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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鼓催街,残烛照井
贞观二十三年,初秋,申时一刻。
长安城西市的喧嚣,正被一百零八记沉雄的暮鼓声一槌一槌地敲进坊墙之内。坊门即将关闭,这是铁律,是维系这座百万人口巨都运转的秩序之基。坊卒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催促着晚归的行人。金光门外的驼队剪影在渐沉的斜阳下拉得老长,空气中弥漫着香料、牲畜与尘土混合的独特气味,这是丝路的余韵,也是长安的日常。
不良井,长安县廨专事缉捕的衙署,此刻却比寻常多了一丝躁动。并非因为案牍如山,而是因为堂内那只水漏里的水,就快要滴尽了。
韩帅,今日西市无甚大事,东市那边几个游侠儿前几日寻衅,被武侯们拿了,也消停了。看这光景,今夜许是个安生觉。开口的是张励,二十出头,去年刚从军中退下来补的不良人缺,眉宇间还带着几分沙场历练出的锐气,只是此刻,这锐气更多的是对早些散班的期盼。
被称为韩帅的,是韩屿。他没有应声,只是将手中那杆用了十几年的白蜡杆棒靠在磨得发亮的的旧案桌旁。案桌一角,堆着几卷《唐律疏议》的残篇,墨迹都快被摩挲淡了。韩屿的目光落在窗外,那株不知何年栽下的老槐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正如他自己。年届五十,在这不良人的行当里,已是凤毛麟角。大多数同僚,要么积劳成疾,要么在某次凶险的追捕中折了,能像他这般熬到快告身(退休文书)下来的,不多。
他不是真正的帅,不良人的头儿,正式官阶不过将领,手下管着十数人。但井里的人敬他经验老道,私下里都称一声韩帅。
莫大意,韩屿终于开口,声音像是被秋风吹过一般干涩,长安城这潭水,看着平,底下什么暗礁都有。越是年节将近,越要仔细。那些个不法之徒,也想着捞一笔好过冬呢。他说话不紧不慢,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子沉甸甸的分量。
张励嘿嘿一笑,没敢接话。他知道这位韩帅的脾性,谨慎得近乎执拗。在他看来,如今陛下圣明,朝纲清正,这长安城固若金汤,哪来那么多暗礁
正此时,一阵碎催的脚步声伴着女子压抑的哭音,从不良井的影壁后传了过来。一个穿着半旧襦裙的妇人,手里牵着个约莫六七岁、惊怯怯的小女娃,几乎是扑进堂内的。
官爷!官爷,民妇……民妇要报案!妇人一开口,泪珠子便滚了下来。
张励见状,连忙上前一步,虚扶了一把:这位娘子,莫慌,有事慢慢讲。不良井便是为百姓申冤的地方。
韩屿的目光却锐利如鹰隼,在那妇人身上一扫而过。他认得此人,西市锦绣阁绸缎铺的掌柜娘子王氏,一个平日里还算精明干练的妇道人家,此刻却方寸大乱。
韩……韩帅,王氏显然也认出了韩屿,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我家……我家当家的,徐茂功,他……他不见了!
徐掌柜韩屿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他脑中迅速闪过徐茂功的影像:一个四十出头、身材微胖、总是笑眯眯的生意人,平日里迎来送往,八面玲珑。这种人,按理说不该轻易不见。
何时不见的可曾去常去之处寻过或是与人有约,去了何处韩屿连珠炮般发问,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
回韩帅,是昨儿个傍晚,王氏哽咽道,他说去东市‘德源当’的钱掌柜那里核对一笔丝绢的账目,还说晚间与几位布行老友在‘太白酒楼’小酌。可……可一夜未归!今晨我着人去德源当问了,钱掌柜说茂功昨日压根就没去过!太白酒楼那边,也说昨夜并无徐掌柜的宴席!
王氏越说越急,眼泪流得更凶:他平日里最是守时守信,便是生意再忙,也断不会夜不归家。身上还带着前日刚收拢的一笔货款,足有……足有三十贯!这……这定是遭了歹人了啊,韩帅!
