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地底微光
阿尔杰农·威尔克斯的靴子陷在腐殖质里,发出令人不快的噗嗤声。
他停下脚步,用随身的手杖戳了戳地面,黑色的泥浆从鞋底缝隙中渗出,散发出一股甜腻的腐败气味。
比预想的还要潮湿。
他自言自语道,声音在低矮的洞穴中形成古怪的回音。
煤油灯的光晕在潮湿的洞壁上摇晃,将他的影子拉长成扭曲的巨人。
灯芯燃烧的噼啪声成了这寂静世界里唯一的声响。
三小时前,他在黑森林边缘发现了这个被苔藓半掩的洞口。
现在硫磺的味道正从更深处涌上来,混合着某种他说不上来的、像是陈年蘑菇汤的气味。
阿尔杰农掏出笔记本,就着微弱的灯光记录:第七采样点,北纬51°13'……
他的笔尖突然停住了。
有什么东西在洞穴深处闪烁,不是煤油灯反射的那种光,而是一种病态的、泛绿的微光。
阿尔杰农的呼吸变得急促,他小心地将笔记本塞回胸前的口袋,手指碰到了那枚从不离身的十字架。
上帝保佑。
他低声念叨着,将煤油灯举高了些,慢慢向前移动。
洞顶越来越低,阿尔杰农不得不弯下腰前进。
他的外套下摆蹭过岩壁,沾上了一层滑腻的物质。
当他用手指捻了捻,发现那不是普通的地衣——那些蓝绿色的物质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荧光痕迹,即使在煤油灯的光线下也清晰可见。
不可思议……
阿尔杰农喃喃道,掏出怀表查看时间。
黄铜表盖内侧的苔藓标本已经变成了诡异的蓝绿色,这让他皱起了眉头。
上周在实验室里,这些标本还保持着健康的橄榄色。
一阵细微的沙沙声从右侧的岩缝传来。
阿尔杰农屏住呼吸,缓缓转身。
煤油灯的光线照过去时,他看见一团白色的菌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岩壁上蔓延,像是活物般蠕动。
这不可能……
他伸手去取标本瓶,金属碰撞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这一瞬间,岩缝里爆发出一阵急促的窸窣声,有什么东西掉进了他放在地上的标本网里。
网兜剧烈颤动起来。
阿尔杰农的心跳快得发痛,他慢慢蹲下身,将煤油灯凑近那个挣扎的小东西。
上帝啊!
网中的生物不超过五英寸高,却有着完整的人类女性轮廓。
她的皮肤呈现出半透明的灰白色,在灯光下能看到里面流动的绿色荧光。
菌丝构成的金发披散在肩头,随着她的动作飘动,像是某种深海生物的触须。
那生物突然抬头,阿尔杰农倒吸一口冷气。
她的脸上没有鼻子,只有两个细小的孔洞,眼睛则是两团跳动的绿色火焰,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纯粹的、令人不安的绿光。
圣母玛利亚啊……他的祷告卡在喉咙里。
小生物张开嘴,发出的却不是人类语言,而是一串带着霉味的颤音,像是朽木在风中摩擦的声响。
阿尔杰农的手在发抖,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作为一名受过专业训练的生物学家,他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记录和取样。
别怕,小家伙。
他轻声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嘶哑,我不会伤害你。
他小心地取出镊子,想要夹取一些那生物身上的菌丝样本。
就在镊子接触到她菌丝构成的裙摆时,异变突生——那小生物的胸腔突然鼓起,然后猛地喷出一团孢子云雾,直扑阿尔杰农的面门。
剧痛立刻袭来。
阿尔杰农跪倒在地,煤油灯从手中滑落。
他感觉有无数细针在眼球后面搅动,鼻腔和喉咙像是被火灼烧。
他疯狂地揉着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当视野终于恢复清晰时,阿尔杰农发现那小生物已经爬到了他的膝盖上。
更令人惊异的是,她正用菌丝缠绕的手指触碰他脸上的泪痕。
那些泪水在接触她皮肤的瞬间凝固了,变成了珍珠般的真菌球体,滚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蛋白质。阿尔杰农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颤抖着从背包取出用油纸包裹的牛肉干,撕下一小块放在掌心。你是需要这个吗
拇指姑娘(他下意识用了童话里的称呼)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以惊人的速度扑向肉块。
她撕扯肉纤维的姿态让阿尔杰农想起蜘蛛捕食的画面。
当她进食时,阿尔杰农注意到她后背裂开了几道缝隙,露出里面不断搏动的菌褶——那分明是蘑菇的菌褶结构,却以动物内脏的方式蠕动着。
煤油灯突然熄灭了。
阿尔杰农在黑暗中摸索火石,却听到拇指姑娘发出一串急促的颤音。
接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她的全身开始发出磷光,照亮了周围的空间。
借着这诡异的绿光,阿尔杰农抬头看向洞穴顶部,随即发出一声惊恐的喘息。
无数倒垂的菌丝如同吊死鬼的绳索从洞顶垂下,每根末端都挂着人形的孢子囊。
那些囊体有节奏地收缩着,仿佛在呼吸。
阿尔杰农的怀表从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惊恐地发现,表盖内侧的苔藓标本正在玻璃下疯狂生长,已经撑开了固定它的铜夹。
这不可能是自然进化……阿尔杰农的声音在颤抖。
他想起柏林大学同事海因里希那些被学界嘲笑的论文,关于地下文明和真菌智慧的理论。
当时他和其他人一样嗤之以鼻,但现在……
拇指姑娘突然停止了进食。
她转向洞穴深处,发出一连串高低起伏的声音。更深处,有相似的音调在回应。
阿尔杰农的血液几乎凝固——那里还有更多这样的生物。
他必须做出决定。是继续深入探索,还是带着这个惊人的发现返回
阿尔杰农看着正在舔舐手指上肉汁的拇指姑娘,一个危险的想法在他脑中成形:如果能把她活着带回去……
就在他伸手去拿特制的玻璃容器时,拇指姑娘突然转过头,那双发光的眼睛直视着他。
阿尔杰农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有什么东西直接在他的大脑皮层上爬行。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听到一个不属于任何人类语言的声音在颅骨内回响:
我们记得地表……
第二章
活体标本
阿尔杰农的怀表在苔藓的膨胀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他盯着表盘玻璃下那些蠕动的蓝绿色菌丝,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拇指姑娘坐在他的掌心里,身体随着呼吸明暗交替地发光,像一盏诡异的夜灯。
我们记得地表……
那声音还在他颅骨内回荡,不是通过耳膜,而是直接在大脑沟回里震颤的回音。
阿尔杰农用力摇头,额角的血管突突跳动。
作为柏林大学的生物学讲师,他本该对这种现象持怀疑态度,但此刻他湿透的衬衫正紧贴着后背,冷汗混合着洞穴的湿气让他浑身发冷。
拇指姑娘突然抓住他的小指。
那些菌丝构成的手指触感既不像植物也不像动物,而是一种令人不适的中间态——太柔软了,柔软得仿佛没有骨头。
阿尔杰农条件反射地想抽回手,却发现自己无法移动那根手指。
放开……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拇指姑娘歪着头,发光的眼睛眯成两道绿缝。
她松开手,指了指地上的背包,又指了指自己,然后做出一个环抱的动作。
阿尔杰农的喉咙发紧:你想让我……带你走
洞穴深处又传来那种木头摩擦般的声响,这次更近了。
阿尔杰农的煤油灯早已熄灭,全靠拇指姑娘身上的荧光,他才看清周围——不知何时,岩壁上已经爬满了发光的菌丝网络,像蜘蛛网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洞口方向蔓延。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即离开。
但另一种更强烈的冲动攫住了他——这可能是本世纪最伟大的生物学发现。
阿尔杰农深吸一口气,从背包里取出备用的标本瓶。
这是个特制的广口玻璃容器,内壁镀了锌,用来存放对光线敏感的深海生物。
进去吧。他将瓶子放在地上,后退两步。
拇指姑娘蹒跚地走向容器,动作像刚学会走路的婴儿。
当她爬进瓶子时,阿尔杰农注意到她的裙摆下伸出几根细长的菌丝,像锚一样固定在瓶底的软木塞上。
就在他准备盖上透气盖时,拇指姑娘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她后背的菌褶完全张开,喷出一团荧光孢子。
阿尔杰农急忙偏头躲避,但还是有几粒沾在了他的胡茬上。
瞬间的灼烧感让他倒吸冷气,像是有人把烧红的针尖按在皮肤上。
该死!他用手帕疯狂擦拭脸颊,直到擦出血痕。
瓶中的生物却安静下来,蜷缩成一团,光芒变得微弱而稳定。
阿尔杰农犹豫片刻,还是盖上了特制的金属网盖——海因里希的论文提过,某些真菌会对金属产生排斥反应。
孢子的刺痛感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古怪的麻木。
阿尔杰农摸了摸脸,发现被孢子接触的区域已经失去了知觉。
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快速收拾装备。
怀表已经彻底被苔藓撑裂,黄铜表壳里爬满蓝绿色的菌丝,他不得不把它留在洞穴里。
转身离开时,阿尔杰农的靴子踩碎了什么东西。
借着拇指姑娘的微光,他看见那是几个空心的真菌球体——正是他的眼泪变成的那些珍珠状物体。
现在它们干瘪破裂,内部只剩下少许黑色粉末。
洞穴深处的声响越来越近。
阿尔杰农不再犹豫,将标本瓶塞进背包的侧袋,只留下通风口暴露在外。
背包立刻泛出绿色的微光,像是装了一盏故障的霓虹灯。
返程比进来时困难十倍。
每走几步,阿尔杰农就要停下来确认方向——洞穴里的菌丝网络似乎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改变了岩壁的形态。
原本突出的石块现在覆盖着厚厚的菌毯,踩上去会下陷几英寸,像踩在腐烂的尸体上。
当阿尔杰农终于看到洞口透进的灰色天光时,他的怀表显示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尽管他怀疑被真菌侵蚀的机械是否还能准确计时)。
雨还在下,但对他来说简直是救赎——他跌跌撞撞地冲进雨幕,仰起脸让冰冷的雨水冲刷皮肤。
背包里的光突然变强了。
阿尔杰农慌忙打开侧袋,发现拇指姑娘正扒在玻璃内壁上,她的眼睛比之前明亮数倍,直勾勾地盯着天空。
雨滴打在瓶身上时,那些菌丝构成的头发像海葵触手般舒展开来。
不喜欢水阿尔杰农用外套遮住瓶子,光芒立刻减弱了。
他松了口气,却注意到更诡异的现象——落在背包附近的雨滴在半空中就变成了乳白色,落地时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他蹲下身,用手指蘸了一点这种液体闻了闻,立刻被刺鼻的氨味呛得咳嗽起来。
树林边缘停着他的马车。
老马布鲁姆不安地跺着蹄子,当阿尔杰农靠近时,它突然发出惊恐的嘶鸣,扯得缰绳砰砰作响。
安静,老伙计!
