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位看官,今日且听一段试婚奇谈。话说在那云渊朝,世族联姻多有试婚之俗。所谓试婚,便是贵胄子弟成婚前,先由家中女眷指派贴身丫鬟与未婚夫相处三月,名曰试康健、验品性。
这试婚丫鬟需与男子同塌而眠,若有身孕便生下试生子,却无名无分,不过是府中活计一般的存在。今日故事的主角,便是虞府大小姐虞姝身边的试婚丫头——暄儿。
虞府乃江南望族,家主虞文渊在朝为礼部侍郎,膝下唯有一女虞姝,生得如花似玉,许配给了同朝光禄寺少卿之子鹿鸣。这鹿家公子年方弱冠,生得丰神俊朗,只是听闻身子骨有些单薄,虞家便寻思着按例派试婚丫头过去。
虞姝身边有两个贴身丫鬟,一个是暄儿,年方十六,生得眉清目秀,只是因自小在府中做活,面上总带着几分怯懦;另一个叫巧儿,生得机灵古怪。
虞夫人想着,暄儿性子温顺,最是合适做这试婚丫头,便将她唤到跟前。
暄儿啊,你自小在府里长大,夫人待你如何虞夫人端坐在梳妆台前,缓缓开口。
暄儿忙跪下,道:夫人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
如今有个差事要交给你,你可莫要推辞。虞夫人放下手中的簪子,鹿家公子身子单薄,按例需派试婚丫头过去,夫人想着,你最是稳妥。
暄儿心中一惊,试婚丫头的事她早有耳闻,那意味着要与陌生男子同榻而眠,生下的孩子也无名无分,一辈子只能做个卑贱的存在。她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恐,却见虞夫人面色冰冷,知道此事断无回转的余地,只得叩头道:奴婢谨遵夫人吩咐。
三日后,暄儿便被送到了鹿府。鹿府气派非凡,她被带到一处精致的小院,管事妈妈道:这便是你住的地方,明日起,你便要与公子同用膳、同歇息,记住了,万事以公子为先,若有差池,仔细你的皮。
当晚,暄儿坐在床边,双手绞着帕子,心中忐忑不安。忽听得门声响,抬头只见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走了进来,正是鹿鸣。鹿鸣见她这般模样,心中也有些不自在,便道:你便是虞府派来的试婚丫头
暄儿忙站起来,福了福身子,道:回公子的话,奴婢叫暄儿。
鹿鸣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生得倒也清秀,只是浑身透着一股怯懦,便道:既来了,便安心住着,我也不为难你,只是按例行事罢了。说罢,便自顾自地去书桌前看书了。
暄儿见他这般,心中稍安,却也不敢多言,只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烛火摇曳。
次日起,暄儿便开始了试婚的日子。每日清晨,她要早早起来,伺候鹿鸣洗漱用膳,然后便陪着他在府中散步、读书。鹿鸣虽对这试婚之事有些抵触,但见暄儿乖巧懂事,倒也不反感与她相处。
一日,两人在花园中散步,鹿鸣忽见暄儿盯着池中的锦鲤发呆,便道:你可是喜欢这锦鲤
暄儿回过神来,忙道:奴婢只是觉得这锦鲤自在快活。
鹿鸣笑了笑,道:你若喜欢,日后常来便是。说罢,又道:你家中可还有亲人
暄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低声道:奴婢自小被卖到虞府,早已不知爹娘是谁了。
鹿鸣心中一怔,忽觉眼前这丫头甚是可怜,便道:既是如此,你便安心在这鹿府住着,我自会护你周全。
暄儿抬起头,见他眼中满是温柔,心中竟生出一丝暖意,忙低下头,道:谢公子体恤。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人的相处也越来越自然。这日夜里,鹿鸣喝了些酒,回到房中时已有三分醉意。暄儿忙扶他到床上躺下,正要转身去打水,却被鹿鸣一把拉住手腕。
暄儿,你可怨我鹿鸣醉眼朦胧地看着她。
暄儿心中慌乱,挣了挣手腕,却挣不脱,只得道:公子说笑了,奴婢怎敢怨公子。
