子时到了。萧景珩闷哼一声,蛊纹如活物般爬上脖颈。知意趁机将雪魄香按在他心口,却被他攥住手腕:不够......喘息灼热地烫过她唇角,你身上有更好的香。

鎏金香炉突然倾倒,浮生醉的余香被血腥气唤醒。知意看着萧景珩瞳孔泛起妖异的金,忽然想起那日乱葬岗的少年。三年前的雨夜,她为采幽冥兰误入尸山,在腐臭中嗅到一丝松柏香——濒死的玄衣少年心口插着半截断箭,伤口处爬满金色蛊虫。

松手......她挣扎间扯开他衣襟,狰狞伤疤横亘在结实的胸膛。与记忆中不同,这道疤上覆盖着赤金纹路,正随着她的异香明灭起伏。

窗外传来瓦片轻响,知意指尖银光乍现。三根浸过迷魂香的银针破空而出,刺客的尸体重重砸在廊下。萧景珩低笑着咬住她腕间:带着淬毒暗器嫁人,沈家的规矩倒是别致。

不及殿下在喜轿里藏刀精彩。知意抽回手,血迹在雪白中衣上晕开红梅。她突然愣住——萧景珩腕间蛊纹正顺着血迹蔓延,在她掌心凝成凤凰衔香图腾,与母亲那只青铜铃铛上的纹样分毫不差。



data-fanqie-type=pay_tag>



更鼓声催急,知意从药箱底层摸出个珐琅盒。盒中冰片裹着枚琥珀色香丸,这是用她腕间血混着幽冥兰炼制的锁麟囊。当香丸贴近萧景珩心口时,两人同时颤了颤——蛊虫苏醒的剧痛与血脉相连的悸动交织成网,将呼吸都绞成丝线。

二十年前,宫中曾有位擅制蛊香的昭仪。萧景珩突然开口,指尖划过她腰间香囊,她在冷宫诞下皇子那夜,整个太医院的香药都被血染红了。

知意手一抖,香匙戳破指腹。血珠滴入香炉的刹那,青烟陡然化作赤金色。她看见萧景珩背上浮现密密麻麻的古老文字,像是某种封印咒术,而最后一笔正与她幼时临摹的《天香谱》残页笔迹相同。

殿下可知晓香骨人她突然发问,目光锁住他骤然收缩的瞳孔,传闻这类人血脉特殊,以身为鼎可炼天下奇香,更能......

破空声打断未尽之语,淬毒的弩箭穿透窗纸。知意旋身甩出香囊,爆开的香粉在空中凝成紫色屏障。萧景珩揽着她滚到案下时,她听见他压抑的痛哼——蛊纹已蔓延至眼尾,在面具边缘蜿蜒如血泪。

吞下去!知意将锁麟囊塞进他口中,唇瓣擦过他冰冷的齿列。异香暴涨的瞬间,她看见无数金色光点从自己心口溢出,顺着相贴的肌肤流入他体内。

刺客的惨叫突然此起彼伏,知意从萧景珩怀里抬头,望见庭院里的杀手正疯狂抓挠自己的脸。他们腕间爬出的蛊虫遇香即焚,在雨中烧成幽蓝的鬼火。

以身为鼎,可不是这么用的。萧景珩抹去唇边血迹,掌心躺着她不知何时丢失的玉牌。那道裂痕被他用血填满,拼出个完整的婉字:沈姑娘,你母亲没教过你,香骨人的血比鲛人泪还珍贵么

知意猛地后撤,后腰撞上博古架。青玉香插应声而碎,藏在暗格里的青铜铃铛滚落在地。当啷一声,与萧景珩腰间那枚相撞,两只凤凰在烛火中首尾相衔,铃舌上的篆字拼成半阙《香乘》残卷。

暴雨拍打窗棂,萧景珩拾起铃铛系回她腕间:三年前你救我用的幽冥兰,长在乱葬岗往北第三座石碑下。他指尖抚过她颈侧朱砂痣,那里埋着香骨人族的尸骸,碑上刻着——沈氏婉清之墓。

第三章

香骨劫

月华漫过琉璃瓦,在青砖上洇出霜色。沈知意攥紧袖中青铜铃铛,望着眼前幽深的密道口。石壁上斑驳的凤凰衔香图腾泛着磷光,与萧景珩腰间那枚铃铛的纹路严丝合缝。

怕了萧景珩指尖擦过她腕间蛊纹,昨夜疗毒时蔓延的金线已结成并蒂莲形状,这条密道,可是专为沈姑娘这样的香骨人修的。

松脂火把突然爆出青焰,知意嗅到熟悉的荼蘼香。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味道,此刻却混着腐骨草的腥气从地底涌出。她忽然按住心口——怀中的双铃正发出共鸣,震得血脉翻涌如沸。