阿尔杰农试图安抚它,但布鲁姆的眼睛瞪得滚圆,鼻孔张得老大,死死盯着他背包发出的绿光。
直到阿尔杰农用油布完全盖住标本瓶,马儿才勉强平静下来,但仍不时甩头喷鼻。
回城的路上,阿尔杰农发现自己无法停止思考一个问题:拇指姑娘是独立个体,还是某个更大存在的一部分
那些洞穴深处的回应声,那些悬挂的孢子囊……背包随着马车颠簸轻轻摇晃,里面的光芒有节奏地明灭着,像是某种心跳。
经过黑森林边缘的废弃磨坊时,阿尔杰农突然勒住缰绳。
磨坊的木墙上爬满了蓝绿色的纹路,与洞穴里的一模一样。
更令人不安的是,这些菌丝排列成了清晰的图案——无数张开的手臂从中心点辐射开来,像太阳的光芒,又像某种深海生物的触须。
阿尔杰农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上周路过这里时,磨坊还只是普通的老旧建筑。
他下意识摸了摸脸颊,被孢子灼伤的区域仍然没有知觉,皮肤摸起来像一块死肉。
上帝啊……
阿尔杰农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却看到更骇人的一幕——磨坊门口的水洼里漂浮着几条死鱼,它们的眼球全都变成了荧光绿色,即使在雨中也清晰可见。
布鲁姆再也不肯前进一步。
阿尔杰农只好调转车头,选择绕远路回城。
当马车终于驶上通往大学的石板路时,天已经黑了。
雨停了,但街道上弥漫着雾气,煤气灯的光晕在雾中变成一个个模糊的黄色球体。
大学后门的看门人老杰克是阿尔杰农的老酒友。
看到马车时,他提着油灯晃晃悠悠地走出来:威尔克斯先生这么晚还……
话没说完,老杰克突然僵住了。
他的眼睛盯着阿尔杰农的背包——尽管盖着油布,边缘仍漏出一丝绿光。
老人的表情从困惑变成恐惧,最后定格在一种诡异的恍惚状态。
您还好吗,杰克
看门人没有回答。
他慢慢举起油灯,灯光照出自己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在蠕动,像是有无数细小的东西在皮肤下爬行。
阿尔杰农倒退两步,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
等他再定睛看时,影子恢复了正常。
老杰克摇摇头,仿佛刚从梦中醒来:年纪大了,站着都能睡着……需要帮忙搬东西吗,教授
阿尔杰农谢绝了帮助。
他带着背包匆匆穿过无人的走廊,直奔地下实验室。
锁上门后,他立刻检查了标本瓶——拇指姑娘安静地蜷缩着,光芒微弱得像萤火虫。
但当他凑近观察时,发现瓶底的软木塞上已经长出了细小的菌丝,像白色的绒毛般穿透了木材。
阿尔杰农将瓶子放进铅衬的培养箱,然后瘫坐在椅子上。
他的怀表坏了,但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是晚上九点二十分。
仅仅七个小时前,他还是个研究地衣的普通学者,现在却带着某种介于植物和动物之间的生物回到了文明世界。
窗外,雾气更浓了。阿尔杰农没注意到的是,那些雾气在经过他的窗口时,会短暂地显现出菌丝状的纹路。
而在大学植物园的池塘里,第一批青蛙正睁开发着绿光的眼睛,发出与往常不同的、像是木头摩擦般的鸣叫。
第三章
菌丝低语
实验室的煤气灯嘶嘶作响,在铅衬培养箱的金属表面投下颤抖的光影。
阿尔杰农用镊子夹着浸过酒精的棉球,第三次擦拭脸颊上孢子灼伤的伤口。
棉球离开皮肤时,他注意到上面沾着几丝蓝绿色的纤维——它们像活物般在酒精中扭动。
这不可能……
阿尔杰农的声音在地下实验室里显得格外空洞。
他转向培养箱,透过特制的玻璃观察窗看向内部。
拇指姑娘正漂浮在广口瓶的营养液中,她的菌丝头发像水母触手般缓缓舒展。
从洞穴带回的原始容器已经被换到了这个更专业的装置里,但瓶底的软木塞上仍残留着那些穿透木材的白色菌丝。
阿尔杰农翻开实验日志,羽毛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第3号实验体表现出动物与植物的双重特征:对光线刺激产生趋避反应(类似真菌的向光性),但对牛肉提取物表现出类似捕食的行为……
他的笔尖突然顿住了。
培养箱里的营养液正在变色——原本澄清的液体此刻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像是掺入了某种荧光物质。
更令人不安的是,那些物质正形成清晰的纹路,与黑森林磨坊墙上的图案惊人地相似:中心一个黑点,向外辐射出无数分支。
阿尔杰农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放下笔,凑近观察窗。
就在他的呼吸喷到玻璃上的瞬间,拇指姑娘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两团绿色的火焰直直盯着他,然后——
砰!
