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错刃承欢 > 第一章


1

剑锋悬命

寒铁剑刃折射着秋日残阳,在太子玄色窄袖蟒袍上割裂出一道血色的光。裴昭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剑尖堪堪停在谢珩咽喉三寸处。

太傅当真以为孤不敢杀你他眼底凝着北境风雪,那是十二岁单骑闯突厥大营留下的印记。

谢珩的乌纱帽被剑气掀落,露出一张白玉雕琢的脸。绯色官服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奏折,竟是将这寒光凛凛的剑锋当作镇纸:殿下若想杀臣,三日前就该让羽林卫射穿臣的轿辇。

剑身突然剧烈震颤。裴昭想起那日宫道转角,谢珩的轿帘被北风吹起,露出半截执卷的手——与记忆中递来桂花糖的那双手完美重叠。就是这恍神的刹那,谢珩突然扣住他持剑的手腕,温热的掌心贴着跳动的脉搏。

殿下握剑的姿势,还是臣亲手教的。檀香随着他的贴近丝丝缕缕渗入蟒袍,裴昭惊觉这人的睫毛竟在轻颤,像停驻在宣纸上的墨蝶,那年您七岁,在御花园用竹剑挑落了臣的发冠。

裴昭猛地抽回佩剑,剑柄上的螭龙纹硌得掌心发疼。他突然扯开右臂束袖,一道狰狞疤痕横贯小臂:太傅可还记得这个您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转头就让孤在雪地里跪了六个时辰。

谢珩的瞳孔骤然收缩。那道伤疤是裴昭十岁那年为他挡下刺客留下的,当时少年滚烫的血溅在他月白常服上,晕开一朵红梅。此刻那疤痕在暮色中泛着暗红,宛如一道永不愈合的诏书。

看来殿下需要温习《帝范》了。谢珩忽然转身走向书房,绯色官服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臣备了先帝批过的奏折,殿下若不想明日早朝被御史参本......

话音未落,玄色身影已挟着剑气破风而来。谢珩后颈突然一凉,金镶玉的腰带扣被剑尖挑开,朝服前襟顿时散乱,露出内里素白中衣。他反手攥住太子的腕骨,指尖精准按在命门穴上:殿下可知解人衣带,是要负责任的

2

秘血暗涌

裴昭嗅到他襟前沾染的龙涎香,忽然想起昨夜这人在文华殿讲经时,就是用这双手将朱砂笔尖抵在他唇间:殿下若再咬笔杆,臣就只能换个东西让您含着。此刻那薄唇近在咫尺,吐息间尽是《贞观政要》的墨香。

太傅当年教孤剑术时,可没说不能用来解衣。裴昭忽然贴近他耳畔,犬齿擦过玉白的耳垂,就像您也没说,奏折里夹着前朝废太子的血书。

谢珩瞳孔剧震的刹那,太子已经扯开他的朝服。素绢中衣滑落肩头,露出心口处淡红的旧疤——正是裴昭幼时顽劣,用弹弓打碎的琉璃盏所伤。两人同时僵住,十六年光阴在四目相对间轰然倾塌。

门外忽然传来更楼声,谢珩猛然惊醒般将人推开。他捡起地上的奏折,指腹抚过某处暗褐痕迹:先帝临终前,在这道折子上咳了血。烛火将他的侧脸镀上金边,却照不进幽深的眼底,他说'此子类我'时,看的不是您,而是......