三十贯,不是小数目。寻常人家一年的嚼用都尽够了。
张励听闻,脸上也多了几分凝重:三十贯这倒有些蹊跷。莫不是路上遇到了剪径的贼人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佩刀。
韩屿却没急着下定论。他示意王氏坐下,又让旁边的老吏倒了碗水给她。他自己则慢条斯理地研起了墨,铺开了记录的麻纸。
王娘子,你仔细回想,韩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沉稳,徐掌柜失踪前几日,言谈举止可有异常比如,是否与人结怨或者,提及过什么特别的人或事
王氏捧着水碗,努力平复着情绪,细细回忆:结怨……倒不曾听说。茂功他做生意,向来与人为善。只是……只是近半月来,他时常独自发愁,问他,他只说是生意上的难处,不肯细说。哦,对了!王氏像是想起了什么,约莫七八日前,他曾与我说,托一位故交的门路,似乎攀上了一位‘大人物’,说是能照拂咱们的生意。他还叮嘱我,此事体大,莫要声张。
‘大人物’韩屿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汁在笔尖凝聚,欲滴未滴,可知是哪位官府中人还是……宫里的人
王氏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几分茫然:他没说,只说是位‘贵人’,能通天的人物。我追问了几句,他还嫌我妇道人家多嘴。
韩屿不再多问,将王氏的口述一一记录在案。待王氏稍稍平静,由一名不良人护送回去后,张励凑了过来:韩帅,这事儿……怕是不简单。三十贯钱,加上一位‘贵人’,莫非是徐掌柜想巴结权贵,结果钱财露白,被人黑吃黑了
韩屿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的舆图。舆图是上好韧皮纸所制,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朱砂和墨线,标注着各个坊市的布局、重点巡查的区域,以及一些未结的积案。他的指节粗砺的手指,先是点在了西市锦绣阁的位置,然后缓缓滑向东市的德源当和太白酒楼,最后,停在了连接东西两市的几条主要街道上。
徐茂功说去东市,却未曾抵达。要么,他在离开西市后不久就出了事;要么,他根本就没打算去东市,那只是个托词。韩屿的目光深邃,像是在那张舆图上寻找着某种看不见的轨迹。
张励,他突然开口,你带两个人,即刻去查。一,查徐茂功昨日离家后的行踪,从西市到东市沿途,所有坊口、店铺,特别是那些杂货铺、酒肆的伙计,仔细盘问,看有无人见过他。二,去‘德源当’和‘太白酒楼’再核实一遍,问问钱掌柜和酒楼的掌柜、博士(服务员),徐茂功平日里与他们往来的细节,有无异常。三,派人守在徐家附近,暗中观察,看有无可疑人等出入。
是,韩帅!张励领命,转身便要出去。
等等,韩屿又叫住了他,查的时候,多留个心眼。若有人问起,只说是例行巡查。关于那‘贵人’的事,暂且莫要声张。
明白!张励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堂内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韩屿一人。他看着舆图上那密密麻麻的坊巷,如同看着一张巨大的蛛网。徐茂功的失踪,就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在这张网上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但这涟漪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是寻常的劫财害命,还是……更深不可测的漩涡
韩屿拿起案上的那杆白蜡杆棒,棒头已经被磨得油光锃亮。他知道,有些案子,一旦沾上了贵人二字,就像这长安城里的沟渠,看着不起眼,底下却不知通向何等幽深污浊之处。
暮色渐沉,不良井外的槐树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低语着这座城市不为人知的秘密。韩屿叹了口气,心中那股熟悉的、混杂着疲惫与一丝不甘的预感,又悄然浮了上来。看来,今夜又是一个无眠之夜。而他那份告身,怕是又要再等些时日了。
2
暗巷残血,玉佩迷踪
一连两日,张励带着手下不良人几乎跑断了腿,查访了徐茂功可能经过的每一处坊巷,讯问了数十名商贩、伙计、坊卒,带回来的消息却如同一团乱麻,毫无头绪。徐茂功就像一滴水珠落进了护城河,连个涟漪都未曾惊起。
韩帅,沿途的铺子都问遍了,没人见过徐掌柜。德源当的钱掌柜一口咬定徐茂功未曾赴约,太白酒楼那边也是如此。徐家附近也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等。张励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沮丧,长安城实在太大了,每日里人来人往,要找一个刻意躲藏或是已遭不测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韩屿却在张励带回来的厚厚一叠讯问记录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线索。一名在永乐坊与兴化坊交界处打更的老更夫,名叫赵四,曾提到一嘴,在徐茂功失踪那晚的戌时末(晚上八点左右),似乎看到一个身形与徐茂功相似的黑影,慌慌张张地拐进了一条平日里罕有人迹的暗巷。
那暗巷,具体在何处韩屿问道。
就在永乐坊的东南角,贴着坊墙根,平日里是泼倒污水的去处,阴暗潮湿,除了野狗,少有人走。赵四说,那晚他多喝了两口黄汤,看得不甚真切,也不敢咬定就是徐掌柜。张励补充道。
