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探春·风起红楼 > 第一章

1
起风了(探春初掌事,察觉危机)
金陵的秋总是来得格外锋利,探春站在秋爽斋的廊下,指尖抚过案头新得的米芾字帖,忽闻窗外簌簌声——是侍书抱着一卷文书匆匆跑来,衣襟上还沾着几片碎桂。
姑娘,苏州织造府送来的邸报。侍书压低声音,眼神警惕地瞥向四周,京中传来消息,娘娘怕是……
话音未落,窗外枯枝突然被风折断,啪嗒一声砸在青石板上。探春垂眸看着纸上元妃薨逝四字,墨色在暮色里洇开,像极了去年元宵节省亲时,姐姐鬓边那点被烛火灼化的胭脂。
去取我的算盘。她转身打开紫檀木匣,铜胎珐琅的算珠在掌心滚过,发出清越声响,把庄子上的租契、店铺的流水、还有各房的月例账册都搬来。从今日起,秋爽斋的灯要亮到三更。
侍书愣了愣,欲言又止。探春知道她想说什么——如今府里上下都在为元妃之丧惶惶不安,连老太太都病了,姑娘这般大张旗鼓地查账,岂不是招人忌恨
你瞧这院子里的梧桐。探春忽然指着窗外,树干上缠着的红绸是去年她主持秋宴时系的,如今已被风雨浸得发白,若等风来折断枝干,不如先修枝剪叶。
三更天,烛泪堆了三寸高。
探春盯着账册上那串触目惊心的数字——各房脂粉钱重复支取、田庄收成虚增三成、当铺当票竟有半数对不上账。她握着笔在王熙凤三字上画了个圈,笔尖刺破宣纸,露出底下泛黄的《考工记》书页。
姑娘,二奶奶房里的平儿求见。侍书挑开竹帘,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打湿了探春鬓角的珍珠钗。
平儿进门便福了福身,袖中滑出个锦盒:这是奶奶让我送来的,说姑娘爱读的《女戒》新抄了批注。
探春笑着打开盒盖,里面却躺着半块通灵玉,在烛火下泛着幽光。她指尖一顿,想起那年诗社,她作的《簪菊》里有句短鬓冷沾三径露,葛巾香染九秋霜,宝玉拍案叫绝,说她这朵菊花带了剑气。
回去告诉二奶奶,探春将玉推回锦盒,就说我这几日在读《商君书》,竟悟出些治家之道——譬如‘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平儿走后,探春独自走到廊下。
雪越下越大,远处梨香院的笛声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像极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族。她摸出袖中从当铺顺来的当票,上面甄家二字已被磨得模糊——甄家抄家前,不也像贾家这样烈火烹油般风光
侍书,明日去请赖大总管来。她将当票折成纸船,放入九曲流觞的水渠,就说我要在大观园里开个集市,让各房把闲置的古玩字画、绣品香料都拿出来卖——
所得银钱,一半充公,一半给参与的婆子姑娘们分了。
侍书惊呼:姑娘这是要学王熙凤管家可……可这不是夺她的权吗
我要的不是权。探春望着纸船在风雪中颠簸前行,想起那年起社,她给自己取的别号蕉下客——
世人只道蕉叶可避雨,却不知林下客早有远志,我要的是让这府里的人知道,没了谁,这日子都能过,且能过得更明白。
五更天,雪停了。
探春推开窗,见院中的梧桐已被她砍去旁枝,主干挺拔如剑,指向灰蓝色的天空。远处传来晨钟,惊起一群寒鸦,她摸了摸案头的算盘,铜珠上还带着昨夜的体温。
起风了,这次不是秋风,是能吹开迷雾的风。
2
惊风(查账遇阻,丰儿之死)
卯时三刻,赖大总管捧着账册踏进秋爽斋,袖口还沾着未拭去的茶渍。探春坐在主位上,案头摆着十二盆素心兰,每一盆都用细沙铺底,干净得能照见人影。
姑娘唤老奴来,可是要查账赖大堆起笑,眼角的皱纹挤成核桃壳,前儿二奶奶还说,姑娘新理家,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问我。
