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锣山的月亮总是蒙着一层血色。
我蹲在断崖边的老松树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眉心的朱砂痣。这颗自出生就带着的印记,此刻正隐隐发烫——每逢月圆之夜,它都会这样躁动不安。
山下祠堂的方向传来沉闷的鼓声。
第十五个了......我轻声道,松枝在夜风中微微摇晃。远处,村民们举着火把,像一群虔诚的蝼蚁,正把那个叫阿秀的哑女推向祠堂中央的石台。
阿秀今年刚满十六,是村西猎户家的女儿。三天前她还在溪边帮我浣衣,粗糙的手指比划着说要给我编条新发带。现在她被麻绳捆得像只待宰的羔羊,嘴里塞着破布,眼泪在火把映照下亮得刺眼。
祭昊天——镇邪祟——
村长沙哑的嗓音在山谷里回荡。他今天穿了那件褪色的绛紫祭袍,袖口还沾着去年陈阿婆的血渍。那把祖传的青铜匕首在他手里泛着幽蓝的光,刀柄上镶嵌的黑色晶石让我莫名心悸。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闪过:
_青石祭坛。锁链。少女的惨叫。_
又是这个梦......我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自从三个月前在溪边昏倒,这些片段就不断在我梦中重复。更诡异的是,每次醒来,我的被褥上都会莫名出现细小的血痂,像是有人趁我沉睡时用针尖扎破了我的皮肤。
祠堂前的仪式已经进行到最后阶段。四个壮汉按住阿秀的四肢,村长高举匕首,刀尖对准她心口的位置。阿秀剧烈挣扎着,粗布衣裳在石台上磨出沙沙的响声。
松枝突然咔嚓断裂。
等我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站在祠堂十步开外。夜风卷着枯叶擦过脚踝,我这才发现没穿鞋——左脚的布袜被荆棘勾破了个洞,露出冻得发青的脚趾。
谁!
守在祠堂外的赵三猛地转身,火把照亮他狰狞的刀疤脸。这个专门给县城运尸体的鳏夫,是村里最热衷参加祭祀的人。
我站在原地没动。阴影完美地藏住了我的身形,但赵三的鼻子像狗一样灵。他抽动着鼻翼,突然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是那个灾星!我闻到她身上的臭味了!
祠堂内的鼓声戛然而止。
---
十二支火把同时转向我的方向。
柃栀村长眯起昏花的老眼,你怎么......
他话没说完,地面突然剧烈震动!
青砖铺就的祠堂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距离我最近的赵三突然惨叫一声——他的右脚陷进了地缝,转瞬间就被什么东西拖了下去!
救、救命啊!他疯狂扒拉着地面,指甲在砖石上刮出带血的痕迹。村民们惊恐后退,有个妇人撞翻了火盆,火星溅到祭袍上,烧出焦黑的窟窿。
我死死盯着裂缝深处。
那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暗红色的雾气像活物般从地底渗出,渐渐凝聚成模糊的人形。它没有五官,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它在注视着我们。
噬魂大人显灵了!村长突然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砖面上,快!快把祭品献上!
阿秀被粗暴地推向裂缝。她挣扎得太厉害,发髻散开,枯草般的黑发糊了满脸。我看到她嘴唇在动,虽然发不出声音,但口型分明是:
_柃栀姐救我。_
地底传来咕噜咕噜的怪响,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吞咽口水。裂缝边缘的青砖开始发黑、粉碎,露出下面血红色的土壤。
我认识这种土。
铜锣山背阴处的乱葬岗,埋夭折婴孩的地方,就是这种泛着腥气的红土。小时候我误入那里,眉心的朱砂痣疼了整整三天。
还等什么!推下去!村长厉喝。
阿秀的身体已经悬在裂缝边缘。她扭头看我最后一眼,泪水冲开了脸上的污渍。
我的朱砂痣突然灼痛到难以忍受——
住手。
声音不大,但祠堂瞬间安静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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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像被冻住了。举着火把的手僵在半空,张大的嘴巴忘了合上,连地底蠕动的红雾都停滞了一瞬。
我向前迈了一步。
脚下的枯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我说,住手。
这一次,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威压。眉心的灼热感蔓延到全身,血管里仿佛流淌着熔岩。
村长最先回过神,他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突然狞笑起来:妖女!果然是你引来了噬魂大人!
他高举青铜匕首,刀尖对准我的方向:抓住她!用她的血祭祀!
十几个村民如梦初醒般扑来。跑在最前面的是杀猪的张屠户,他手里的砍刀还沾着猪油,在火光下泛着腻光。
我没有躲。
当张屠户的刀离我咽喉只有三寸时,眉心的朱砂痣突然裂开了——
铮!
