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文运亨通 > 第一章

我生在没落书香门第,父亲只知沽名钓誉,一心想将我当作联姻工具。
全然不顾我那被他逼疯、送进庵堂的母亲。
他逼我嫁给新科举人,只因看中赵家的权势。
赵清远人前温文尔雅,人后却嫌弃我资质平庸。
连看书写字都要被他嘲讽,只把我当成能给他带来旺夫运的工具。
1
今日雅集,且看清远兄大作!
有人高声起哄,满堂文人墨客纷纷瞩目。
赵清远一袭青衫,手持折扇,矜持地走到堂中,眼角余光瞥了我一眼,带着一丝得意和轻蔑。
我垂下眼帘,指尖微微收紧,藏在袖中的手心沁出冷汗。
父亲柳文山坐在前排,捋着胡须,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期待和虚荣。
献丑了,献丑了。赵清远谦虚道,声音却透着十足的把握。
他展开一卷画轴,上面是他新得的诗句。
墨迹未干,字字珠玑……本该是我的心血。
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吟诵。
风……
他刚吐出一个字,脸色骤然一白。
众人屏息凝神,等着下文。
风……风……吃……吃我……赵清远额头青筋暴起,眼神开始涣散。
噗!有人忍不住笑出声。
清远兄这是怎么了紧张了
赵清远像是没听见,双手猛地抓住自己的头,面容扭曲。
不!不是我的!滚开!滚开!他嘶吼起来,声音尖利刺耳。
他手中的画轴啪嗒掉在地上,墨迹晕染开来,如同鬼画符。
满座哗然!
疯了!赵举人疯了!
他刚才说什么不是他的
天呐!这、这成何体统!
柳文山的笑容僵在脸上,瞬间变得铁青,猛地站起身:清远!你……你胡说什么!
赵清远却像陷入了魔怔,在地上打滚,撕扯着自己的衣衫。
还给我!都还给我!我的文运……啊——!他惨叫一声,口中竟涌出黑色的污血。
一股无形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我,随即,一股温热而强大的气流涌入我的四肢百骸。
我惊愕地看着赵清远,看着他痛苦挣扎,看着他眼中熄灭的光彩。
这就是……反噬
我的心跳得飞快,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平静。
原来,被窃取的力量,竟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反扑。
快!快把他拉下去!有人喊道。
几个仆役手忙脚乱地去架赵清远,他却像疯兽一样挣扎,嘴里胡乱喊着:柳絮……是她……她……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我吓得后退一步,脸色苍白,眼中蓄满泪水,恰到好处地露出惊恐和无辜。
爹……我颤抖着声音,望向柳文山。
柳文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你……你……
柳大人,令嫒似乎受惊不小。旁边有人打圆场。
这赵清远,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我看像,好端端的,怎会如此
角落里,一直冷眼旁观的陈子衿微微蹙眉,目光锐利地扫过狼狈不堪的赵清远,又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我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心中却警铃大作。
赵家的人匆匆赶来,将半疯半癫的赵清远抬走,场面一片狼藉。
柳文山铁青着脸,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跟我回去!
他的力气极大,捏得我生疼。
回到家中,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怒骂:废物!扫把星!眼看就要成的亲事,就这么让你搅黄了!
爹,我什么都没做……我泫然欲泣,声音委屈至极。
你还敢狡辩!若不是你,清远他怎会……柳文山气急败坏。
爹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赵公子他……他为何会突然那样我小心翼翼地反问,眼底深处却一片冰凉。
柳文山一噎,是啊,太奇怪了。
他看着我,眼神狐疑不定。
我任由他打量,心中却暗自感受着体内那股温顺却又磅礴的力量。
它不再仅仅是被动吸收,似乎……还能为我所用。
赵清远的下场,是它给我的第一个警告,也是第一个启示。
这力量,能成就人,亦能毁灭人。
我看着窗外,夜色渐浓。
我的路,才刚刚开始。
2
滚进来!
柳文山一声咆哮,震得门框嗡嗡作响。
我低着头,挪着步子进了书房,空气里弥漫着他廉价的怒火。
爹。
声音轻得像蚊子哼。
啪!
一个茶杯砸在我脚边,碎瓷四溅。
你还有脸叫我爹!
他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
赵家完了!我们柳家的脸也让你丢尽了!
你这个扫把星!赔钱货!
外头传来丫鬟们压低的议论声。
听见没老爷又发火了。
还不是因为大小姐,把赵公子给……
嘘!小声点,被听见就完了!
我攥紧了袖口,指甲掐进肉里,脸上却依旧是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女儿知错。
知错知错有什么用!
柳文山烦躁地踱步。
现在全城都在看我们柳家的笑话!
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他猛地停下,盯着我。
你,马上去赵家一趟。
我抬起头,眼中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害怕。
去……去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去看看情况!顺便……把之前送去的聘礼,能拿回多少是多少!