密道尽头传来铁链拖曳声。

三日前。

知意将最后一味龙涎香填入青玉香兽,望着榻上昏睡的萧景珩皱眉。自那夜双铃共鸣后,他体内的噬心蛊竟开始反噬,每日子时需饮下她的血才能压制。鎏金烛台上凝着昨夜溅落的血珠,映出她腕间新添的齿痕。

姑娘,顾小将军递了帖子。青杏捧着缠丝玛瑙盒进来,盒中并蒂莲绢花上染着北疆风沙,说是给您补的新婚礼。

知意指尖一颤,琉璃香插碎在案几上。三年前顾昀出征那夜,她将绣着荼蘼的香囊塞进他甲胄,少年将军的红缨枪尖挑着明月:待我归来,定以十里红毯迎你过门。

铜镜突然映出玄色衣角。

旧情难忘萧景珩不知何时倚在屏风后,面具上的裂痕新涂了金漆,可惜顾家军明日抵京,第一个要查的就是沈太医暴毙案。

知意猛地转身,禁步珊瑚珠溅落满地。父亲月前坠塔的惨状倏然浮现——那具支离破碎的尸身手中,死死攥着半片染血的《天香谱》。

殿下消息倒是灵通。她将玛瑙盒收入妆奁暗格,不如说说,昨夜为何出现在我母亲衣冠冢

话音未落,窗外掠过黑影。知意甩出浸过迷香的银针,却见萧景珩广袖一挥,刺客的尸体重重砸在阶前。那人腕间赤金蛊纹尚未褪尽,心口赫然插着宁王府的玄铁令箭。

开始了。萧景珩轻笑,指腹抹去她鬓角血迹,这场戏,沈姑娘可要跟紧些。此刻密道中的腐气愈发浓重。知意望着石室中央的青铜鼎炉,浑身血液几乎凝固。鼎身缠绕的九条螭龙口中,衔着她曾在母亲手札里见过的离魂香——那是香骨人以心头血祭炼的禁香,可摄人心魄于无形。

二十年前,先帝在此处炼出三枚香骨丹。萧景珩点燃壁龛中的长明灯,火光惊起鼎内沉睡的金翅蛊虫,服之可辨天下百毒,只可惜……

他忽然扯开衣襟,心口并蒂莲蛊纹已蔓延成荆棘图腾。知意腕间双铃骤响,在石室内激荡出诡异回声。那些荆棘竟与密室壁画上的诅咒纹样一模一样——被铁链锁住的香骨人跪在祭坛,心口插着取香的玉杵。

暗处传来锁链崩裂的脆响。

知意还未来得及后退,就被萧景珩推进青铜鼎。鼎盖合拢的刹那,她看见数十个腕缠金铃的白瞳人从暗门涌出,那些苍白的脸上爬满与萧景珩如出一辙的蛊纹。

别怕。萧景珩的声音隔着鼎壁传来,难得带了几分温存,香骨人的血,可是炼蛊的圣品。

黑暗中有冰凉的手扼住她咽喉。知意反手撒出香粉,却在紫烟中望见母亲的脸。沈婉清七窍流血,指尖捏着半块玉牌:快逃……宁王府要的不是新娘……

颈间朱砂痣突然灼如炭火。知意痛呼出声,腕间双铃迸发赤金光华。鼎外传来凄厉惨叫,那些白瞳人竟在铃声中化作血水。当啷一声,鼎盖被红缨枪挑开,顾昀染血的银甲映着火光:知意,我来迟了。

三更鼓响,密道入口处横七竖八躺着蛊人的残肢。

顾昀将知意护在身后,枪尖直指萧景珩咽喉:三年前北疆战场,宁王殿下用香骨人炼蛊毒,害我三万将士沦为行尸走肉——如今连知意也不放过

萧景珩漫不经心地擦去面具上的血渍,指尖金翅蛊虫振翅欲飞:顾小将军不妨问问沈姑娘,究竟是谁不放过谁

知意忽然夺过顾昀手中火把。跃动的火光里,密室壁画显出隐藏的纹路——被铁链锁住的男子头戴冕旒,心口插着香骨人递上的玉杵。那帝王面容竟与当今圣上分毫不差,而香骨人腕间的金铃,刻着沈氏宗族的徽记。

