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缘尽成殇,爱已成灰 > 第一章

痴缠国师三年,他当众拒我、厌我,嫌弃我。
世人骂我不知廉耻、天生下贱。
我权当听不见,专心追在他身后盼他回头。
等他想起失忆前的承诺。
直到他对随手救回来的孤苦女子展示出格外的温柔耐心。
甚至为她一次次责斥我、抛下我。
我彻底放弃唤醒他的记忆,转身离开。
他却在我牵上别人的手时蓦地红了眼:
星星,你不是答应了会等我的吗
1
闪电劈碎廊下的桌案时,时淮之第九十七次拒绝了我的邀约。
阚祭司,你若是无事可做,不如赶快滚回你的寨子去!
女儿家理应自重,你整日游晃,如此自甘下贱,如何堪任祭司!
我又不欠你,你为何偏要如此没脸没皮,折磨报复于我!
矜贵的人冷着脸,周身气息不稳,是平常见不到的模样。
我暗自苦笑。
这次的斥责,比从前的更直白呢。
饶是我再没心没肺,心脏也不免抽了一下。
可不过一瞬,我就又恢复了平日没心没肺的模样,咧着嘴朝他笑得灿烂。
好嘛,不出去就不出去喽,那么凶做什么!
今天天气冷,你心情不好也是情有可原,过几日郊外的桂花应当开了,我们——
我手指搅着腰间泛白老旧的香囊,自顾自说着出游计划,却不想说到一半,肩膀突然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那人路过溅起的泥点染脏了香囊。
霎时间,我呼吸都窒了一下。
我冷眼看向微弯着腰,脸上却没有半点惧意的小厮,毫不收敛身上的气势,一巴掌扇了过去。
以前竟然不知道国师府的下人都如此无礼!眼睛要是不想要了,干脆我直接帮你剜了吧!
我话音一落,周围草丛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几只翠绿色的小蛇缓缓露出头来。
那小厮脸一下就白了,腿一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我胸腔还是控制不住的起伏。
别的也就罢了,这香囊是从前时淮之一针一线为我缝制的。
年幼的他害羞又郑重地将其塞入我手里,执拗地要了个承诺。
如今时淮之忘却一切,这香囊几乎是我唯一的念想。
平时珍之重之,生怕它有半点损坏,时淮之分明知道,却还是纵容府里下人对我如此!
我心疼地拂去香囊上的污点,没注意到一旁时淮之盯着我手中的香囊,眼中闪过暗沉,连嘴角都绷得发直。
我大致处理完香囊后抬头,撞上的就是他这幅模样。
我还以为他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捧着香囊凑到他眼前。
却在下一秒就如坠冰窖。
时淮之不悦地皱眉:
祭司的威风都耍到我府里来了不过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破烂香囊,针脚稀疏不说,连花样都是不知道哪年的老旧样式,足以说明赠送之人并不上心,你竟也拿它当个宝!
也是,像你这种整日只知道勾搭外男、心思龌龊之人,能喜欢什么干净的东西!怕是连你自己都不记得是哪个野男人送你的了吧!
话音一落,他怔在原地,面上浮现一丝懊恼。
我不是——
国师!时淮之刚说了几个字,跪在地上的小厮生怕话题继续,自己再受到什么惩罚,连忙打断,苏姑娘还在门外等着呢!
时淮之一下回神,低头不悦地斥责,怎么不早说!
他深深看我一眼,丢下一句让我尽快离开,逃也似的快步撑伞离去。
留下我在原地,发僵的手指死死攥着香囊,狼狈得如同丧家之犬。
2
我与时淮之,年少相识。
只是他忘了。
年幼时,前任国师带着他来苗寨做客。
少年一身白衣,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
小小年纪,矜贵与清冷却浑然天成。
有风吹来,是桂花香。
那时不懂什么情愫,只每日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时淮之身后。
看他对人有礼又冷淡,却唯独在看向我时,眼里逐渐染上温度。
再相熟起来,晨起他会唤我一起去山上修炼,傍晚也拉我一同去原野观星。
直到今日,我的观星术都全是从他那学来的。
后来我历练之时伤重,偏偏师傅和前国师都不在,小小的时淮之担起了照顾我的责任。
向来淡定没有表情的人,红着眼给我熬药包扎。
星星,不然以后你就一直在我身边吧,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受伤的!