他脸上闪过一丝贪婪和算计。
爹,赵家现在……
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他挥手,像赶苍蝇。
赵家果然一片混乱。
仆人们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惶恐。
正厅里隐约传来哭嚎和咒骂。
没人注意到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我。
我假意询问了几句赵清远的情况,下人们只是摇头叹气,讳莫如深。
趁着没人注意,我溜达到了赵清远的书房附近。
门虚掩着,里面乱七八糟。
地上散落着揉成团的纸张,还有一支断掉的毛笔。
角落里,一方沾着墨痕的镇纸孤零零地躺着。
我心头一动。
左右无人。
我快速闪身进去,将那方镇纸和几张看似废弃的墨迹手稿拢进袖中。
做完这一切,我立刻退了出来,脸上恢复了那副怯生生的表情。
回到柳府,我直奔后院那间久已废弃的旧书房。
灰尘弥漫,蛛网遍布。
这里曾是我那未曾谋面的、据说也有些才学的祖父的书房。
我关上门,落了锁。
将袖中的东西摊在积满灰尘的书桌上。
镇纸冰凉,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属于赵清远的、正在消散的气息。
我伸出手,轻轻覆盖在镇纸上。
闭上眼。
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温热感再次涌现,比上次更加清晰。
它们顺着我的指尖,缓缓流入我的身体。
赵清远残留的、稀薄的文运,正被我一点点吸收。
我拿起那些手稿,虽然字迹潦草,但其中蕴含的微弱才气,也被我捕捉、吞噬。
真舒服啊……
像久旱逢甘霖。
我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感觉中,直到那些物品上的气息彻底消失。
无意间,我的手指拂过书桌的一个角落。
似乎有个暗格
我用力一按。
咔哒。
一块木板弹开,里面只有一个小小的、布满尘埃的锦盒。
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枚造型古朴的玉佩,触手温润,还有一本泛黄的、字迹模糊的手札。
我翻开手札,上面的字迹很奇怪,有些像是某种符文。
隐约能辨认出气、运、纳、灵等字眼。
这……难道是先祖留下的
关于这种能力的记载
心脏砰砰直跳。
门外突然传来柳文山的声音。
柳絮!给我滚出来!
他似乎又有什么新的安排了。
我深吸一口气,将玉佩和手札藏好,抚平衣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吸收了赵清远的残余文运,我的头脑似乎更加清明,思维也更敏捷了。
柳文山看着我,眼神挑剔。
城西张屠户家,你知道吧
我心中一沉。
他家那个儿子,虽然粗鄙了点,但家里有几个钱。
爹的意思是……
我声音发颤,带着惊恐。
聘礼好商量!先把你嫁出去,省得留在家里碍眼!
他一脸不耐烦。
从新科举人到屠户之子
这就是我在他眼中的价值。
我低下头,掩去眼底的嘲讽和坚定。
依靠别人不如依靠自己。
这力量,就是我的依仗。
我一定要弄明白!
3
夜深。
旧书房里,烛火摇曳。
我摊开纸,提起笔。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吸收文运时的温热感。
笔尖落下,墨香四溢。
不是寻常的练字,更像是一种倾泻。
那些不属于我的才思,此刻却顺着我的意念,流淌在纸上。
一篇论时政得失的文章,悄然成形。
字字珠玑,却又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锋锐。
写完,我吹干墨迹,小心折好。
第二天,我寻了个借口出门,将那封匿名的文章,悄悄投进了城中最有名的文渊阁书铺的投稿箱。
那里常有文人墨客聚集,也代为刊印一些时文评论。
做完这一切,我若无其事地回了府。
几天后。
城南的茶馆里炸开了锅。
听说了吗文渊阁出了篇奇文!
一个白面书生激动地拍着桌子。
就是那篇署名『无名氏』的《论漕运改制疏》
旁边一个老秀才眯着眼。
可不是嘛!见解独到,鞭辟入里!
我看了三遍!酣畅淋漓!
这『无名氏』到底是何方神圣这等文采,不该籍籍无名啊!
莫不是哪位大家游戏之作
不像!文风锐利,带着股少年气,又老道得很!
议论声嗡嗡作响。
角落里,一个锦衣公子,正是陈子衿,他手里也拿着一份誊抄的稿子。
他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哼,哗众取宠。
他放下稿子,语气带着惯有的傲慢,但指尖却在桌上轻轻敲击。
旁边有人凑趣:陈公子觉得如何
陈子衿淡淡道:尚可。只是藏头露尾,非君子所为。
话虽如此,他却又将那稿子拿了起来,细细看了一遍。
街头巷尾,识字的不识字的,也都在谈论。
听说有个叫『无名氏』的,写了篇大文章!
是啊,骂朝廷的呢!
嘘!小声点!官府知道了要抓人的!
怕啥,人家写得有道理!
柳府。
柳文山刚打发走一个来说媒的婆子。
呸!什么玩意儿!张屠户还嫌弃聘礼要得高
他气冲冲地踱步。
真是晦气!
他看见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杵在这儿干嘛还不去给你娘请安!
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你听到了没
我低头:女儿不知。
哼,谅你也不知道!跟你那死鬼娘一样,没半点用处!
他甩袖进了内堂,嘴里还在嘟囔着银钱的事。
我站在原地,听着墙外隐约传来的、关于无名氏的惊叹和猜测。
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勾起。
一股从未有过的、隐秘的快乐,在心底蔓延。
真好。
这种感觉,比吸收那些文运还要让人舒畅。
与此同时。
城西一处僻静的宅院。
侍女将一份誊抄的《论漕运改制疏》恭敬地呈上。
大家,这是文渊阁今日最受推崇的一篇。
一位看不清面容,只着素色长衫的人,接了过去。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他的目光落在无名氏三个字上,停顿了片刻。
随即,细细读了起来。
良久。
有点意思。
一个清越难辨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趣。
查查这个『无名氏』。
4
第四章:名声乍现,危机四伏
兰亭雅集今日格外热闹。
才子佳人们,衣香鬓影,谈笑风生。
听说了吗『无名氏』那篇《论漕运改制疏》,连京都那边都有耳闻了!
啧啧,也不知是哪位高人,藏得可真深!