培养箱的观察窗从内部被撞响。
阿尔杰农踉跄后退,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拇指姑娘的整个身体贴在玻璃上,菌丝构成的面部扭曲成一个绝对不属于人类的表情:她的嘴角纵向裂开,一直延伸到耳根位置,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菌褶。
蛋白质。
一个声音直接在他脑中响起,比洞穴里那次更加清晰。
这不是语言,而是一种概念的直接投射,伴随着蘑菇腐烂时的潮湿气息。
阿尔杰农的手伸向实验台上的电铃——他应该立刻呼叫大学里的其他教授。
但就在指尖即将碰到按钮时,一阵强烈的眩晕击中了他。
实验室的墙壁开始蠕动,砖缝间渗出蓝绿色的黏液。
他眨眼的瞬间,幻觉又消失了,但某种更深层的变化已经发生:他突然理解了那些图案的含义。
那不是简单的菌丝生长模式。那是地图。
阿尔杰农跌跌撞撞地扑向书架,抽出那本积灰的《欧洲地下洞穴系统》。
当他颤抖的手指翻到标记着黑森林的页面时,一个可怕的对应关系显现了——营养液中形成的纹路与地下暗河的分布完全吻合,而那些辐射状分支,正是连接各个洞穴的通道。
上帝啊……书本从他手中滑落。
培养箱里的拇指姑娘已经恢复了平静的漂浮状态,但营养液中的荧光物质仍在增加,现在整个液体都散发着病态的绿光。
阿尔杰农决定进行一项他本该在第一天就做的实验。
他取来一片干净的载玻片,小心地从自己脸颊伤口刮取少许分泌物。
显微镜的目镜像是通往噩梦的窗口——那些孢子根本不是休眠状态,它们正在他的皮肤组织里生长,伸出细如发丝的菌丝体。
更可怕的是,这些菌丝全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培养箱。
共生关系……阿尔杰农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他抓过实验日志疯狂记录,羽毛笔尖划破了纸张:孢子似乎具有趋化性,会向母体方向定向生长……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
阿尔杰农条件反射地盖上显微镜,用布遮住培养箱。
门被推开时,他正假装在整理标本册。
威尔克斯这么晚还在工作动物学教授莱顿的圆脸出现在门口,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反射着煤气灯的光。
阿尔杰农强迫自己露出微笑:有些地衣样本需要及时处理。
莱顿走近了几步,突然皱起鼻子,什么味道像是什么东西……
他的话戛然而止。
阿尔杰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块用来遮盖培养箱的布边缘,正渗出微弱的绿光。
新型荧光地衣。
阿尔杰农迅速站到培养箱前挡住视线,从黑森林采集的,还在研究中。
莱顿的表情将信将疑,但他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搓了搓手臂:这地下室冷得像停尸房。校长让我通知你,下周的学术委员会……
阿尔杰农几乎没听进后面的内容。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莱顿的右耳后面——那里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形成一条细长的凸起,就像……就像皮下的菌丝。
当莱顿终于离开,阿尔杰农立刻锁上门,瘫坐在椅子上。
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
现在他确信两件事:第一,孢子感染的速度远超想象;第二,大学里已经有人被感染了,可能不止一个。
夜深了。阿尔杰农决定进行最后一项实验。
他取出一小块牛肉,用细绳吊着,缓缓放入培养箱的换气孔。
拇指姑娘立刻有了反应,她的身体像猫见到激光点般跟着肉块移动。
想吃吗阿尔杰农轻声问,告诉我更多关于……你们的事。
肉块突然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拽了下去。
拇指姑娘扑向食物的同时,培养箱的整个金属框架发出刺耳的嗡鸣,像是某种高频振动。
阿尔杰农惊恐地看到,铅衬内壁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氧化,变成灰白色的粉末簌簌落下。
金属……不能阻挡……
那个声音又在他脑中响起,这次伴随着无数细碎的私语,像是整个菌丝网络在同时说话。
阿尔杰农的鼻腔一热,两行鼻血流到嘴唇上。他尝到了铁锈味,还有另一种味道——蘑菇汤的鲜香。
当啷一声,培养箱的锁扣自行弹开了。
阿尔杰农僵在原地,看着拇指姑娘慢慢爬出容器。
她的身体比昨天大了至少一圈,菌丝裙摆拖在身后,在地板上留下荧光的痕迹。
更可怕的是她的后背——那些菌褶已经完全展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孢子囊,像无数微小的眼睛在眨动。
我们记得地表。
拇指姑娘的嘴没有动,但声音在实验室里回荡,当你们的祖先还在海里蠕动时,我们已经在陆地上建立了城市。
阿尔杰农的理智摇摇欲坠。
他想起那些悬挂在洞穴顶部的孢子囊,想起磨坊墙上的图案,想起莱顿耳后的蠕动……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中成形:这不是简单的物种发现,而是一个古老文明的苏醒。
拇指姑娘突然转向窗户。
阿尔杰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窗玻璃上爬满了露水,而那些水珠正自行排列成菌丝状的网络。
更远处,大学植物园的树冠在月光下摇曳,但它们的影子投在草坪上的形状却不像任何已知的树种,更像是……伸向天空的菌丝。
时间到了。拇指姑娘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
她转向阿尔杰农,伸出菌丝构成的手指。
就在接触的瞬间,阿尔杰农的视野被绿色淹没。
他看到了无数画面:地下绵延数百里的菌丝城市;地表人类的无知活动;还有最可怕的——那些已经潜伏在人类社会的孢子携带者,他们像正常的教授、商人、工人一样生活,等待着某个信号……
data-fanqie-type=pay_tag>
幻象消失了。
阿尔杰农发现自己跪在地上,拇指姑娘已经回到了培养箱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实验室的墙壁告诉他那不是幻觉——砖缝间确实长出了细小的白色菌丝,它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面八方蔓延。
阿尔杰农颤抖着摸向电铃。
这次他的手指坚定地按了下去。不是呼叫同事,而是直接连通校长办公室的紧急按钮——这所大学自中世纪瘟疫时期就存在的警报系统。
当刺耳的警铃响彻校园时,阿尔杰农正疯狂地往背包里塞东西:实验日志、几个密封的孢子样本,还有那个重新锁好的培养箱。
他知道自己必须离开,必须找到懂得处理这种威胁的人。
而在那之前,他需要更多关于这个古老种族的信息。
离开实验室前,阿尔杰农最后看了一眼显微镜。
载玻片上的样本已经发生了可怕的变化——那些菌丝不再只是生长,它们组成了清晰的字母:VICTOR。
这个名字他认识。
维克多·莫雷尔,那个去年被大学开除的生物学助教,现在经营着一个巡回马戏团,专门收集各种奇异的生物标本。
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尔杰农背起背包,从后门溜了出去。
夜雾笼罩着校园,但此刻在他看来,那些雾气中分明飘荡着无数微小的荧光孢子。
而在植物园方向,第一批变异的青蛙正在合唱,它们的叫声不再是呱呱,而是木头摩擦般的咔嗒声。
阿尔杰农没有注意到,他的影子投在石板路上时,边缘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像是有无数细丝正在向外延伸。
就像磨坊墙上的图案,就像营养液中的纹路,就像那个正在苏醒的古老噩梦。
第四章
腐烂的巡演
阿尔杰农的马车碾过泥泞的乡间小路,车轮溅起的污水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他裹紧大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脸上的伤口——那里的皮肤已经完全麻木,摸起来像一块风干的树皮。
车厢角落里,铅衬培养箱被毛毯层层包裹,但仍有微弱的绿光从缝隙渗出。
每隔几分钟,箱内就会传来轻微的刮擦声,像是菌丝在金属内壁上攀爬。
再坚持一会儿……
阿尔杰农低声说,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对箱中的生物说话。
三天前,他逃离了大学。
校长派出的搜查队已经找遍了城里的实验室和旅馆,但他们绝不会想到,这位德高望重的生物学教授会去投奔一个被学术界唾弃的马戏团老板。
维克多·莫雷尔的珍奇生物展——褪色的海报钉在路边的榆树上,画着畸形动物和人鱼标本,底部用猩红颜料写着:自然界不可告人的秘密!
阿尔杰农勒住缰绳,马匹不安地喷着鼻息。
前方的空地上支着几顶脏兮兮的帐篷,中央的火堆旁围坐着几个身影。
他刚跳下马车,就闻到一股腐败的甜味,像是烂水果混合着潮湿的泥土。
威尔克斯教授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
维克多·莫雷尔从帐篷里踱出,他的体型比阿尔杰农记忆中的更加臃肿,皮肤泛着不健康的灰白色,像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蘑菇。
最令人不适的是他的眼睛——眼白上布满了细小的血丝,瞳孔在火光中收缩成针尖大小,像某种夜行动物。