鹿鸣忽然坐起身来,盯着她的眼睛道:我知道,这试婚之俗甚是荒唐,可你我都身不由己。说罢,竟俯身吻了上去。
暄儿只觉一阵眩晕,脑海中一片空白,等她回过神来,已是衣衫不整,躺在床上。她看着身边熟睡的鹿鸣,眼中满是泪水,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后,两人的关系便有了微妙的变化。鹿鸣对暄儿多了几分温柔,暄儿心中虽有抗拒,却也渐渐对他生出了一丝情愫。
这日虞姝带着丫鬟来鹿府拜访,鹿鸣亲自到门口相迎。暄儿远远地看着,只见虞姝身着一袭粉色长裙,肤如凝脂,笑靥如花,宛如仙子下凡。鹿鸣见了她,眼中竟闪过一丝惊艳,忙迎上前去,嘘寒问暖,殷勤备至。
暄儿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相谈甚欢,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酸楚。她这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个试婚丫头,在鹿鸣心中,真正在意的还是虞家大小姐。
此后,鹿鸣便常常与虞姝出去游玩,把暄儿晾在一边。暄儿每日独守空房,心中满是孤寂。一日,她忽觉身体不适,恶心呕吐,请来大夫一看,竟是有了身孕。
她满心欢喜地想告诉鹿鸣,却见鹿鸣正与虞姝在花园中赏花,两人有说有笑,亲密无间。暄儿站在远处,看着鹿鸣眼中对虞姝的深情,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这试婚丫头的身份,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
她默默转身回到房中,泪水止不住地流。原来,在这试婚的日子里,她早已对鹿鸣动了心,可如今看来,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鹿鸣对她的温柔,不过是出于怜悯,真正的心意,都给了虞姝。
自从虞姝来了之后,鹿鸣便很少回到暄儿的小院。暄儿怀孕后,身子越来越重,却无人照顾,每日只能自己打点一切。府中的下人也对她态度冷淡,常常给她脸色看。
一日,虞姝来到暄儿的房中,看着她隆起的肚子,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道:你不过是个试婚丫头,竟也敢有身孕,若生下个健康的孩子便罢,若是个体弱的,看你如何交代。
暄儿低头不语,心中满是委屈。虞姝又道:以后你便搬到偏院去住吧,省得碍了鹿哥哥眼。说罢,便转身离去,留下暄儿在房中暗自垂泪。
没过多久,暄儿便被搬到了偏僻的偏院,那里又小又潮,连基本的生活用品都不全。她拖着笨重的身子,自己收拾房间,心中对鹿鸣的期盼也渐渐变成了失望。
这日,鹿鸣忽然来到偏院,暄儿心中一喜,忙迎上去,道:公子可是来看奴婢的
鹿鸣看了看简陋的房间,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很快被冷漠取代,道:我今日是来告诉你,我与姝儿的婚期定了,三日后便成亲。
公子,你忘了我们相处的日子了吗你忘了你说过会护我周全的吗。
鹿鸣别过脸去,道:那不过是试婚的例行公事罢了,你莫要当真。你放心,孩子生下后,我会让人好好照顾,但你,终究只是个试婚丫头。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留下暄儿在原地撕心裂肺地痛哭。她终于明白,自己在鹿鸣心中,不过是个试婚的工具,用完了便可以弃如敝屣。
接下来的日子,对暄儿来说更是一场噩梦。她在偏院无人问津,生产时竟连个稳婆都没有,最终在痛苦中生下了一个男婴。可孩子生下后,便被抱走了,她连孩子的面都没见上一眼。
身体的虚弱加上心中的悲痛,让暄儿病倒了。可即便如此,也无人来看望她,她只能蜷缩在冰冷的床上,独自承受着这一切。