裴昭的剑哐当落地。他想起三日前在谢府密室看到的画像,画中人与自己七分相似,却穿着前朝太子的冕服。秋风卷着残叶扑进窗棂,吹散了未尽的话语。

谢珩的指尖在太子腕间突然加重力道,烛火在他眼底炸开细碎的金芒。裴昭嗅到那股特殊的檀香突然浓烈起来,混着冰片的苦寒渗入鼻腔——就像三日前潜入谢府密室时,在炼药房闻到的味道。

太傅这香里添了新东西。裴昭突然翻转手腕,剑柄抵住谢珩心口,龙脑、雪莲...还有北境巫医最爱的血蝎粉他感觉到对方脉搏骤然紊乱,像被困在琉璃盏里的毒蜂。

谢珩的官服领口被剑气划开,露出锁骨下方蜿蜒的青紫脉络。那些毒纹如同活物,正顺着心口旧疤向上攀爬。裴昭瞳孔紧缩——这分明是《蛮荒异毒录》里记载的同心蛊,中蛊者需以自身为皿,日日啜饮剧毒来喂养体内的蛊王。

殿下可知这蛊虫饮饱了毒血,吐出的涎液便是解百毒的圣药谢珩忽然扯开衣襟,青灰的蛊纹在苍白的皮肤上妖异扭动。他取过案上药盏仰头饮尽,暗红的药汁顺着下颌淌进衣领:就像现在,您昨夜中的西域奇毒'朱颜殁',该发作了。

裴昭猛地按住突然绞痛的心口,鎏金烛台在视线中扭曲成血红旋涡。恍惚间看见谢珩解开腰间玄铁令牌,那上面赫然刻着北境巫医的图腾——与母后临终前塞给他的残玉纹路一模一样。

3

蛊毒相缠

为什么...太子踉跄着撞翻书案,奏折散落如雪。他看见谢珩腕间深可见骨的刀痕,那是取血养蛊留下的印记,新旧伤疤交错如锁链。

谢珩将颤抖的太子揽进怀中,染毒的唇贴上他耳际:因为十六年前先帝赐给废太子的毒酒,本该由我来喝。他指尖划过裴昭后颈的皇室刺青,那里隐隐浮现出与蛊纹同色的脉络,当您替我挡下刺客那一刀时,这些毒虫就在我血脉里欢呼——它们终于等到真正的龙血。

裴昭在剧痛中咬破舌尖,血腥气与谢珩身上的药香绞成致命的网。他看见太傅从暗格取出冰裂纹瓷瓶,仰头含住猩红药液,然后捏着他的下颌渡过来。血液在两人唇齿间疯狂游走,将毒素与解药同时注入血脉。

很疼吧谢珩抚摸着太子被冷汗浸透的鬓发,声音温柔得像在哄七岁的小殿下喝药,当年您为我试吃桂花糕中毒时,也是这样疼。他突然扯开太子蟒袍,犬齿刺入心口龙纹:但这次,臣会让您更疼...

窗外的月光忽然被乌云吞噬,惊雷劈开书房角落的青铜药炉。炉中灰烬飘出焦黑的奏折残片,隐约可见双生龙脉,必有一殇的血字。谢珩将昏迷的太子抱上铺满奏章的床榻,亲手为他系上浸过药香的蒙眼缎带。

等您醒来,会发现这十年间中的七次暗杀...他吻去太子眼角生理性的泪水,蛊纹顺着相贴的肌肤蔓延到对方心口,那些毒,都在臣身体里。

五更鼓恰在此时响起,谢珩的乌纱帽滚落在染血的奏折上。朝服衣摆扫过满地狼藉,最后一丝药香消散在破晓的雾霭中。

裴昭在剧痛中苏醒时,眼前蒙着的冰蚕缎带正渗出熟悉的药香。他扯下这寸浸透苦艾气息的绸布,指腹突然触到边缘细密的针脚——与三年来每月出现在枕边的解毒药囊,用的是同一种双股捻金线。

谢、珩!太子赤足踏碎满地月光,染血的缎带在掌心勒出深痕。他想起去年秋猎遇刺,蒙面人掷来的药囊救了他命,却在草丛里拾到半片撕裂的绯色官服布料;想起上元夜莫名出现在案头的解酒汤,盛汤的冰纹盏与太傅书房摔碎的那只本是一对。