探春拨弄着算盘,铜珠碰撞声清脆如冰裂:赖总管可知,去年庄子上送的螃蟹,每筐少了三只
赖大的笑僵在脸上:许是路上颠簸死了……
死蟹该当折银,账上记的是‘损耗’。探春翻开账册,指尖停在螃蟹宴那页,按庄子报价,三只蟹值半吊钱,这十二筐便是六吊——足够给侍书她们做两身冬衣了。
赖大额头沁出汗来,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喧闹声。抬眼望去,只见大观园角门处支起了竹棚,林之孝家的正领着婆子们往棚里搬东西,绣春囊、旧屏风、甚至还有半幅没绣完的雀金裘。
姑娘这是……
今日起,大观园开市。探春起身推开窗,寒风卷着她月白披风猎猎作响,各房物件明码标价,银子当场结清——赖总管若有闲置物事,也可拿来卖。
赖大喉结滚动:姑娘可知,这开市之事,二奶奶怕是……
二奶奶身子不适,暂由我代劳。探春打断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这是开市细则,凡参与的婆子,抽一成利——赖总管若觉得不妥,尽可去回禀老太太。
话音未落,忽闻远处传来呜咽声,像是有人在哭丧。侍书匆匆跑进来,附在探春耳边低语几句,探春手中的茶盏险些跌落——王熙凤房里的丫头丰儿,投井了。
酉时,探春站在井边,看着捞上来的尸体。丰儿手里攥着半块胭脂,正是上个月她分给各房的玫瑰露。
姑娘,丰儿死前留了话。林之孝家的递来一张字条,字迹被水浸得模糊,她说……她说当铺的事,她什么都没说。
探春指尖一颤。丰儿是王熙凤的贴身丫鬟,若她真的知晓当铺暗箱操作……她想起昨夜平儿送来的通灵玉,玉上刻的莫失莫忘四字,此刻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备车,我要去见二奶奶。探春解下披风盖在丰儿身上,玫瑰露的甜香混着井水的腥气,刺得她眼眶发酸。
王熙凤斜倚在炕上,脸上敷着厚厚的铅粉,乍一看像具白瓷人偶。探春进门时,她正在拨弄佛珠,每颗珠子上都刻着阿弥陀佛,却有一颗刻着权字,显然是后换的。
三妹妹来了。王熙凤笑里藏刀,听说你在园子里开市,倒是热闹。
不过是替姐姐分担些琐事。探春盯着她腕上的金镯子,那是去年中秋她赢了骰子戏从王熙凤那里讨来的,姐姐可听说了丰儿的事
佛珠突然断了线,一颗颗滚落在地。王熙凤俯身去捡,金钗上的珍珠坠子晃得探春眼花:这丫头素来胆小,许是受了什么惊吓……
惊吓探春捡起那颗刻权的珠子,还是因她知道,姐姐用当铺的银子,给长安节度使送礼
王熙凤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杀意。窗外刮起狂风,吹得窗纸哗哗作响,像是无数只手在抓挠着什么。
三妹妹果然聪明。王熙凤冷笑,你别忘了,这府里的银子,哪笔不是沾着血你以为开个集市,分点小利,就能让那些婆子们对你感恩戴德
探春将珠子拍在桌上:至少她们知道,跟着我,能活得明白。
王熙凤瞬间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咳出几点血星。探春这才注意到,她鬓角竟添了白发,比上个月省亲时老了十岁不止。
你以为我不想让这府好好的王熙凤抓住探春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肉,有些事,由不得你我——就像这风……
她指向窗外簌簌作响的竹林,你以为是你在追风,实则是风在推着你走。
探春猛地抽回手,袖中掉出半块通灵玉——那是她今早从丰儿尸身上取的。王熙凤瞳孔骤缩,脸色瞬间煞白。
姐姐可知,丰儿手里的胭脂,与姐姐妆匣里的一模一样探春将玉放在桌上,她临死前,恐怕是想告诉我们,有些东西,就算沉在井里,也会被人捞起来。
离开凤姐儿房时,天已全黑。
探春站在穿堂里,听着身后传来压抑的哭声,想起小时候,王熙凤总爱把她抱在膝头,用金簪给她画眉毛,边画边说:
三丫头这双眉,生得比男子还英气,将来必成大事。
风越刮越急,吹得灯笼左右摇晃,照出穿堂墙上的裂痕。探春摸出袖中的算盘,轻轻拨了拨——她算得出账册上的数目,却算不出这深宅大院里,究竟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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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集市那边清点完毕,今日共得银三百两。侍书递来账本,手指冻得通红,按您说的,一成利分给婆子们,她们都夸姑娘心善。
探春望着漫天风雪,忽然笑了。心善她不过是在这将倾的大厦里,给自己垒一块能站得稳的砖罢了。
明日把集市挪到沁芳桥边。她将算盘收进袖中,铜珠在掌心烙下浅痕,再让人去请宝哥哥,就说我新得了苏轼的《黄州寒食帖》,请他来题个字——顺便,让他带几坛好酒。
侍书愣了:姑娘要请宝二爷喝酒
是啊。探春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黛玉葬花冢,想起宝玉曾说她才自精明志自高,此刻却觉得这志向,竟比这冬雪还要凉薄,风大了,得喝点热酒,才好御寒。
风起于青萍之末,而探春知道,这风,才刚刚开始。
3
飓风(刺杀阴谋,局势升级)
戌初一刻,宝玉踏雪而来,衣襟上落着半片梅瓣。探春见他手中抱着个朱漆食盒,挑眉道:宝哥哥倒还记得我爱吃糖蒸酥酪。
林妹妹说你爱吃,特意让紫鹃蒸的。宝玉将食盒搁在案上,目光扫过满墙账册,三妹妹这是要学林姐姐葬花,改葬账本了
探春将《黄州寒食帖》铺开,墨香混着酪香:葬花不如葬钱——宝哥哥可知道,这府里的银子,比大观园的落花还多
宝玉苦笑:我只知道,今早起来,连老太太房里的金丝雀都换了糙米喂。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重物倒地声。探春抄起案头的镇纸冲出去,只见一个蒙面人倒在雪地里,手里攥着把带血的匕首,刀刃上刻着个赖字。
姑娘没事吧侍书举着灯笼跑来,光亮照在蒙面人脸上——竟是赖大的儿子赖尚荣。
探春蹲下身,从他怀里掏出封信,封皮上平安州三字被血浸透。她想起王熙凤曾提过,平安州节度使是贾家的旧相识,去年送了两箱波斯香料。
把他绑去柴房,别声张。探春将信塞进袖口,转身看见宝玉脸色煞白,正盯着赖尚荣的匕首发愣,宝哥哥怕了
不是……宝玉咽了口唾沫,这匕首,像是北静王送给赖大的……
三更天,探春坐在柴房里,看着赖尚荣醒转。他额角缠着渗血的布条,眼神却依旧阴狠:姑娘就不怕得罪北静王
我更怕得罪自己。探春拨弄着手里的匕首,刀刃映出她冷肃的脸,说吧,谁让你来的
赖尚荣出乎意料的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痰鸣:姑娘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府里的事,哪件不是……话未说完,他突然剧烈抽搐,七窍流出黑血,转眼没了气息。
探春猛地起身,袖中的信滑落出来,平安州三字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她想起王熙凤房里的佛珠,想起丰儿攥着的胭脂,忽然明白——这不是简单的灭口,而是一场早就布好的局。
去请琏二爷。探春扯下披风盖在尸体上,就说他的好奴才,想弑主谋逆。
贾琏来的时候,酒气还未散尽,看见赖尚荣的尸体,顿时清醒了大半:这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
怕是有人给了他豹子胆。探春将匕首递给他,二爷可认得这刀