少年人的心意总会在无人的夜间疯长。
那段时日我下不了床,只好拉着他传授女工。
时淮之满身抗拒,却还是在一旁默默陪伴我。
直到前国师归来,一脸凝重地把人叫走。
不知道二人谈论了什么,再见到时淮之时,他微红着耳尖,不自在地递过来一个粗糙却看得出用心的香囊。
星星,我要回京都闭关了,这个给你,只当做离别留念吧。
他顿了一下,微捏紧袖袍。
星星,下次见面,若是我不记得你,你……你可否主动靠近我百次
话一出口就显得顺当许多,他语速加快不少,毛躁得不像平时的他。
我知道这有些不讲理,但只要百次,百次,我一定能认出你,可好
国师一脉的百层禁制,我略有耳闻。
国师一脉身负诅咒,在到达一定年岁时,都会由师傅亲手设下百层禁制,封印所有情感和记忆,重新开始接触世间。
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向来矜贵的人,此时眼中带上祈求。
那时我的回应是:当然好啦,不就是再追一次嘛,等着我!
年少的喜欢无畏,觉得可以破除世间一切艰难险阻。
我将香囊挂回腰间。
可是时淮之,我好累啊。
3
一旁的小厮见我一直低头不说话,悄悄起身退到很远的角落,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和旁边丫鬟嘀咕起来。
忒,什么东西啊也配对我呼三喝四,亏我还被她唬住了!国师不还是没正眼看她一眼!
就是,你可是肩负最重要的看门职责,要不是你把她放进来,她哪有机会见到国师
要不说乡下来的野丫头就是上不得台面呢,整日只知道追着男人跑,生怕人家不知道她缺男人一样!
哪像苏姑娘啊,为人善良又宽厚,待咱们下人也是极好的,我从来没见过国师对苏姑娘以外的人这样!就她还想和苏姑娘争,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真是自取其辱!
他们的距离稍远,议论也越发肆意起来。
却不知我能被邀请入京,凭的是真本事。
他们的嘲笑一字不落地钻进我耳中。
我却没像从前一般升起不甘和怒意,反而多了一丝释然。
也是,本来就是我一直缠着时淮之,像个甩也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我活该被骂的。
我吸了吸鼻子,若无其事地想转身离开,可刚一抬头,就撞见从院外进来的两人。
一时间,连秋雨都凉了几分。
不得不说,苏倾玉是极美的人。
一袭白衣弱柳扶风,眼波流转间叫人的骨头都酥了,站在时淮之身边竟显得二人该死的相配。
此时时淮之的伞面完全倾斜向她,任由自己大半边身子都湿了也全然不在意。
二人之间虽然还隔了不近的距离,可就是外人怎么也插不进的亲密。
离得近了,还能听见时淮之担忧的训斥。
下这么大的雨你来做什么,叫下人送过来不就行了。
他视线不经意扫过这边,我竟生出他松了口气的错觉。
他话音丝毫没有停顿,但更像是说给我听。
你又不是那种不知所谓的乡野丫头,本就身娇体贵,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
眼眶突然有些发酸。
明明时淮之从前说的最多的话,便是星星永远熠熠生辉,越在旷野之处越明亮得耀眼。
苏倾玉听了这话也看过来,亲昵地朝我露出笑容。
祭司也在呢刚好我做了糖心酥酪来,留下一起尝尝吧
她摆足了主人家的姿态,我看向时淮之,一直疾言厉色不准我留在国师府的人,现在竟没有半分拒绝的意思。
天边又响起几道惊雷,我心头疲惫感更盛,强撑着礼貌拒绝,抬步要走。
时淮之却莫名抬头看我一眼,眉间染上不耐,许是以为我又在欲擒故纵。
苏倾玉视线在我们之间转了一圈,随即惆怅地抚摸上食盒,声音发颤。
祭司可是嫌弃我做的点心过于粗鄙我用的是濒临失传的方子,如今整个世间会的人都没有几个了。这还是母亲在世时教我的。也怪我无用,她若是还在,这方子想必也不会被埋没了。
美人红眼落泪,绕是情感淡漠的时淮之也会心疼。
在我刚路过他身旁时,他拽住了我的袖子,苏姑娘一片心意,你怎敢如此视若无睹地辜负还不赶紧给人道歉,留下来尝尝。
我不可置信地抬头。
不敢相信他竟能为了苏倾玉做如此让步!
