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周舒桐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稳稳立在脚手架顶端,指尖捏着一枚黄铜螺丝。展厅穹顶的射灯将她的影子投在雪白墙面上,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鹤。楼下传来苏琪标志性的口哨声,三短一长,意思是有敌情。
旋转楼梯传来高跟鞋敲击大理石的声响,频率快得像是要赶投胎。周舒桐头也没回,把最后一块亚克力展板卡进榫槽:私人布展时间,参观请扫码预约。
姐姐好凶呀。白芊芊的声音甜得能滴出蜜糖,她今天换了身奶白色针织裙,怀里抱着印满logo的纸袋,阿泽让我来送开业礼物呢。
周舒桐终于转过身,看见纸袋里露出爱马仕橙的包装盒。她突然笑起来,腕间的羊脂玉镯撞在钢管上发出清响:顾泽没告诉你我过敏,闻不得马鞭草味道。
白芊芊表情僵住时,展厅的玻璃门又被推开。穿深灰色衬衫的男人弯腰钻过警示带,袖口沾着几点靛蓝颜料。他手里拎着两杯咖啡,热气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
打扰了。裴牧之把其中一杯放在工作台上,杯底压着张便签,馆长说您需要明代榫卯的参考资料。他的目光扫过白芊芊手中的纸袋,又平静地移开。
咖啡杯沿沾着半片肉桂,是周舒桐惯喝的口味。苏琪不知何时晃到了她身后,耳语带着薄荷糖的气息:这男人调查过你。
白芊芊突然把纸袋往台面一搁,金属链子故意刮倒了咖啡杯。褐色液体泼在明代建筑线稿上,裴牧之却先一步抽走了原件,只留下复印件缓缓被浸透。
抱歉呀。白芊芊眨着眼摸出纸巾,印着香奈儿logo的纸面在距离稿纸五厘米处停住,姐姐不会怪我吧
周舒桐接过裴牧之手中的线稿,指尖在某个斗拱结构点了点:白小姐知道吗明代工匠有个规矩。她突然抓住白芊芊的手腕,将沾满咖啡的复印件按在她掌心,以牙还牙的物件,得亲手接着。
玻璃门再次响动,顾泽的定制皮鞋踏进来时,正看见白芊芊满手褐色液体在发抖。裴牧之忽然向前半步,松木香掠过周舒桐肩头:顾总,令尊上周刚捐了古建保护基金。他声音很轻,令媛却在毁文物复刻稿
苏琪的拍立得适时地闪了一下。
**第二章**
周舒桐没想到会在凌晨三点的便利店遇到裴牧之。
她刚结束通宵赶稿,头发随意挽起,宽大的针织衫下露出一截白玉镯。冰柜的冷光映在她脸上,显得眼下淡青更明显。她伸手去拿最后一瓶蜜桃乌龙茶,却碰到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让给你。裴牧之收回手,袖口蹭过冰柜边缘,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衬衫领口微敞,锁骨处沾了点儿颜料,像是刚从画室出来。
周舒桐没客气,拧开瓶盖灌了一口,甜味在舌尖漫开,才觉得精神回来几分。她瞥见他购物篮里的猫罐头和绷带,挑眉:喂野猫
嗯,巷口那只三花腿伤了。他语气平常,像是陈述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她忽然想起顾泽曾嘲笑她浪费钱给流浪猫买进口粮,指尖无意识摩挲了下玉镯。裴牧之结完账,推门时夜风卷进来,吹散了她耳边一缕碎发。
周设计师。他突然回头,明早暴雨,你展台的防水层不够厚。
她一怔,还没问他是怎么知道她的展台细节,便利店的自动门已经合上。玻璃外,他的身影融进夜色,只剩路灯投下一道斜长的影子。
苏琪的电话在这时打进来:桐啊,惊天大瓜!白芊芊根本不是艺术生,她连莫奈和梵高都分不清!背景音嘈杂,隐约能听见键盘敲击声,我搞到了她艺考代考的证据,发你邮箱了。
周舒桐望着裴牧之消失的方向,忽然笑了:先不急。她转着腕间的玉镯,猫抓老鼠,得等老鼠自己慌。
雨开始下了,第一滴砸在便利店招牌上,溅起细小水花。
**第三章**
暴雨在清晨如期而至。
周舒桐站在展厅中央,听着雨点砸在玻璃穹顶上的闷响。她伸手摸了摸展台边缘——干燥的,防水层果然被加厚过。昨晚她明明没告诉裴牧之展台的具体位置。