贾琏脸色一变,伸手要夺,被探春避开:三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探春退到窗边,见远处王熙凤的院子亮着灯,像只充血的眼睛,只是想告诉二爷,有些刀,能杀人,也能伤己。
五更天,雪停了。
探春站在大观园门口,看着赖家的马车匆匆出府,车帘掀开一角,露出赖大阴沉的脸。她摸出那封被血浸透的信,上面平安州节度使亲启的字样已模糊不清,当铺京营等字眼依旧刺眼。
姑娘,琏二爷把赖尚荣的尸首送回赖家了。侍书裹着斗篷走近,听说赖大当场晕过去了。
探春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想起昨夜宝玉临走时说的话:
三妹妹,你这院子的灯,比老太太屋里的还亮。
亮吗她不过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点了盏灯,好让自己看清脚下的路。
把集市的摊子再扩些。她将信折成纸船,放进沁芳溪,明日卖些暖炉、斗篷,价钱比外面低三成——再让人去请邢岫烟,她绣的璎珞,最得太太们欢心。
侍书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问了:姑娘真的要与二奶奶他们作对
不是作对。纸船漂远了,探春转身走向秋爽斋,晨光落在她肩头,像镀了层薄金,是要让他们知道,这府里,除了姓贾的,还有姓贾的人,想让它好好活着。
卯时三刻,第一声开市锣响打破了贾府的沉寂。
探春站在秋爽斋的廊下,看着婆子们抱着绣绷、捧着瓷器往集市赶,听见身后传来书页翻动声——
是她昨夜未合的《商君书》,书页停在极心无二虑,尽公不顾私那页。
风又起了,这次卷来的不是雪,而是漫天柳絮。
探春望着空中纷飞的絮影,忽然想起那年清明,她放的那只凤凰风筝,断线时飞得那样高,高到能看见墙外的世界。
或许,风真的能推人前行。只要你敢逆风而立,张开双臂。
4
风息
巳时正,大观园集市人声鼎沸。探春站在沁芳桥边,看着邢岫烟的璎珞摊前围满了人,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她:三妹妹好兴致。
转身见是宝钗,鬓边别着朵素白秋菊,身后跟着抱琴,手中捧着个描金匣子。探春挑眉:宝姐姐可是来捧场的
自然。宝钗打开匣子,里面是十二支累丝金凤簪,这些旧物搁着可惜,不如换些银钱周济庄子上的老弱。
探春接过簪子,指尖触到簪头的珍珠,凉得沁人。她想起宝钗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此刻却主动参与开市,倒像是换了个人。
宝姐姐可知,昨夜赖尚荣死了探春压低声音,将簪子放进钱箱,七窍流血,像是中了牵机毒。
宝钗的手顿了顿,脸上却依旧温和:这府里的事,原就如乱麻一般。三妹妹新理家,还是少沾些血腥为好。
话音未落,忽闻远处传来喧闹。几个婆子揪着个小丫头闯过来,那丫头怀里掉出个荷包,里面滚出几粒猩红药丸。
姑娘,这小蹄子偷了二奶奶的药!为首的婆子恶狠狠道,她说吃了能变聪明!
探春捡起药丸,嗅出一股刺鼻的冰片味——正是王熙凤常吃的聪明药,据说能提神醒脑,却也伤肝损肾。她抬头看向小丫头,认出是迎春房里的司棋。
司棋,谁让你拿的探春轻声问。
司棋浑身发抖,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是……是二小姐说,姑娘们都在争强好胜,她……她也想聪明些……
探春心中一痛。迎春素日懦弱,常被下人欺负,如今竟也起了争强之心,可见这府里的风,早已吹得人人自危。
把药还给二奶奶,就说我送了她几盏决明子茶,比这药提神。探春挥挥手,示意婆子们退下,转身见宝钗望着司棋的背影出神,宝姐姐在想什么
我在想,宝钗轻轻叹气,这府里的姑娘们,就像这荷包里的药丸,看着鲜亮,实则苦不堪言。
未时三刻,探春正在秋爽斋算集市账目,忽闻前厅传来嘈杂声。侍书匆匆来报:姑娘,老太太要见您!