可我拒绝不了他的邀请。
时淮之,这算第九十八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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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还是没有道歉。
苏倾玉娇娇柔柔地一拦,时淮之就松了口。
之前没太注意,此时食盒打开,我才发现里面是桂花糖酪。
上次吃到还是前任祭司做给我的。
据说是她外出游历时拜访的一位老师傅亲自教授的。
这糕点原材料难寻,做法又费力。
苏倾玉果真费了不少心思。
我怀念地拿起一块糕点,可刚入口就觉得不对劲——少了最重要的一味食材。
见我皱眉,苏倾玉温柔询问:祭司可是吃不惯
我没想太多,直言:这糕点缺了点东西,虽然比市面上卖的好吃些,但相比真正的糖心酥酪来讲还是差了不少,有机会——
祭司这是什么意思!这可是母亲亲自教我的,祭司难道还怀疑我吗!
还没等我说下次做出正宗的给他们尝尝,苏倾玉就迫不及待地打断我的话。
随即眼眶通红地要把点心收起来。
也是,想必祭司平日用的竟是些珍馐之物,我这等小小糕点自是看不上了,都怪我失了分寸。我不过是一个罪臣之女,本就不配和祭司同桌而食的。
时淮之听了这话脸色一下难看起来,甚至都不去细想她话中的挑拨之意,转头训斥我。
阚南星!你别太过分了!本就是你死皮赖脸要留下来,现在还敢挑三拣四,你怎么如此品行低劣!
还不快给苏姑娘奉茶致歉,否则以后便不要踏进我国师府半步!
他话说得平静,眼神中警告意味却浓重。
我看着眼前陌生的人,脑中某根弦啪地断了。
时淮之,不该是这样的。
他该是天边皎洁的月亮,高贵清俊,又公正不阿。
绝不是现在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袒护别人之人。
我揪紧香囊络子时,房檐上突然传来一道吊儿郎当的男声。
哟,下面这么热闹呢
星星,找你这么久,怎么还跑这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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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淮之猛然抬头,眼神凌厉。
我也跟着看过去,下一秒顿在原地。
男人输着高马尾,发尾和额前都沾了水汽,更衬得那双眼清亮无比。
我不禁上前一步惊呼出声:阿轩,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文轩是隔壁寨子的少主,当年时淮之走后,他陪伴我度过不少难捱的日子。
他一向不羁,两年前外出历练后,我就再没见过他。
此时听了我的话,他一挑眉跳到我面前,带起的风吹起我的辫子。
外面呆够了就想回家呗!我要是不回来,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善言辞了
前祭司的糖心酥酪做得可是一绝,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古方,如今世间也就是她徒弟你还能做出来了!没想到竟然还有傻子敢质疑你真是不自量力!
他丝毫不顾脸色难看的苏倾玉和皱着眉的时淮之,嗤笑着挑起我的香囊。
这东西你怎么还留着要真是那么喜欢香囊,改明儿小爷多给你缝几个更好看的,赶紧把这丑东西扔了算了!