此刻谢珩正在丹炉前捣药,苍白的腕子缠着层层纱布。太子剑锋劈开药杵的瞬间,他本能地将试毒的银匙藏进袖中:殿下应当蒙着眼,药性才能入百会穴。

4

心蛊蚀魂

就像太傅蒙着孤整整三年裴昭碾碎案上的安神香,露出埋在灰烬里的金线头,每次孤毒发,你就用这些浸满蛊血的缎带捆住我...他突然扯开谢珩的衣领,暴露出心口溃烂的蛊痕,然后去和北境使臣密会

谢珩喉结滚动,咽下涌到唇边的毒血。昨夜他确实见过北境巫医,却是用虎符换最后一剂蛊引。此刻太子眼中的恨意比蛊虫更噬心,他索性拾起滚烫的药炉按在自己腕间:殿下不妨再听听,臣与逆党还谋划了什么

皮肉焦糊的气味中,裴昭瞥见他腕内侧的陈年刀伤——与自己每次毒发昏迷的日期严丝合缝。那些深浅不一的疤痕排列成诡异的星图,正是钦天监说冲煞东宫的凶日。

你以为苦肉计能骗过...太子的怒吼戛然而止。他突然夺过药炉,在谢珩惊愕的目光中扯开自己衣襟。两人心口的蛊纹竟在月光下首尾相衔,他溃烂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而谢珩的蛊痕却开始渗血。

双生蛊同命不同归。谢珩忽然轻笑,染血的指尖勾勒太子心口的龙纹,殿下每痊愈一分,臣这里就腐烂一寸。他解开蒙眼缎带绑住两人交握的手,就像您永远不知道,三年前南巡遇刺,那支淬毒的弩箭本该贯穿我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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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昭触电般甩开他的手,却带落了青铜药炉。炉底赫然刻着北境文字,译过来正是他母后的闺名。碎裂的陶土中滚出半枚龙凤佩——与他随身携带的另一半,拼成完璧。

不可能...太子踉跄着扶住屏风,那上面钉着谢珩誊抄的《毒经》,页眉处密密麻麻全是昭字。最深的一道笔痕划破纸背,正是他去年中蛊昏迷的日子。

窗外骤雨突至,谢珩在雨声中咳出一滩黑血。他望着太子笑,唇色艳得像新婚夜的合卺酒:臣书房暗格里,有七十二封未寄出的婚书。浸透药香的衣袖拂过裴昭颤抖的指尖,从您七岁打碎我的琉璃盏开始写,写到昨夜...咳咳...写到蛊虫啃穿我的肺腑为止。

5

桂花遗梦

裴昭手中的剑终于落地。他看见谢珩倒下去时,怀里掉出个褪色的香囊,里面塞满干枯的桂花——正是他儿时赌气扔进太液池的那个。

雪刃破开三重宫帷时,裴昭闻到了谢珩身上的血蛊香。

刺客的弯刀贴着蟠龙柱擦出火星,他反手格挡的瞬间,忽然瞥见檐角晃动的玄铁令牌——与谢珩腰间那枚一模一样。就是这刹那的分神,淬毒的刀锋已刺向后心。

殿下小心!

绯色官服卷着药香撞进怀中,裴昭听见利刃入肉的闷响。谢珩的乌纱帽滚落在地,发间那支白玉簪是他及冠那年随手赏的,此刻正溅上温热的血。

你...裴昭接住太傅下滑的身体,掌心触到他后背插着的弯刀。北境巫医特有的蛇形刀柄,与他三日前在谢珩书房暗格见到的那把,分毫不差。

谢珩却笑了。他染血的指尖颤抖着探入怀中,扯出半幅撕破的婚书。浸透血的字迹在月光下妖异浮动:愿以腐骨...换君...未尽的话化作黑血涌出唇角,正滴在裴昭腕间的同心蛊纹上。