转眼间,鹿鸣与虞姝成亲已有月余。这日,虞夫人忽然来到鹿府,见到暄儿的惨状,心中竟没有一丝怜悯,反而道:你这试婚丫头,如今孩子也生了,留着也是个麻烦,不如……
她话未说完,便有几个粗壮的婆子走了进来,抓住暄儿的手脚。暄儿惊恐地看着她们,不知道她们要做什么。
夫人说了,试婚丫头生下孩子后,若身子有恙,便要挖心掏肝,以保孩子平安。一个婆子冷冷地说道。
暄儿闻言,心中大骇,拼命挣扎,却哪里挣得脱。她看着虞夫人冰冷的眼神,看着鹿鸣站在门口无动于衷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世界太过冰冷,自己的一生,终究是个悲剧。
鹿鸣,你当真要如此对我暄儿眼中满是泪水,大声喊道。
鹿鸣别过脸去,不敢看她,道:这是试婚的规矩,我也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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暄儿笑了,笑得凄凉,笑得绝望,她知道,自己终究是逃不过这一劫了。在婆子们的拉扯下,她渐渐失去了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子朝自己胸口刺来……
且说暄儿在鹿府遭逢剧变,本以为命丧黄泉,却不想那刀子临身时,鹿府忽然来了急报——鹿家大小姐鹿溪遣人传信,言说丞相之子沈怀安即将议亲,需得力试婚丫头,鹿家能攀上沈家也是好事。
虞夫人本就嫌暄儿是个累赘,当下便顺水推舟,着人用草席裹了她那半死不活的身子,连夜送往沈府。
这沈府乃京城显贵,丞相沈秉之权倾朝野,其子沈怀安年方十九,生得玉面朱唇,却是出了名的试婚煞星。
原来沈府试婚之俗与别府不同,既非验男子康健,亦非试品性,却是专以试婚丫头为活药引,谓其察血气、试阴阳,规矩之苛酷,较鹿府更甚三分。
暄儿被掷在沈府角门时,天正下着冷雨。管事嬷嬷捏着她的下巴左看右看,嫌道:瘦巴巴的,倒像个病鬼。也罢,先送去‘洗尘’,若过不得七关,便喂狗去。
说罢,唤来两个粗使婆子,拖死狗似的将她拽进后院。
沈府试婚第一关,名曰香汤浴骨。所谓香汤,实则是十余味辛辣药草熬成的热汤,滚烫着倾进青石浴桶。
暄儿被剥得赤条条推进去,药汁激得她浑身冒起红疱,喉间腥甜翻涌,偏那嬷嬷还拿竹片狠敲她脊背:缩什么沈公子房里要的是能承阳气的身子,你这般畏冷,怎生试得
第二关银针探脉,更是生不如死。八个婆子各执银针,照着《黄帝内经》上的三十六处大穴扎下去,专挑冲脉任脉施针,说是要测经血是否顺达。
暄儿疼得抽搐,指甲抠进砖缝里,血珠混着泪水滴在青砖上,却听得嬷嬷们笑谈:上回那个丫头,第三针便昏死过去,抬出去时浑身紫胀,倒像个紫茄子。
第三关到第六关,或是赤脚踩烧红的炭盆测耐热,或是整夜跪坐不许合眼测耐力,或是灌下催吐药观察排泄测脾胃——每一关下来,暄儿都觉得自己离死又近了一步。待熬到第七关朱砂点记,嬷嬷用尖笔蘸着掺了麝香的朱砂,在她胸前背后刺下密密麻麻的小字,记的是沈怀安的生辰八字与试婚期限,美其名曰阴阳相契,实则每一笔都刺进皮肉三分,疼得她几度晕厥。
七关过罢,暄儿被扔进一间狭小的厢房,床上摆着件蝉翼纱衣,薄如无物,领口开至肚脐,袖口短得遮不住肘。
案上搁着一本《试婚手札》,里面详详细细记着沈怀安每日的饮食、作息、甚至如厕时辰,末页朱笔圈着一行字:每夜子时初刻,需记公子呼吸频率、脉象沉浮,错漏一处,杖责二十。
暄儿裹着纱衣跪在床前,只敢盯着青砖缝。沈怀安斜倚在榻上,把玩着玉扳指,忽然开口:鹿家送来的丫头倒比先前几个顺眼些。话音未落,忽然甩过一记皮鞭,抽在她肩头:谁许你抬头试婚丫头的眼睛,该长在公子的脉门上,不是长在脸上!
从此夜夜如此。暄儿须得侧躺在沈怀安身侧,耳朵贴着他心口数呼吸,手指搭在他腕上测脉搏。有一夜她实在熬不住打了个盹,待惊醒时,沈怀安的脉息已乱了节律。第二日,管事嬷嬷便按着她趴在长凳上,一五一十打了二十杖,边打边骂:你当试婚是享福沈府的试婚丫头,便是公子房里的活沙漏、脉枕,稍有差池,便是作死!