这话他从前说过不少次,每次我都要训斥几句。
这次他都下意识后退一步准备抱脑袋,我却一反常态没了动静。
时淮之一直盯着这边的动静,有人突兀地出现在府里,并且不被所有人察觉,他表现得慎重不少。
直到文轩碰到我的香囊,我却没反应时,他狠狠地皱起眉头。
我追着他跑了三年多,他自然知道我有多宝贝这个东西,从不准任何人触碰,如今却随意给别人把玩。
文轩也注意到了我的不寻常,收起了笑意,星星,和我回去吧
皇帝留你处理的事不是早就处理差不多了吗,耽误在这里,真的值得吗
我垂眸,明白他说得对。
寨子还需要我,我不能再如此任性下去了。
我深吸口气,转头看向时淮之,最后一次不死心地轻声询问:
今晚雨就会停,明日山上的花就会开,要和我一起去看吗
时淮之显然没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还想着玩,在原地沉默半晌。
我的心紧张得要砰砰跳出来,他以前从没有犹豫过,这是不是说明,这次有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好字刚吐出音节,一旁的苏倾玉猛地弯下腰呻吟出声。
嗯……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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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淮之瞬间紧张起来,叫来丫鬟扶着苏倾玉往偏殿去,未说出口的话彻底被抛在脑后。
一定是天气寒凉,你赶路过来身子受不住,之前的旧伤复发了,我这就为你去请太医!
他说完转身就要出门,到门口时才突然想起来什么般,回头对上我逐渐熄灭光亮的眼,神色复杂。
苏姑娘病情紧急,下次吧
略带询问的口吻,和第一次松开的话头。
放在前几日我定要欣喜地跳起来,可如今,我只是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点头催他:快去吧。
时淮之松了口气般匆匆离去。
我看向被文轩试探着抓在手里把玩的香囊,突然笑出来。
时淮之,这是第九十九次。
第一百次,我不想继续了。
文轩盯着我看了半晌,也懂了什么。
抓着香囊的手稍微用力,再用力。
瞄我一眼后用力扯下。
见我还是没什么反应,他又试探着不小心没拿住香囊,将其丢在地上。
我下意识想弯腰捡起,却下一秒控制住了身体。
人都不要了,留着无谓的念想又有何用
文轩盯着我慢慢直起身子,眼里霎时绽放比平时更灿烂的笑容。
笑得虎牙都露出来,却还强压着嘴角,背过身捡起香囊,一把顺着院门口扔了出去,转身朝我伸出手。
走吧南小星,小爷陪你回家!
我看着香囊越过门檐,掐了下手心,最终还是收回视线,递出手腕。
刚接触到文轩干燥的手心,身后突然响起时淮之赶回来的叮嘱。
祭司若是无事,可否留下照顾苏姑娘吧,我看你们很投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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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音在看到我们交握的双手时蓦地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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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没停,发白的闪电再次劈下,照亮的是他逐渐染上嘲弄的脸。
原来祭司还有事,怪不得之前那么急着要走呢,只是堂堂少主,怎么走也不光明正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呢!
我狠狠皱了眉。
从前我一直以为时淮之性情冷淡,才会是最适合国师一脉的继承人。
只是如今,他越来越不像他了。
我上前一步挡在文轩身前,语气也不善起来。
国师这话说的,倒像平日有多欢迎我一样。既然不欢迎,何必做出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平白毁了形象,叫人看了不符您的身份。
再者我与文轩皆是玄门传人,连陛下都要敬我们三分,国师言辞如此激烈,难道连圣意都不顾了
自我进京,总是整日嘻嘻哈哈跟在他身后,没对他说过半句重话。
此时冷脸更是前所未有。
时淮之脸色难看,张了张嘴也没说出什么。
我身后的文轩见状挑眉,更抓紧了我的手腕,一贯的吊儿郎当。
哟,国师这样不依不饶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师对我们家星星有意呢也是,星星这么国色天香又本领高强,不喜欢她的才是傻子吧
不可胡说!少主自重!