刺客忽然发出凄厉的鸦鸣,裴昭挥剑斩落的瞬间,看清对方锁骨处的星月刺青——和谢珩腕间的一模一样。怀中的身体越来越冷,那些他恨了三年的蛊纹正在谢珩颈间急速蔓延。

为什么...裴昭徒劳地按住伤口,发现谢珩腰间挂着个熟悉的药囊。扯开看时,里面竟是他幼时被毒蛇咬伤后,太傅用来吸出毒血的银刀。刀刃上还刻着小小的昭字。

谢珩的瞳孔开始涣散,却固执地抓着太子的玉佩:那年...你替我挡的刺客...是冲着我来的...他每说一个字,就有更多的蛊虫从嘴角钻出,后来每次...你遇刺...都是...我在...

裴昭突然想起去年秋猎,刺客的弩箭在谢珩心口三寸处转向;想起上元夜毒酒泼来时,是谢珩的衣袖率先卷走杯盏。那些被他当作阴谋的巧合,此刻都化成谢珩腕上深可见骨的刀痕。

不要睡!他撕开蟒袍下摆按在谢珩伤口,却发现自己的泪落在蛊纹上竟让它们停止蔓延。谢珩心口的婚书突然泛起金光,上面干涸的血迹重新流动起来:

**永初九年九月初七,臣谢珩以心血饲蛊,换储君裴昭岁岁安康。若违此誓,愿受万蛊噬心而亡。**

宫墙外传来更鼓,谢珩的体温随着子时的到来急速流失。裴昭发疯般咬破手腕,将鲜血渡进他口中:你当年教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滚烫的泪混着血滴在谢珩苍白的唇上,却把自己变成我的危墙!

怀中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谢珩用最后力气扯开衣襟。裴昭看见他心口溃烂处嵌着半块玉佩,与自己颈间那枚严丝合缝——正是七岁那年被他扔进太液池的定亲信物。

别怕...谢珩指尖拂过太子猩红的眼角,像在擦拭御书房打翻的朱砂,蛊王成熟了...他忽然攥住插在背上的弯刀狠狠一拧,黑血喷溅在裴昭龙纹上,喝下我的血...你就能...

禁军的脚步声如潮水涌来时,谢珩的手终于垂落在地。他散开的发间露出一缕银丝,裴昭才惊觉这人不过二十八岁。

血月升至中天,裴昭腕间的蛊纹突然灼如烙铁。他抱起谢珩冲向药炉的方向,身后宫砖上蜿蜒的血迹中,竟有金粉闪烁——那是谢珩每日掺在安神香里的心头血。

冰裂纹药瓶在裴昭掌心碎裂时,他看清了瓶底镌刻的北境咒文——以爱人之血,浇长生之蛊。

谢珩的尸身正在玉棺中渗出金线,那些蛊纹如同活物般攀上棺椁。裴昭握着太傅冰凉的指尖,忽然发觉他尾指上缠着褪色的红线,与自己六岁那年系在梅树上的许愿绳同出一脉。

你总说孤该忌甜食...裴昭将谢珩半腐的身躯抱进药池,猩红的药汁浸透龙纹衮服,却偷偷往安神汤里添蜂蜜。他撬开太傅紧闭的牙关,含住那截苍白的舌渡入毒血,这次该轮到孤了。

蛊池突然沸腾,谢珩心口的溃烂处钻出赤金蛊虫。裴昭腕间的同心纹发出灼目红光,他想起那日太傅昏迷前的呓语:殿下可知...腐肉养出的蛊王...最解相思毒...

醒过来!裴昭发狠咬破谢珩的唇,将自己的血喂进他喉间,你不是要孤看着你死吗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龙纹,抓着谢珩的手按在跳动处,那就把蛊虫引过来!