更难熬的是试味。沈怀安每用一道菜,必让暄儿先尝,且须说出咸淡几分、油温几度、佐料几钱,说错一味,便要跪舔残羹。
有次他故意在参汤里搁了三钱黄连,暄儿尝出苦味,如实禀报,却被沈怀安掐住下巴灌下整碗苦汤:蠢东西,参汤本就该苦,你喊苦,是嫌我的药难吃
如此几月,熬暄儿身上没一块好肉,却偏偏怀上了身孕。那日她对着《试婚手札》呕个不停,嬷嬷一把扯过她的手腕,冷笑一声:倒是个能下崽的。可惜沈府规矩——试婚期间有孕,需得先‘验胎’。
所谓验胎,竟是让稳婆用银钩探入腹中,说是看胎象是否顺阳气。暄儿被按在冷石板上,疼得满地打滚,稳婆却赞道:胎位正,脉息稳,是个能承沈家血脉的。
可这夸赞不过是噩梦的开端——沈府试婚丫头若有孕,每日需饮安胎药,却不许下床,连翻身都得由婆子盯着,生怕动了胎气。
更狠的是,沈怀安自此将她视作祥瑞,却也更肆意折磨。他常夜半来房里,掀开她的衣襟,用扳指按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听她吃痛的抽气声,笑道:你这肚子,倒是比先前有意思些了。只是若生下的孩子有半分不足,我便剜了你的心肝去喂鹰。
暄儿唯有咬着帕子掉泪,想起在鹿府时,虽也受虐,却曾有过片刻温情,如今在沈府,却连哭都不敢大声,生怕惊了龙胎,招来更重的责罚。她摸着肚子里渐渐成形的胎儿,忽然后悔自己为何要活下来——这般生不如死的日子,连孩子都要跟着遭罪。
三个月试婚之期将满,沈府张灯结彩,预备迎娶尚书之女。暄儿以为苦日子到头,却不想等来的是试婚终祭。
那日正午,她被拖到沈家祠堂,赤足跪在青石板上,面前摆着三牲祭品,身后站着沈府上下百口人。丞相沈秉之坐在上位,朗声道:试婚之礼,贵在察阴阳、验血脉,今此女已证怀安公子康健,当行‘血祭礼’,以告祖先。
暄儿这才明白,沈府的试婚丫头,从来不是为了给公子留后,而是用她们的身子做活祭品,若怀了孕,便要在胎儿足月前剜出心肝,以纯阳血脉祭祀,换得正妻生子顺遂。
她拼命挣扎,却被按在祭台上,沈怀安亲手执起牛耳尖刀,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你该觉着荣幸,先前几个丫头都没怀上,唯有你,能给沈家的祠堂添一炷香。
且说暄儿被剜心祭天之时,忽有黑影破窗而入,袖中飞出三枚透骨钉,直取沈怀安眉心。众人尚未反应,那杀手已将暄儿捞起,足尖点地,破瓦而出。
救她的人,是江湖上人称血手观音的阮娘。这阮娘原是前太子太傅府的试婚丫头,当年被剜去子宫丢在乱葬岗,却被杀手组织无间阁捡回,练得一身武功。
她掀开暄儿衣襟,见胸前朱砂刺字尚未愈合,冷笑道:又是个被试婚规矩啃剩的骨头。也罢,阎王爷不收你,便跟我学杀人吧。
无间阁的地牢里,暄儿被泡在刺骨的药潭中,阮娘手持浸过醋的皮鞭,每抽一鞭便喝问:还记得鹿鸣怎么看你吗沈怀安的刀刃刺进来时,你可恨
鞭痕叠着旧伤,痛得她眼前发黑,却听得阮娘说:痛便记住,试婚丫头的血,不该流在祭台上,该喷在仇人颈子上。
三个月后,暄儿被丢进满是毒蛇的石窟,阮娘抛给她一把锈刀:杀不了蛇,便被蛇吃,杀得了蛇,便用蛇胆练眼。
她蜷缩在角落,看青蛇吐着信子逼近,想起在沈府被银钩探胎的痛,想起鹿鸣说试婚不过例行公事的冷脸,恨意涌上来,锈刀挥出时竟比蛇信还快——第一刀斩了蛇头。
江南虞府门前停着辆青布马车。驾车的老车夫眯着眼,袖中藏着淬了蛇毒的刀——正是易容后的暄儿。
她盯着虞府匾额,想起当年被虞夫人指派试婚时,自己跪在梳妆台前的怯懦模样,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管事嬷嬷正在房里数着克扣试婚丫头的月钱,忽见窗纸无风自动,一道黑影闪过,喉间已多了把冰凉的刀。还记得香汤浴骨时,你用竹片敲我脊背吗
老车夫褪去面皮,露出暄儿左颊新纹的蛇形刺青,嬷嬷瞪大双眼,未及呼救,舌尖已被刀削去——这是当年她让试婚丫头跪舔残羹时,最爱说的狗舌头不配尝人食
鹿鸣与虞姝的五周年婚宴上,红灯笼映着新人笑脸。灯同时熄灭,再亮时,主桌上多了个戴青铜鬼面的女子,脚下踩着鹿府管事的头颅。