苏琪嚼着薄荷糖晃进来,高跟鞋跟沾着水渍:你猜我刚在停车场看见谁顾泽那辆招摇的蔚蓝,副驾坐着白芊芊。她眯眼,那姑娘眼睛红得像兔子,估计刚吵过架。
周舒桐从工具箱里抽出一卷铜线,指腹蹭过锋利的断面:顾泽最讨厌女人哭。她记得分手那天自己摔了他收藏的威士忌,而他皱眉的样子像在看一个失手打翻咖啡的实习生。
玻璃门被推开,带进一阵潮湿的风。裴牧之撑着一把老式黑伞走进来,伞骨上刻着极细的云纹。他今天换了件靛青色衬衫,袖口卷起两折,露出腕骨上一道浅疤。
防水层还够用吗他问得随意,仿佛只是聊天气。
周舒桐的玉镯在阴雨天泛着柔光:裴先生对明代建筑有研究,对现代防水材料也这么了解
他忽然从公文袋里抽出一本手札,牛皮纸封面上烫着营造拾遗四个字:这本笔记里提到过,万历年间工匠用桐油混合糯米浆做防水。翻开内页,夹着一张泛黄的咖啡馆收据——正是周舒桐常去的那家。
苏琪的眉毛快要飞进发际线:这位先生,你该不会是个——
古建修复师。裴牧之截住她的话头,目光却落在周舒桐的工具箱上,周设计师的斜口钳是德国老牌子,现在买不到了。
雨声忽然变大,白芊芊就是这时候冲进来的。她的针织裙下摆全湿了,睫毛膏晕成两团黑影:阿泽要收回展厅赞助!她声音尖得刺耳,除非你公开道歉!
周舒桐慢条斯理地戴上工作手套:道什么歉
为昨天……为那个咖啡……白芊芊的视线突然黏在裴牧之手上——他正用钢笔在笔记上批注,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让她打了个颤。
裴牧之头也不抬:万历二十三年,苏州有个工匠被告毁坏木料。他翻过一页,后来发现是东家的小妾往榫眼里倒了胭脂虫胶。
白芊芊的脸唰地白了。苏琪突然举起手机:巧了,我刚收到匿名邮件。屏幕上是白芊芊在后台调换展品标签的监控截图,这角度选得真好,连你假睫毛掉了一簇都拍到了。
周舒桐摘下手套,玉镯撞在金属台面上叮的一声:顾泽有没有告诉你,这场展览的保险金是他公司半年利润她凑近白芊芊耳边,而我,刚好认识保险调查组组长。
雨幕中传来急刹声,顾泽的皮鞋踩在水洼里溅起泥点。裴牧之合上笔记,钢笔在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弧。
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那只三花猫,今早生了四只小猫。嘴角扬起极浅的弧度,最大的一只,左爪有块白玉似的毛斑。
**第四章**
周舒桐的指尖停在玉镯上,触到一丝不寻常的凉意。
顾泽冲进展厅时,昂贵的皮鞋已经浸透了雨水,裤脚沾着泥渍。他的目光扫过白芊芊惨白的脸,又落在周舒桐身上,嘴角扯出个虚伪的笑:舒桐,我们单独谈谈
苏琪咔嚓咬碎嘴里的薄荷糖:顾总,您未婚妻还在这儿呢,不合适吧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白芊芊艺考代考的聊天记录。
裴牧之忽然站起身,黑伞水珠滴落在地面晕开一片深色。他单手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露出锁骨下方一道淡疤:顾总认识张明远吗他语气平常,那位保险调查组长昨天刚问我借了万历年的理赔案例——真巧,也是颜料毁约的纠纷。
白芊芊突然抓住顾泽的手臂:阿泽,我们走吧……她的美甲几乎掐进他西装布料,我、我肚子疼……
周舒桐轻笑一声,从工作台抽屉抽出份文件:顾泽,这是你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她翻开产权证书,你说这间展厅永远属于我。指尖点在附加条款上,可惜你没仔细看违约条款——如果赞助方单方面撤资,需支付三倍违约金。
雨声忽然变得密集,顾泽的瞳孔缩了缩。他当然记得这份礼物,当时只是为了彰显自己宠女友的人设,根本没细看律师拟的条款。
裴牧之的钢笔突然在指尖停住:明代有种契约叫‘鸳鸯契’。他目光扫过顾泽发青的脸色,毁约的一方,要在祠堂当众吞碎瓷。
白芊芊的抽泣声戛然而止。她突然松开顾泽,踉跄着往门外跑,却被苏琪伸脚绊住——