文轩话说到一半,时淮之就想也不想地反驳了一句,额间的纹路闪起银光。
我看着一脸凛然的时淮之,抬起手捂住心口,手掌之下心脏泛起刺痛。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
也是,他现在满脑子估计都是苏倾玉吧,哪还能记得半分我们从前的承诺呢
另一只手突然被重重地捏了两下。
我偏头看去,撞进文轩似盛着春水的眼中。
黑色透亮的眼仁中流露出担忧,仿佛里面只剩下我一个人。
可他嘴上却丝毫不留情面,非要把话拆开了剖明了。
啊,原来国师不喜欢我们家星星啊,那你拦着我们干什么,刚才要是我没听错,你不会还想让星星去伺候那女人吧
一个罪臣之女,也配得起祭司去照顾她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还是国师仗着星星以前喜欢你,就能肆无忌惮使唤压榨她了真是想得好美!
他话是对着时淮之说的,眼睛却死死黏在我身上,仿佛生怕我有半分受不住。
手上的力道也逐渐加大,却又保持着分寸不伤了我。
我莫名从他温暖干燥的掌心感受到了力量。
心脏也没那么痛了。
时淮之被说的愣了一下,袖袍微微晃动,看着我们俩更加亲密的样子,眼神发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才抬头看向我,说的话却半点不相干。
你当真要和他走
我突然觉得莫名其妙。
胸腔的郁气已经散的差不多。
我不解地反问:不然呢国师不会真的想让我留下当丫鬟吧!
说着说着我也有了怒意,我从前是心悦你不假,也确实是追在你身边黏着,可我也不是无事可做,更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国师既然有了心悦的女子,我也不便多过打扰,今日之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了,我会尽快禀明圣上,处理好郊外的闹事后,就回我的寨子去。
往后我与国师,就各自珍重吧。
话音刚落,他脸色骤变。
屋内却也在此时匆匆跑出一个丫鬟。
国师,苏姑娘疼得厉害,正不停唤您的名字呢,您快去看看吧!
听见这话,我都不用细想,他定会选择苏倾玉。
这场二选一的游戏中,我从未赢过。
不想再自取其辱,我抓着文轩,坚定地从时淮之身旁走过。
国师快去忙吧,既然你诚心说了,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从正门走了。
第一次踏进国师府,是他邀请我进府讨论案情。
如今从何处来,从何处走,也算圆满了。
时淮之,山高路远。
就当那个曾捧着真心跋山涉水的少女,夭折在路上了吧。
8
时淮之在苏倾玉房外顶着雨站了一夜,背在身后的手死死捏着那枚沾了污泥的香囊。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看见香囊从院中飞出时,会下意识冲出去接住捧在手心。
又失了神智般转回来说了那些话。
二十年人生中,他从未有过这种失控的感觉。
陌生,却又莫名的熟悉。
这种熟悉感,和第一次在押送队伍中见到苏倾玉的熟悉极为相像,甚至来得更猛烈钻心。
以致于此时无论下人第十几次传话苏倾玉想见他,他都冷脸拒绝。
太医不是已经在里面了,有什么病治不好
他睨了一眼低头琢磨话术的小厮,声音轻飘飘的,白日是你撞到了阚祭司吧,还弄脏了她的香囊
小厮一下愣住了,对上男人银纹流转的眼后,骤然意识到主子生气了。
他双腿猛地一软,结结实实跪在地上磕头。
时淮之却看也不看,一抬手几个侍卫就将人架走。
小厮不敢挣扎,只是在慌乱之间口不择言:
大人饶命,都是苏姑娘让我这么做的啊!