鹿公子可还记得,试婚丫头生下的孩子,连名字都不配有鬼面下传来森冷话音,鹿鸣手中玉杯落地,只见那女子甩出九节鞭,
你说试婚丫头生下体弱的孩子便要挖心,
鹿鸣跪地求饶时,暄儿忽然笑了,笑得比当年在祭台更凄厉。她抽出鹿鸣腰间佩剑,却不用来斩他,而是将剑尖对准他的下体——沈府试婚规矩,男子若身子不康健,便要废了传宗接代的根。
你既拿我当试婚工具,我便替天下试婚丫头,验一验你这‘康健’是真是假。
沈府的冬至祭典,丞相沈秉之正欲宣读祭文,忽闻祠堂外传来锁链拖地声。抬头只见一人披着试婚丫头的破旧纱衣。
沈秉之拍案喝令侍卫,却见众人皆僵立不动——早被阮娘带着无间阁杀手屠了护卫营。
暄儿抽出腰间软剑,剑尖挑起他的官服:你说试婚丫头是活祭品,今日我便让你看看,沈家的血脉,该怎么祭天。说罢,剑尖刺入他丹田,却不致命,只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孙子被逐个割喉,血珠滴在当年她躺过的祭台上。
黎明时分,暄儿坐在沈府墙头,望着东方既白。阮娘递来一壶酒。
可还记得你第一次杀人时,吐了三日阮娘替她理了理乱发,此刻的暄儿,左脸刀疤狰狞,却比当年在虞府时,眼里多了团烧不尽的火。
记得。暄儿饮了口酒,辛辣下肚,烧得旧伤发疼,但更记得,每个试婚丫头咽气前,眼里都有这样的火。只是她们没等到天亮,便被埋进了试婚的规矩里。
新的一天来了。暄儿摸了摸腰间的皮囊,里面装着虞沈两家主母的发丝、鹿鸣的断指、沈怀安的头骨——这些不是战利品,是给天下试婚丫头的祭礼。
她知道,自己杀不完所有吃人的规矩,但至少,要让这世道听见,试婚丫头的血,从来不是该被碾碎的尘埃,而是能烧了这旧规矩的野火。
阮娘忽然指着天际:看,启明星亮了。
暄儿抬头望去,只见东方天际有星子闪烁,虽暗,却固执地亮着。她笑了,笑声惊起寒鸦数只。
这世道或许还暗,但至少,试婚丫头的魂,不再是任人践踏的泥,而是能刺破长夜的刃。
且说暄儿血洗虞沈两府后,并未随阮娘退隐江湖,反倒带着无间阁众人在京城扎下根来。她深知,单靠杀人救不得天下试婚丫头,唯有毁了那吃人的规矩,才是正途。
恰逢新帝登基,少年天子赵彻初掌朝政,正欲革新旧制,暄儿便扮作民间讼师,将收集的百余份试婚丫头证词,混在万民书中呈入朝堂。
这日早朝,赵彻展开一卷血书,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试婚七关,关关催命;试婚三年,年年见坟。附页上盖着三十七个血手印,每个手印旁都画着小小的坟头——那是阮娘带着阁中姐妹,跑遍十三州府,从乱葬岗捡来的试婚丫头尸身所按。
陛下可知道,这血书里的三十七人,最小的才十四岁,暄儿卸了男装,露出左脸刀疤,殿中大臣皆倒吸冷气,她们被灌香汤、扎银针、剜心肝时,喊的不是疼,是‘凭什么’——凭什么生为女儿,便要做试婚的活靶子
你便是那血洗沈府的‘血手’
正是小女。暄儿不跪不拜,小女杀人,是律法不容;可试婚之俗杀人,却是律法纵容。陛下看这满朝文武,哪家没有试婚丫头的冤魂哪家的祠堂地基,不是拿试婚丫头的骨头垫的
忽有吏部尚书出列,斥道:贱籍丫头本就是奴婢,试婚乃千年旧俗,岂容你等贱民置喙
暄儿冷笑一声,甩出血淋淋的账册:这是沈府近十年试婚丫头的‘消耗账’,每年买进二十人,记作‘试婚耗材’,用坏便丢去乱葬岗。
尚书大人府上,怕也有本这样的账吧账册甩在地上,露出内里夹着的断指、碎发,正是从各府密室搜出的试婚丫头证物。
无间阁早已在各府安了暗桩——有做厨房丫头的,有当门房小厮的,专记试婚恶行。此时听得暄儿号令,二十余暗桩涌入殿中,各自呈上证据:有人捧着装试婚丫头骨灰的瓷罐,有人举着记录试婚酷刑的画轴,最骇人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撩起裙摆露出腿上烙铁印的试字,哭道:大人说我试婚时叫了痛,便烙了字丢去喂狗,是这位姐姐救了我……
赵彻猛地拍案:够了!试婚之俗,竟比酷吏刑堂还狠他扫过面色惨白的大臣,朕原以为试婚不过是验验身子,不想竟是拿人命当儿戏!