天启二十三年,香骨人族长献香骨鼎于御前。萧景珩抚过鼎身铭文,语气讥诮,沈姑娘猜猜,你们族人的心头血,最后进了谁的丹炉

顾昀的银甲突然发出细响。知意低头望去,只见他护心镜边缘渗出靛蓝色血渍——与嫡姐沈玉容当年咳出的毒血一模一样。

顾大哥的伤……她指尖发颤地触碰那片血渍,异香钻入鼻腔的瞬间,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北疆战场上的香雾,士兵们腕间新生的蛊纹,还有顾昀中箭时,箭镞上跳动的金色蛊虫。

萧景珩的叹息混着血腥气拂过耳畔:现在明白了你心心念念的竹马,三年前便成了活蛊人。

密道突然剧烈震动,壁画剥落处露出精铁囚笼。顾昀瞳孔泛起赤金,红缨枪调转方向刺向知意心口:知意,把香骨鼎交出来!

子时的更鼓在暴雨中飘摇。

知意握着半截《天香谱》残页跌坐血泊,腕间双铃碎了一只。萧景珩的玄铁面具裂成两半,露出眉骨那道旧疤。他心口的荆棘蛊纹正疯狂生长,缠住顾昀刺来的枪尖。

当年你救我用的幽冥兰,是用沈婉清的血浇灌的。他在刀光剑影中逼近,将知意困在臂弯间,现在轮到你了,小香鼎。

鼎炉突然迸发强光,知意颈间朱砂痣化作血珠坠入炉心。无数记忆碎片汹涌而来——二十年前的雨夜,母亲抱着婴孩跪在密道;三日前父亲坠塔时,手中《天香谱》缺失的那页正画着香骨鼎;而此刻顾昀流着靛蓝血的眼眶里,映出她逐渐蔓延全身的赤金蛊纹……

以香为祭,以骨为鼎。萧景珩咬破她颈间,血腥气唤醒鼎内沉睡的蛊王,这才是宁王府求娶的真正聘礼。

密道深处传来龙涎香的气味,知意在一片血色中看清真相:鎏金面具下,萧景珩的瞳孔一只漆黑如墨,另一只泛着帝王独有的暗金。

第四章

鲛绡血

宫灯在暴雨中摇晃如鬼火,沈知意望着铜镜中蔓延至眼尾的赤金蛊纹,将最后一支金累丝嵌红宝步摇插进发间。鎏金镜面映出身后的玄衣男子,他指尖金翅蛊虫正贪婪地啃食她昨夜掉落的青丝。

子时三刻,陛下要在太液池验香。萧景珩将玄铁面具扣在她脸上,冰凉指腹划过颈间结痂的咬痕,记住,你现在是岭南进献的调香圣女。

知意按住狂跳的心口,青铜鼎中的记忆碎片仍在灼烧神智。三个时辰前,当她在密道血泊中苏醒时,萧景珩正用染血的《天香谱》残页裹住她手腕——缺失的那页赫然画着香骨鼎,落款是沈婉清娟秀的宁王府敬上。

戌时的雷炸开太液池平静的水面。

知意跪在白玉阶前,鲛绡面纱被风掀起一角。鎏金香炉中升起七色烟岚,却在触及龙椅时陡然化作黑雾。老皇帝剧烈咳嗽起来,镶满东珠的护甲指向她:此女调香,与二十年前冷宫妖妃的手法如出一辙!

羽林卫的刀锋贴住后颈,知意嗅到刀刃上的腐骨草味——与父亲暴毙那日,从塔顶飘来的毒雾一模一样。她突然掀翻香炉,爆开的香粉在空中凝成凤凰衔香图腾:陛下可认得这个

满殿哗然中,萧景珩的轻笑格外清晰:父皇当年用这图腾赐死昭仪娘娘时,儿臣就藏在沉香木棺里。他缓步上前,腰间青铜铃铛与知意的腕铃共鸣成调,毕竟香骨人的血,可比朱砂辟邪多了。

老皇帝突然抽搐着滚下龙椅。知意看见他龙袍下钻出金翅蛊虫,那些虫子嗅到她的血气,竟在空中拼出半阙《香乘》残卷。

逆子......你竟敢......

儿臣不过效仿父皇。萧景珩踩住那截明黄衣袖,面具在闪电中裂开细纹,二十年前您为求长生,将昭仪娘娘锁进香骨鼎时,可想过蛊虫反噬的滋味

惊雷劈碎琉璃瓦,知意腕间突然传来灼痛。蛊纹顺着血脉爬上指尖,在《天香谱》残页上拓出暗金文字。她终于看懂那些扭曲的符文——这是以香骨人血为引的诅咒,每一笔都对应着萧氏皇族的命数。

三更雨急,知意被囚在冰窖深处。

姑娘忍忍。青杏哭着为她包扎手腕,药粉却被不断渗出的金血冲散,顾小将军带兵围了宁王府,说要清君侧......