暗处突然响起拊掌声。北境巫医掀开兜帽,露出与谢珩七分相似的眉眼:他果然没算错,太子殿下当真会为他启用禁术。银铃般的笑声中,裴昭看见药池四周浮现七十二盏魂灯,每盏灯芯都裹着褪色的婚书残页。

谢氏阿珩,北境第十九任巫祝。巫医的指尖拂过谢珩溃烂的侧脸,十六年前他剖心换命,用禁术将你的死劫转移到自己身上。她突然扯开谢珩的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符咒,每当你遇刺,这道咒印就深一寸——直到将他的魂魄撕碎喂蛊。

裴昭的剑锋抵住巫医咽喉,却见她举起半枚染血的龙凤佩:你猜他为何从不解释因为启咒那日,他吞下了哑蛊。她指尖弹出一只金蝉,蝉翼上赫然映着谢珩的残魂,现在,他的五感正在蛊池深处消散。

药池突然掀起巨浪,谢珩的尸身开始下沉。裴昭纵身跃入沸腾的蛊虫堆,在蚀骨之痛中抓住那只冰冷的手。无数蛊虫顺着伤口钻入血脉,他却在剧痛中笑起来:谢珩,你教过孤的——腐肉养蛊,需以执念为引。

巫医的尖叫被雷鸣淹没。裴昭抱着谢珩撞破药池底部的青铜镜,坠入冰寒刺骨的暗河。怀中的身体突然颤动,谢珩溃烂的唇贴上他耳垂:...笨...

暗河尽头矗立着巨大的青铜药炉,炉身上刻满北境皇族的婚誓。裴昭望着炉内翻涌的金色蛊虫,突然明白谢珩当年为何坚持教他《蛊经》。他咬破舌尖在谢珩眉心画下血契:以孤心头血,换谢珩百年寿。

炉火轰然炸裂,谢珩破碎的魂魄在火光中凝聚。他染毒的指尖抚过太子猩红的眼尾:殿下可知...启咒那日...蛊毒侵蚀的声带发出破碎的音节,我求的不是共生...

是共死。

宫檐下的青铜铃突然齐鸣,裴昭腕间的蛊纹寸寸断裂。他看见谢珩在金光中消散,徒留半幅婚书飘落掌心。展开时,干涸的血字正在重组:

永初十三年腊月初七,臣谢珩散魂为祭,求吾爱裴昭,长命百岁。

药炉轰然倒塌的刹那,裴昭吞下最后一只蛊王。他望着水中倒影里与谢珩重叠的面容,将染血的乌纱帽按在心口:

太傅错了。剑锋划过脖颈的瞬间,他笑得像个偷到糖的孩子,没有你的百年,才是孤的死劫。

6

缠龙香

宫檐积雪压断枯枝时,新帝在奏折上嗅到了熟悉的桂花香。

裴昭笔尖微顿,朱砂滴落成血痣。他伸手去拂,却见那抹红痕竟顺着《北境赋税疏》的折痕游走,渐渐凝成个珩字。风突然卷起明黄帐幔,青铜药炉的残片在博古架上发出蜂鸣。

陛下,该进药了。掌印太监捧着漆盘趋近,碗中汤药泛着诡异的金。裴昭腕间的蛊纹突然灼痛,他抬手打翻药盏,在蒸腾的热气里看见谢珩的虚影——那人正用他熟悉的姿势执笔批注,袖口露出的腕骨上缠着褪色红线。

当夜子时,裴昭赤足踏进冰封的太液池。蛊王在血脉中嘶鸣,他剖开结痂的颈间伤,将染血的乌纱帽沉入池底。冰层碎裂的刹那,七十二盏魂灯自水下浮起,每盏灯芯都裹着半页魂书。

你果然在这里。北境巫医的声音混着铃铛响,她手中的金蝉蛊突然展翅,翼上映出谢珩蹙眉批奏折的侧脸,他用残魂替你改命,你却用阳寿养他的魂火。

裴昭的指尖穿透谢珩虚握朱笔的幻影:告诉孤,怎么把他还回来。

巫医的银刀挑开他心口龙纹,露出皮下蠕动的金线蛊虫:当日他散魂前,在蛊王体内留了缕神识。刀尖剜入血肉的瞬间,整个皇宫的青铜铃同时震响,用你的心头血喂够九九八十一日,或许...