刑部尚书还欲辩解,暄儿却抛出杀手锏——已故太子太傅的手札,里面详述当年阮娘被剜子宫的经过,末页朱笔圈着:试婚非试人,乃试权;试婚丫头非丫头,乃权柄刀下的鱼肉。这手札原是阮娘贴身收藏,此刻呈给皇帝,正戳中旧制要害。
三日后,皇宫正门悬出黄绫凤诏,明晃晃写着:着即废除试婚之俗,凡贵胄之家再行试婚者,以杀人罪论处;试婚丫头所生子女,皆入族谱,与正妻所出同等待遇。
诏尾盖着御玺,更特别注明:钦命暄儿为尚仪局正五品女史,专司查察民间疾苦。
这道圣旨像惊雷劈开乌云,传遍天下。江南虞府前,曾被发配的试婚丫头们捧着诏书本痛哭;京城沈府废墟上,孩子们捡着残砖刻试婚已废;
就连边陲小镇,也有老妇人把当年试婚留下的疤痕给孙女看:以后不会再有了,不会再有了……
暄儿就任尚仪局那日,偏遇着老对头——鹿府大夫人,如今已改嫁的虞姝。她带着身孕闯入局里,指着暄儿骂:你不过是个下贱丫头,凭什么废了试婚规矩我肚子里的孩子,以后岂不是要和试婚生子平起平坐
暄儿看着她隆起的肚子,想起自己被夺走的第一个孩子,忽而生出怜悯:你以为试婚护的是你当年鹿鸣若真身子不健,被剜心的该是你,不是我。
这规矩护的是男人的面子,踩的是天下女子的命。她翻开案上的《试婚罪案录》,里面记着虞姝当年如何苛待试婚丫头,如今你既有身孕,便该知道,每个孩子都该被盼着来,不是被试婚试出来的。
正说着有快马送来急报:岭南王不服新诏,私设试婚所,虐死三名丫头。
暄儿冷笑一声,对虞姝道:你且看着,旧规矩的牙,我一颗一颗掰下来。
岭南王府的地牢,比沈府更阴森。暄儿踢开铁门时,只见六个丫头被铁链锁在石床上,身上烙着验试康健等字,墙角堆着盛满血水的木桶,桶边搁着试婚用的银钩、皮鞭。
你们王爷说,新帝年幼,试婚规矩废不了,暄儿解下披风盖在最近的丫头身上,那丫头却畏缩着躲开,显然被折磨得精神恍惚,
可他忘了,这天下的规矩,从来不是天生的,是被人吃出来的。
她抽出腰间软剑,斩断所有铁链,剑尖挑起岭南王的冠冕:当年沈丞相的头,被我挂在沈府祠堂三天,你这顶王冠,要不要也挂在岭南城门三天
王爷跪地求饶时,暄儿忽然看见石床刻着小字,是先前被虐死的丫头用指甲刻的救我。
十年后,暄儿已是尚仪局最高女官,人称铁面女史。
她主持修订的《闺阁律》颁行天下,其中明定:无论贵贱,女子皆有自主婚配权;试婚之俗,等同杀人,首犯斩立决,从犯流放三千里。
这日她带着阮娘重游鹿府旧址,墙上刻着每个已知姓名的丫头生平。阮娘摸着墙上暄儿二字,笑道:当年在乱葬岗捡到你时,只道是捡了具半口气的尸,不想竟让你凿开了这吃人的天。
几个小姑娘追着纸鸢跑过,裙角扬起的弧度,像极了当年她在虞府花园看见的锦鲤——自在快活,无拘无束。阮娘递来一杯茶,茶汤里漂着片新绿的茶叶,在阳光下泛着光。