侍卫的脚步停下,小厮松了口气,下一秒对上时淮之猛然凑近的脸。
你说什么
小厮打了个哆嗦,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
原来苏倾玉在我身后就到了国师府,硬是沉得住气在门外等我半天,见我一直不出来,才买通了小厮要给我找麻烦。
不仅故意弄脏我珍视之物,还买通下人议论我,故意想刺激我失态,却没想到我与从前的态度相差甚远。
小厮每说一句,时淮之脸色就更难看一分。
直到听说从前很多次我的狼狈回京都与苏倾玉精心设计有关时,一向矜贵的人忍不住抬脚踹在小厮胸口。
你竟然敢!
国师,你在门外吗
时淮之刚扬起声音,屋内苏倾玉温柔的呼唤声就传来。
她披着一件青色披风,脸色略苍白地倚靠在门边。
双眸含情脉脉。
都怪我身子不好,才惹得你顶着霜露也要站在外面陪我。不过我们之间早无需太过生分,快进来喝杯热茶暖暖吧
时淮之站在原地没动。
苏倾玉顿了一下,像是才看到地上跪着磕头的小厮,突然捂着嘴一脸惊讶。
呀,这是怎么了,可是他犯了什么错国师向来宽厚,若不是什么严重的罪过,不如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次吧
毕竟这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惩罚了他或许会让下人寒心,国师觉得呢
她口口声声为了国师府着想,端的却是女主人的姿态,字字句句不忘彰显自己的身份和话语权。
果然有不少没听到小厮的话的人已经向她投去敬佩感激的目光。
时淮之却没像往常一样顺着她。
他只掀了下眼皮,没正眼瞧她。
把这吃里扒外的拖走,赶出府去。
苏姑娘都能下地了,太医的医术果然高明,你这就回去吧,往后你若有事想找我,提前差人送请帖即可。
之前的事我不与你计较,你好自为之。
苏倾玉的身影一出现,他一直藏在心底的迫切被激发得更剧烈。
他此时急切地想去找萦绕在他脑中的那道身影。
想亲自问问她,他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想知道她和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
想像那个男人一样抓住她的手问她,你还心悦于我吗
可刚转身想离开,后背就扑上来一具温软的身体。
9
国师,不要走!
我是真的喜欢你啊!自你从那些畜牲一样的官兵手中救下我,我的心就只为你跳动,你感受一下啊,它是热的!
国师,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了,祭司心中有文少主,有苗寨,还有天下,她不可能对你有意的,这些时日不过是逢场作戏,那个少主一出现,她不就立马和人跑了吗
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回头看看我吧!
时淮之抬手想掰开苏倾玉,可手要接触到她的手时,脑中突然有根弦绷紧一般,疼得他顿了一下。
苏倾玉敏锐地察觉到了,悄悄勾起唇角,语调更放轻。
时淮之,我才是你一直在寻找的人,也是一直寻找你的人。你忘记了吗,是你自己要我来找你的啊
你从小,心悦的就是我啊。
女人的声音仿佛响在天边,却又像是在脑中不断循环。
时淮之的眼神逐渐染上迷茫。
苏倾玉绕到他面前,得意地笑着,踮起脚尖凑近他的唇。
却在下一刻猛然被推倒在地,手掌擦在地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她惊疑地抬头,只见时淮之眼眶通红,一手捂着太阳穴,整个人呈现极其痛苦的状态。
什么从小,什么从前!
似是说了什么禁忌词,他脑中的痛意更加剧烈。
突然闪过一个粉嫩的小团子,扎着两个歪斜的发髻,顶着满脸泥点子蹭蹭蹭爬上树,随后捧着几个果子跑到他面前。
阳光照得果子闪闪发亮,他却觉得一切都不如那女孩葡萄似的眼仁夺目。
他越想看清那女孩的脸,脑中就越有什么东西在阻止着他。
他失了智般掐住苏倾玉的脖子,丢了所有平日的风范。
说!你知道什么!