我听说大学在找你。
维克多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黑的牙齿,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阿尔杰农没有回答,只是掀开了马车上的毛毯。
绿光瞬间照亮了两人的脸。
维克多的表情凝固了。
他缓缓凑近培养箱,呼吸变得急促,瞳孔放大又收缩,像是在进行某种本能的计算。
最终,他伸出肥厚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玻璃。
箱内的光芒骤然增强。
上帝啊……
维克多的声音里混杂着贪婪和恐惧,你从哪儿找到她的
黑森林的地下洞穴。
阿尔杰农低声说,她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她是一种我们从未分类过的生命。
维克多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像是湿木头裂开的声音。
他拍了拍阿尔杰农的肩膀,教授这才注意到,他的掌心长着一层细密的白色菌丝,像是长期接触腐烂物质的痕迹。
你知道我收集了多少‘珍奇生物’吗双头羊、连体蝙蝠、长着人牙的鲶鱼……
维克多的眼睛死死盯着培养箱,但没有一样比得上她。
阿尔杰农的胃部一阵绞痛。
他本以为自己能保持冷静,可当真正面对维克多时,他才意识到这个决定的可怕——他正在把拇指姑娘交给一个疯子。
我需要研究她,阿尔杰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但我需要资源,需要隐蔽的场所……
维克多摆摆手打断他:别装高尚了,教授。你逃到这里,是因为大学已经容不下你了,对吧
他凑近一步,呼吸喷在阿尔杰农脸上,带着腐肉和霉菌的气味,你的脸……已经开始变了。
阿尔杰农下意识捂住伤口。
维克多转身走向帐篷,示意他跟上。
马戏团的内部比外表更加破败。
帐篷的帆布上爬满霉斑,地上散落着生锈的铁笼,有些笼子里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和几撮不明生物的毛发。
角落里堆着几个玻璃罐,里面漂浮着变形的胎儿标本,液体已经浑浊发绿。
欢迎来到我的王国。
维克多张开双臂,在这里,科学和奇观没有界限。
阿尔杰农的视线被帐篷中央的东西吸引——一个特制的展示箱,玻璃壁厚得近乎防弹,内部铺着腐烂的苔藓和木头碎片。
箱顶悬挂着一盏暗淡的煤气灯,灯光被调至最弱,仿佛在刻意营造一种幽闭的黑暗。
给她准备的。
维克多拍了拍玻璃,观众喜欢在暗处看发光的东西……比如萤火虫,或者深海鱼。
阿尔杰农的喉咙发紧:她不是展览品。
维克多笑了:那她是什么你的研究对象你的宠物
他凑近阿尔杰农的耳朵,声音压低,还是说……你已经能听懂她说话了
阿尔杰农的血液瞬间冰凉。
维克多没有等他回答,而是转身从木箱里取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某种浑浊的液体,漂浮着几粒发光的孢子。
我收集的不只是动物,教授。
他摇晃着瓶子,孢子像萤火虫般上下浮动,有些东西……比血肉更奇妙。
阿尔杰农盯着那些孢子,突然明白了维克多眼里的血丝、掌心的菌丝,以及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腐烂气息——他早就被感染了。
你知道自己在玩火吗
阿尔杰农的声音嘶哑,这些孢子……它们不是普通的微生物。
维克多的笑容扩大了:当然不是。它们会思考。
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阿尔杰农掀开帘子,看到几个马戏团成员正围着一辆新到的马车卸货。
车上装着几个铁笼,笼子里关着几条野狗——它们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绿光,嘴角滴落着混浊的唾液。
上周在林子里抓的。
维克多站到他身旁,刚开始只是狂躁,后来它们的皮毛开始脱落,露出下面的……
阿尔杰农没等他说完就冲了过去。
笼子里的狗已经不能称之为狗了。
它们的皮肤下鼓起蜿蜒的凸起,像是菌丝在肌肉间穿行。
其中一只的前爪已经裂开,露出里面纤维化的骨骼,白森森的,像是风干的蘑菇柄。
最可怕的是它们的眼神——那不是动物的眼神,而是一种冰冷的、观察般的凝视,和拇指姑娘如出一辙。
它们在看什么阿尔杰农喃喃道。
维克多在他身后轻笑:当然是看我们啊,教授。
夜风突然变向,带来一股浓烈的腐臭。
阿尔杰农转头看向远处的树林——树冠在风中摇晃,但它们的影子却诡异地静止着,像一幅定格的黑白素描。
而在那些影子之间,有什么东西在微弱地闪烁。
绿色的光。
第五章
磷火之笼
黎明前的马戏团静得像座坟场。
阿尔杰农蹲在展示箱旁,用羽毛笔记录玻璃内壁上凝结的露珠——那些水珠排列成放射状菌丝图案,和大学实验室里出现的一模一样。
他的鼻尖几乎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呼出的白气在表面形成一片模糊的雾。
她整晚都在唱歌。
维克多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惊得阿尔杰农差点打翻墨水瓶。
马戏团老板的靴子碾过潮湿的草叶,发出黏腻的挤压声。
不是用嘴,是用……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阿尔杰农这才注意到展示箱内的变化。
拇指姑娘蜷缩在腐烂橡木制成的平台上,菌丝头发比昨天长了一倍有余,像蜘蛛网般铺满了半个玻璃箱。
她的后背菌褶有节奏地开合着,每次舒张都会释放出少许荧光粉末,在空气中缓缓沉降。
孢子产量增加了。阿尔杰农在笔记本上写道,羽毛笔尖微微颤抖。
建议使用铅玻璃防护罩……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想起实验室里被腐蚀的铅衬。最终他划掉了这行字。
维克多掏出一把黄铜钥匙打开展示箱底部的喂食口。
腐肉的气味立刻涌了出来,阿尔杰农看见三条死蚯蚓被菌丝缠绕着悬在半空,它们的体表覆盖着珍珠色的菌膜,仍在轻微抽搐。
活着的更合她胃口。
维克多咧嘴一笑,露出牙龈上细小的白色菌斑。
他忽然抓住阿尔杰农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来,让你看看真正的表演。
马戏团中央的主帐篷比昨晚更加破败。
帆布上霉斑连成一片,形成类似血管的网状纹路。
维克多掀开帘子时,阿尔杰农被扑面而来的气味呛得后退两步——那是成千上万朵蘑菇同时腐烂的甜腥味,混合着动物粪便和锈铁的刺鼻气息。
二十几个铁笼呈环形排列,每个笼子里都关着发光的生物。
阿尔杰农的瞳孔急剧收缩:左边笼子里是三条眼睛退化的白化蛇,它们的鳞片间隙长出了菌丝,像披着一层荧光纱衣;右边笼中蜷缩着某种啮齿动物,它的前爪已经异化成菌柄状的突起;最中央的笼子最大,里面趴着的生物让阿尔杰农的胃部绞痛——那分明是只幼熊,但它的皮毛大半脱落,裸露的皮肤上布满菌丝构成的神经状网络。
我的移动博物馆。维克多骄傲地张开双臂。
他的影子投在帐篷上,边缘呈现出不自然的毛刺状,像是正在生长的霉菌。
普通马戏团展示畸形,而我展示进化。
阿尔杰农的笔记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时,发现地面覆盖着一层白色绒毛——不是灰尘,而是新生的菌丝。
它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帐篷边缘向中心蔓延。
它们……疼吗阿尔杰农的声音细如蚊蚋。
维克多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大笑起来。
他走到幼熊笼前,用铁棍敲了敲栏杆。
幼熊缓缓抬头,它的眼睛已经变成两颗发光的绿球,下巴裂开成四瓣,露出里面菌褶状的舌头。
疼
维克多嗤笑着,它们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快乐。孢子重塑了它们的神经结构,痛苦和快乐对它们来说……
他做了个融合的手势,……是一回事。
帐篷外突然传来尖叫。
阿尔杰农跟着维克多冲出去时,看到驯兽师正疯狂拍打自己的胳膊——他的袖子着火了,但那火焰是诡异的绿色,燃烧时没有烟雾,反而散发出蘑菇孢子般的粉末。
磷火!有人大喊。
阿尔杰农却看得真切。
那根本不是火焰,而是驯兽师袖子里钻出的无数发光菌丝,它们正在空气中剧烈氧化。
更可怕的是,驯兽师脸上带着狂喜的表情,仿佛正在经历极乐。
维克多抄起一桶水泼过去。
绿火熄灭后,驯兽师的整条手臂已经变成半透明的胶质状,皮肤下流动的不再是血液,而是荧光绿的粘稠液体。
他痴迷地盯着自己变异的手臂,突然开始用另一只手撕扯皮肤,像剥香蕉皮般将其整片扯下。
蛋白质……
驯兽师喃喃自语,将撕下的皮肤塞进嘴里咀嚼。
他的牙齿正在变长,尖端呈现真菌特有的多孔结构。
围观的人群鸦雀无声。
阿尔杰农注意到,至少有五个马戏团成员的瞳孔在暗处泛着绿光。
带他去医疗帐篷。维克多的声音异常平静。
等众人散去后,他转向阿尔杰农,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看到没孢子会选择敏感体质的人优先转化。
阿尔杰农的喉咙发紧。
他想起自己脸上的伤口,想起那些在皮下生长的菌丝。
这是谋杀。他嘶声道。
维克多突然掐住他的后颈,强迫他看向拇指姑娘的展示箱。
在晨光中,玻璃箱像个微型灯塔般散发着柔和的绿光。
箱内的生物此刻正贴在玻璃上,菌丝手指展开成扇形,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性的舞蹈。
谋杀
维克多在他耳边低语,她来地球的时间比金字塔还早。我们才是闯入者,教授。