剧痛突然哽在喉间。裴昭望着从自己心口取出的蛊虫,那虫腹上竟隐约显出谢珩的小篆批注——正是他今晨犹豫不决的治水策论。蛊虫突然炸成金粉,在空中拼出半阙《鹧鸪天》。

魂寄蛊池整十年,为君暗解连环劫。纵使相逢应不识,血蛊香,蒙眼绫。

裴昭的泪砸碎幻影时,巫医已消失在雪幕中。他踉跄着走回御书房,发现案头多了枝带血的腊梅——与谢珩教他剑法那年,折来当剑使的那枝一模一样。

隆冬的第七场雪后,新帝罢朝三日。钦天监密奏,紫微帝星旁忽现血色伴星,二十八宿方位竟与谢珩生前布置的边防图完全吻合。当夜北境急报,突厥王帐突发瘟疫,源头是坛掺着金粉的桂花酿。

裴昭在烽火台点燃婚书时,腕间蛊纹已爬满脖颈。火舌吞没愿以腐骨换君生的刹那,身后突然响起玉石坠地的清响。

殿下还是这般胡闹。

朱红官服掠过染血的雪地,谢珩的乌纱帽檐压着眉间蛊纹,手中奏折尚带着黄泉的寒气。他腕间红线寸寸断裂,露出底下金色的同心纹——与裴昭颈间的一模一样。

这次太傅又想教孤什么裴昭碾碎燃着的婚书,火星溅上谢珩的袍角,《论如何用魂灯欺君》还是《假死脱身的一百种方法》

谢珩的吻落在蛊纹上时,裴昭尝到了血蛊香的甜腥。残魂凝成的手指穿过他的发间,将一缕银丝系上自己尾指:教殿下...如何与鬼魂共治江山。

五更鼓撞破雪夜的寂静,谢珩的身影开始透明。裴昭突然咬破舌尖,将染血的玉佩拍进他心口:那太傅可要教久些。蛊王在两人相贴的肌肤下共振,毕竟孤这百年阳寿...他扯开龙袍露出心口续命阵,是问阎王借的。

晨光刺破云层时,钦天监惊呼血色伴星消失了。新帝的朱笔悬在《立后诏书》上,一滴墨渍正巧晕染了谢字。窗外忽有落梅叩响窗棂,像是某人负手轻笑时,玉冠触到屏风的声响。

御书房北角的翡翠屏风后,永远搁着半盏凉透的安神汤。史官们颇费解,为何新帝每日批奏折都要多备一副朱笔。唯有夜巡的侍卫曾窥见,月光最盛时,有个绯衣虚影会执起皇帝散落的发,在奏折上批出与三十年前谢太傅一模一样的字迹。

而每年腊月初七,总有一枝沾着雪片的红梅出现在龙案。花瓣上的露水映着两个执剑的身影,依稀是年少时的东宫太子与他的太傅,在演武场的桂花树下,拆解那招未完成的折春式。

番外

玉蛊结

晨光漏过九重鲛纱帐时,裴昭第三次推开药盏。龙涎香混着酸苦的孕吐感涌上喉头,他攥住奏折的手指节发白,腕间金线蛊纹突然灼如炭火。

陛下这个月已经误了七次早朝。谢珩的虚影正在整理被踹下床的锦被,半透明的指尖抚过裴昭微隆的小腹,钦天监说紫微星有异,明日该召...