一道血红色的光芒迸射而出,像最锋利的剑刃,轻松贯穿了张屠户的喉咙。他瞪大眼睛,砍刀当啷落地,双手徒劳地捂着喷血的伤口。
人群发出惊恐的尖叫。
我抬起手,看着指尖萦绕的血色光晕。这不是我第一次失控——七岁那年,李猎户家的恶犬扑咬我时,也是这样被红光切成两半的。
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我是清醒的。
我不是妖女。我走向祭坛,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燃烧的莲花状脚印,我是......
记忆碎片突然如潮水涌来:
_琉璃宫殿。银甲将军。刺入胸口的噬魂钉。_
头痛欲裂间,我听到村长歇斯底里的喊叫:快启动血祭大阵!
祠堂四角的青铜柱突然亮起诡异符文,地面上的裂缝急速扩张,形成一个完整的圆形。阿秀尖叫着坠入深渊,而我脚下的土地开始塌陷!
在坠落的瞬间,我看到裂缝最深处矗立着一块漆黑的石碑,碑上两个血字狰狞如活物:
**昊辰**
---
下落的过程仿佛被拉长到永恒。
腥臭的风掀起我的衣摆,无数细小的血珠从皮肤渗出,又被气流撕碎。在即将坠地的刹那,眉心血晶突然爆发强光,让我像羽毛般轻轻落地。
四周漆黑如墨。
我试探着伸手,摸到湿冷的墙壁。指尖传来黏腻触感,凑近鼻尖一闻——是陈年的血垢。
嚓。
一簇幽蓝色的磷火突然在头顶亮起,接着是第二簇、第三簇......转眼间,整条甬道都被这种诡异的火光点亮。
我看清了。
这是一条用人骨铺就的路。
大腿骨排列成整齐的阶梯,头骨镶嵌在墙壁里充当灯座,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磷火。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所有头骨的天灵盖上都有个硬币大小的圆孔,边缘十分光滑,像是被什么利器精准贯穿的。
甬道尽头是个圆形地厅。九根青铜柱围成环形,每根柱子上都用铁链绑着一具干尸。从服饰判断,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孩童。他们胸口都插着与村长手中一模一样的青铜匕首。
大厅正中央的石台上,放着一尊三尺高的黑鼎。鼎身刻满扭曲的符文,在磷火照耀下像无数蠕动的蛆虫。
当我靠近到五步之内时,鼎身上的符文突然开始流血!
终于等到你了,柃栀。
沙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猛地转身,看到一个黑袍人从阴影里走出。他掀开兜帽,露出与村长一模一样的脸——但更年轻,眼睛是妖异的纯黑色,没有眼白。
你是谁我绷紧身体,血晶的能量在经脉中奔涌。
他微笑,嘴角咧到耳根:我是昊辰大人的影子,也是......
黑袍突然爆裂,无数血红色触手朝我刺来!
你最后的噩梦!
黑袍人的触手撕裂空气,发出毒蛇般的嘶嘶声。
我旋身后仰,三根猩红的触须擦着鼻尖掠过,在石壁上凿出碗口大的凹坑。碎石飞溅中,我闻到腐肉混合硫磺的恶臭——这些根本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由怨气凝结的实体!
躲得漂亮。影侍的声音在地厅四壁回荡,不愧是柃氏血脉。
他身形突然模糊,下一秒竟从九个不同方向同时攻来!九道黑影如利箭射向我周身要害,每道幻影手中的青铜匕首都泛着熟悉的幽蓝光晕。
_是祠堂那把刀的复制品..._
血晶在眉心剧烈震颤,视野突然覆盖一层淡红色滤镜。九道攻击轨迹在眼中变得清晰可见,最左侧那道黑影的匕首上,沾着新鲜的血渍——是阿秀的!
抓到你了。
我迎着幻影冲去,在触须即将贯穿胸口的刹那突然矮身。右手成爪,带着血晶之力的五指直接插入黑影腹部!
噗嗤——
黏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黑影发出非人的尖啸,身体像漏气的皮囊般迅速干瘪。其余八道幻影同时溃散,真正的影侍踉跄后退,黑袍腹部多了个碗大的窟窿。
没有血流出来。
窟窿里涌出的是密密麻麻的蛆虫,每只虫背上都有张扭曲的人脸。
你比预计的强。影侍低头看着伤口,语气竟带着赞赏,看来那些祭品没白费。
他打了个响指。
轰隆——
地厅中央的黑鼎突然剧烈震动,鼎口喷出浓稠如沥青的黑雾。雾气中浮现出无数透明人影,有老人、妇女、孩童...全是这些年被献祭的村民!