正午时分,第一批观众抵达了。
阿尔杰农躲在帐篷后面,看着农妇们牵着脏兮兮的孩子排队,他们的眼睛在昏暗的帐篷里像无数面镜子,反射着展示箱里的绿光。
拇指姑娘的表演很简单——维克多会熄灭所有灯光,让她在黑暗中发光。
但阿尔杰农知道真相。
每当黑暗降临,那些飘散的孢子就会像萤火虫般落在观众的脸上、手上,被他们的呼吸带入肺部。
已经有三个孩子咳嗽起来,他们的母亲却浑然不觉,只顾着惊叹小人鱼的美丽。
傍晚下起了小雨。
阿尔杰农蜷缩在马车里,听着雨滴敲打帆布的声音。
他的脸颊伤口开始发痒,不是表面的痒,而是骨头深处的、仿佛有东西在骨髓里爬行的刺痛。
当他用颤抖的手指触碰伤处时,指尖感受到了细微的脉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呼吸。
夜半时分,阿尔杰农被某种声音惊醒。
那是一种低频的嗡嗡声,像是远处有人在磨刀,又像是无数蜜蜂在共鸣。声音来自展示箱方向。
他提着油灯摸过去,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拇指姑娘飘在展示箱中央,全身菌丝怒张,像朵盛开的荧光菊花。
她的嘴巴大张着,但没有发出声音。
真正的声源是玻璃本身,它正在高频振动,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小的裂纹。
更可怕的是地面。
白色菌丝已经覆盖了方圆十米的区域,它们像活物般向各个笼子蔓延。
被感染的动物们安静得出奇,它们的眼睛同时转向阿尔杰农,发出整齐划一的绿光。
阿尔杰农倒退着逃离时,后背撞上了一具温热的身体。
维克多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马戏团老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像是两颗腐烂的绿苹果。
她在召唤同类。
维克多的声音里带着病态的喜悦,教授,你听说过菌丝网络吗地下几平方英里可以是一个连续的生命体……
阿尔杰农的油灯突然熄灭。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他看到远处树林里亮起了无数绿点——不是萤火虫,而是某种更大、更规律的光源,它们正以缓慢但坚定的速度向马戏团靠近。
第六章
腐朽的观众
雨下了整整三天。
马戏团的帐篷吸饱了水分,帆布上蔓延的霉斑已经连成片,在昏暗天光下呈现出类似肺部X光片的纹理。
阿尔杰农站在拇指姑娘的展示箱前,看着玻璃内壁上凝结的水珠——它们不再沿着重力下滑,而是像活物般横向蠕动,组成蛛网状的图案。
第十七个。
维克多掀开帐篷帘子,雨水从他宽檐帽上滴落,在早已浸透的泥地上砸出深色印记。
他手里攥着一份皱巴巴的《郡报》,头版印着模糊的黑白照片:一个农庄谷仓里堆着十几具牲畜尸体,它们的眼球在闪光灯下泛着珍珠白。
阿尔杰农没接话。
他的注意力被报纸角落的小字吸引——黑森林附近多名儿童出现持续低烧、皮肤真菌感染症状,当局建议……
后面的文字被雨水洇开了。
他们以为是饲料问题。
维克多嗤笑着把报纸揉成团,菌丝从袖口探出,像蜘蛛腿般扒住潮湿的纸面。
明天会有更多观众,暴雨把集市取消了。
帐篷外传来铁笼拖拽的声响。
阿尔杰农透过帆布缝隙看去,两个马戏团成员正把感染最严重的动物笼子搬上巡演马车。
那只半熊半菌的生物被关在特制的铁笼里,它的菌柄状前爪穿透栏杆缝隙,在潮湿空气中缓慢舒张,像在感知什么。
你疯了。
阿尔杰农转向维克多,发现对方正用一根铁丝清洁指甲缝里的菌丝。
那些孢子会通过观众扩散到整个郡。
维克多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阿尔杰农这才注意到,马戏团老板的掌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菌丝构成的漩涡状图案。
看看你的脸,教授。
维克多嘶声道,别再自欺欺人了,孢子选择了我们。你以为自己还是人类吗
雨水顺着帐篷缝隙渗入,在展示箱周围积成小小的水洼。
阿尔杰农跪下来,水面倒映出他溃烂的右脸——伤口边缘的皮肤呈现半透明质地,像浸泡过的羊皮纸,其下隐约有绿色脉络搏动。
最可怕的是他的右眼,虹膜周围长出了一圈极细的菌丝,像某种诡异的睫毛。
帐篷帘子突然被掀开。
一个浑身湿透的小女孩站在入口处,褪色的红裙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上。
她怀里抱着个破布娃娃,右眼蒙着脏兮兮的纱布。
妈妈说……
女孩的声音比雨声还轻,……能不能提前看看会发光的小人鱼
维克多的表情活像嗅到血腥的鬣狗。
他弯腰时脊椎发出脆响,菌丝从领口钻出,在空气中颤动。
当然可以,小甜心。
他的语调甜得发腻,只要三个便士。
阿尔杰农想说些什么,但喉咙里的菌丝突然收缩,呛得他弯下腰。
等他咳出几缕荧光绿的黏液再抬头时,女孩已经站在了展示箱前。
她踮起脚尖,蒙着纱布的右眼正对玻璃后的拇指姑娘。
箱内的生物第一次展现出如此剧烈的反应。
她扑到玻璃前,菌丝头发像触电般竖起,后背的菌褶完全张开,喷出的孢子在空气中形成微型旋风。
女孩的纱布边缘开始泛绿。
苏菲!尖锐的女声刺破雨幕。
一个系着围裙的农妇冲进帐篷,一把拽过女孩。
跟你说过别靠近这些脏东西!
她厉声呵斥,却没注意到女儿右眼的纱布已经滑落——那下面根本没有眼球,只有一团跳动的绿色菌丝。
帐篷重归寂静后,阿尔杰农发现维克多正盯着女孩站过的地方。
泥地上留着两个小小的脚印,中央聚着少许荧光粉末。
敏感体质。
维克多舔了舔发黑的牙齿,孢子会爱她的。
夜幕降临前的最后一批观众格外喧闹。
酒气混合着湿羊毛的气味充斥帐篷,男人们用沾着泥巴的靴子踢踹铁笼,女人们捂着鼻子对变异动物指指点点。
阿尔杰农缩在角落,看着那些孢子像萤火虫般落在观众的肩膀、头发和伸出的手指上。
压轴表演开始时,油灯突然全部熄灭。黑暗中,展示箱里的拇指姑娘发出翡翠般的光芒。
她开始唱歌——不是通过声带,而是通过全身菌丝的共振。
那声音让阿尔杰农想起朽木在飓风中折断的声响,又像无数只蛀虫在同时啃噬木料。
观众们安静下来。
他们的眼睛反射着绿光,像一群夜行的狼。
阿尔杰农注意到前排有个小男孩在揉眼睛,他的指缝间已经长出了白色绒毛。
突然一声尖叫划破黑暗。
一个胖妇人踉跄后退,撞翻了长凳。
它在动!
她指着展示箱,声音因恐惧而扭曲,那些头发在抓玻璃!
确实如此。
拇指姑娘的菌丝头发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拍打内壁,每次撞击都让玻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更可怕的是,所有被感染的动物同时发出嚎叫——不是痛苦的叫声,而是某种诡异的和声,与拇指姑娘的歌声完美融合。
骚乱爆发得比预想中还快。
观众推挤着冲向出口,打翻的油灯点燃了帐篷一角。
火舌舔舐着霉变的帆布,竟燃起诡异的绿色火焰。
阿尔杰农在混乱中被人群撞倒,脸颊伤口重重磕在展示箱基座上。
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流下。
当他挣扎着爬起来时,发现磕破的伤口里流出的不是血,而是粘稠的绿色荧光液。
液体滴落在地面的菌丝网上,立刻被吸收殆尽。
整个帐篷的地面突然亮起,菌丝网络构成一幅巨大的、放射状的图案——和黑森林磨坊墙上的完全一致。
火势蔓延到动物区。
铁笼里的生物开始疯狂撞击栏杆,它们不再惧怕火焰,反而主动将菌丝化的肢体伸向绿火。
那只半熊半菌的生物终于撞开笼门,它人立而起时,阿尔杰农看到它的胸腔已经透明化,里面搏动的不是心脏,而是一团发光的菌核。
维克多!
阿尔杰农在浓烟中呼喊,却看到马戏团老板站在燃烧的主帐篷中央,双臂大张。
他的外套烧毁了,露出爬满菌丝的上身——那些菌丝在火中不仅没有碳化,反而像获得了生命般狂舞。
看到了吗,教授
维克多的声音在阿尔杰农脑中炸响,不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无数菌丝摩擦产生的共鸣,火是它们最古老的传播方式……
一根燃烧的支柱砸在展示箱上。
玻璃爆裂的瞬间,阿尔杰农看到拇指姑娘化作一道绿光射向帐篷顶端。
她的菌丝头发在高温中舒展,像无数条微型降落伞,带着发光的孢子乘风而起,穿过帆布破洞飘向雨夜。
阿尔杰农最后的清醒意识,是感受到自己脸颊伤口里的菌丝正在疯狂生长,它们顺着血管爬向眼球后方,在那里编织着某种古老的接收器。
当他的右眼视野完全被绿光占据时,他终于听懂了此起彼伏的嚎叫声所组成的句子:
我们回来了。
第七章
灰烬中的苏醒
阿尔杰农在腐甜的空气中睁开右眼。
绿光像液体般充满视野,将世界染成水底般的颜色。
他的左眼依然是人类的眼睛,透过它看到的帐篷残骸灰暗模糊,像是隔着一层脏玻璃。
火焰早已熄灭。
雨还在下,水滴穿过烧穿的帆布窟窿,落在他的脸上。
奇怪的是,雨水触到右眼时没有带来凉意,反而有种被菌丝抚过的酥麻感。
阿尔杰农抬起手,至少他试图这么做,却发现自己的右臂被某种白色纤维固定在地上。
那不是绳子,而是从他自己伤口里长出的菌丝,它们像植物的气根般扎进泥土,与地面上的菌丝网络连成一体。
别挣扎。一个声音直接在他颅骨内响起。
阿尔杰农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到维克多跪在五英尺外。
马戏团老板的上半身已经完全菌丝化,像一尊正在融化的蜡像。
他的胸腔裂开着,露出里面搏动的绿色核心,数十根菌丝从核心延伸出来,连接着周围烧焦的动物尸体。
它们在修复我们。
阿尔杰农的喉咙里发出咯咯声。
他想问修复成什么,但声带已经不听使唤。
他的右眼视野突然自动调焦,清晰看到帐篷外的景象——雨幕中,无数荧光绿点悬浮在树冠之间,像一场倒着下的雪。
那不是雨滴,而是逃逸的孢子云。
记忆碎片突然涌入。
燃烧的帐篷,尖叫的观众,拇指姑娘化作绿光消失在雨夜......