急什么苏琪甜甜地笑,你的‘孕检报告’还在我这儿呢。她从包里甩出一张纸,市妇幼的刘主任让我转告你,伪造医疗文书是犯法的。
顾泽猛地抢过报告,手指发抖地翻到盖章处。他的表情像被人当胸捅了一刀:……你根本没怀孕
周舒桐的玉镯突然回暖。她看着顾泽脸上扭曲的震惊,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转身从工具架取下錾刀,她开始专心修整展台边缘的木雕纹样。
周舒桐!顾泽吼出声,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设局——
设局裴牧之忽然挡在她前面,松木香混着雨汽扑面而来。他比顾泽高出半头,垂眸时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顾总,令尊上周刚以您的名义捐了贫困助学基金。他从手机调出一张照片,这位被您‘资助’的女大学生,长得真像白小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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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里,顾泽搂着穿校服的女孩站在酒店门口,日期是三个月前。
苏琪吹了个口哨:哇哦,未成年
暴雨轰然砸在玻璃穹顶上,像一场迟来的审判。白芊芊瘫坐在地上,睫毛膏黑泪划过她精心打造的伪素颜妆。顾泽的嘴唇颤抖着,昂贵的西装被雨水和冷汗浸透,终于显出几分狼狈本色。
周舒桐的錾刀在木纹上刻出最后一笔,碎屑簌簌落下。她抬头时,发现裴牧之正望着她,目光沉静得像古井。
那只三花猫,她突然说,能带我去看看吗
裴牧之眼底浮起一丝笑意,黑伞在她头顶撑开一片晴空:现在雨正好小了。
**第五章**
巷子里的积水映着破碎的霓虹灯,周舒桐的高跟鞋踩过水洼,溅起的水珠沾湿了裴牧之的裤脚。
拐角处的纸箱里,三花猫警惕地竖起耳朵,四只毛团正挤在它腹下吃奶。最大那只幼崽的左爪果然有块白玉似的斑纹,在暗处微微发亮。
像不像你戴镯子的手腕裴牧之蹲下身,从口袋里摸出小鱼干。猫妈妈犹豫片刻,终究抵不住诱惑凑过来。
周舒桐忽然笑了:裴先生对猫都比某些人对人温柔。她腕间的玉镯碰在纸箱边缘,发出轻响。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方才展厅里,白芊芊突然晕倒,顾泽抱着她冲出去时,连钱包掉在地上都没发现。
苏琪发来消息:顾氏股价暴跌15%,他爸刚停了顾泽所有信用卡附带一张顾泽在雨中拦出租车的狼狈照片。
裴牧之的手机也在此时亮起,屏幕上是古建筑协会的邮件:关于明代契约中的违约金条款考证。他按灭屏幕,却听周舒桐问:你早知道顾泽会来闹场
猜的。他指尖掠过小猫的茸毛,他去年用同样手段逼垮过一家画廊。雨后的月光落在他侧脸,勾勒出锋利的颌线,不过没想到,你会用鸳鸯契反击。
周舒桐从包里取出顾泽掉落的钱包,抽出夹层里的照片——那是他们毕业旅行在敦煌的合影,她笑得灿烂,顾泽的视线却落在照片边缘的陌生女孩身上。
你知道吗她把照片撕成两半,他当年追我,只是因为听说我外公收藏着宋代《营造法式》的孤本。碎纸片落入积水,墨迹渐渐晕开。
裴牧之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拇指轻轻擦过玉镯。他的掌心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温度却意外地暖:真品在故宫地库,你外公收藏的是民国摹本。见她挑眉,他补充道:我老师当年参与过鉴定。
夜风吹散最后一片雨云,三花猫突然叼起幼崽放到周舒桐脚边。小白爪上的玉斑在月光下几乎透明。
它喜欢你。裴牧之的声音带着笑意,猫比人懂得分辨真心。
周舒桐弯腰抱起小猫,幼崽的体温透过衬衫传来。她抬头时,发现裴牧之正凝视着她,目光专注得像在修复一件珍贵的古物。
远处大厦的LED屏突然切换画面,顾氏集团的道歉声明循环播放。苏琪又发来消息:白芊芊直播账号被封了!她代购假包的事被买家集体举报!