话音未落,青玉镇纸擦着魂体掠过。裴昭眼尾泛着孕期的薄红:若不是太傅趁朕蛊毒发作时...他忽然噤声,耳后浮现出淡金的契纹——正是三个月前被谢珩残魂引诱着结下的双生蛊印。

谢珩的魂体倏然凝实,药香裹着寒意贴上龙榻:臣分明记得,那夜是陛下扯断了十二道锁魂链。他虚虚拢住裴昭的腕子,蛊纹在相触处绽出莲花状的血脉,再说,谁能想到蛊王化形需借...

闭嘴!裴昭的耳尖红得滴血,腹中突然传来奇异波动。谢珩的魂体竟被震得晃了晃,原本虚幻的手掌忽然能触到温热的皮肤。

五更鼓恰在此刻敲响,裴昭猛地推开他:滚回你的往生殿。扯过奏折堆在腹前遮掩,从今日起,朕睡紫宸殿。

鎏金殿门轰然闭合的刹那,谢珩的魂体碎成星芒。裴昭却看见案头朱笔自行蘸墨,在《北境军报》上批出熟悉的字迹:胎动频繁当忌忧思,最后一笔拖出蜿蜒的蛊纹,正圈住他昨日呕血的痕迹。

第七次呕出带金的血时,裴昭终于捏碎了往生殿的结界。谢珩的魂灯在蛊池中明灭不定,被他用龙纹剑挑起:解释。

陛下可听过雄蛊孕子谢珩的残魂裹着血雾,指尖点在他丹田处,当日蛊王借精血化形,原该寄生臣的魂体...虚影突然被龙气冲散,又在裴昭颈间重组,谁让陛下强行运转真气,把蛊虫逼进了胞宫。

裴昭的剑锋劈裂青铜药炉:所以这是...

我们的蛊孩子。谢珩的魂体忽然凝实到能触到睫毛,唇间渡来的寒气染着桂花香,陛下每呕一次血,臣的魂灯就亮一分。他虚握着裴昭的手按在腹上,等这里动到八十一日,臣就能...

就能怎样裴昭反手扣住他后颈,却穿透了魂体。蛊胎恰在此刻翻涌,谢珩的虚影竟被扯进龙袍之下,隔着皮肉贴上蠕动的蛊纹。

腊月最冷的夜,裴昭在奏折堆里摸到颗冰凉的梅子。谢珩的魂体正伏案誊写《安胎方》,半截鬼气森森的腕子探出袖口:陛下若肯喝药,臣就告诉您胎动的规律。

戌时三刻踢左腹,亥时...唔!蛊胎突然狠撞心口,裴昭手中的朱笔在《立储诏书》上划出长痕。谢珩的魂体瞬间凝成实体,苍白的唇贴上他汗湿的额角:是孩子想爹爹了。

更漏声里,裴昭看着谢珩用鬼气织就的襁褓,上头金线绣着谢氏家纹。他忽然扯过魂体的衣襟:等这小混蛋出来,你...

臣就教他《帝范》第一章。谢珩的虚影笼住隆起的腹部,魂体里钻出细小的蛊虫,正往裴昭脐间输送金光,就像当年教陛下那样。

子时的蛊池沸腾如熔岩,裴昭的龙袍被血浸透。谢珩的魂体在产阁外碎成星子,又强行聚拢:昭儿,让我进去!

太傅当年...啊!裴昭咬碎的后半句混着血沫,不是教过...君子不立...危墙...蛊胎的利爪撕开内腑的刹那,七十二盏魂灯突然爆燃。

谢珩的残魂冲破禁制,鬼气凝成的手掌贴上血淋淋的产道:乖,最后一下。他含住裴昭颤抖的唇,将魂体化作万千金蛊渡入胞宫,爹爹在这里。

嘹亮的啼哭震碎琉璃瓦时,谢珩的魂灯尽数熄灭。裴昭攥着染血的襁褓,看见婴孩心口浮现金莲蛊纹——与谢珩消散前最后一抹笑纹一模一样。

新太子周岁宴的焰火照亮宫檐时,裴昭在玉麒麟的碎片里摸到了蛊虫的触须。谢珩的笔迹从虫腹渗出,金粉在《育儿经》扉页凝成小像——正是他残魂消散前,用鬼气为太子描眉的模样。