他们哀嚎着被黑雾拉扯变形,最终拧成一股洪流朝我扑来。
---
第一个碰到我的是陈阿婆。
她枯瘦的手爪穿透我的左肩,没有实质伤害,却带来彻骨的寒意。记忆碎片强行灌入脑海:
_阿婆被按在祭坛上,村长用匕首划开她的额头。她浑浊的眼睛一直望着祠堂梁柱——那里藏着她的孙儿。_
别看他们的眼睛!
清脆的童声突然在耳边炸响。我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神智瞬间清明。余光瞥见一道娇小身影从鼎后闪出——是阿秀!
她还活着!
哑女此刻竟能开口,双手结着古怪的法印: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
随着口诀,她脚下亮起湛蓝色的八卦阵图。怨灵洪流被阵法阻挡,发出开水般的滋滋声。
柃栀姐!阿秀嘴角溢血,用你的血点它天枢位!
没有时间思考她为何懂这些。我划破食指,血珠在空中划出弧线,精准落在她指定的位置。
轰——!
八卦阵爆发刺目金光,怨灵们如潮水退去。影侍发出愤怒的咆哮,身体突然膨胀成三丈高的怪物,黑袍下伸出更多触手。
阿秀拽着我冲向青铜柱:快走!他知道你来了,本体正在苏醒!
谁的本体我被拉着狂奔,这到底——
地面突然塌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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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跌入一条倾斜的甬道,在滑行中不断碰撞石壁。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摔进个半球形密室。
四壁镶嵌的夜明珠发出惨白的光,照亮中央那具水晶棺。
棺中躺着个穿嫁衣的女子。
她双手交叠在胸前,嫁衣上金线绣着的凤凰栩栩如生。最惊人的是,她眉心赫然有颗与我一样的朱砂痣——只是颜色更深,形状是盛开的九瓣彼岸花。
这是...
初代柃栀。阿秀擦着嘴角的血,你的前世。
她突然剧烈咳嗽,袖口滑落露出手腕——那里有个正在溃烂的八卦烙印。
我抓住她手腕:你不是阿秀。你是谁
密室突然剧烈震动!
顶部落下簌簌的灰尘,影侍的咆哮从通道传来:叛徒!把祭品交出来!
没时间解释了。阿秀——或者说占据阿秀身体的人——猛地推开我,看棺底!
水晶棺底部刻着幅地图:北海龙宫、青丘秘境、九重天阶...七个地点由血线相连,最终指向中央的乾坤台。
记住这个路线。她语速飞快,噬魂鼎只是子器,真正的母鼎在...
砰!
密室入口炸开,影侍的触手如标枪射来。阿秀突然抱住我,用后背硬接了这一击。
活下去...她在我耳边轻声道出真名,去找...桦曦...
她的身体开始发光,皮肤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银色符文。影侍见状竟惊恐后退:你疯了!自爆元神会——
白光吞没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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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时躺在溪边,朝阳正从铜锣山后升起。
身上的粗布衣完好无损,仿佛昨夜只是场噩梦。但掌心紧紧攥着的东西证明并非如此——半片烧焦的八卦铜钱,边缘还沾着阿秀的血。
阿秀...
溪水突然泛起不自然的波纹。
我警觉抬头,看到上游漂来一件异物。那是把锈迹斑斑的剑,剑柄缠着褪色的红绳,绳结样式莫名眼熟。
当手指碰到剑身的刹那——
铮!
清越的剑鸣响彻山谷,惊起飞鸟无数。锈迹剥落处露出两个古朴的小字:
**龙渊**
记忆如潮水涌来:
_银甲将军单膝跪地,将此剑捧给我:殿下,臣以龙族血脉起誓..._
头痛欲裂间,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村长带着数十村民正沿溪搜索,有人高喊:找到那妖女了!
我握紧龙渊剑,剑柄突然变得滚烫。某种古老的力量顺着掌心流入四肢百骸,眉心血晶自动浮现出第九道棱角!
原来如此...我看向北海方向,你在那里等我。
第一个火把出现在视野尽头时,龙渊剑发出兴奋的颤鸣。
溪水浸透了我的布鞋,冰凉的触感让我稍微清醒了些。
龙渊剑在手中微微震颤,剑柄上的红绳不知何时缠住了我的手腕,像是有生命般越收越紧。远处,村民们的火把已经逼近到能看清人脸的距离。
妖女在那儿!