怀中的小猫打了个奶嗝,周舒桐忽然觉得,三十四岁的雨夜,似乎也没那么凉。
**第六章**
周舒桐的公寓里飘着肉桂拿铁的香气,幼猫在她膝头蜷成一团,白玉般的爪斑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裴牧之站在她的书架前,指尖掠过一排排建筑年鉴,最后停在一本泛黄的《园冶注释》上。书脊有被茶水浸过的痕迹——那是三年前顾泽在她生日宴上打翻的伯爵茶。
这本现在绝版了。他抽出来,扉页露出周舒桐外公的毛笔题签。
落地窗外,城市灯火如星河倾泻。苏琪的消息又至:顾老头要见你!说只要撤回违约金诉讼,什么条件都答应后面跟着三个呕吐的表情。
周舒桐挠了挠小猫下巴,它发出呼噜声:你觉得我该见他吗
裴牧之从书页间抽出一张便签——是顾泽当年写的永远爱你,如今墨水已褪成淡褐色。他对着灯光看了看:明代有种纸,百年后字迹会自己消失。唇角微扬,就像某些人的承诺。
门铃突然响起。监控屏幕里,顾父拄着沉香木手杖站在雨中,身后秘书抱着鎏金礼盒。周舒桐正要起身,裴牧之却按住她肩膀:茶凉了。他自然地拿过她的马克杯,我去换新的。
幼猫在她掌心翻了个身,露出柔软的肚皮。她忽然想起外公说过:古建筑最坚固的部分,往往是当初被认为最脆弱的榫卯。
顾父进门时,沉香混着雨腥味扑面而来。他目光扫过裴牧之的背影,皱纹里嵌着精明:疏桐啊,伯父带了武夷山母树大红袍……
顾董。周舒桐打断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猫爪上的玉斑,您知道为什么古建筑修复不能用新漆吗她指向墙上挂着的斗拱残件,因为时间会让真相透出来。
老人的手杖在地板上敲出闷响。裴牧之端着新煮的咖啡回来,杯底压着张泛黄的工程图纸——那是顾氏地产某项目擅自拆除历史建筑的证据,边角还沾着茶渍。
这图纸……顾父脸色骤变。
三年前从您儿子书房‘借’的。周舒桐微笑,本来打算当作分手礼物。幼猫突然跳下去,爪子勾破了礼盒绸带,露出里面成套的翡翠首饰——和当年顾泽送白芊芊的款式一模一样。
裴牧之忽然轻笑一声。他翻开那本《园冶注释》,某页夹着张近期照片:顾泽搂着新欢在拍卖会举牌,而背景里模糊的身影,赫然是顾父的私人律师。
雨又下了起来,敲打着玻璃幕墙。顾父离开时,沉香木手杖在大理石地面拖出长长水痕。
幼猫跳回周舒桐膝头,尾巴扫过她腕间玉镯。裴牧之站在光影交界处,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一道与古建筑纹样极其相似的疤痕。
现在,他递过冒着热气的咖啡,可以聊聊那只三花猫的领养手续了吗
远处CBD的霓虹依旧闪烁,但某些大厦的灯,今夜注定不会再亮了。
**第七章**
凌晨四点十七分,周舒桐在修复一盏破碎的宫灯。
幼猫蜷在绘图纸上酣睡,尾巴尖偶尔扫过她正在描摹的纹样。裴牧之留下的咖啡杯早已见底,杯底残留的肉桂粉在台灯下像撒落的金箔。
手机屏幕亮起,苏琪发来一段视频:顾氏集团总部被记者围堵,顾父的沉香木手杖在推搡中折断。镜头角落,白芊芊戴着口罩匆匆钻进出租车,怀里抱着印满logo的纸袋——这次是真的爱马仕。
周舒桐的刻刀在灯骨上刻出最后一道回纹,忽然听见阳台传来轻响。
裴牧之站在雨棚下,衬衫肩头被夜雾浸得半透,手里拎着个竹编食盒:巷口阿婆的桂花酒酿圆子。他鼻尖还沾着点面粉,她说你外公以前常买。