还记得你第一次杀人后,说以后要让试婚丫头的血,变成护她们的盾阮娘望着远处的纸鸢,如今这盾,算是铸好了。
暄儿饮了口茶,甘苦在舌尖打转,却终于尝到了回甘。她望着纪念馆匾额上的新天二字,想起当年在沈府墙头看见的启明星——原来星星亮久了,真的能变成太阳,照亮那些曾被规矩埋在阴影里的人。
风过回廊,吹得檐角铜铃叮当响,仿佛是万千试婚丫头的魂灵,在这新天下里,终于能轻轻叹一口气,说一声:值了。
暄儿者,江南虞氏家婢也,生年不详,幼失怙恃,鬻于虞府为奴。及笄,以柔懦见选,充试婚丫头,侍光禄寺少卿子鹿鸣。
试婚之制,云渊旧俗也:凡贵胄议亲,先遣婢女伺男子三月,验其康健,有孕则诞试生子,然无名籍,若草芥。
鹿鸣丰姿俊朗,初遇时稍示温言,暄儿心渐属之。未几,虞姝至,美而娇,鹿鸣改容相就,视暄儿如敝屣。
及有孕,遭弃偏院,产子即被夺,更逢虞夫人之忌,几被剜心以祭,幸值沈家需试婚婢,乃徙沈府,得暂延残喘。
沈府丞相子怀安,性苛暴,试婚之规尤毒:初历七关,香汤灼肤、银针探脉、赤足蹈炭,遍体鳞伤;继侍枕席,夜测呼吸脉象,稍错则杖责;有孕则视为胎盆,禁足苛养,言笑皆刑。
暄儿忍辱含垢,唯念腹中血胤,然沈府试婚竟欲剜其心肝以祭宗祠,以证阳气。
濒死之际,为江湖侠女阮娘所救。阮娘亦前试婚婢,投身无间阁习杀技。携暄儿入寒潭淬骨,受铁鞭练心,教以刀剑之术,授以复仇之志。暄儿尝于蛇窟斩毒蟒,自此柔懦尽去,恨意成刃。
暄儿知,杀一人难绝旧制,乃携无间阁暗桩,收天下试婚罪证,混万民书以呈新帝赵彻。金銮殿上袒露遍体鳞伤,陈试婚七关之酷、耗命之惨,献沈府耗材账、太傅手札,力陈试婚非试人,乃试权。
帝震愤,遂颁诏废试婚之俗,擢暄儿为尚仪局正五品女史,专察民间疾苦。
任职十载,遍历十三州府,破岭南王私设试婚所,救蝼蚁之命;主修订《闺阁律》,明定试婚等同杀人,首犯斩、从犯流;
于旧鹿府设馆,刻试婚丫头名姓于壁,正其名,复其籍。
天下试婚生子,皆入族谱,与嫡出同尊。时人颂之铁面女史,所到之处,旧俗皆废,生女之家始得安枕。
晚年退居京城,创新天阁,收试婚幸存女子,授以技艺,助其自立。
尝谓左右:吾非嗜杀,乃借血刃开新天。试婚之毒,非毁其规,难平万骨冤;女子之命,非正其名,难破千年牢。薨年不详,或言卒于暮春,见纸鸢翻飞如锦鲤游弋,谓其志已遂,魂归自由。
史臣曰:暄儿起于微末,经百死而不倒,化恨意为炬火,焚旧制如枯蒿。其行也暴,其心也仁——暴于权贵之腐,仁于弱女之痛。废试婚一制,非独为己复仇,乃为天下试婚丫头争命也
当是时,男子试康健,女子试死生,她以血肉之躯,撞破千年铁门,开女子自立之先河。虽手染鲜血,却照破人间长夜,诚可谓以杀止杀,以生救生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