杀了她!为村长报仇!
我握紧剑柄,突然发现剑格处镶嵌的龙鳞正在发光。微弱的蓝光中,浮现出一行小字:
**北海之渊,龙宫禁地**
记忆的闸门被猛地撞开——
_琉璃宫殿里,银甲将军单膝跪地,将这把剑横托于掌心:龙渊认主,永生不叛。他抬头时,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漫天星斗,臣以北海龙族血脉起誓,此剑所指——_
嗖!
一支羽箭擦着脸颊飞过,打断了回忆。我侧身避过第二支箭,龙渊剑突然自主扬起,带着我的手臂划出完美弧线——
锵!
第三支箭被凌空劈成两半。
村民们惊恐地停下脚步。他们看不见剑身上的异象,只看到我这个灾星突然变得危险起来。
别怕!她就一个人!杀猪的张二壮着胆子往前迈步,手里的砍刀却在发抖。
我低头看着龙渊剑,剑脊上渐渐浮现出细密的纹路——那是被血染红的龙鳞图案。当第一滴血珠顺着血槽滑落时,整把剑突然发出清越的长吟!
吼——
遥远的北方传来低沉的龙啸,与之呼应。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更多记忆碎片喷涌而出:
_血。到处都是血。银甲破碎的将军被钉在青铜柱上,九根噬魂钉贯穿他的四肢。他却在笑:殿下...快走..._
呃啊!
剧痛让我跪倒在地,龙渊剑当啷一声掉在溪石上。村民们见状又蠢蠢欲动,最前面的几个已经举起了锄头。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
溪水突然沸腾。
无数气泡从河底涌出,紧接着一道水柱冲天而起!朦胧水雾中,隐约可见修长的人影。
是、是水鬼啊!
村民们尖叫着后退。有个胆大的举起鱼叉掷向水柱,却听叮的一声脆响,鱼叉被什么东西挡了回来。
水雾散去,露出个身穿碧纱的少女。
她赤足站在水面上,脚踝系着银铃,耳后隐约可见鳃状的纹路。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手中的青铜灯——灯焰竟是诡异的幽绿色。
奉龙母之命。少女开口,声音空灵得不似凡人,迎柃栀殿下入宫。
我警惕地后退半步:你是谁
北海鲛人族烛影。她微微欠身,绿焰照亮半边姣好的面容,龙渊剑既醒,太子殿下...也该归位了。
最后一句话让我心头剧震。
烛影突然扬手,灯中绿焰暴涨!村民们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影子开始扭曲,像活物般爬向主人脚踝。
妖术!这是妖术!
惨叫声中,我捡起龙渊剑指向鲛人:住手!他们只是——
愚昧凡人,死不足惜。烛影冷笑,绿焰更盛,殿下可知,这些年他们用多少鲛人童女祭过那噬魂鼎
她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狰狞的伤疤——那是被铁钩穿透留下的痕迹。
记忆再次翻涌:
_阴暗的地牢里,小鲛人蜷缩在角落。我偷偷塞给她一块麦饼,她却惊恐地往后缩:别过来...你的眼睛...和他一样..._
龙渊剑突然变得滚烫,剑柄上的红绳无风自动。烛影脸色骤变,猛地收起绿焰:殿下既然不忍,那就请速速启程。
她吹了声口哨,溪水突然分开,露出条通往深处的石阶。
北海龙宫三日后将封闭,错过今日...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我眉心的血痣,太子殿下就真要魂飞魄散了。
---
石阶尽头是座水晶桥。
透过透明的桥面,能看到无数发光的鱼群游弋。越往深处走,水压越大,但某种奇异的力量保护着我,连衣角都没沾湿。
这是避水诀。烛影头也不回地说,桦曦殿下两千年前刻在桥上的。
我抚摸着桥栏,突然触到几道刻痕。低头看去,竟是幅简陋的图画:小人牵着更小的人,站在月亮下。
这是...
太子殿下刻的。烛影语气突然柔软,每次发病后,他都会来刻一点。
发病
烛影没有回答。
桥的尽头是扇巨大的贝壳门,开合间露出里面璀璨的宫殿。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悬浮在正殿中央的水晶棺。
棺中躺着个银甲青年。
他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俊美的面容苍白如纸。最诡异的是,九条锁链穿透他的身体,另一端连接着殿内九根盘龙柱。
桦曦...
我踉跄着上前,龙渊剑突然脱手飞出,锵地贴在棺盖上。
记忆如决堤洪水:
_大婚当日,他替我挡下噬魂钉。殿下...鲜血从他嘴角溢出,乾坤台有诈..._
_我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看着父帝手持噬魂鼎走来:乖女儿,把你的神血给他,就能救活他..._
_别骗了。全部神血注入鼎中后,桦曦的眼睛突然变成纯黑色..._
啊!