陛下!北疆急报!暗卫的身音被焰火吞没。裴昭展开军情密函,却见突厥可汗的死状描述后,跟着行朱批小楷:婴孩夜啼,当以川贝枇杷露佐桂花蜜。笔锋转折处,分明是谢珩批奏折的习惯。

小太子抓周抓到的桃木剑,在满月夜突然长出金丝蛊纹。裴昭追着剑光闯入御药局,撞见谢珩的残魂正在炮制安神香。半透明的指尖掠过紫苏叶,将晨露凝成冰片:三更剑鸣,是孩子要长乳牙了。

你究竟...裴昭的质问被塞进嘴里的桂花糖堵住。谢珩的魂体裹着药香贴上他后背,虚握着他的手往臼齿位置探:这里,明日辰时会冒尖。

子时的更鼓震落梁上灰,裴昭惊醒时唇齿间还留着冰片苦香。掌心攥着片带血的乳牙,齿根处缠着细如发丝的金蛊——与谢珩当年喂给他的同心蛊同源。

钦天监发现小伴星那夜,北境巫医的骨笛声穿透宫墙。裴昭的蛊纹灼如烙铁,他持剑劈开往生殿的锁链,却见谢珩的魂灯浸在血池中,灯芯竟是太子胎发所制。

陛下可知,伴星每亮一分,他的残魂就淡一寸。巫医的银刀挑破灯罩,谢珩批注的《帝范》在火中翻卷,等孩子及冠,这缕神识就会...

裴昭的剑锋突然转向自己心口,剜出团跳动的金蛊:那便用朕的命烛续他的魂灯。血溅上太子的襁褓,绣着谢氏族纹的绸缎突然浮现金色脉络——正是边关最新布防图。

小太子开口说的第一个词是爹爹。裴昭摔了药盏冲进偏殿,看见谢珩的残魂正在教孩子认星图。半透明的食指蘸着桂花蜜,在紫檀案上画北境十六州。

要叫父皇。裴昭的指尖穿过魂体,却触到孩子发间的金蛊钗。谢珩的虚影笼住太子,将星图最后一笔连成蛊纹:他在唤臣呢。

当夜裴昭饮尽三坛桂花酿,醉倒在太液池畔。朦胧间有人用安神香替他按揉太阳穴,残破的魂体哼着北境童谣,将他的银发与太子的胎发系成同心结。

及冠礼那日,太子佩剑突然自鸣。裴昭掀开剑穗上的玉蛊铃,发现内壁刻着微缩的北境舆图——正是谢珩当年殒身的战场。狂风卷起典礼的祭文,漫天纸灰中浮现出血色星图。

父皇看!太子忽然指向祭坛。青铜鼎中升起缕青烟,渐渐凝成谢珩批奏折的侧影。他手中的朱笔正在虚空中书写,写出的却是裴昭昨夜梦呓的句子:

...魂灯八千盏,不如故人归。

裴昭腕间的蛊纹突然灼穿皮肤,金血滴入鼎中的刹那,谢珩的虚影竟能握住太子的手。北境巫医的叹息随风而至:父子同命,双蛊连星,陛下这是...要逆阴阳啊。

史载昭明帝于太子及冠次日退位,携空棺入北境。新帝登基那夜,极光染红了整片雪原,有人看见两袭红衣策马掠过古战场,腕间金线在月下连成同心结。

边关茶馆的说书人总爱讲,每当桂花盛放时,总有个戴乌纱帽的谪仙人在烽火台批改奏折。他脚边伏着只赤金蛊虫,虫翼上映着两个执剑的身影,依稀是当年东宫太子与他的太傅,在蛊池深处拆解那招未完的长生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