阿尔杰农的左眼流出血泪,右眼却干涩得像沙漠。
他能感觉到两种不同的思维在脑内拉扯:人类的恐惧和某种古老的、冰冷的好奇。
维克多突然抽搐起来。
连接他与其他尸体的菌丝绷直发亮,像通了电的灯丝。
她找到了新宿主。
他的声音带着菌丝摩擦的沙沙声,那个独眼女孩……
阿尔杰农的右眼视野突然切换。
他看到了摇晃的马车内部,视角很低,像是躺着的孩子。
破布娃娃的纽扣眼睛在黑暗中反光,右眼窝里跳动的菌丝发出规律的脉冲。
这是苏菲的视野——孢子建立了某种共享的感官网络。
马车突然急刹。
成年女性的尖叫,木质结构断裂的脆响,然后是重物落水的声音。
阿尔杰农-苏菲的混合视野剧烈旋转,最后定格在浑浊的河面上——那里漂浮着女人的围裙,像一片苍白的水母渐渐沉没。
妈妈……
女孩的声音直接在阿尔杰农脑中响起,不是通过耳朵,而是通过菌丝网络的共振。
她的悲伤如此真实,却立刻被另一种情绪覆盖——拇指姑娘的意识像潮水般涌来,将人类的记忆冲成碎片。
阿尔杰农看到苏菲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菌丝从指甲缝中钻出,在空气中编织成复杂的图案。
某种庞大的存在正通过女孩观察这个世界。
阿尔杰农的人类意识在这存在面前缩成一粒尘埃。
他的右眼视野开始无限扩展——河流变成绿色线条,森林变成菌丝网络,整个郡的地貌以菌丝生长的方式在意识中展开。
在黑森林地底,某种绵延数英里的古老生命体正在苏醒。
教授……维克多的声音将他拉回燃烧的帐篷。
马戏团老板已经完全变形,他的头部像融化的蜡烛般下垂,与胸腔的菌核连成一体。
它们需要学者……需要能理解……
阿尔杰农突然明白了孢子选择他和维克多的原因。
真菌网络需要懂得人类世界的媒介,就像病毒需要载体。
他的生物学知识,维克多的巡演路线,都是完美工具。
右眼的菌丝突然向脑内深插一寸。
剧痛中,阿尔杰农看到自己的一生在眼前闪回——大学实验室,洞穴探险,铅衬培养箱……
每个记忆场景都被绿色的菌丝穿透,像霉菌污染的照片。
最后浮现的是校长办公室的警报按钮,那个他最终选择按下的求救信号。
来不及了……
维克多的身体开始崩解,菌丝像放弃宿主般从他身上脱落。
巡演路线上的城镇……孢子囊已经……
阿尔杰农的人类左眼终于看清了帐篷外的全景。
马戏团的废墟上,几十具人类和动物的尸体被菌丝连接成星形网络。
每个节点的胸腔都裂开着,里面培育着人头大小的孢子囊,随呼吸节奏明暗闪烁。
更远处,树林里的荧光绿点已经连成一片——那不是悬浮的孢子,而是挂在树枝上的成熟孢子囊,像某种噩梦般的圣诞装饰。
雨势渐小。
阿尔杰农感到固定右臂的菌丝突然松开。
他艰难地支起身体,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经半菌丝化,皮肤下流动的不再是血液,而是荧光绿的粘稠液体。
当他触碰脸颊时,右耳的轮廓正在消失,变成光滑的菌柄状结构。
帐篷残骸外传来窸窣声。
阿尔杰农拖着半变异的身体爬出去,看到河边草地上排列着上百个发光的茧——那是昨晚的观众,他们被菌丝完全包裹,像幼虫般轻轻蠕动。
每个茧的顶部都有个小孔,不时喷出少量荧光粉末。
河流下游方向,一辆破损的马车半沉在水中。
阿尔杰农的右眼自动调焦,看到车厢里伸出一只小手,指尖的菌丝像蜘蛛网般随风飘荡。
苏菲——或者说占据苏菲身体的拇指姑娘——正在那里重组。
更远处,城镇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教堂尖顶像根刺入灰色天空的针。
阿尔杰农的人类意识突然爆发出最后的反抗。
他扑向最近的火源——半截还在阴燃的帐篷支柱。
当燃烧的末端接触他的菌丝右手时,没有疼痛,只有某种古老的记忆被唤醒。
他的菌丝在火中不仅没有碳化,反而像维克多说过的那样,释放出数以百万计的新孢子。
绿色火柱腾空而起。
阿尔杰农-真菌的混合体站在火中,感受着两种意识的最终融合。
当他的左眼终于也变成荧光绿色时,最后一个人类念头如泡沫般破碎:
它们从来就不是入侵者。人类才是后来者。这些古老的生命只是要回家。
远处,教堂钟声敲响八下。
钟声惊起河边树林里无数飞鸟,它们的翅膀下闪烁着绿色的光点,像一场移动的星雨,向着城镇方向飞去。
第八章
雨夜教堂
钟声第八次敲响时,苏菲睁开了她的独眼。
马车残骸的木板缝隙间渗进暗绿色的河水,浸透了她褪色的红裙。
右眼窝里的菌丝网络微微搏动,将河底的景象直接投射进她的大脑——沉没的围裙像一只垂死的水母,缠绕在水草间随波逐流。
妈妈。
苏菲的嘴唇蠕动着,发出的却是成年女性的声音,声带被菌丝改造后产生的诡异和声。
她举起右手,看着指缝间长出的白色菌丝在空气中舒展,像测试风向的蛛丝。
河岸上传来脚步声。
苏菲的菌丝眼捕捉到来者胸腔里的绿色光晕——那是阿尔杰农,又不完全是。
教授的半边身体已经完成了转化,右臂彻底菌丝化,像一截长满白绒的树枝垂在身侧。
他的左眼还保持着人类的褐色,但瞳孔周围爬满了细小的绿色血管。
她适应得比我们快。
阿尔杰农的声音带着菌丝振动的沙沙声。
他的菌丝右手突然伸长,像绳索般缠住马车残骸,轻松将整个车厢拖上岸。
木料断裂的声响惊飞了岸边饮水的乌鸦,它们的羽毛下闪烁着可疑的绿点。
苏菲-拇指姑娘的混合体爬出车厢。
她的右腿骨折了,但伤口处没有流血,只有蠕动的菌丝在快速修复断裂的骨骼。
当阿尔杰农的菌丝触碰她的肩膀时,两人的神经网络瞬间同步——苏菲看到了燃烧的马戏团帐篷,阿尔杰农看到了幽深的地下洞穴系统,而重叠在他们意识中央的,是那个沉睡在黑森林地底的巨大存在。
城镇。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声音在菌丝网络中激起涟漪般的回响。
雨又下了起来。
他们沿着泥泞的河岸前行,苏菲的赤脚在湿泥上留下发光的脚印,几秒钟后就被雨水冲淡。
阿尔杰农的菌丝右臂不时痉挛性抽搐,每次抽搐都会释放少量孢子,像萤火虫般漂浮在雨幕中。
三英里外,小镇的轮廓渐渐清晰。
教堂尖顶上的铁十字架在雨中泛着冷光,广场上的集市摊位空无一人,湿透的帆布像垂死的翅膀般耷拉着。
但菌丝改造过的视觉能看到更多——每栋房屋的阁楼窗户后都有微弱的绿光,像夏夜的萤火虫群。
他们在孵化。阿尔杰农的左眼流下一行血泪。
他的菌丝右手突然刺入自己的左胸,掏出一团跳动的绿色物质。
那东西离开身体后迅速硬化,变成手掌大小的孢子囊。我们需要更高的地方。
教堂墓地散发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苏菲跪在一座新坟前,菌丝手指插入松软的土壤。
几秒钟后,地下的棺材里传来抓挠声,接着是菌丝穿透木料的碎裂声。
当第一缕绿光从裂缝中渗出时,苏菲突然抽搐起来,她的脊柱弓起,嘴巴张大到撕裂的程度。
不!阿尔杰农的菌丝手臂猛地将她拽开。
棺材里的东西已经不完全是人形了,膨胀的菌丝体撑破了裹尸布,像一朵巨大的尸花在雨中绽放。
太早了……网络还没准备好……
苏菲的独眼里闪过一丝人类的恐惧。
在短暂的瞬间,小女孩的意识突破了拇指姑娘的控制。
救救我……
她的原生声带挤出微弱的哀求,随即又被菌丝接管,变成非人的颤音。
教堂侧门突然打开。
一个举着油灯的老妇人僵在原地,灯光照出她脸上蔓延的白色菌斑。
魔鬼……
她的声音像是从肺部硬挤出来的,气管里明显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油灯掉在地上,火苗舔舐着潮湿的石板地。
阿尔杰农的菌丝手臂像蛇一般射出,刺入老妇人的喉咙。
当她抽搐着倒下时,她的眼球迅速变成乳白色,然后从内部亮起绿光。
尸体以一种诡异的优雅重新站起,动作精确得像提线木偶。
看门人。阿尔杰农说。
老妇人的尸体摇摇晃晃地走向教堂大门,腐朽的指节握住门环。
伴随着铰链的呻吟声,橡木大门缓缓敞开,露出里面蜡烛照耀的厅堂。