带上灯笼,跟我去看看。韩屿当即起身,从墙上摘下他的勘察囊,里面装着火镰、放大镜、细毛刷等一应物件。
夜色再次笼罩长安。与主街上悬挂的灯笼透出的融融暖光不同,永乐坊东南角的这条暗巷,仿佛被整个城市的繁华所遗忘。两侧高耸的坊墙如同两扇巨大的石门,将月光和星光都隔绝在外,巷内漆黑一片,散发着一股陈腐的霉味和隐约的尿臊味。
张励提着两盏气死风灯笼,走在前面,光影摇曳,照出巷内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和墙角堆积的陈年垃圾。
韩帅,这地方……能有什么线索张励压低了声音,巷子里的阴风让他感觉后颈有些发凉。
韩屿没有作声,只是借着灯光,一寸一寸地仔细查看着地面和墙壁。他的目光锐利而专注,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痕迹。不良人的差事,除了追捕凶徒,更重要的是从蛛丝马迹中还原真相,而这,需要比常人更敏锐的观察力和更耐心的探寻。
行至巷子中段,韩屿突然蹲下了身子。在一处墙角,几块松动的砖石旁,他用手指轻轻拨开一层浮土,露出了一小片暗褐色的印记。那印记已经干涸,颜色黯淡,若非他经验老道,极易被忽略。
他从勘察囊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银针,轻轻刮取了一点粉末,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淡淡的、令人不悦的铁锈味。
是血。韩屿的声音在寂静的暗巷中显得格外清晰,而且,是人血。看这浸染的程度和干涸的情况,应该就是两三日前留下的。
张励心中一凛,连忙凑过来看。
韩屿没有停歇,继续在血迹周围仔细搜寻。他的手指像是有生命一般,在冰冷的砖石和潮湿的泥土间探寻。片刻之后,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小物件。
那是一枚玉佩,约莫拇指大小,被半掩在墙角的碎石之下。玉佩的质地并非上乘的和田美玉,而是略带青黄的岫玉,显然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借着灯光细看,玉佩的雕工却颇为别致,并非寻常市面上常见的福禄寿喜图案,而是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梅枝盘曲,花苞微张,线条流畅,颇有几分风骨。更引人注意的是,在梅枝的下方,用极细的阴刻手法,刻着一个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字——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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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张励也看到了那枚玉佩,他记得王氏在描述徐茂功随身物品时,曾提到过丈夫有一块常年佩戴的玉佩,但王氏描述的似乎是一块平安扣,而非这种梅花样式的。
韩屿将玉佩托在掌心,仔细端详。这枚玉佩的边缘有几处细微的磕碰痕迹,似乎是挣扎时留下的。那个苏字,刻痕极浅,若非有心,根本无从察觉。
王氏未必清楚她丈夫所有的随身之物,尤其是这种可能另有隐情的物件。韩屿沉声道,这枚玉佩,很可能就是解开徐茂功失踪之谜的关键。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暗巷的尽头。这条巷子,另一端通往何处
回韩帅,穿过这条巷子,再过两个坊,便是平康坊了。张励答道。
平康坊!韩屿的眉头锁得更紧了。长安城内,若论是非最多、隐秘最深之处,平康坊当属其一。那里不仅是风月繁华之地,更是各色人等交汇之所,官员、富商、游侠、甚至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人物,都可能在此出没。徐茂功的失踪,一旦与平康眼上了干系,事情便会复杂百倍。
回到不良井,韩屿将那枚玉佩反复摩挲。那个小小的苏字,像一根针,扎进了他的思绪。在长安城,姓苏的并非少数,但能与一枚雕工别致的梅花玉佩联系起来,且可能与贵人有所牵扯的,范围便大大缩小了。
他吩咐张励,暗中查访城内所有玉器铺和有名的玉工,看是否有人认得这种雕工和这个苏字标记。同时,他也开始在不良井堆积如山的旧档中翻寻。不良井的档案,远不如京兆府或御史台那般规整,许多陈年旧案都已蒙尘,字迹也多有漫漶。但他相信,任何发生过的事情,总会留下些许痕迹。
就在韩屿一筹莫展之际,不良井里一位专管整理卷宗的老吏,名叫裴宽,平日里沉默寡言,此刻却颤巍巍地捧着一卷已经泛黄发脆的卷宗走了过来。
韩帅,您……您看看这个。裴宽的声音有些干涩,这是……这是开元二十年的一桩旧案,当时还是赵老帅在任。一桩……宫女失踪案。
韩屿接过卷宗,小心翼翼地展开。纸张已经
brittle,边缘多有破损。卷宗记录甚为简略:开元二十年春,尚宫局宫女苏氏,年十七,籍贯江南,入宫两年,司职浣衣,三月十五日夜当值后失踪,遍寻无果,疑其私逃出宫。因其位卑,未曾引起大的波澜,最终以逃逸不了了之。
苏氏……江南人……韩屿的目光凝固在那简单的几行字上。他想起了那枚玉佩上梅花的风骨,确有几分江南的秀雅之气。
裴老,你为何会想起这桩旧案韩屿问道。
裴宽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不瞒韩帅,当年……当年老朽刚入不良井,曾跟随赵老帅办过此案。那苏氏宫女……老朽见过一面,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子,手很巧,听闻还识得几个字。不像是会私逃出宫的样子。只是……宫里水深,赵老帅也只是奉命行事,查了几日便销了案。