剧痛让我跪倒在地,眉心血痣裂开第九道棱角!烛影慌忙扶住我:殿下不可!记忆封印解开太快要伤魂的!
她掏出一颗珍珠按在我额头,清凉感暂时压制了疼痛。
这是...
太子殿下的泪。烛影苦笑,他清醒时流的最后一滴。
正说着,水晶棺突然发出咔咔的响声。
---
棺盖缓缓滑开。
桦曦的眼皮颤了颤,突然睁开——
那是一双完全漆黑的眼睛,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小心!
烛影猛地拉开我。几乎同时,桦曦的手穿透了刚才我站立的位置,指甲暴涨成利爪,在石地上留下五道深痕。
吼——
非人的咆哮震得水晶灯剧烈摇晃。桦曦缓缓坐起,锁链哗啦作响。他歪头看向我,突然露出诡异的微笑。
柃...栀...
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每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感。
龙渊剑突然飞回我手中,剑身浮现血色的古老文字:
**噬魂蚀心,龙血可解**
烛影急声道:殿下!用您的血点他眉心!
我咬破食指冲向桦曦,却在即将触到他时犹豫了——那张脸上突然浮现出我熟悉的温柔神色,虽然转瞬即逝。
就是这刹那的迟疑,让我付出了代价。
桦曦的利爪刺入我的肩膀,剧痛中,我看到他颈侧浮现出黑色的逆鳞——那是堕龙的标志!
对...不起...
他颤抖的唇间突然挤出这三个字,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鎏金光芒。
就是现在!
我猛地将血指按在他眉心。
---
世界轰然破碎。
我站在一片虚空中,周围漂浮着无数记忆碎片。最近的画面里,少年桦曦正在海边捡贝壳。
这是...他的记忆
伸手触碰的瞬间,场景骤然变换:
**记忆碎片一:初遇**
_神界花园,七岁的我躲在凤凰花丛里哭鼻子。银甲少年笨拙地递来手帕:别哭...我带你去看龙鲸好不好_
**记忆碎片二:誓约**
_北海深渊,成年后的桦曦将龙渊剑插入心口,取出一滴精血滴在剑格:以魂为契,以血为媒,永世相随。_
**记忆碎片三:背叛**
_乾坤台上,双目赤红的桦曦将噬魂钉刺入我胸口。他流泪的眼睛里,倒映着后方操控噬魂鼎的父帝。_
最后一块碎片格外明亮:
**记忆真相**
_龙族密室里,桦曦跪在长老面前:种下噬魂印,我就能假装被控接近昊辰...但代价是_
_长老叹息:九成神魂将永囚幽冥海,你可能...会忘记她。_
_他轻笑:无妨。只要她活着,忘千次万次都值得。_
所有碎片突然向我涌来!
---
砰!
我被弹回现实世界,发现自己的血正与桦曦眉心的黑气激烈对抗。
烛影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不够!殿下的血晶还没完全觉醒!
龙渊剑突然飞起,剑尖对准我的心脏!
什么...
没等我反应,剑身突然刺入胸口三寸——不痛,反而有种奇异的共鸣感。
剑格处的龙鳞脱落,化作流光没入伤口。我的血顿时变成金红色,顺着指尖源源不断注入桦曦眉心。
这是...龙族共生契烛影惊呼,太子殿下什么时候...
黑气开始溃散。
桦曦的睫毛剧烈颤抖,漆黑的眼睛渐渐浮现鎏金色的光点。当他终于看清我时,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阿栀
锁链寸寸断裂。
他虚弱地向前倾倒,我下意识接住,却被带得一起跪倒在地。龙渊剑当啷掉在旁边,剑身上多了道金红交织的纹路。
烛影突然跪下:恭喜殿下重获...
话未说完,整座龙宫突然剧烈震动!
水晶棺炸成碎片,穹顶出现巨大的漩涡。一个威严的声音从深海传来:
叛龙苏醒,万劫不复!
---
黑袍人的触手在距离我咽喉半寸处骤然凝固。
地宫突然响起空灵的鲸鸣,穹顶裂开一道水光潋滟的缝隙。咸涩的海风裹着雪花灌入,我的血晶突然与某个遥远的存在产生共鸣——那是比月汐更古老的韵律,在血脉深处掀起惊涛骇浪。
果然在这里。黑袍人的触手化为黑烟消散,他的身体像浸水的墨画般模糊,去北海找答案吧,在你被噬魂鼎吞噬之前......