我看啊,多半是故弄玄虚!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陈子衿。
他摇着玉骨扇,嘴角噙着一丝不屑。
雕虫小技,哗众取宠罢了。
旁边有人附和:陈公子说的是,真有才学,何必藏头露尾
就是,依我看,未必有真本事。
我端着一杯清茶,站在人群外围,指尖微凉。
柳文山也挤在人群中,满脸堆笑,试图与那些名士搭话。
这时,主持人,一位老夫子走上台。
今日雅集,不如就以『漕运利弊』为题,诸位才俊,可有佳作
场面静了静。
这题目,正是无名氏那篇文章的核心。
不少人面露难色,那文章珠玉在前,谁敢轻易献丑
陈子衿轻哼一声,似乎想说什么。
突然,一个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我倒觉得,『无名氏』所言,颇有见地。
众人看去,说话的是个陌生面孔,气质沉静。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探究。
只是不知,若『无名氏』在此,面对诸位质疑,又会如何应对
这话像根针,扎在众人心上。
陈子衿脸色一沉:不过是拾人牙慧,强作解人!
他转向我这边,目光锐利:柳家小姐似乎也在此令尊也是读书人,不知柳小姐对这『漕运』有何高见
他认出了我。
是故意的。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好奇,还有不加掩饰的轻蔑。
一个庶女懂什么国计民生
柳文山脸色大变,想把我拉走:小女无知,陈公子莫要取笑!
我攥紧了袖口,指甲掐进掌心。
退缩
不。
那股温热的文运似乎被这紧张和挑衅点燃了。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陈公子说笑了。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女儿家见识浅薄,不敢妄谈国事。
只是……
我顿了顿,迎上陈子衿挑衅的目光。
只是觉得,漕运关乎国脉民生,并非一句『哗众取宠』可以蔽之。
哦陈子衿挑眉,眼中兴味更浓,那依柳小姐之见,该当如何
他这是逼我当众出丑。
柳文山急得直跺脚,低声呵斥:絮儿!闭嘴!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
柳文山的女儿
就是那个被赵家退婚的
她也懂这个
怕不是要丢人现眼了!
我没有理会。
脑中无数念头翻涌,那些吸收来的才思,此刻清晰无比。
小女不才,愿以笔墨,试述一二。
我走向早已备好的笔墨案前。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柳文山,他张着嘴,像是不认识我。
陈子衿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更深的讥讽。
他倒要看看,这柳家庶女能写出什么花来!
我提起笔,手有些微颤。
但当笔尖蘸上墨,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时,一切喧嚣都退去了。
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那股力量,顺着指尖,流淌而出。
不是模仿,不是背诵,是我的思考,借由这奇特的力量,喷薄而出。
观点犀利,逻辑缜密,字字铿锵。
围观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起初的轻蔑和看热闹,变成了惊讶。
有人踮起脚尖,试图看清我写了什么。
这……这字……
好风骨!
看她写的……条理分明,切中要害!
这……这怎么可能
陈子衿脸上的讥讽僵住了。
他死死盯着我的笔尖,眼中是从未有过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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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文风,这论点……
太像了!
太像那篇《论漕运改制疏》了!
柳文山也看傻了眼。
他揉了揉眼睛,嘴巴越张越大。
这……这是他那个只会低头顺从的女儿
我浑然不觉。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文思泉涌。
最后一笔落下。
我轻轻放下笔,墨迹未干。
一阵风吹过,带着墨香。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惊叹,有疑惑,有嫉妒,有探究。
啪啪啪。
几声清脆的掌声响起。
是角落里那个气质沉静的陌生人。
他看着我,眼中带着赞赏:好!好一个『疏淤当先,节流为辅』!
人群仿佛被惊醒,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天啊!这真是柳家那个……
这等才华,怎么从未听说
难道……难道『无名氏』是……
这个念头像野火一样蔓延开来!
陈子衿脸色铁青,猛地捏紧了扇子,骨节发白。
他死死瞪着我,像是要将我看穿。
柳文山回过神来,脸上瞬间堆满狂喜。
他几步上前,声音都变了调:絮儿!我的好女儿!爹就知道你……
他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我站在原地,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有赞誉,有惊疑,也有不怀好意的审视。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
藏不住了。
那个无名氏的身份,几乎昭然若揭。
随之而来的,将是更大的风暴。
我看到远处,那位顾大家的侍女,正悄然隐入人群,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
危机,伴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名声,悄然四伏。
心底,却有一丝奇异的兴奋和坚定。
这,才刚刚开始。
5
人群还未散尽,议论声像煮沸的开水。
那个侍女悄无声息地来到我面前。
柳小姐,我家主人有请。她声音平淡,眼神却锐利。
我心头一跳。
顾大家
柳文山眼睛放光,一步抢上前:敢问姑娘,顾大家是……
侍女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对我微微颔首:请随我来。
我定了定神,对柳文山道:爹,您先回吧。
絮儿!柳文山急了,这可是顾大家!千载难逢的机会!爹陪你……
不必了。我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柳文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陌生和一丝惧意。
我跟着侍女,穿过喧闹的人群。
背后传来压低的惊呼。
她真的去见顾大家了
天呐,这是要一步登天
哼,还不知道顾大家是不是真看上她了呢。
陈子衿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扇子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侍女引我到了一处雅致的别院。
院内幽静,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厅堂内,熏香袅袅。
一道身影背对着我,临窗而立。
看不清面容,只觉得那背影,蕴含着说不出的渊渟岳峙。
你来了。声音清越,不辨男女。
这就是顾大家
我躬身行礼:小女柳絮,拜见顾大家。
不必多礼。顾大家缓缓转过身。
面容清癯,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
今日之事,我看见了。
我的心悬了起来。
那股『文运』,用得倒是生猛。顾大家语气平淡。
我猛地抬头,惊骇地看着他。
他怎么知道!