可有苏氏的画像,或是更详细的描述
裴宽摇了摇头:宫女失踪,并非大事,卷宗上只有寥寥数语。画像……自然是没有的。
韩屿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一个失踪的绸缎商人,一枚刻有苏字的梅花玉佩,一桩十几年前不了了之的宫女失踪案……这三者之间,难道仅仅是巧合
如果徐茂功与这位苏氏宫女有关,那么他口中的贵人,又会是谁当年苏氏宫女的失踪,背后是否另有隐情
一股寒意,从韩屿的脚底缓缓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触碰到了一个远比想象中更为危险的秘密。这个秘密,像是一头蛰伏在长安城繁华表象之下的巨兽,一旦被惊醒,后果不堪设想。
张励看着韩屿凝重的脸色,忍不住问道:韩帅,这……这案子,咱们还查下去吗若是牵扯到宫里……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不良人,不过是长安城里最低阶的捕役,与宫廷之间的距离,有如天壤。
韩屿沉默了良久,手中的那枚玉佩被他攥得紧紧的,冰凉的触感反而让他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他抬起头,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缓缓说道:查!为何不查徐茂功是生是死,总要有个交代。至于宫里……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便是龙潭虎穴,也得去闯一闯。我们不良人,吃的就是这碗饭!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为了给徐茂功一个交代,更是为了他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职责。有些真相,不能永远被黑暗吞噬。
3
宫墙深影,黑手初现
自从那枚刻有苏字的梅花玉佩被发现后,不良井内的气氛便陡然紧张起来。韩屿一头扎进了十几年前的故纸堆,试图从那桩简略的宫女失踪案中,挖掘出更多被掩盖的真相。然而,宫墙的阴影,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厚重。
长安县廨的李县尉,一个素来以笑面虎著称的官僚,破天荒地连续三日驾临不良井。他先是装模作样地嘉许了韩屿等人忠于职守,随即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地说道:韩帅啊,徐茂功一案,本官也略有耳闻。商人失踪,固然要查,但长安城百万之众,每日里鸡鸣狗盗之事亦不在少数。不良井人手有限,还是要将精力放在维护地面安靖这些‘本分’之上嘛。莫要因小失大,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明白吗
那明白吗三个字,尾音拖得老长,意味深长。
韩屿垂首躬身,语气恭敬:下官明白,李县尉教诲的是。只是徐茂功一案,牵涉钱财甚巨,且失踪蹊跷,下官唯恐其背后尚有未尽之恶,不敢懈怠。
李县尉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韩屿的肩膀:韩帅是老成之人,本官自然信得过。只是,有些事,水太深,不是我等小小县吏能够轻易探底的。点到即止,方是为官长久之道啊。
言罢,李县尉便施施然离去,留下满室的压抑。
张励愤愤不平:韩帅,这李扒皮分明是话里有话,想让咱们知难而退!
韩屿面无表情地收拾着案上的卷宗:官场之上,言不由衷本是常态。他有他的顾虑,我们有我们的职责。
话虽如此,但无形的压力已然降临。不良井内,一些平日里与韩屿交好的老伙计,也开始有意无意地回避他的目光。私下里的议论更是难以禁绝,有人说韩屿是老糊涂了,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商人,竟想去捅宫里的马蜂窝;也有人说他是不甘心就此告老,想在退下来之前再博一把功名。
韩屿对这些充耳不闻,只是更加沉默地埋首于调查之中。他试图通过裴宽,联系一些当年曾在宫中当值、如今已散落民间的故旧。然而,时过境迁,当年的人大多星散,即便找到一二,一听是打探十几年前宫中旧事,也都讳莫如深,连连摆手,生怕惹祸上身。
那条关于徐茂功攀附贵人的线索,也陷入了僵局。据王氏回忆,徐茂功是通过一位早年相识的、自称在某王府当差的远房表亲搭上的线。但当韩屿派人暗中查访时,却发现那位表亲早已不知所踪,而长安城内有头有脸的王府,也并无此人供职的记录。这贵人,更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引诱着徐茂功走向未知的深渊。
韩帅,会不会是徐掌柜自己编造了这么个‘贵人’,想在王氏面前撑场面张励猜测道。
韩屿摇了摇头:徐茂功为人虽有些圆滑,却不似这般虚浮之人。那‘贵人’即便不是真的,也定然有人以此为饵,设下了圈套。
数日后,一个深夜。
韩屿结束了一天的忙碌,独自一人从不良井返回位于光禄坊的家中。秋夜的长安,宵禁之后,街道上空旷寂静,只有巡街武侯的甲叶摩擦声和更夫的梆子声遥遥传来。
行至一条背光的窄巷时,韩屿的脚步突然一顿。他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的眼睛,瞥见了巷口墙壁后一闪而逝的黑影。多年的经验让他瞬间警觉起来——有人跟踪!