冰砖映出知意猩红的眼。两个时辰前,她在祭天台看见顾昀的银甲染满靛蓝血渍,红缨枪挑着的正是沈玉容溃烂的头颅。嫡姐临死前用指甲在青石板上刻的宁王二字,此刻正化作蛊虫啃噬她的心脏。

他来了。知意突然捏碎腕铃,锋利的青铜碎片割破掌心。

玄色衣角拂过满地冰霜,萧景珩提着染血的宫灯俯身:沈姑娘可知,为何你我在乱葬岗初见时,噬心蛊未取你性命

他忽然扯开衣襟,心口荆棘蛊纹已蔓延成完整的人体经络图。知意瞳孔骤缩——那分明是她幼时在母亲密室见过的《香骨人血脉图》。

因为你就是解药。沾血的指尖点上她颈间朱砂痣,从你出生那日,就被炼成了活体香鼎。

冰窖突然剧烈震动,裂缝中涌出腥臭的血水。知意看见无数白瞳蛊人破冰而出,他们腕间的青铜铃铛与自己的一模一样。萧景珩将她推入血池的刹那,她终于想起婴儿时期的记忆——

二十年前的雨夜,沈婉清抱着她在密道狂奔,身后追兵的火把照亮壁画上的预言:双生香骨,一鼎一蛊,血祭太虚,天下归主。

子时的更鼓混着丧钟响彻皇城。

知意从血水中浮起时,腕间蛊纹已爬满全身。萧景珩的玄铁面具沉在池底,露出那双异色瞳——左眼漆黑如她心口的朱砂痣,右眼暗金似龙椅上的琉璃珠。

现在明白了他抚过自己眉骨旧疤,那里新生出凤凰衔香纹路,三年前北疆战场,你救的不是宁王,而是被封印的......

地动山摇间,冰窖穹顶轰然坍塌。顾昀的银甲在月光下泛着蓝光,他手中红缨枪贯穿萧景珩肩胛,靛蓝毒血溅在知意唇间:知意,香骨鼎在何处陛下要用它炼长生蛊!

知意忽然笑出声,金血从七窍涌出。她握住没入胸口的枪尖,任由蛊纹缠上顾昀的铠甲:顾大哥,你当年中的不是蛮族的毒。

鲛绡面纱在风中碎裂,她颈间朱砂痣迸发强光。太液池方向传来巨响,那座困住昭仪娘娘二十年的香骨鼎破水而出,鼎身铭文与知意身上的蛊纹同时亮起——

是香骨人的情蛊啊。

五更天,雨幕中浮起万千河灯。

知意立在祭天台边缘,看着怀中逐渐冰凉的萧景珩。他心口经络图正化作金粉飘散,露出原本的伤疤——三年前乱葬岗那道狰狞的箭伤,此刻泛着与她相同的金血。

当年母妃剖出双生子,一个继承香骨,一个背负蛊毒。他指尖最后一点温度落在她腕间,沈知意,你才是该坐在龙椅上的人......

宫墙外传来喊杀声,知意望着掌心浮现的玉玺纹路,突然想起昨夜冰窖中的预言壁画。最后一幅图上,香骨人手持玉杵刺穿帝王心口,而那人的面容,分明是她自己。

怀中的青铜铃铛突然齐声长鸣,知意咽下喉间腥甜。当顾昀的毒箭穿透后背时,她抱着萧景珩坠下祭天台,在呼啸的风中吻住他冰冷的唇:以香为祭,以骨为鼎,这个诅咒......

太液池掀起滔天巨浪,香骨鼎吞没两人的瞬间,整个皇城的蛊虫发出哀鸣。沈知意最后看见的,是二十年前沈婉清刻在鼎内的血书:吾女知意,生于天启二十三年,弑君者。

最终章

荼蘼烬

太液池的冰层在晨曦中裂开蛛网纹,沈知意赤足踏过浮冰,腕间残铃震碎最后一层蛊纹。金血顺着冰缝蜿蜒,所过之处绽放出殷红荼蘼——这是母亲手札里提过的焚心香,以香骨人神魂为引,可焚尽天下蛊毒。

意儿,你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国师的白玉拂尘扫开晨雾,露出与沈婉清七分相似的眉眼。他指尖挑着的青铜香囊,正是知意周岁时抓周的物件。