正房里,贾母斜倚在榻上,手里攥着串佛珠,身后站着王熙凤,脸上已恢复了脂粉,却掩不住眼底青黑。
三丫头,贾母招手让探春近前,声音里带着疲惫,听说你在园子里开市,倒显得我这老婆子苛待下人了
探春福了福身,从袖中取出账本:老太太明鉴,开市所得银钱,三成充公,三成给婆子们,剩下四成,我想给各房添些冬衣布料——昨儿听说,连宝哥哥的雀金裘都拿去当了。
贾母一愣,转头看向王熙凤。凤姐儿连忙赔笑:原是当铺那边有急事,想着暂借几天……
当票在这儿。探春又取出一张纸,是我从当铺讨来的,上面有琏二爷的手印。老太太若不信,可叫琏二爷来对质。
王熙凤的笑僵在脸上,指尖紧紧攥住帕子。贾母看着探春,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倒比你姐姐还厉害……罢了,既然你想管,这府里的账,以后就由你看着吧。
离开正房时,王熙凤叫住探春:三妹妹果然好手段,连老太太都被你说动了。
探春转身,见她眼中似有火光:二姐姐可知,为什么我能说动老太太她凑近几步,压低声音,因为我告诉她,赖大的庄子上,每年多报的收成,足够再养一个大观园。
王熙凤脸色一白,踉跄半步:你……
我什么都没说。探春微笑着替她理了理金钗,老太太年事已高,总该知道,哪些人在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酉时,探春独自坐在凸碧山庄。
天边堆起火烧云,将整个贾府染成血色。
她摸出袖中的通灵玉,想起丰儿死时,玉上沾着的胭脂——
那胭脂她曾在王熙凤的妆匣里见过,也在赖大娘子的鬓边见过。
姑娘,该回去了。侍书抱着披风走来,宝二爷让人送来了热酒,说今日风大。
探春接过披风披上,看见山下的集市已散,婆子们三三两两往回走,手里攥着银钱,脸上竟有了笑意。原来就算是在这吃人的府里,也总有缝隙能透出光来。
起风了。探春望着漫天云霞,轻笑出声,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学会了,如何在风里站稳。
侍书不解,探春不再说。她知道,这场风不会停——但只要有人愿意点一盏灯,就算风再大,也吹不灭人心底的光。
夜渐渐深了,探春握紧手中的玉,转身走向灯火通明的秋爽斋。
风掠过她的发梢,带着远处传来的笛声,竟像是那年诗社里,众人吟诵的千红一窟,万艳同杯。
只是如今,她不想做被埋进土里的花,她要做那株在风里亭亭玉立的梧桐,根扎得深,枝干挺得直,哪怕有一天被风折断,也要断得干干净净,不沾半点泥污。
风息了吗不,风从未停过。她已准备好,迎接下一场更猛烈的风。
5
风骤
子时三刻,秋爽斋的烛火被风扑灭。探春摸黑去关窗,指尖触到一片潮湿——窗纸上竟被人捅了个窟窿,洞口边缘凝着冰晶,显然是用冰锥所制。
侍书,去把我的护甲拿来。探春摸到案上的算盘,铜珠在掌心排成一列,再把《考工记》里夹着的炭笔拿来。
烛光重燃时,侍书看见探春正在纸上画着什么,线条流畅如刀,竟是一副机关图。姑娘这是……
昨儿在集市上,有个走南闯北的货郎说,西域有种机关匣子,能发警报。探春咬断炭笔,在图纸角落画了朵菊花,咱们也该做些防备了。
寅时初,第一道机关在角门处触发。探春听见铃铛声,带着侍书赶到时,见一个黑影正趴在墙上,脚下缠着她新制的铜铃绳。
什么人侍书举着灯笼喝问。
黑影转身瞬间,探春看清了他腰间的玉佩——是北静王府的瑞兽纹。那人见行踪败露,竟从袖中甩出一把银针,直取探春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探春挥起算盘格挡,铜珠四散飞出,正中那人手腕。他吃痛松手,银针落地时发出滋滋声响,竟是淬了毒。