他不动声色,继续前行,手却悄悄握紧了腰间的铁尺。
刚拐过巷角,两道劲风便自身后袭来,直取他的后心和颈项!对方出手狠辣,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韩屿猛地矮身,一个懒驴打滚,堪堪避过致命一击。他顺势抽出铁尺,反手格挡。只听铛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对方手中的短刃竟被他震得险些脱手。
月光从云层中探出,照亮了袭击者的面目。是两个身着黑色劲装的蒙面人,身形矫健,眼中杀气毕露。他们一击不中,立刻变招,分左右再次攻来,配合默契,显然不是寻常的蟊贼。
韩屿年事虽高,但三十年不良人生涯,无数次与凶徒搏命的经验,早已融入他的骨血。他不与对方硬拼力气,而是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刁钻老辣的招式,在狭窄的巷道中腾挪周旋。铁尺在他手中,时而格挡,时而疾刺,守得滴水不漏。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对方攻势越发凌厉。激斗中,韩屿左臂被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顿时浸湿了衣袖。剧痛传来,他脚下一个踉跄。
就在一名蒙面人狞笑着举刀劈来之际,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般炸响:鼠辈敢尔!
一道迅猛的身影从巷口疾冲而至,手中横刀卷起一片寒光,径直劈向那名蒙面人。正是放心不下韩屿,一路暗中跟随的张励!
张励的加入,瞬间改变了战局。他年轻力壮,刀法大开大合,带着军中磨砺出的悍勇之气。两名蒙面人见状,知事不可为,虚晃一招,便如鬼魅般窜入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
韩帅!您没事吧张励扶住韩屿,看着他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又惊又怒。
韩屿喘着粗气,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依旧锐利:好俊的身手……不是寻常江湖人。看来,我们真的碰到硬钉子了。他撕下衣襟,草草包扎住伤口,他们是冲着灭口来的。徐茂功……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次遇袭,像是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彻底打破了不良井内微妙的平静。李县尉得知此事后,再次召见韩屿,言辞间虽有关切,但催促其尽快了结徐茂功一案的意味更加明显。不良井内人心惶惶,甚至有人开始私下串联,想将韩屿从不良帅的位置上请下去。
韩屿却像是没事人一般,只是手臂上多了一道狰狞的伤疤。他知道,对方既然已经动手,就说明他的调查触及了他们的痛处。此刻退缩,不仅徐茂功的案子将永无昭雪之日,连他自己恐怕也难逃后续的报复。
他将调查的重心,重新放回了王氏身上。既然徐茂功可能与苏氏宫女有关,那么他的身世,定然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在一个雨后的午后,韩屿再次来到锦绣阁。王氏见到手臂上缠着布条的韩屿,大为过意不去。
王娘子,韩屿开门见山,徐掌柜失踪一案,如今已牵涉甚广,甚至危及我等性命。为尽快查明真相,有些事,还望娘子能如实相告。
他详细询问了徐茂功的家世,特别是关于他母亲的一切。
王氏起初有些犹豫,但在韩屿诚恳而坚定的目光下,终于断断续续地吐露了一些旧事:当家的……他并非长安本地人。听他说,是幼年时随母亲从江南逃难而来。他母亲……也姓苏,平日里话不多,但一手苏绣的功夫,却是极好的,只是从不轻易示人。我家铺子里的那些新奇花样,有不少都是……都是婆婆私下里指点过的。
你婆婆……可曾提及过在江南时的旧事或者……与宫中有关的事情韩屿追问道,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王氏蹙眉思索了许久,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想起来了!婆婆她……她虽然说的是江南口音,但偶尔会冒出几句……几句像是宫里人常用的辞令。还有,她对宫里的规矩,似乎懂得很多。有一次,我绣了一块荷包,上面用了五爪龙的暗纹,想图个吉利,结果被婆婆看到,脸色大变,严厉地申斥了我,说那是皇家才能用的纹样,若是被外人看见,会招来杀身之祸……
五爪龙纹!韩屿心中豁然开朗!