话音未落,整座地宫开始坍缩。我纵身跃入水光裂缝的刹那,听到身后传来阿秀的呼喊——清亮的,带着哽咽的少女嗓音,根本不是哑巴能发出的声音。
**七日后·北海归墟**
玄龟壳制成的渡厄舟在暴风雪中艰难穿行。我握紧从村长密室找到的青铜罗盘,指针在子午与卯酉间疯狂摇摆。这是第十三次经过同一座冰山,冰面上用鲛人血画的标记正在融化。
姑娘要找的秘境,怕是不欢迎活人。
撑船的独眼老者突然开口,他裸露的胸膛上布满鳞片状疤痕,听老朽一句劝,趁着潮信未至......
海面毫无征兆地炸开!
三条水桶粗的冰链破浪而出,锁链尽头拴着巨大的玄铁刺球。渡厄舟瞬间被绞成碎片,老者惨叫都未及发出就被拍成血雾。我在冰面上连踏七步,残留的血晶之力在足底凝成赤莲,堪堪躲过追魂索命的铁球。
柃栀——
飘渺的呼唤混在风雪中,像是三百个少女在合唱。
极光弥漫的天幕突然裂开翡翠般的缝隙,一座水晶宫阙缓缓降临。宫门前的冰阶上,蓝发鲛人手持三叉戟列阵,她们的下半身与冰川融为一体,鳞片折射出令人眩晕的冷光。
眉心朱砂痣突然刺痛,记忆如利刃劈开混沌:
_月白衣袂掠过珊瑚林,银甲将军将冰晶放入我掌心:待碧潮花开,我来接你回家。_
桦曦......我无意识地呢喃这个名字,喉间突然腥甜。
鲛人阵列如潮水般分开。
水晶宫门内飘出一顶琉璃轿,抬轿的是四具冰雕般的鲛人尸傀。轿帘无风自动,露出端坐其中的雪发女子——她与我有完全相同的容貌,除了眼角多出一粒泪痣。
姐姐还是这般心急。女子轻抚怀中冰狐,狐尾扫过之处凝结出霜花,当年你剜我双目镇于噬魂鼎时,可没给过选择的余地。
冰狐突然暴起,化作万千冰锥激射而来!我旋身挥袖,血晶之力凝成屏障,却在接触冰锥的瞬间被同化成血色冰晶。反噬的剧痛直冲灵台,喉间鲜血染红衣襟。
惊讶吗女子指尖缠绕着与我同源的血色能量,毕竟我们共享着......
海面突然沸腾!
巨大的阴影从海底升起,那是具堪比山岳的鲛人骸骨。它空洞的眼窝里燃烧着幽蓝魂火,颌骨开合间吐出古老的咒言。我怀中的青铜罗盘应声炸裂,十二枚卦针化作流光没入骸骨胸腔。
喀啦——
骸骨心口处浮现冰晶棺椁,棺中沉睡的身影让我呼吸骤停——银甲蒙尘,眉峰如剑,正是记忆中那个将军。他心口插着的,赫然是村长那柄青铜匕首!
雪发女子突然凄厉尖笑:看看你亲手封印的爱人啊!三百年的极寒蚀骨,可还认得昊辰战神英姿
暴风雪在这一刻静止。
我颤抖着走近冰棺,当指尖触及棺盖的刹那,整座北海的冰层同时崩裂。无数鲛人从裂缝中跃出,她们手中冰刃组成天罗地网,而雪发女子的声音化作索命梵唱:
以碧潮为引,奉鲛祖之命——
诛神凰,祭昊天!
第一支冰箭穿透肩胛时,我反而清醒了。
鲛人们的攻击带着诡异的韵律,每当冰刃见血,桦曦冰棺上的封印就减弱一分。雪发女子在琉璃轿中结印,她额间浮现的正是与我镜像对称的朱砂纹路。
原来如此......我任由第二支冰箭刺入膝盖,借剧痛保持灵台清明,你们要的不是我的命,是完整的涅槃血。
记忆在血光中拼合:三百年前昊辰战神用噬魂钉封印神凰,却将涅槃之力一分为二。朱砂为阳,泪痣为阴,而北海秘境正是至阴之地。
雪发女子终于色变:拦住她!
太迟了。
我反手拔出肩头冰箭,蘸着心头血在冰面画出焚天符。这是昨夜梦中银甲将军教我的古阵,每一笔都引起北海震荡。当最后一笔完成时,冰棺中的昊辰突然睁开双眼!