苏倾玉被掐得脸色涨红,开始还狡辩几句。
直到看着他另一只手里还死死抓着那个香囊,才猛地笑出声,费力地从喉间挤出一句话。
呵,时淮之,看看你这幅狼狈的样子!你不是无所不能吗,怎么不自己给自己算算啊,好知道你自己都错过了什么啊!
话音一落,她就被甩开撞到不远处的柱子上。
本就虚弱的身体又吐出口血。
视线模糊时,她只看到时淮之仓皇的背影。
伸出的手还没抬起,下一刻就失去了意识。
10
文轩拉着我离开国师府后,直奔皇宫。
风中,少年的声音显得格外潇洒。
小爷早就帮你处理完郊外那个摊子了,你直接去和皇帝说一声,咱直接就能走。怎样,我靠谱得很吧
听到熟悉的臭屁话语,我不禁笑出声来,一胳膊肘怼过去,少贫!
我叹口气,也幸好有你了,不然我还真有点难下定决心。
有风吹来,卷着路边的沙土入眼。
我低头揉了下眼眶,眼眶不知不觉红了。
文轩回头看我一眼,停了话头,直到从皇宫出来再出城,都再没说过别的。
我觉得奇怪。
你怎么——
阚南星!
我刚开口,他就一脸郑重地转身打断。
我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一时怔住。
怎么了
他深吸一口气,我竟在他身上感受到不合时宜的紧张。
可我等了半天也没有下文。
半晌,就在我打算先走一步时,他才破罐子破摔般闭眼大叫出声。
你知道我一直心悦你的吧

原本想和时淮之一起看的桂花,已经提前开了。
淡淡的桂花香钻入鼻尖,让人生出恍若经年的错觉。
我从未想过文轩对我有别的感情。
这么多年,我所有与时淮之有关的心事都只说给他听。
他除了替我出主意,只偶尔会骂我两句没出息。
我以为我们是最纯粹的朋友。
若他说的是真的。
那那些时候,他都在想什么呢
文轩睁开一只眼睛瞄我,正巧撞见我眼角滚落的一滴泪。
他下意识伸手接住,整个人又慌乱起来。
也顾不上害羞,掏出帕子在我脸上胡乱擦起来。
别别别,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我就是看你放下时淮之了,和你说一声而已。
你要是不喜欢我,我就还是当你朋友啊祖宗快别哭了,我——
唰!
他的安慰还没说完,身后就骤然飞出一把匕首,破空而来。
时淮之在不远处微微喘气,放开她!
我的愧疚之泪戛然而止,反手拉上还想骂回去的文轩就走。
不要和无关之人纠缠,浪费时间。
时淮之听到了,脚步一顿,声音凄厉。
星星,你不是说会一直等我的吗
我瞬间停住。
11
时淮之状态很不对劲。
额头代表的国师纹路此刻黯淡无光,眼眶也红得不正常,发尾处甚至有几分发白。
手掌虽然掩在衣袖里,却还能看出来微微发抖。
他都想起来了。
没有经过我百次唤醒,他强制恢复记忆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刺激了他,但自我测算命运,他很容易日后神志不清。
这国师的位置,他恐怕再也坐不住了。
可是,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想起的那个满眼是他的少女,早就不在了呀。
我从腰间抽出骨笛,对着逐渐靠近略显疯狂的时淮之放狠话。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国师,你该回去找你的苏姑娘,想必她的病还没好吧,你这么出来,就不怕她伤心吗
不提苏倾玉还好,一提起她,时淮之更癫狂了。
都是她骗了我!
她用了手段让我对她产生熟悉感,让我以为她才是你。
但我发誓我从没和她过多接触,她虽然有手段,我的视线却还总是落在你身上,情不自禁地被你吸引。
他说着掏出那枚有点脏的香囊,从前我以为这是别人送你的香囊,心底一直介意,才和你保持距离,如今我都想起来了,星星,这么多年辛苦你了,和我回去好不好你答应我了的啊
不好!