一个大胆而清晰的脉络,在他脑中逐渐形成:当年失踪的苏氏宫女,必定就是徐茂功的母亲!她当年并非私逃,而是因故被迫离开宫廷,隐姓埋名,并将某些秘密带了出来。而徐茂功,很可能因为知道了母亲的往事,或是掌握了某些关键的信物,才会被人盯上,甚至引来杀身之祸。
那枚梅花玉佩,那个苏字,便是串联起这一切的关键!
王娘子,韩屿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婆婆……可曾留下什么遗物特别是……与刺绣有关的物件
王氏闻言,脸色微微一变,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4
残绣泣血,灯耀沉冤
王氏的脸色在提及婆婆遗物时,掠过一丝极快的犹豫,但最终,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走入内室。片刻之后,她捧出一个用深色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匣子。
韩帅,这是……这是婆婆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当家的妥善保管的东西。王氏的声音有些发颤,她将匣子放在案上,慢慢解开油布,露出一只样式古朴的楠木匣。匣子上了锁,但锁孔处有被反复撬动的痕迹。
当家的……他曾试图打开过,想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但婆婆当年用的是一种极巧的暗锁,他未能如愿。王氏解释道。
韩屿接过木匣,仔细端详。这暗锁确实精巧,非寻常锁匠所能轻易开启。他从勘察囊中取出一套细长的银铤和特制的拨片,凝神屏息,小心翼翼地探入锁孔。堂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只听咔哒一声轻响,暗锁应声而开。
匣内并无金银珠宝,只有一方折叠整齐的杏黄色软缎,缎面上用五彩丝线绣着一幅栩栩如生的牡丹图。那牡丹雍容华贵,花瓣层层叠叠,针脚细密,配色典雅,即便是宫中最好的绣娘,也未必有此功力。
这……这绣工……张励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
韩屿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牡丹的华美之上,他敏锐地察觉到,这幅绣品的背面,似乎另有乾坤。他小心地将软缎翻转过来,只见背面用一种极淡的、与缎面颜色相近的丝线,以游丝针法绣着几行小字。字迹娟秀,若不细看,几乎与缎面的纹理融为一体。
贞观十七年,尚衣局苏菱,蒙冤受屈,屈指血书,泣告苍天……韩屿一字一句地念着,声音因震惊而有些嘶哑。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在那几行小字的末尾,那朵正面盛开的牡丹花蕊对应之处,竟用殷红如血的丝线,巧妙地勾勒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冤字!那红色,深沉凝重,仿佛真的是用鲜血写就。
这……这便是血书!王氏惊呼出声,脸色煞白。
韩屿手捧着这方染血的软缎,只觉得重逾千斤。这不仅仅是一件绣品,这是一位母亲泣血的控诉,是一个家族十几年的沉冤!
王娘子,韩屿郑重地将软缎重新叠好,放入匣中,此物关系重大,能否暂借不良井一用我定会妥善保管,并设法为你婆婆和徐掌柜讨回公道。
王氏含泪点头:一切……全凭韩帅做主。
带着这件关键的证物,韩屿立刻加紧了对那位神秘的苏姓女子的搜寻。他推断,此女必定是苏菱的后人,而且很可能掌握着更多关于当年冤案的线索,甚至可能就是徐茂功试图联系之人。
上元节,已近在眼前。长安城内,家家户户开始悬挂彩灯,市面上也出现了贩卖花灯、面具和各种节令吃食的摊贩,一派喜庆景象。
然而,韩屿的心情却愈发沉重。他知道,时间不多了。刘瑾的势力在宫中盘根错节,一旦让他察觉到风声,不仅徐茂功性命难保,连苏婉和这件血书,恐怕也会遭遇不测。
就在上元节前两日,张励终于带来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他在城南一处名为静安里的僻静坊巷内,发现了一名行踪诡秘的年轻女子,其身形、样貌与之前胡饼老者和王氏描述的颇为相似。那女子深居简出,似乎在躲避着什么。
韩屿当机立断,亲自带着张励和几名精干的不良人,便衣前往静安里。
那是一座不起眼的小院,院门紧闭。韩屿上前叩门,许久,里面才传来一个女子警惕的声音:谁
在下长安县衙不良帅韩屿,奉命查案,有些事情想向姑娘请教。韩屿沉声道。