栀儿,接剑!
银甲尽碎,他竟徒手拔出心口的青铜匕首。匕首遇血化形,变成三尺青锋,剑柄处睁开一只鎏金凤目。
鲛人阵列突然陷入混乱。雪发女子尖叫着融化,露出本体——竟是条生着人脸的深海蠕虫。她臃肿的躯体缠住冰棺,口中喷出腥臭黑雾:休想!他是我的......
剑光如虹。
我握住剑柄的刹那,北海之水倒悬成瀑。鎏金凤目流出血泪,那些被吞噬的月圆之夜、祠堂血祭、地宫诡影,化作烈焰席卷天地。
当火光散去时,冰棺与蠕虫皆成飞灰。昊辰的虚影浮在半空,指尖轻触我眉心血晶:去归墟之眼,那里有......
余音被突如其来的鲸歌打断。
深海中升起万丈旋涡,旋涡中心隐约可见青铜巨门。门缝中渗出金色血液,那气息让我浑身战栗——与阿秀坠入地宫时闻到的,一模一样。
青铜巨门开启的瞬间,旋涡化作千万柄水剑。我本能地横剑格挡,鎏金凤目却突然黯淡——本该刺向咽喉的冰刃,正悬在离我眼睫三寸处颤抖。
银甲残片随暗流沉浮,桦曦执剑的手背青筋暴起。他眉间覆着霜雪图腾,可当我的血珠渗入海水时,那图腾竟如活物般痛苦扭动。
栀...儿破碎的字句从他齿间溢出,剑锋突然转向刺穿自己左肩。鲜血在深蓝中绽开妖异的曼陀罗,我这才看清缠在他颈间的冰晶锁链——每根锁链尽头都缀着鲛人头骨,正不断吞吐幽蓝光雾。
海底传来空灵的编钟声。桦曦眼中刚浮现的清明瞬间消散,龙渊剑卷起狂暴的旋涡。这一次的剑意裹挟着龙吟,我左臂的旧伤疤突然灼痛——那是三日前阿秀替我包扎时,指甲无意划过的月牙形痕迹。
锵!
双剑相撞迸发金红火星,照亮了青铜门上的浮雕。那些纠缠的龙蛇突然开始游动,龙睛部位渗出金血。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三百年前零星的画面如刀片划过脑海:
_月夜下的祭坛,我握着染血的龙角簪。桦曦跪在噬魂鼎前,任由我挑断他的战神金筋。以龙渊为誓,他的血滴在鼎纹上泛起涟漪,纵使永堕归墟,定护你......_
分神的刹那,龙渊剑气已刺破心口。鎏金凤目突然发出尖啸,剑柄金瞳射出光束照在青铜门浮雕某处——正是昊辰虚影消散前指尖所指的位置。
海底地震毫无预兆地爆发。青铜门缝隙中伸出无数透明触手,每根触须里都流淌着金色血液。桦曦的剑势突然停滞,那些触手正疯狂汲取他伤口的鲜血,霜雪图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至全身。
不!我挥剑斩断最近的触手,粘稠金血却顺着剑身爬上手背。被金血沾染的皮肤开始浮现龙鳞纹路,鎏金凤目剑突然脱手飞出,径直刺入青铜门上的龙睛!
整片海域突然寂静。
门内传出铁链崩断的巨响,十八道青铜枷锁接连碎裂。在阿秀的惊叫声中(她何时跟来的),我看见青铜门里伸出布满逆鳞的巨爪——那爪尖挂着半片残破的襁褓,布料上的火焰纹与阿秀衣襟的补子一模一样。
桦曦在这时突然抱住我,用最后的清醒将龙渊剑刺入自己丹田。他的血染红了我的罗裙,海底却响起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声音:
记得去朱雀廊...取回你的...
霜雪图腾彻底覆盖他面容的刹那,青铜门内传来婴儿啼哭。阿秀脖颈后的逆鳞突然发光,那些透明触手如获至令,竟舍弃我们朝她蜂拥而去!