我的拒绝还没说出口,文轩忍了半天到底还是没忍住。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我拦下,整个人委委屈屈地站到我身后,周身气息不稳。
我捏着他的指尖稍稍用力,他一下安静下来了。
国师,你想起来的只是从前,可人是会变的。
我虽答应过你,可也要在我内心愿意的时候,如今,我反悔了。
这次真的是最后一面了,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好好珍惜身边人吧,苏姑娘毕竟是真心喜欢你的。
往后,再也不见了。
骨笛吹响,周围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条翠绿色的小蛇首当其冲,带领一众蛇虫,在我们之间划出一道楚河汉界。
时淮之还想运转内力驱散它们,却猛地突出一口血来。
我下意识回头,心脏还是空了一拍。
可只是瞬间,我捂着心口,那里已经恢复了平常的节奏。
我吐出一口浊气,转头看文轩。
走吧,回去和我详细说说,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少年微红了耳根,身后时淮之逐渐微弱的呼唤也渐渐远去。
星星,别走……
12
那日之后,我没再关注时淮之的事。
师傅曾教我,离开可以不痛快,但要彻底。
那晚我从头至尾听了文轩这些年的心路历程。
我感动,却不知该作何反应。
最后还是他主动叫我放松心态。
我们慢慢来,小爷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了!
于是我们从京都的秋,一起回到了南疆的夏。
他也不出去游历了,就每天跟在我身后,像以前我追着时淮之那般,追着我跑。
直到有一天赏星时,他突然从我身边起身,莫名其妙说要去做糕点。
转头我的贴身侍女小桃就提着驱蚊草过来了。
小桃跟我许久,知道点我的事,此刻边点着草,边状似无意般开口。
祭司,我最近听说一件趣事儿,听说那京都的国师不知怎的了,回京后疯了一样,逢人就问有没有人见到星星。
起初百姓还以为要出什么大事,所有人晚上不睡觉在那帮他找星星,直到后来国师日夜不分,满头华发,大家才知道国师早就病了。
陛下一怒之下罢免了他的国师之位,说是把人送去修养了,不过大家都说,国师一脉,可能后继无人了,也真是可惜。
小桃看我一眼,继续。
不过说起来,之前国师和一位苏姑娘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国师落难,怎得也不见她半分身影,不会真像他们说的,从国师府抬出去那具尸体就是她吧
小桃打了个寒战,不再往下说。
我躺在草地上,吹着微风,看着满天的繁星,不甚在意。
身负天命之人,不可自窥命运。
时淮之,犯了大忌。
13
岁月倥惚。
转眼年关。
冬日的寨子,柴火正旺,摇椅轻晃。
我一不留神打了个盹。
梦里小小的阚南星轻轻甩开小时淮之。
用稚嫩的嗓音说:不啦,这个约定对我不公平。
我再也不要等你了,往后梦里,也不要相见啦。
转身时许是错觉,小时淮之额头的纹路闪烁一下。
随后逐渐变淡。
我睁眼,面前猝不及防闯进一张隽秀的脸。
瞳孔中流转的是万千星河,和微错愕的我。
他扬起唇角,耳尖泛红:南小星,你可真好看。
我一把推开他的肩膀,这还用你说
身侧之人顿了一下,低低笑起来,手指偷偷缠上我的食指。
砰——
烟火在空中炸开,小桃带着一群小豆丁进来:
祭司快来,过年啦——哦不,还没过呢,都怪你们看错了时间,一会儿扣了你们的饴糖!
小桃带着小豆丁们的哀嚎声逐渐远去。
温璟那只手掌也悄悄包裹住我的。
我偏头看向他眼中期冀的小心翼翼,翻过手心,与他十指紧扣。
岁月在默数,幸福已敲门。
这一年新春,遇新人,启新生。
我又抬头望向烟火,轻轻开口:手再抖就不要牵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