屋内沉默了良久,就在韩屿以为对方不会开门之际,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约莫双十年华的女子,面容清秀,但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愁与警惕,从门缝中向外张望。她的容貌,与那卷宗上苏菱宫女的简单描述,竟有几分神似。
你们……找我何事女子声音略带沙哑,眼神中充满了不信任。
姑娘可是姓苏,名婉韩屿开门见山。
女子闻言,脸色骤变,下意识地便要关门。张励眼疾手快,一把抵住房门。
苏姑娘,莫怕。韩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我们并非来抓你,而是为了你兄长徐茂功,以及你母亲苏菱当年的冤屈。
听到苏菱二字,苏婉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瞬间涌上了泪水。她松开了抵住房门的手,失魂落魄地退后了几步。
韩屿等人走进小院。院内陈设简陋,却收拾得颇为干净。
我哥哥……他还好吗苏婉开口,声音已带了哭腔。
韩屿将徐茂功失踪、自己奉命调查以及发现绣品血书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
苏婉听罢,泪如雨下。她哽咽着道出了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原来,她确是苏菱宫女之女,徐茂功是她的异父兄长。当年,苏菱因其绣工精湛,深得当时一位德妃的喜爱。然而,德妃后来失宠,另一位心狠手辣的惠妃(即刘瑾的主子)为铲除异己,便设计陷害苏菱,称其在进献给皇帝的寿礼绣品上暗藏诅咒。苏菱百口莫辩,幸得一位与她交好的老太监冒险相助,以暴病身亡为名,暗中将她送出宫外,才保住了一条性命和腹中的孩子(即徐茂功)。
苏菱出宫后,隐姓埋名,含辛茹苦地将徐茂功抚养成人,后来又生下了苏婉。她深知宫廷险恶,从未向孩子们提及自己的真实身份和当年的冤情,只将那件血书绣品作为唯一的念想,秘密收藏。
数年前,苏菱病逝。临终前,她才将一切告知徐茂功,并将血书托付于他,希望有朝一日能沉冤昭雪。徐茂功为人孝顺,一直将此事放在心上。数月前,他偶然得知当年陷害母亲的惠妃的爪牙、内侍刘瑾如今在宫中权势熏天,恶行昭彰,便想借着攀附贵人的机会,将此事捅出去。谁知那所谓的贵人竟是刘瑾的同党设下的圈套,徐茂功就此落入魔爪。
苏婉是在兄长失踪后,察觉到危险,才带着母亲留下的另一件普通绣品(作为掩护)和一些积蓄,仓皇躲藏起来。
那件血书……还在你们手中吗苏婉眼中燃起一丝希冀。
韩屿点了点头。
韩帅,求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哥哥,为我母亲申冤!苏婉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韩屿扶起苏婉,目光坚定:苏姑娘放心,我韩屿便是拼上这条老命,也定要将刘瑾绳之以法!
时间紧迫,上元节便是最好的机会。韩屿知道,直接将血书呈递御前,风险极大,很可能被刘瑾的党羽中途拦截。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让此事在众目睽睽之下引爆,令刘瑾无从抵赖。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酝酿成形。
上元节当夜,长安城灯火如昼,游人如织。朱雀大街上,鳌山灯彩,奇巧争辉。承天门城楼之上,圣上与百官同赏花灯,万民欢腾。
就在气氛最为热烈之时,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声呼喊:天降示警!宦官刘瑾,祸乱宫闱,残害忠良,天理不容!
紧接着,无数份传单如雪片般从四面八方撒下。传单上,用醒目的大字,历数了刘瑾的种种罪行,更附上了当年苏菱宫女血书绣品的图案,特别是那个触目惊心的冤字!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瞬间炸开了锅,议论声、惊呼声、怒骂声响成一片。
与此同时,一名以刚直闻名的老御史,在韩屿的暗中安排和张励等人的护卫下,手捧那件真正的血书绣品,排开众人,直奔承天门下,高呼:臣有苏菱宫女泣血遗书为证,请陛下圣裁,严惩奸佞刘瑾!
城楼之上的皇帝,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当他亲眼看到那件凝聚着血泪的绣品,以及上面那个泣血的冤字时,龙颜大怒!
彻查!皇帝的声音带着雷霆之威,将刘瑾给朕拿下!所有涉案之人,一并严查,绝不姑息!