朱雀廊的星轨在我脚下寸寸碎裂。
阿秀的尖啸声穿透青铜门,那些汲取她鲜血的透明触手正在重塑噬魂鼎——不,应该说是将整座归墟炼化成鼎。鼎壁上浮现出三百年来所有血祭者的面孔,他们的眼窝里都跳动着与昊辰右眼相同的鎏金色火焰。
桦曦的龙渊剑还插在青铜门裂缝处,剑身爬满霜雪图腾的脉络。我触碰图腾的瞬间,被拖入记忆洪流:
_噬魂鼎内混沌未分,银甲将军徒手撕开自己的胸膛。他将跳动的神心放入鼎中,血肉却开始吞噬鼎身上的上古铭文。不够...还要更多轮回...鎏金右眼淌出血泪,他在笑,我的栀儿,你每次剜心的样子真美。_
现实中的海水突然沸腾。我踉跄后退,看着自己掌心浮现的鼎纹——原来每次使用血晶之力,都是在为噬魂鼎输送养料。那些所谓涅槃重生的记忆,不过是昊辰精心编织的幻象轮回。
姐姐现在明白了
雪发女子从鼎内浮出,她的下半身已与噬魂鼎熔铸一体,你杀我三百次,我灭世三百回,都是为他淬炼这颗永生之心。她撕开胸口,露出里面跳动的鎏金心脏,每根血管都连接着鼎内哀嚎的魂魄。
阿秀突然冲破触手禁锢,她脖颈后的逆鳞化作赤红龙角:柃栀姐,接住!抛来的离火晷正中鼎身,二十四道刻痕同时亮起。我终于看清晷盘背面刻着的小字——正是村长密室那柄青铜匕首上的咒文。
鎏金凤目剑发出悲鸣。
昊辰的虚影从剑柄金瞳中渗出,右眼伤痕竟是与剑柄凤目完全契合的锁孔。当虚影与雪发女子体内的神心共鸣时,整片海域的时间开始倒流——被斩杀的鲛人复活,碎裂的冰棺重组,连阿秀抛出的离火晷都在倒退轨迹。
你以为轮回只是重复昊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每次轮回都在改良配方。第一次你自刎,第七次你弑神,第一百次你选择与桦曦同葬......海水凝成无数冰镜,映出三百世轮回里我不同的死状,而这最后一次,你终于养成了完美的容器。
冰镜突然全部转向阿秀。她身上的襁褓纹路化作锁链,将她拖向噬魂鼎。我挥剑斩向锁链,却发现龙渊剑早与青铜门融为一体——桦曦最后封印的从不是归墟,而是防止我察觉真相的认知牢笼。
雪发女子突然凄厉大笑,她的身体在鼎内溶解,露出核心那枚鎏金神心。当阿秀的血溅上神心刹那,归墟深处传来洪荒龙吟。噬魂鼎表面剥落,露出里面盘踞的烛龙骸骨——龙首嵌着昊辰的头颅,龙脊串着三百具我的尸骸。
完美的献祭需要双生烛照。昊辰的龙爪刺入自己头颅,挖出那枚跳动的神心,至阴涅槃血,至阳烛龙魂,再加上......他忽然将神心塞入桦曦破碎的丹田,战神悔意酿造的绝望。
桦曦的瞳孔变成鎏金色。
龙渊剑从青铜门挣脱,带着整个归墟的重量劈向我。这次我没有躲,反而迎向剑锋,任由剑刃穿透胸膛——三百次轮回的记忆在鲜血中苏醒,我终于触碰到了昊辰恐惧的东西。
你算尽一切,却害怕真正的涅槃。我握住剑柄猛然旋转,将心脏彻底绞碎。血晶之力不是来自噬魂鼎,而是来自每次轮回里刻意被抹去的温暖:桦曦在冰棺中的指尖颤动,阿秀偷塞给我的桂花糕,甚至雪发女子某次轮回里为我挡下的致命一击。
鎏金神心出现裂缝。
昊辰怒吼着催动烛龙骸骨,噬魂鼎内却开出血色花朵。那些被吞噬的魂魄从花蕊中爬出,每个魂灵都捧着一簇微光——三百世轮回里所有未被污染的善意,此刻化作星火点燃了归墟。
阿秀的龙角赤红如烙铁。她撕开逆鳞,将烛龙本源注入离火晷:柃栀姐,这次我们打破轮回!晷针飞速旋转,朱雀廊从时光长河浮现,廊柱上刻满所有轮回中枉死者的姓名。
我踏着血色花海走向昊辰,每一步都绽放新的记忆。当鎏金凤目剑刺入他右眼时,三百具我的尸骸同时睁眼,噬魂鼎在众生哭嚎中分崩离析。
你漏算了...我握住桦曦逐渐冰凉的手,将他的龙渊剑与我的凤目剑交叉成十字,真正的涅槃从不需要永生。
双剑崩碎的瞬间,归墟之眼喷涌出星河般的血晶。阿秀在强光中化作幼龙腾空,衔着那枚破碎的神心冲向太阳。当海水淹没我最后的意识时,似乎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捣药声——像是某个小医女,正哼着歌给新采的桂花去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