顾大家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很惊讶
寻常笔墨,写不出那样的东西。
那是借来的光,终究不稳。
我攥紧了手心,冷汗涔涔。
小女……小女不懂大家的意思。
懂与不懂,你自己心里清楚。顾大家走到一张书案前。
案上铺着纸,放着笔。
写。
写什么我有些茫然。
写你刚才没写完的。顾大家道,写那『节流为辅』,该如何节。
我愣住了。
这是……考校
怎么借来的光,灭了顾大家的眼神带着一丝锐利。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案前。
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紧张和孤注一掷。
心头反而一片空明。
我提起笔,不再颤抖。
那股温热的力量再次涌动,却温顺了许多。
我不再被它推着走,而是引导着它。
笔尖落下。
这一次,写下的不仅是吸收来的才思,更是我自己的理解和推演。
顾大家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他的目光,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让我心神更加凝聚。
写到酣畅处,我甚至忘了身在何处。
直到最后一笔落下,我才长舒一口气。
墨迹淋漓,自成章法。
顾大家拿起那张纸,细细看着。
良久,他点了点头。
有点意思。
空有运道,不过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今日起,你便跟着我吧。
我心中狂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弟子柳絮,拜见老师!我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跪倒在地。
起来吧。顾大家语气依旧平淡,我的门下,不兴跪拜。
但规矩,却比谁都严。
他的目光扫过我:那『文运』是你的天赋,也是你的劫数。
用之不慎,反噬己身,甚至……祸及他人。
我心中一凛。
老师……
往后,每日来此一个时辰。顾大家打断我,读书,练字,静心。
至于那『文运』……他顿了顿,我会教你,如何真正驾驭它。
走出别院时,天色已近黄昏。
柳文山竟还在外面等着,搓着手,一脸焦急。
看到我出来,他立刻迎上来:絮儿!怎么样顾大家怎么说
他眼神里全是急切的功利。
老师让我明日再来。我淡淡道。
老师柳文山眼睛瞪得溜圆,随即狂喜,你拜师了!哈哈哈!好!好!我的好女儿!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伸手想拍我的肩膀。
我轻轻避开。
爹,我累了,先回去了。
柳文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看着我疏离的背影,眼神复杂。
我知道,我和柳家的那条线,正在慢慢变得模糊。
而一条全新的,充满未知和挑战的路,正在我脚下展开。
6
下一位,柳絮!
司仪高声唱喏,声音在偌大的兰亭文会会场回荡。
刹那间,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
针落可闻。
她就是那个柳絮
听说是顾大家的弟子
哼,走了什么狗屎运!
窃窃私语如潮水般涌动。
我爹柳文山,站在人群前排,挺着胸脯,满面红光,活像他自己要上场。
他朝着周围拱手,得意洋洋。
小女不才,献丑,献丑了!
我眼角都没扫他一下。
今日的题目是边关月。
陈子衿刚刚作完,辞藻华丽,意境开阔,引得一片叫好。
他站在一旁,摇着扇子,嘴角噙着一丝自负的笑意,眼神却瞟向我,带着审视和挑衅。
我走到台中央。
风吹起我的裙角和发丝。
深吸一口气。
心如止水。
脑海里浮现出顾大家的话:守住本心,运随心转。
那股温热的文运不再是脱缰野马,而是温顺的溪流,在我引导下,缓缓流淌。
我微微闭眼,再睁开时,眼神清澈而坚定。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场下瞬间安静。
陈子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手中的扇子啪地一声合拢。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我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力,仿佛将所有人都带到了那遥远的边塞。
肃杀,苍凉,却又壮阔。
这……
好诗!好意境!
这真是她写的
惊叹声此起彼伏。
柳文山激动得脸都红了,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怕打扰了我。
我继续吟诵,语速不疾不徐。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最后一句落下,余音袅袅。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只有风声。
良久。
啪!啪!啪!
首席评判,白发苍苍的翰林院大学士,猛地站起身,用力鼓掌。
掌声瞬间引爆全场!
好!好一个『明月出天山』!
气魄雄浑,意境深远!
此诗一出,谁与争锋!
赞誉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柳文山激动得老泪纵横,一边抹泪一边大喊:好!好女儿!不愧是我柳文山的女儿!
周围的人纷纷向他道贺,他忙不迭地应酬,腰杆挺得笔直。
陈子衿站在那里,脸色铁青,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像是不甘,又像是……茫然。
他捏紧了扇骨,指节泛白。
我站在台上,沐浴在山呼海啸般的赞誉中。
心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激荡。
这就是……万众瞩目的感觉
这就是……才华得到认可的滋味
我赢了。
我赢了陈子衿,赢了所有人。
评判席上,大学士捋着胡须,看向身边的同僚。
此女……非池中物啊。
诗中隐有风骨,更有……一股说不清的灵气。
是啊,仿佛……有神助一般。
另一边,人群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随从低声对主子汇报。
主子,就是她。
查。一个低沉的声音回应。
我看向台下。
看到了柳文山的虚荣。
看到了陈子衿的失落。
看到了无数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也看到了……隐藏在暗处的审视。
老师说得对,这文运是天赋,也是劫数。
今日扬名,只是开始。
我的目光越过喧嚣的人群,望向远方。
京城的天空,风起云涌。
我,柳絮,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庶女。
我的笔,将是我的剑。
我要的,绝不仅仅是这点虚名。
我的心,从未如此刻般坚定,也从未如此刻般……野心勃勃。
7
听说了吗柳絮小姐又出新作了!