禁军出动,整个长安城的气氛瞬间从狂欢转为肃杀。刘瑾的党羽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一一控制。刘瑾本人,更是直接从承天门城楼上被拖了下来,狼狈不堪。
在不良井的暗牢之中,韩屿见到了遍体鳞伤、气息奄奄的徐茂功。
徐掌柜,你……受苦了。韩屿的声音有些沙哑。
徐茂功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韩屿和一旁的苏婉,浑浊的眼中流下了两行热泪。
母亲……母亲的冤屈……
沉冤得雪了。苏婉握着他的手,泣不成声,哥哥,你安心养伤,一切都过去了。
长安城的上元灯火,依旧璀璨。只是今夜,这灯火照亮的,不仅仅是繁华,更是一个沉冤昭雪的故事,和一个小人物撼动权奸的传奇。
5
残灯落尽,薪火相传
上元节的喧嚣过后,长安城迅速恢复了它惯有的秩序,仿佛那夜惊心动魄的变故只是一场盛大灯会中不足为奇的插曲。然而,在平静的表象之下,某些东西已悄然改变。
刘瑾及其党羽的倒台,在朝野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余震。御史台趁势上奏,弹劾了一批与刘瑾素有勾结的官员,京兆府也奉旨对长安城内的一些不法行径进行了整肃。一时间,长安城内的空气似乎都清明了几分。只是,深谙官场规则的人都明白,这不过是权力天平的一次微调,只要滋生阴暗的土壤仍在,新的刘瑾迟早还会出现。
苏菱宫女的冤案得以昭雪,朝廷下旨追封其为贞烈恭人,并赐苏家白银百两、绸缎五十匹以示抚恤。徐茂功在苏婉的悉心照料下,身体渐渐康复,只是那段被囚禁虐待的经历,在他心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他遣散了锦绣阁的伙计,将铺面盘了出去,带着苏婉和母亲的牌位,离开了长安,回了他们名义上的故乡——江南。或许,在小桥流水的温婉之地,他们才能真正抚平心中的创伤。临行前,苏婉特意来到不良井,想当面感谢韩屿,却被告知韩帅已经告身获准,提前数日离任了。
不良井内,韩屿的旧案桌已经换了新的主人。李县尉在风波平息后,特意嘉奖了不良井在此案中的辛劳,赏了些酒肉钱,却绝口不提韩屿的名字,仿佛那个以一己之力搅动风云的老不良帅从未存在过。
张励如今已是井里的老人了,眉宇间的锐气收敛了许多,添了几分韩屿往日的沉稳。他时常会摩挲着韩屿留下的那本《长安巡查辑要》,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录着韩屿三十年来走过的每一条街巷,标注着每一个可能藏污纳垢的角落,以及一些不为人知的暗号和联络方式。
一个寻常的午后,张励正在翻看辑要,裴宽老吏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张将领,看韩帅的旧物呢
是啊,裴老,张励合上册子,韩帅他……走得太悄无声息了。
裴宽叹了口气:韩帅那样的人,本就不求闻达。他这一辈子,得罪的人不少,护下的人更多。这长安城里,不知有多少人受过他的恩惠,也不知有多少人恨他入骨。他选择这般悄然离去,或许才是最好的归宿。
只是不知,韩帅如今身在何处,过得可好张励有些怅然。
裴宽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前几日,老朽去城东的感业寺上香,似乎……似乎看到一个与韩帅身形相似的香客,在为一盏长明灯添油。那灯,供奉的是无名往生之人。
张励心中一动,仿佛明白了什么。
又是一年秋风起,长安城的老槐树叶落了一地。不良井依旧是那个不良井,每日里依旧有报不完的案子,抓不完的贼人。只是,当张励在深夜巡查,走到永乐坊那条曾经发现血迹的暗巷时,总会下意识地放慢脚步,仔细查看一番。
他知道,这座伟大的城市,就像一幅精美绝伦的织锦,正面是盛世的繁华与荣耀,而背面,却布满了纠结的线头和隐藏的污迹。而他们这些不良人,便是那些在黑暗中默默穿梭的织补匠,尽力修补着那些不为人知的破损,维系着这幅织锦的完整。
或许,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传奇,有的,只是一个个如韩屿般,在各自的职守中,默默燃烧自己,照亮一方黑暗的凡人。他们的故事,或许不会被载入史册,但总会像那些散落在街头巷尾的残灯余烬,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提醒着人们,曾有过那样一些执拗的夜行人,用他们的脚步,丈量过这座城市的良心。
残灯落尽,薪火自当相传。张励紧了紧腰间的佩刀,提着灯笼,继续走向更深的黑暗之中。他知道,只要这长安城的夜晚还在,他们这些不良人的故事,便永远不会真正结束。这,或许就是属于他们的,长安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