绑起来。探春捡起一枚铜珠,上面还沾着那人的血,去请北静王府的人来认领——顺便,把这个也捎上。她晃了晃手中的玉佩,上面静字被算盘磕出了裂痕。
卯时正,北静王府的长史匆匆赶来,看见阶下的刺客,脸色顿时惨白:这……这是王府的暗卫,怎么会……
我也想知道。探春将玉佩抛给他,贵府的暗卫,为何半夜潜入我贾家行刺莫非是觉得,我们贾家好欺负
长史连连摆手:姑娘误会了!定是有人偷了王府腰牌,故意挑拨离间……
挑拨离间探春冷笑,那麻烦长史回去告诉北静王,就说我贾家的算盘,打得比谁都清楚——若再有人来犯,下一次,飞出的就不是铜珠,而是真刀真枪了。
长史走后,侍书望着满地狼藉,忽然哭了:姑娘,咱们不过是想理个家,怎么就得罪了这么多人
探春替她拭去眼泪,目光落在墙上的机关图上:
我们动了他们的奶酪。你记住,侍书——她拿起案头的《商君书》,书页在风中翻动,变法者,必有流血牺牲。可若连血都不敢流,又怎配谈改变
巳时三刻,王熙凤派人送来了一盒阿胶糕,附信说补气血。探春打开盒盖,见里面躺着张纸条,上面是熟悉的簪花小楷:平安州事急,望三思。
她捏碎纸条,扔进炭盆,看火星将字迹吞噬。平安州,平安州……这个地名最近总在她耳边打转,就像一根扎在肉里的刺,不拔出来,终究是个隐患。
备车,我要去当铺。探春解下护甲,露出腕上的红绳——那是宝玉送她的避邪绳,上面串着半颗通灵玉,今日若不把当铺的账查清楚,我就不姓贾。
当铺掌柜见到探春时,正在拨弄算盘,指尖比王熙凤的还要灵活。姑娘可是来赎当的他堆起笑,眼神却在她腕上的红绳上游移。
我是来查账的。探春将赖尚荣的匕首拍在桌上,去年腊月,平安州节度使当的那两箱香料,当票呢
掌柜的笑容凝固了:姑娘说笑了,小的从未听说过什么平安州……
从未听说探春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这是赖大的私账,上面写着‘平安州香料换京营兵符’——你说,是你的脑袋硬,还是赖大的脖子粗
掌柜的脸色瞬间灰败,颤抖着从柜底取出一个铁盒,里面果然躺着两卷当票,还有半张兵符。探春展开当票,见上面落款处盖着王熙凤的私印,墨迹还未全干。
原来姐姐不光会管家,还会管兵。探春将兵符收入袖中,告诉二奶奶,就说我替她保管着——等老太太身子好些了,再一起向她请安。
离开当铺时,天空飘起了细雨。
探春坐在马车上,摸着袖中的兵符,想起王熙凤说过的话:这府里的银子,哪笔不是沾着血如今看来,何止是银子,连权柄、人命,都不过是他们手中的筹码。
姑娘,前面过不去了!车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探春掀起车帘,见一群蒙面人拦住去路,手中的刀在雨中泛着冷光,刀刃上刻着清一色的赖字。
来得正好。探春解下红绳,将半块通灵玉系在车夫腰间,你先走,去告诉宝哥哥,就说我在听雨轩等他——带够了酒的话,还能看场好戏。
车夫惊疑不定,只见探春已握着匕首跳下车,月白裙裾扫过泥地,溅起几点血珠般的泥渍。
她站在雨中,发丝贴在脸上,笑得格外明亮——像极了那年她在诗社作的《菊梦》:
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
风骤雨急,她早已不是躲在屋檐下的雏鸟。今日这雨,她要迎着下;这路,她要闯着走。
因她是探春,是注定要在风暴中振翅的凤凰。
6
风定
雨幕中,蒙面人挥刀劈来,刀锋划破探春的衣袖,在触及肌肤前一寸顿住——领头者发出一声闷哼,眉心插着一枚铜珠,直没至柄。
宝哥哥的箭,还是这么准。探春抹去脸上雨水,见宝玉带着小厮们骑马赶来,手中的弓箭还在震颤。
他翻身下马,将披风披在她肩头,袖口露出半卷《考工记》:听说你在研究机关术,我让人抄了份《天工开物》,里面有……