茶馆里,说书先生刚歇下,邻桌就炸开了锅。
哪篇哪篇
就是那篇《流民叹》!哎呦喂,写得那叫一个惨!
一个穿着短褂的汉子猛拍大腿。
可不是!我家三舅姥爷就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说那光景,比文里写的还苦!
听说啊,这文章都递到御前了!
真的假的
户部侍郎王大人,在朝会上引了里头的话,说要彻查赈灾粮款!
我的乖乖!这柳小姐是真敢写啊!
笔杆子杀人不见血,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议论声嗡嗡作响,像一群被惊动的蜜蜂。
我坐在雅间的窗边,指尖捏着温热的茶杯。
楼下的喧嚣,一字不落地飘进耳朵。
心头,是种奇异的感觉。
既有一字千金的满足,又有风口浪尖的警惕。
顾大家说得对,文运载舟,亦能覆舟。
絮儿!我的好女儿!
一个兴奋到变调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柳文山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满面红光,搓着手。

我微微蹙眉。
他自顾自坐下,拿起我的茶就灌了一口。
哎呀,渴死我了!跑了好几家大人府上!
他抹了抹嘴,眼神发亮地看着我。
女儿啊,你现在可是京城的大名人了!
连王侍郎都夸你的文章写得好!
爹这脸面上,也有光啊!
他得意地挺了挺并不厚实的胸膛。
我放下茶杯,静静看着他。
爹有话不妨直说。
他嘿嘿一笑,凑近了些。
是这样,你看啊,爹这几年也一直没个着落……
吏部那个赵主事,他……他挺欣赏你的文采……
你能不能……嗯……就写篇文章,提点提点爹
他眼神闪烁,带着毫不掩饰的期盼。
我心头一冷。
爹的意思是,让我写文章,为你谋官
哎,也不能这么说!
柳文山连忙摆手。
就是……就是让你老师或者那些欣赏你的大人,顺口提一句嘛!
你现在说话,有分量!
他语气里的理所当然,像针一样扎人。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
爹,我的笔,不写这种东西。
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柳文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说什么
他不敢置信地拔高了声音。
我说,我的文章,是为民生疾苦而写,不是钻营谋官的敲门砖。
我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迎向他。
你!
柳文山猛地站起,指着我,手指都在抖。
柳絮!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忘了是谁把你养大的!
让你帮爹这点小忙,你都不肯!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唾沫横飞。
周围雅间的客人似乎被惊动,传来隐约的探看声。
我深吸一口气。
父亲若是真心向学,女儿可以为你寻访名师。
但若想借女儿的名声谋取私利……
恕女儿,做不到。
你……你这个不孝女!
柳文山气急败坏,指着我的鼻子骂。
我柳文山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冷心冷肺的东西!
你给我等着!等我……
父亲。
我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以后,也请父亲不要再来找我了。
柳文山彻底愣住了,像是第一次认识我。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冷哼。
好!好得很!
柳絮,你记住今天的话!
他猛地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雅间里,只剩下摔门带起的风声,和我冰冷的心跳。
8
几天后,我在顾大家的书房看书。
窗外竹影摇曳。
一个素衣小厮悄无声息地走进来,递上一封烫金请柬。
小姐,陈公子在外求见。
陈子衿
我有些意外。
自兰亭文会后,他便沉寂了许多。
请他进来吧。
片刻后,陈子衿一袭白衣,缓步而入。
他瘦了些,眉宇间添了几分沉郁,但依旧风度翩翩。
手里还是那把不离身的折扇。
柳小姐。
他拱了拱手,目光复杂地看着我。
陈公子请坐。
我示意小厮上茶。
柳小姐近来……风头无两。
他轻轻摇着扇子,语气听不出喜怒。
些许虚名,不足挂齿。
我淡淡回应。
他沉默片刻,忽然合上扇子,敲了敲桌面。
柳小姐可知,你那篇《流民叹》,已惊动了宫里
我心头一跳,面上不动声色。
略有耳闻。
哼。
陈子衿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略有耳闻
只怕不止如此吧。
他盯着我,眼神锐利。
你可知,因你一篇文章,户部与工部已争论不休
你可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你这『文坛新秀』
柳小姐,笔锋太利,并非好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清晰。
我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多谢陈公子提醒。
只是,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人,不得不写。
陈子衿深深看了我一眼。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好自为之。
他起身,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书房里,茶香袅袅。
我的指尖,却有些发凉。
9
又过了几日。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送来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
来人是个面容白净,不苟言笑的内侍。
他毕恭毕敬地递上一个明黄色的锦缎卷轴。
柳姑娘,贵妃娘娘听闻姑娘佳作,心甚喜之。
特命奴婢送来此物,请姑娘闲暇时观赏。
我接过卷轴,入手微沉。
上面盘龙暗纹,隐隐透着皇家威仪。
有劳公公,请代我谢过娘娘。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内侍躬身行礼,悄然退下。
我独自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卷轴。
心脏,怦怦直跳。
皇宫,贵妃……
这已经不是试探了。
这是拉拢,还是警告
我缓缓展开卷轴。
并非字画,而是一幅绣着凤穿牡丹的宫缎。
华美,精致,却也……冰冷。
京城的水,果然深不可测。
我的笔,是剑。
但现在,这把剑似乎引来了更强大的力量。
我握紧了卷轴,指节泛白。
前路,更加凶险。
但我的心,却奇异地平静下来。
甚至……隐隐有一丝兴奋。
这盘棋,越来越大了。
我,柳絮,绝不会甘心只做一颗棋子。
10
宫里的传旨太监来了。
不是上次那个送宫缎的面净内侍。
这次来的,是个老太监。
眼皮耷拉着,脸上沟壑纵横,像干裂的河床。
他站在顾大家书房门口,声音不阴不阳。
柳姑娘,陛下口谕,召您入宫觐见。
陛下
我心猛地一沉。
顾大家闻声从内室走出,看了老太监一眼,又看向我。
眼神里,是深深的担忧。
公公稍待,容我更衣。我稳住心神,福了福身。
老太监皮笑肉不笑。
柳姑娘不必多礼,陛下等着呢。
请吧。