彩色玻璃窗投下的光影被某种黏液扭曲了。
长椅上跪着十几个镇民,他们的后颈伸出菌丝构成的脐带,连接着讲台上那个巨大的、搏动的孢子囊。
囊体表面浮现出模糊的人脸轮廓,像是试图冲破水面的溺水者。
祷告会。
苏菲-拇指姑娘的混合体发出湿木摩擦般的笑声。
她赤脚踏上圣坛台阶,褪色的红裙在彩色光影中像一面破败的旗帜。
当她的菌丝手指触碰讲台上的圣经时,皮革封面立刻长出白色绒毛,书页间渗出荧光液体。
阿尔杰农的菌丝右臂突然痉挛着指向教堂穹顶。
在肉眼看不见的梁木缝隙间,无数菌丝正以惊人的速度编织着一张立体网络,结构精确得如同蜘蛛的杰作。
每个节点都悬挂着微小的孢子囊,像恶毒的圣诞装饰。
钟楼。
两人再次异口同声。
苏菲的菌丝像活物般爬上墙壁,阿尔杰农则操控老妇人的尸体推开侧门。
螺旋楼梯的阴影里蜷缩着三个孩子,他们相拥而眠的眼皮下泛着绿光,嘴角流出珍珠色的黏液。
钟楼顶端的铜钟在雨中泛着冷光。
阿尔杰农的菌丝手臂插入钟体,金属立刻以接触点为中心开始腐蚀,呈现出病态的铜绿色。
苏菲则爬上栏杆,褪色的红裙在风中猎猎作响。
她张开双臂,后背的衣物突然撕裂,伸出两片由菌丝构成的、半透明的翼膜。
小镇全景在雨中铺展开来。
菌丝视觉下,每栋房屋都变成了发光的节点,地下的菌丝网络比地上的街道系统还要密集。
在黑森林方向,一道尤其明亮的绿光脉冲般闪烁,与教堂钟楼的频率逐渐同步。
开始吧。
阿尔杰农的左眼终于完全被菌丝覆盖。
他的胸腔裂开,释放出最后一个完整的人体器官。
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悬在菌丝构成的网络上,然后像熟透的果实般爆开,化为无数发光的孢子升入雨夜。
铜钟无人敲击却自己轰鸣起来。
声波震碎了彩色玻璃窗,也惊醒了全镇沉睡的感染者。
在钟声与雨声的交响中,苏菲-拇指姑娘的混合体从钟楼一跃而下,菌丝翼膜在身后展开,像一面宣告末日的旗帜。
教堂地窖里,老神父用最后的意识握紧十字架。
他听着头顶传来的钟声,感觉有东西在鼻腔里蠕动。
当第一缕菌丝从他泪腺钻出时,十字架上的耶稣像突然流下了绿色的眼泪。
第九章
绿血弥撒
晨雾像菌丝般缠绕着教堂尖顶。
苏菲站在钟楼残破的栏杆上,褪色红裙的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的右眼窝已经完全菌丝化,细密的白色纤维编织成复杂的感光器官,将整个小镇的神经网络投射在意识里。
钟声余韵中,镇民的房门一扇接一扇打开。
他们走路的姿势还很僵硬,像提线木偶般不协调,但每个人后颈伸出的菌丝脐带已经自动指向教堂方向。
苏菲的菌丝视觉能看到更多——那些脐带正在地下深处连接成网,像树根般向黑森林延伸。
不够快。阿尔杰农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教授的转化比昨晚更彻底,菌丝已经吞噬了他三分之二的面部,左眼球悬在纤维化的眼眶里,像嵌在蛛网中的琥珀。
他的胸腔敞开着,露出里面搏动的绿色核心,每次收缩都会喷出少量荧光孢子。
苏菲突然从钟楼跃下。
菌丝翼膜在坠落过程中完全展开,像半透明的伞菌伞盖。
她轻盈地落在广场中央的喷泉雕像上,菌丝脚趾触碰到天使石雕的瞬间,大理石表面立刻爬满蓝绿色纹路。
镇民们聚集在广场上。
他们的眼睛在晨雾中泛着一致的绿光,嘴角残留着珍珠色黏液。
一个穿着睡袍的小女孩挣脱母亲的手,摇摇晃晃地走向喷泉。
她的右臂已经半透明化,皮肤下流动的不再是血液,而是发光的菌丝网络。
礼物。
苏菲-拇指姑娘的混合体发出湿木摩擦般的和声。
她将菌丝手指插入小女孩的右眼,动作轻柔得像在播种。
女孩没有尖叫,反而张开嘴发出愉悦的叹息——她的声带正在重组,变成更适合发出真菌频率的结构。
阿尔杰农拖着菌丝化的身体走下教堂台阶。
他的每一步都在石板路上留下荧光痕迹,很快被聚集的镇民踩碎吸收。
当他的菌丝触须碰到第一个成年男性镇民时,那人突然剧烈颤抖,后背裂开十几道缝隙,露出里面新生的菌褶。
弥撒时间。
阿尔杰农的声带已经完全纤维化,声音像是无数菌丝摩擦产生的共鸣。
镇民们齐刷刷跪下,他们的脊椎发出木质纤维断裂的脆响,后颈的菌丝脐带自动连接成网。
苏菲的翼膜突然完全展开。
在菌丝视觉中,她看到黑森林方向的脉冲变得急促,地下的菌丝网络像被惊醒的蛇群般躁动。
某种庞大存在的意识正顺着网络流向小镇,而教堂就是最好的接收器。
广场边缘突然传来引擎的轰鸣声。
一辆军用卡车撞翻集市摊位,六个戴防毒面具的士兵跳下车,枪口对准聚集的镇民。
领头的中士举着扩音器,声音在面具后显得沉闷失真:根据紧急防疫令,所有人立即……上帝啊!
他的命令变成了惊呼。
士兵们看到了跪拜镇民敞开的背部,看到了里面搏动的菌褶,看到了广场地面蔓延的荧光纹路。
最年轻的士兵开始呕吐,他的呕吐物里混着细小的白色菌丝。
枪声撕裂了晨雾。
子弹穿过镇民的身体,却没有血流出来——只有荧光绿的黏液从弹孔渗出,伤口几乎瞬间就被菌丝修复。
中士的扩音器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反馈啸叫。
苏菲的翼膜轻轻一振。
某种超出人类听觉范围的频率在空气中传播,所有镇民突然同时转头,几百双绿眼睛锁定士兵们。
穿睡袍的小女孩第一个扑上去,她的嘴纵向裂开到耳根,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菌褶。
阿尔杰农的菌丝触须插入地面。
教堂墓地突然隆起十几个土包,昨晚埋下的感染者破土而出,他们的身体已经完成了大半转化,像人形蘑菇般扑向士兵。
防毒面具挡不住孢子——最健壮的那个士兵刚拉开手榴弹保险栓,就发现自己的气管里长出了东西。
爆炸声在广场边缘响起。
冲击波震碎了附近房屋的玻璃,但飞溅的破片在半空就被菌丝网络拦截。
苏菲站在爆炸中心,褪色的红裙毫发无损,菌丝翼膜上挂着血肉碎屑,像露珠般被迅速吸收。
当最后一个士兵变成抽搐的菌丝团时,镇民们安静下来。
他们的菌丝脐带同时指向教堂,那里的大门已经完全被菌丝覆盖,像一张巨大的蛛网。
阿尔杰农拖着残破的身体爬上台阶,他的左腿已经彻底菌丝化,每走一步都会掉落发光的碎屑。
管风琴声突然从教堂内部响起。
没有人演奏,菌丝自行在琴键和音管上生长,奏出某种不属于任何人类文化的旋律。
音符在空气中具现化成荧光孢子,随着气流飘向小镇每个角落。
苏菲的翼膜收回体内。
她赤脚走过广场,镇民们自动分开一条路。
穿睡袍的小女孩跟在她身后,手里捧着从士兵尸体上收集的金属制品——那些枪械和徽章正在菌丝的作用下分解,变成富含矿物质的养料。
教堂内部已经面目全非。
长椅全部被菌丝网络连成一体,像某种巨大生物的肋骨。
讲台上方悬挂着直径超过两米的孢子囊,表面浮现出模糊的人脸,随着搏动时而凸起时而凹陷。
彩色玻璃窗投下的光影被黏液扭曲,在地上形成不断变化的菌丝图案。
阿尔杰农瘫坐在祭坛前。
他的转化已经接近完成,只有左半边脸还保留着些许人类特征。
当苏菲的菌丝手指触碰他的额头时,教授最后的记忆如走马灯般闪现——大学实验室的煤油灯,洞穴里的荧光苔藓,马戏团燃烧的帐篷……
礼物。苏菲-拇指姑娘的混合体轻声说。
她的菌丝刺入阿尔杰农残存的人类眼球,将最后一点人性提取出来,像保存标本般储存在教堂的菌丝网络中。
教授的躯体彻底纤维化,变成一尊完美的菌丝雕塑,与祭坛融为一体。
管风琴声达到高潮。
悬挂的孢子囊突然爆开,数以百万计的新生孢子像绿色雪花般飘落。
镇民们张开嘴巴和菌褶,让这些微粒进入体内。
穿睡袍的小女孩爬上讲台,她的脊椎已经完全菌丝化,像条白色尾巴在身后摆动。
苏菲站在爆裂的孢子囊前。
她的褪色红裙开始分解,露出下面新生的菌丝皮肤——那不再是模仿人类的形态,而是某种更古老、更完美的构造。
当最后一块布料飘落时,她的身体已经透明化,内部结构清晰可见:搏动的核心,辐射状的神经网络,以及不断重组变形的骨骼系统。