先办正事。探春打断他,转身望向僵住的刺客们,赖大让你们来杀我还是北静王
无人应答。为首的刺客咬破毒囊,黑血从嘴角溢出,瞳孔在临死前死死盯着她腕上的通灵玉。
探春心中一动,捡起他掉落的匕首,见刀柄刻着朵极小的菊花——与她画在机关图上的记号一模一样。
回府。她将匕首收入袖中,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丧钟——是宫中方向。侍书脸色惨白:姑娘,怕是……老太太……
不,是元妃。探春摸出通灵玉,裂痕处隐约映出虎兕相逢大梦归的字样,想起太虚幻境的判词,她等不到我回去了。
卯时初,贾府上下披麻戴孝。
探春跪在灵前,看着王熙凤红肿的双眼,想起昨夜在当铺看到的密信——
元妃是因发现平安州兵符交易被灭口。她握紧袖中的兵符,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三妹妹,过来。贾母的声音从内室传来,苍老得像是风中残烛。
探春走进卧房,见老人床头放着个檀木匣,里面是半块玉玺,边角与她的通灵玉严丝合缝。
这是义忠亲王老千岁留下的……贾母咳嗽着,握住她的手,当年你父亲怕惹祸,将它劈成两半,一半做成通灵玉给宝玉,一半……
一半在我这。探春取出红绳上的碎玉,与玉玺拼合,所以北静王才想杀我,因为他们知道,这是正统皇权的信物。
贾母震惊:你都知道了
我还知道,元妃是被他们害死的。探春替老人掖好被子,烛火在她眼中跳动,像两簇即将燎原的火,您放心,他们杀不了我——从今天起,我不再是贾府的三姑娘。
她起身走向门口,晨光穿透窗纸,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
贾母望着她的背影,想起多年前那个春天,探春在花园里放风筝,断线的凤凰风筝飞得那样高,高到仿佛要冲破天际。
你要去哪老人轻声问。
探春停住脚步,指尖抚过腰间的算盘——算珠上还沾着刺客的血,此刻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去该去的地方。她说,去见该见的人。
走出贾母卧房时,王熙凤迎面而来,手中捧着元妃的遗物。两人擦肩而过时,探春轻声道:姐姐可知,平安州的兵符,我已经送给了南郡王
王熙凤猛地转身,眼中闪过惊怒:你疯了!
没疯。探春微笑,我只是想让北静王知道,这天下的算盘,不止他会打。
午时时分,探春带着侍书出了贾府角门。马车里堆满账册和机关图,车帘上绣着朵怒放的菊花。宝玉骑着马跟在车旁,手中握着她送的算盘形玉佩。
真的不再想想他望着她,眼中有不舍,留在这里,我们……
宝哥哥,
探春打断他,取出半块玉玺放在他掌心。
你该明白,有些鸟儿是关不住的。
她掀开窗帘,望向远方阴云密布的天空。
况且,暴风雨就要来了,我必须在它到来前,找到能遮风挡雨的屋檐。
宝玉笑了,将玉佩系在她腕上:那我就替你守着这个家,直到你回来。
马车缓缓前行,探春摸着算盘上的铜珠,想起昨夜画的机关图——
那不是普通的警报器,而是艘船的图纸。货郎说,西域有能在海上航行的巨舟,能载着人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风渐渐停了,雨也住了。
探春望着车窗外飞过的麻雀,想起《商君书》里的话:
极心无二虑,尽公不顾私。她不是商鞅,却愿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哪怕这只螃蟹,带着腥味和刀尖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