幼猫立刻竖起耳朵蹿过去,尾巴缠上他裤脚。周舒桐拉开玻璃门,夜风裹着清甜的桂花香涌进来。她忽然发现他左腕戴着串沉香木珠,其中一颗刻着极小的桐字。
这是……
你外公送的。裴牧之将食盒放在工作台上,掀开盖子时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我老师和他下棋输了,拿我抵债当学徒。
酒酿的甜香里,周舒桐想起童年那个总蹲在院子里刨木头的清瘦少年。记忆中的侧脸渐渐与眼前人重合,连耳后那道浅疤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苏琪的电话突然切入:桐!惊天反转!顾泽那混蛋居然——
在直播道歉周舒桐瞥了眼平板上实时热搜顾氏太子爷痛哭流涕,画面里顾泽西装皱得像腌菜,正声泪俱下承认挪用公款。
裴牧之舀了勺酒酿圆子递过来,糖桂花在瓷勺里晃成琥珀色的小月亮:温度刚好。
幼猫突然跳上料理台,粉舌偷舔了勺边的糖渍。周舒桐望着它爪上的玉斑,想起外公说过:最好的修复不是掩盖裂痕,而是让光阴自己来包浆。
远处天际线泛起蟹壳青,第一缕晨光穿过宫灯镂空的花纹,在地面投下流动的影。那些曾被顾泽嘲笑过时的传统纹样,此刻正在晨曦中复活。
裴牧之的指腹擦过她腕间玉镯,温度像三十四年来每个不曾落雨的清明:天亮了。
幼猫在两人之间打了个滚,露出肚皮上心形的白毛。
**第八章**
周舒桐在晨光中醒来,发现身上盖着件靛青色衬衫,袖口残留着松木与沉香的余韵。
幼猫正扒拉着衬衫纽扣玩,白玉爪斑在阳光下几乎透明。茶几上的食盒压着张便签,裴牧之的字迹力透纸背:猫粮在橱柜第三格,它喜欢挠真皮沙发。落款处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斗拱草图。
手机震动起来,苏琪的语音带着宿醉的沙哑:顾泽进局子了!那傻缺挪用公款还伪造你签名!背景音是机场广播,姐要去米兰时装周避避风头,你家裴先生太可怕了——他居然挖出顾泽五年前偷税的证据!
周舒桐走到阳台,发现那盏修复好的宫灯已被挂在晾衣杆上。晨风拂过灯下的流苏,在白色墙壁投下游动的光斑,像一群金色的鱼。
门铃响起时,幼猫警觉地竖起耳朵。监控屏幕里,白芊芊素颜穿着运动服,手里攥着个牛皮纸袋。她不断回头张望,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姐姐…门刚开条缝她就跪了下来,纸袋里滑出几张照片——全是顾泽和不同女人的亲密照,求你救救我,他让我去陪那个李总…
周舒桐弯腰捡起照片,某张背景里的日历显示拍摄于上周。她忽然笑了:白小姐,你指甲颜色换得真快。指尖点在她昨天刚做的裸色美甲上,这是顾泽送你去学的沙龙级护理吧
幼猫突然蹿出来叼走一张照片,上面赫然是白芊芊挽着李总进酒店的背影。裴牧之的声音从消防通道传来:李总夫人正在来这的路上。他提着两杯豆浆,袖口卷到手肘,她练过十年散打。
白芊芊脸色煞白。周舒桐把照片塞回纸袋:现在跑,还赶得上最后一班飞三亚的飞机。她指了指电梯,顾泽给你买的公寓,户主写的是他表弟名字。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楼道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女人愤怒的咒骂。裴牧之反手锁门,豆浆杯上凝结的水珠滚落在周舒桐手背。