教堂大门突然被撞开。
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冲进来,他的右臂缠着浸血的绷带,左手里紧握着一个点燃的火把。
苏菲的菌丝视觉立刻识别出他——马车事故中幸存的父亲,苏菲生物学上的创造者。
苏菲!男人的声音嘶哑破碎。
火把的光在菌丝网络中撕开一道口子,镇民们畏缩着后退。
我的女儿在哪里
苏菲-拇指姑娘的混合体歪着头。
她的透明躯体内部,一个微小的人类轮廓隐约可见——那是真正的苏菲,被包裹在菌丝网络最深处,像琥珀中的昆虫。
穿睡袍的小女孩突然扑向男人,却被火把逼退。
男人跌跌撞撞地走向祭坛。
火把的烟雾在教堂穹顶盘旋,与漂浮的孢子云形成诡异的漩涡。
当他伸手想触碰苏菲透明的躯体时,管风琴声戛然而止。
所有镇民同时转头。
他们的菌丝脐带像被拉扯的绳索般绷直,连接着地底某个正在苏醒的庞大存在。
教堂地面开始震动,石板缝隙间渗出荧光液体。
黑森林方向的天空变成了绿色。
第十章
根系与星火
火把从男人手中滑落,滚过菌丝覆盖的地板。
火焰没有熄灭,反而在接触荧光黏液时爆发出诡异的绿光,像一条苏醒的蛇沿着菌丝网络游走。
苏菲透明的躯体在火光映照下投出双重影子——一个是小女孩的轮廓,另一个则是某种多肢节的古老形态。
你不是我女儿。
男人后退一步,靴底踩碎了地板上新生的孢子囊。
黏液溅在他的裤腿上,立刻长出白色绒毛。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仿佛某种更古老的存在暂时借用了他的声带:你们忘记了自己的承诺。
教堂的震动越来越剧烈。
彩色玻璃一块接一块爆裂,但飞溅的碎片在半空中就被菌丝网络捕获,重组成了某种钟乳石状的构造。
阿尔杰农菌丝化的尸体从祭坛上立起,他的胸腔完全敞开,里面的绿色核心像警报灯般急促闪烁。
苏菲-拇指姑娘的混合体第一次表现出迟疑。
她的菌丝手指伸向男人,却在即将触碰时痉挛般缩回。
穿睡袍的小女孩突然发出不属于人类的尖啸,扑向男人——却在半途解体,化为一团荧光孢子消散在空气中。
黑森林方向的绿光已经染透了半边天空。
地面隆起又塌陷,仿佛有巨兽在地下翻身。
镇民们的菌丝脐带同时绷断,他们像断线的木偶般瘫倒在地,但眼睛仍然盯着教堂穹顶。
那里,菌丝正编织出一幅巨大的立体地图,展示着地下绵延数英里的菌丝城市。
男人弯腰捡起重新变回橙红色的火把。
他的绷带松开了,露出右臂上早已溃烂的伤口——那不是新伤,而是多年前就被菌丝感染的陈旧痕迹。
我父亲是矿工,
他的声音忽高忽低,像是两个人在交替说话。
他在黑森林地下挖到了不该挖的东西……
苏菲透明的躯体内部,那个微小的人类轮廓突然剧烈挣扎。
真正的苏菲在菌丝网络中苏醒,她的意识像刀锋般划破了拇指姑娘的掌控。
刹那间,教堂里所有菌丝都痉挛了一下,仿佛整个网络被闪电击中。
穹顶的地图突然多出一条红色路径——那是矿井的隧道系统,深入地下半英里,正好贯穿菌丝城市的核心。
男人举起火把,火焰不知何时变成了纯净的蓝色:你们怕火,不是因为会被烧死……而是因为火会切断连接。
地板的震动变成了有节奏的脉动。
阿尔杰农的菌丝尸体突然转向苏菲,他残存的人类眼球疯狂转动,菌丝声带挤出最后的话语:它们……不是……唯一……
一道闪电劈开绿色的天空。
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教堂大门被狂风吹开,暴雨裹挟着无数发光孢子倾泻而入。
镇民们像提线木偶般被无形的力量拉起,他们的身体开始融化,重组,融合成巨大的菌丝柱向穹顶延伸。
苏菲透明的躯体表面出现裂纹。
真正的苏菲正在从内部撕开束缚,她的独眼里同时闪烁着人类的泪光和菌丝的绿芒。
男人趁机冲上前,将燃烧的右手直接按在菌丝网络上。
火焰瞬间蔓延。
不是毁灭的烈火,而是某种纯净的蓝色冷焰,它沿着菌丝燃烧却不伤害人类肉体。
整个教堂的菌丝网络像被烫伤的蛇般剧烈抽搐,悬挂的钟乳石状构造纷纷断裂,在半空中化为荧光粉末。
黑森林方向传来沉闷的轰鸣。
地面突然塌陷出一个直径近百米的巨坑,参天大树像玩具般倾倒。
从地底升起的不是岩浆,而是某种半固体的绿色物质,它形成数百米高的菌丝巨柱,表面浮现出无数痛苦的人脸。
苏菲终于挣脱出来。
她的红裙已经腐烂,右眼窝空荡荡的,但身体其他部分恢复了人类形态。
男人抱住她向门口冲去,身后是正在崩溃的菌丝教堂。
阿尔杰农的尸体最后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彻底融入了燃烧的网络,变成一缕青烟消散。
暴雨中的小镇像一幅被水洗掉的油画。
房屋在菌丝网络收缩下扭曲变形,有些直接坍塌成荧光粉末。
远处的巨坑边缘,第一批变异的动物已经出现——它们的身体半透明化,内部跳动着绿色光点。
男人抱着苏菲跑向河边。
他的右臂完全被蓝色火焰吞噬,却不感到疼痛。
在他们身后,教堂的尖顶终于倒塌,激起一片荧光尘埃。
尘埃中,隐约可见拇指姑娘完整的形态——不是童话里的精灵,而是某种多肢节、菌褶构成的古老存在。
她悬浮在半空,无数菌丝从地底抽出,像倒流的雨丝般回归她的身体。
爸爸……
苏菲虚弱地触碰男人燃烧的手臂,你的手……
火焰突然熄灭。
男人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右臂恢复了——不是变回人类,而是变成了一种介于血肉和菌丝之间的状态。
他能感觉到地下的脉动,能听到菌丝网络的低语,但不再被其控制。
河边的芦苇丛里藏着那辆破损的马车。
当男人把苏菲放进车厢时,女孩的独眼突然看向黑森林方向。
巨坑上方的绿色光柱正在变形,逐渐形成一棵巨树的轮廓——不是植物意义上的树,而是某种用菌丝模仿树形的信号塔。
它们在呼叫。
苏菲的声音轻得像风中蒲公英。
呼叫那些……更古老的……
马车轮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男人用变异的手臂推动车厢,让它顺流而下。
在他们身后,小镇的废墟渐渐被荧光孢子覆盖,像下了一场绿色的雪。
更远处,几个未被完全转化的镇民跌跌撞撞地走向黑森林,他们的身体已经开始透明化。
雨停了。
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但太阳始终没有升起——浓厚的孢子云挡住了阳光,只在云层边缘镀上一层诡异的绿边。
马车漂流到河流转弯处时,苏菲突然指向水面:
河底沉着几十个茧状的物体,每个都有成人大小,表面规律地搏动着。
那是第一批完整的转化者,他们正在休眠,等待某种信号。
男人的变异手臂无意识地伸向河水,又在最后一刻缩回。
他看向女儿空荡荡的右眼窝,那里没有流血,而是长出了一圈极细的白色绒毛,像某种敏感的触须。
会有人阻止它们吗苏菲问。
男人没有回答。
他看向地平线上那棵菌丝巨树,它的顶端正伸出细丝状的枝条,缓缓刺向云层。
更远的地方,其他几个郡的上空也隐约可见绿色光柱。
马车的底板突然传来抓挠声。
男人掀开木板,发现下面藏着一个小铁盒——那是阿尔杰农的标本盒,内壁镀锌已经氧化剥落。
盒子里躺着最后一片未受污染的苔藓标本,旁边是潦草的笔记:
火不能消灭它们……但可以切断连接……找到源头……
河水突然变急,马车被冲向远处的峡谷。
在最后的视野里,苏菲看到教堂废墟上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既像阿尔杰农,又像维克多,更像是某种同时模仿两人的存在。
它举起菌丝构成的手臂,不是告别,而是邀请。
峡谷的阴影吞没了马车。
在彻底的黑暗中,苏菲空荡的眼窝突然亮起微弱的绿光,像黑夜中的萤火虫,像地下的菌丝城市,像那些尚未到来的、更古老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