他侧身让开,做了个请的手势,但那姿态,分明是催促。
顾大家上前一步,想说什么。
我轻轻摇头,示意她安心。
这是躲不过的。
从《流民叹》传开的那一天起,我就该想到。
宫里的马车,黑漆描金,肃穆威严。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响声。
街道两旁的百姓纷纷避让,跪伏在地,头也不敢抬。
我坐在车里,透过晃动的车帘缝隙,看到那些敬畏又好奇的目光。
他们是在看这皇家仪仗。
还是在看,车里这个突然被卷入风暴中心的文坛新秀
车厢里焚着龙涎香,气味沉郁,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的指尖,又开始发凉。
进了宫门,层层叠叠的宫墙,红墙黄瓦,压抑得让人心慌。
太监宫女们低眉顺眼,走路悄无声息,像一个个精致的影子。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老太监领着我,穿过一道又一道宫门,来到一处偏殿。
殿内,已经站了几个人。
几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垂手侍立,神情肃穆。
还有……陈子衿
他竟然也在这里!
他看到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只是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老太监将我引到殿中。
陛下,柳姑娘带到。
我深吸一口气,依着礼数,跪下行礼。
民女柳絮,叩见陛下。
头顶上方,传来一个略显疲惫,却威严十足的声音。
平身。
谢陛下。
我缓缓起身,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抬头。
你就是柳絮那声音再次响起。
是。
《流民叹》,是你写的
是。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我依言抬头。
御座之上,坐着一位身穿明黄常服的中年帝王。
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带着久居上位的审视。
他也在打量我。
小小年纪,文章倒是写得……惊心动魄。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心头一紧。
民女不敢,只是据实而言。
据实而言皇帝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
好一个据实而言!
他忽然提高了音量!
你可知,你这一篇『据实而言』,让朕的户部和工部,吵了多少天!
让多少官员,寝食难安!
让多少双眼睛,盯上了你这个所谓的『文坛新秀』!
皇帝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带着沉重的压力。
旁边的官员们头垂得更低了,大气不敢出。
陈子衿站在那里,脸色也有些发白。
我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这就是天子之怒吗
陛下息怒。我再次跪下。
民女……民女……
该说什么
说我无心之失
说我年少无知
不。
那不是我。
我咬了咬牙。
民女知罪。
但民女所写,句句属实!
流民之苦,并非虚构!
若因此引起朝堂纷争,只能说明,此事,早已是沉疴积弊,不得不察,不得不治!
我的声音在颤抖,却异常清晰。
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
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官员们震惊地微微抬眼,看着我,像在看一个疯子。
陈子衿猛地看向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惊愕,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皇帝久久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我。
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我从里到外剖开。
过了许久,他忽然笑了。
不是龙颜大怒,而是……笑了。
呵呵……
好。
好一个『沉疴积弊,不得不察,不得不治』!
柳絮,你很有胆色。
我伏在地上,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
陛下……
起来吧。皇帝的语气缓和了些。
朕今日召你来,不是为了问罪。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意味深长。
朕听闻,你不仅文采斐然,似乎……还有些特殊的『慧根』
我猛地抬头!
他知道了!
他怎么会知道!
是贵妃还是……另有其人
我的心脏狂跳,几乎要跃出胸膛。
民女……不明白陛下的意思。我强作镇定。
皇帝笑了笑,不置可否。
刘爱卿。他转向旁边一位官员。
你觉得,我大夏如今的『文运』,气象如何啊
那位被点名的柳姓官员连忙出列。
回陛下,自陛下登基,文治昌明,科举兴盛,文运……自然是蒸蒸日上。
他说得小心翼翼。
是吗皇帝不紧不慢地反问。
那为何……朕总觉得,这京城上空,似乎缺了点什么呢
他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和……渴望
柳絮。
朕给你一个机会。
留在宫中,做个女官。
陪在贵妃身边,为皇家……增添些『文气』。
你,可愿意
大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羡慕,嫉妒,审视,探究。
还有陈子衿那复杂的眼神。
做女官
留在宫里
这是恩赐,还是……囚笼
用我的慧根,去滋养所谓的皇家文气
我成了什么
一个被豢养的祥瑞还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榨干利用的工具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前路,果然更加凶险。
但这盘棋,也确实……越来越大了。
我,柳絮,绝不甘心只做一颗棋子。
11
我抬起头,迎上皇帝的目光。
谢陛下隆恩。
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皇帝嘴角微扬,似乎对我的顺从很满意。
只是……
我话锋一转。
大殿里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连皇帝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
陛下。
我挺直了脊背,尽管双膝依然跪在冰冷的金砖上。
民女以为,皇家『文气』,非一人之『慧根』可增。
这话一出,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几个老臣悄悄交换着眼神,带着惊疑。
陈子衿眉头微蹙,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回应。
陛下所言『缺了点什么』……
我顿了顿,感受着头顶那道越发锐利的视线。
缺的,恐怕不是区区一个女官。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大殿的每个角落。
缺的,是朗朗乾坤下,万民能安心读书、畅所欲言的那股……真正的浩然之气!