祭天台上的雪混着香灰飘落。

知意望着九重玉阶尽头的水晶棺,沈婉清的尸身浸泡在琥珀色香露中,心口插着取香的玉杵。国师将香骨鼎倾倒的刹那,她看清棺内刻着的真相——

天启二十三年,钦天监夜观星象,预言双生子祸乱朝纲。沈婉清诞下龙凤胎当夜,国师亲手将女婴炼成香鼎,男婴种下噬心蛊。而那男婴的襁褓,绣着宁王府的螭纹。

你舅舅我啊,最见不得蠢货糟蹋珍品。国师抚过水晶棺,突然捏碎手中香囊。沈知意腕间残铃应声炸裂,金血在空中凝成《天香谱》缺失的那页:真正的焚心香,需至亲血脉同焚。

萧景珩的玄铁剑穿透国师胸膛时,知意嗅到了熟悉的荼蘼香。原来二十年前沈婉清与国师做的交易,是用双生子的命换香骨人族一线生机——一个成为解药,一个化作毒引。

顾昀的银甲在雪地里泛着蓝光。

他跪坐在香骨鼎旁,红缨枪挑着自己溃烂的心口:北疆那场毒雾,是我亲手放的。靛蓝毒血渗入鼎身纹路,竟将诅咒图腾染成并蒂莲,知意,当年给你采幽冥兰的少年......从来都不是萧景珩。

记忆如雪崩席卷而来。

三年前乱葬岗的月光下,顾昀为护她被毒箭贯穿。少年将军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蛮族巫师将蛊虫塞进他伤口——那些以香骨人血豢养的金翅蛊,把他炼成了活死人。

现在你能哭了。顾昀用毒血在鼎身画完最后一道符,笑容破碎在风雪里,焚心香要至痛之泪为引......这滴泪,我替你流了二十年。

靛蓝血雾腾空而起,香骨鼎发出悲鸣。沈知意扑过去时,只抓住半片染血的银甲——甲胄内侧刻着小小的荼蘼花,与她当年所绣香囊上的针脚一模一样。

子时的钟声震落檐上雪。

萧景珩握着半截断剑跪在鼎前,心口经络图已蔓延至眼底。他异色瞳孔倒映着两个沈知意:一个朱砂痣殷红如血,一个蛊纹金线缠身。

双生蛊只能活一个。他将断剑刺入自己丹田,金血染红太液池冰面,冷宫那口沉香木棺,原是为我备的......

知意忽然想起昨夜在祭坛底看到的壁画。最后一幅绘着香骨人持鼎而立,脚下跪着双目异色的帝王——原来萧景珩生来就该是她的药引,正如她注定要成为弑君者。

焚心香的气味突然浓烈。

知意扯断颈间红绳,将母亲遗留的玉杵刺入心口。金血浇灌的荼蘌花瞬间开遍皇城,所过之处蛊虫灰飞烟灭。萧景珩在花雨中抱住她下坠的身躯,眉骨伤疤绽放出凤凰衔香图腾。

阿兄......她第一次唤出这个称呼,指尖拂过他真正的容颜,你闻到了吗这是......

杏花香。萧景珩吻去她眼角血泪,那年你跪在香案前调制浮生醉,我在屋脊看了三个时辰。

太液池的冰层轰然坍塌,香骨鼎沉入水底时,晨曦正好漫过祭天台的龙纹砖。沈知意最后听见的,是二十年前沈婉清哄她入睡的童谣:香烬未央时,荼蘼开彼岸......

永昌三年的杏花开得格外早。

青杏抱着鎏金香炉推开旧宅木门,忽见案前坐着个戴玄铁面具的白衣人。他腕间金线缠着半截红绳,正往炉中添今年新采的荼蘼。

姑娘留下的香方,缺了最后一味。

那人将香匙递给呆立的丫鬟,炉中青烟在空中凝成凤凰衔香纹。檐角铜铃无风自响,恍惚间似有金线缠上青杏腕间,温暖如故人指尖。

窗外忽有孩童笑闹声掠过,惊起满树杏花。白衣人面具下的异色瞳泛起涟漪,他伸手接住飘落的花瓣,轻声哼起残破的童谣。

香灰坠落炉心的刹那,皇城内外所有荼蘼同时凋零。而在无人知晓的祭坛深处,水晶棺中的沈婉清唇角微扬,指间滑落半片染血的《天香谱》——

焚心香成日,双生归墟时,朱砂化雪日,香烬......未央。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