石破天惊!
大胆!
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是旁边的内侍,脸色吓得惨白。
皇帝摆了摆手,制止了他。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眼神深不见底,像一口古井。

他拖长了声音。
那你倒是说说,如何才能有这『真正的浩然之气』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
我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将是孤注一掷。
陛下!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请陛下彻查科举舞弊!
还天下寒门一个公道!
轰!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大殿!
官员们瞬间哗然!
疯了!她疯了!
竟敢……竟敢直言科举之事!
不要命了吗!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又被皇帝冰冷的目光压下。
陈子衿猛地看向我,眼中是全然的不可思议!他大概以为我之前只是沽名钓誉,却没想到我敢触碰这最敏感的禁区!
我没有停顿,继续说道:
请陛下严惩尸位素餐之官!
正朝堂风气!
请陛下……开言路,纳真言!
让那被堵塞的民意,能上达天听!
如此,浩然之气,自生!
文运,自会昌隆!
我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砸出来的!
官员们脸色煞白,有人额头冒汗,有人甚至在微微发抖,不敢抬头看龙椅上的人。
疯子!这个女人绝对是个疯子!竟敢当着陛下的面,如此放肆!
陈子衿的眼中,惊愕变成了彻底的震撼,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死死地盯着我。
皇帝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盯着我,眼中风暴汇聚,如同暴雨来临前的天空。
那不是探究,也不是渴望。
那是……被彻底触怒的龙威!
柳絮!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压得人喘不过气。
你好大的胆子!
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雹砸在地上。
竟敢在朕的面前,指斥朝政!
你这是在教朕……如何治国吗!
恐怖的压力如同实质,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几乎要将我碾碎!
我感到喉咙发甜,一股腥气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但我不能退!
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我猛地抬起头,直视着那双蕴含怒火的龙目,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民女不敢!
我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
民女只是……不愿做那粉饰太平的笼中雀!
不愿用所谓的『慧根』,去滋养一个……空洞的盛世幻影!
陛下要『文气』,民女便给陛下一场真正的『文气』!
话音未落,我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从丹田猛地升起!
像是一颗沉睡的种子,瞬间破土发芽,疯狂生长!
那力量沿着经脉急速涌向四肢百骸,最后轰然汇聚于眉心!
嗡——
一声轻微的鸣响,仿佛不是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响起!
刹那间,我感觉整个大殿的气都活了过来!
它们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感觉,而是变成了肉眼可见的、流动的光晕!
官员们身上或浓或淡的官气、书卷气……
陈子衿那如同出鞘利剑般锐利逼人的才气……
甚至……皇帝身上那如同烈日般煌煌浩瀚的龙气和国运之气!
金色、白色、青色、紫色……各种颜色的气流,如同受到召唤的鱼群,疯狂地向我周身盘旋、汇聚!
啊!
一个胆小的官员失声惊呼,手指颤抖地指着我,如同白日见了鬼魅!
那是什么!
光!她身上有光!
天啊!神迹还是妖法!
恐慌瞬间蔓延!
陈子衿瞳孔骤然紧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骇然之色!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被那无形的气场所逼!
皇帝也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明黄的龙袍无风自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他感受到了!
他一定感受到了那股超越凡俗的力量!
那不是吟诗作对的文采,那是……引动天地气运,沟通规则的……文道之力!
我缓缓闭上眼,将所有的心神、所有的学识、所有的不甘与愤怒,全部凝聚于一点!
那些汹涌而来的气,在我的意志引导下,开始疯狂地旋转、融合、压缩!
然后——
我猛地睁开眼!
眼中,仿佛有日月星辰在轮转!
口中,吟诵出声!
那不是诗,不是词,更不是任何华美的文章!
那是……蕴含着我全部精神意志,直指天地本心的……呐喊!
天地玄黄,文以载道!
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民心为本,社稷为重!
我周身的光芒开始变得刺眼!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金銮殿的梁柱似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微微震颤!
悬挂的琉璃宫灯无风自动,疯狂摇曳,烛火明灭不定,映照着一张张惊骇欲绝、扭曲变形的脸!
今日,我柳絮,以我心血,问天!
光芒暴涨!
问这朗朗乾坤,何为公道!
问这煌煌大夏,何以昌明!
如同洪钟大吕,震耳欲聋!
噗通!噗通!
有官员承受不住这股威压,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更多的人东倒西歪,站立不稳,脸上血色尽失,仿佛有无形的大锤在敲打着他们的灵魂!
陈子衿踉跄着又退了一步,用手死死捂住了胸口,眼中是难以置信的震撼,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
皇帝站在龙椅前,龙袍猎猎鼓荡,他死死地盯着我,眼中情绪剧烈翻涌,震惊、愤怒、忌惮、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审视!
我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九霄的力量!
若朝堂不清,何谈文运!
若民生多艰,何来盛世!
若忠言逆耳,则国之将亡!
陛下!!
我用尽丹田内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龙椅上的那个人,吼出了这两个字!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无形气浪以我为中心,如同海啸般猛地向四周扩散!
啪!啪!啪!
大殿内所有的烛火,在同一时间,瞬间熄灭!
整个金銮殿,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唯有我身上,散发着一圈越来越微弱的莹莹白光,如同风中残烛,在无边的黑暗中摇曳!
噗——
喉头一甜,我再也支撑不住,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喷出,在冰冷的金砖上溅开刺目的血花。
眼前的景象开始急速旋转、模糊,耳边嗡嗡作响。
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身体被彻底掏空。
我眼前一黑,软软地向前倒了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但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我似乎隐约听到了皇帝那带着极度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微微颤抖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黑暗大殿中响起。
这……这难道就是……
古籍中记载的……以心为引,以文动天……
文道共鸣!
12
黑暗。
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
咳咳……
我猛地呛咳,睁开了眼。
柔和的光线。
陌生的床榻。
姑娘,您醒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是位面容慈和的老嬷嬷。
水……
我嗓子干得像要冒烟。
老嬷嬷连忙端来温水,小心翼翼地喂我。
这里是
我环顾四周,陈设雅致,并非宫廷。
是陛下安排的别院,让您静养。
老嬷嬷轻声回答。
陛下
金銮殿那惊天动地的一幕瞬间回到了脑海。
文道共鸣……
我竟真的引动了那传说中的力量
外面……怎么样了
我声音嘶哑地问。
老嬷嬷叹了口气。
姑娘,您那一嗓子,可是把天都捅了个窟窿!
朝堂上都炸开锅了!
有人说您是妖孽降世,要烧死您!
也有人说您是文曲星下凡,要封您做国师!
还有人……
老嬷嬷顿了顿,脸上带着一丝古怪。
还有人怎么
还有人说您是……是……
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
说您是千年难遇的『文宗』之体,能开创文道新途!
文宗
我心头一震。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柳姑娘醒了吗
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响起。
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公公。
老嬷嬷赶紧行礼:公公,姑娘刚醒。
李公公走了进来,脸上堆着笑,眼神却锐利地打量着我。
柳姑娘,陛下让杂家来看看您。
陛下说了,您受惊了,好好休养。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试探。
陛下还说……姑娘才情惊天,若愿入宫……
入宫
我心中冷笑。
是想将这文道共鸣的力量,彻底掌控在皇家手中吗
多谢陛下厚爱。
我撑着坐起身,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平静。
只是,柳絮闲云野鹤惯了,怕是适应不了宫廷规矩。
李公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姑娘不再考虑考虑
陛下可是……
公公。
我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柳絮所求,非功名利禄,非荣华富贵。
我所求者,唯『文道』二字。
李公公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的伪装。
但他失败了。
他微微躬身。
杂家明白了。
会如实回禀陛下。
他转身离开,脚步匆匆。
我知道,皇帝不会轻易放弃。
但这,是我的选择。
几日后,身体稍稍恢复。
我推开院门,想透透气。
却见院中石凳上,坐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青衫磊落,风姿依旧。
只是那眉宇间的傲气,似乎被什么东西磨平了棱角。
是陈子衿。
他听到动静,回过头。
四目相对。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陈子衿站起身,朝我拱了拱手,姿态放得很低。
柳姑娘,那日金銮殿上……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
是我……坐井观天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
曾几何时,这个人是我仰望的目标,也是我憎恨的对手。
但现在,那些情绪都淡了。
文道之路,殊途同归。
我轻声说。
你之才气,亦是难得。
陈子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是释然,最后化为一种……近乎狂热的探求。
何为……文道共鸣
他问出了那个盘旋在无数人心头的问题。
那力量……从何而来
我摇摇头。
我亦不知。
或许,是积压的情感,或许,是心中的执念。
又或许……
我抬头望向天空。
是这天地间,自有的一种规则。
陈子衿沉默了。
良久,他再次拱手,深深一揖。
多谢……指教。
他转身,脚步坚定地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知道这个人,或许会在文道上,走出一条属于他自己的路。
至于我……
皇帝最终没有强求。
或许是忌惮,或许是权衡。
他下了一道旨意。
封我为文宗。
无品阶,无实权,超然物外。
赐文宗府,允许我开门授课,著书立说。
消息传出,天下哗然。
有人不解。
一个女子,凭什么称宗
不过是些哗众取宠的手段罢了!
有人敬畏。
金銮殿引动天地异象,岂是凡人能为
此乃大夏文运昌盛之兆啊!
有人好奇。
听说那文宗府,求学者络绎不绝!
连陈家那位公子,都时常前去请教呢!
我爹柳文山,据说在家中祠堂哭了三天三夜,不知是悔恨还是激动。
赵清远,早已泯然众人,无人再提起。
而我,在京郊的文宗府,过上了从未想过的生活。
每日读书,写字,偶尔指点前来求教的学子。
那些曾经汹涌的气,如今温顺地流淌在我周身,滋养着我的精神。
我将金銮殿上的感悟,结合平生所学,写成了一部《文心》。
不谈技巧,只论本心。
先生,何为『文以载道』
一个稚嫩的学子仰着头问我。
我放下手中的笔,笑了笑。
你用心去写,用心去感受,答案就在你的笔下,在你的心里。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页上,泛着温暖的光晕。
我看向窗外,远处青山隐隐。
内心一片平静。
这或许,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不是权倾朝野,不是名动天下。
而是这份,源于内心,归于平静的……自由。
某个月夜。
我独坐书房,摊开一张空白的宣纸。
指尖微动。
一丝极淡的金光,若有若无地从指尖溢出,流入纸面。
纸上,似乎有无形的文字在缓缓显现,又缓缓消失。
那文字,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微微一笑。
文道之路,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