你安排的她挑眉。
李夫人每周三去静心寺上香。他拧开豆浆盖,热气模糊了唇角笑意,今天恰好多看了会儿功德碑。
幼猫跳上料理台,尾巴扫翻了一罐肉桂粉。金棕色的粉末在晨光中飞扬,像许多细小的星辰。周舒桐忽然伸手,指尖擦过裴牧之锁骨下的旧疤:这道伤…
十五岁帮你外公抬金丝楠木。他任她触碰,你说要给我贴创可贴,结果拿了张故宫门票。
记忆突然清晰起来——那年暑假趴在院墙外的少年,青涩的眉眼与眼前人重叠。宫灯在阳台上转了个圈,流苏的影子游过他们之间的空隙,像时光温柔的缝合线。
远处警笛声渐近,而茶几上的早间新闻正播报着顾氏集团涉嫌多项违法的消息。周舒桐的玉镯映着朝阳,终于褪尽了最后一丝凉意。
**第九章**
周舒桐站在故宫乾隆花园的修复现场,指尖拂过斑驳的彩绘檐角。三花猫跟在她脚边,白玉爪印在尘土上留下一串小梅花。
斗拱的云纹要逆着光线补。裴牧之的声音从脚手架顶端传来,他腰间别着全套錾刀,阳光透过椽木间隙在他肩上烙下金色的网格。
苏琪的视频通话突然切入,屏幕里她顶着夸张的墨镜:桐!顾泽被判了七年!白芊芊在三亚被拍到和某富豪游艇私会——咦你后面那个半裸美男是谁
裴牧之恰好脱了汗湿的工字背心,后腰露出一截青色纹身——是缩小版的故宫角楼线描图。周舒桐迅速翻转手机:你看错了,是脚手架。
幼猫突然蹿上裴牧之的肩膀,尾巴扫过他颈后的旧伤。他反手挠猫下巴时,周舒桐看清他腕间沉香木珠串的刻痕——每颗都对应着某座古建筑的经纬度坐标,而刻着桐字的那颗,定位正是她外公的老宅。
周工!实习生捧着档案袋跑来,您要的《样式雷》烫样扫描件...突然噤声看着裴牧之腰间的錾刀——和故宫修复院失传的燕尾刀一模一样。
蝉鸣突然汹涌起来,周舒桐接过档案袋时,一张泛黄照片滑落。照片里十五岁的她蹲在院子里喂猫,背景里模糊的少年正在刨木头,耳后那道疤清晰可见。
裴牧之弯腰捡起照片,汗珠顺着锁骨滑落:你外公说,等我学会雕透花罩,就告诉我怎么养好那株十八学士。他指腹摩挲着照片边缘,可惜茶花第二年就枯了。
幼猫突然跳下来,叼着个东西放在周舒桐鞋尖——是半枚褪色的故宫门票,检票口的齿痕还留着。
苏琪在手机里尖叫:你们俩居然有前缘!那上次在便利店是...
是重逢。裴牧之对着镜头笑了笑,把燕尾刀插回腰间皮套。远处传来悠长的鸽哨声,惊起一片金色的尘埃。
周舒桐的玉镯在古建筑的阴影里泛起柔光,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时,他泡的茶温度总是刚好。
第十章
周舒桐推开老宅的木门,尘封的茶花香扑面而来。十八学士的枯枝仍立在青花瓷盆里,干枯的叶片下压着张泛黄的棋谱。
裴牧之的指尖拂过棋谱边缘的茶渍:你外公悔棋时打翻的。他从枯枝根部拈起一粒种子,其实这株茶花没死。
幼猫从他肩上跳下来,白玉爪拨开墙角浮土——一株新苗正破土而出,嫩叶上还沾着晨露。
苏琪的语音从手机里炸开:你们在演什么三生三世古装剧!等等...裴牧之该不会就是当年那个...
帮我修宫灯的小学徒。周舒桐蹲下身,玉镯碰在青花瓷盆上叮当作响。记忆突然清晰:十八岁生日那晚暴雨如注,是那个清瘦少年冒雨翻进院子,用油布裹住了被风吹倒的茶花。
裴牧之从工具包取出个紫檀匣子。掀开时,里面整齐排列着二十三个微缩古建模型——全是周舒桐这些年设计的作品,连她大学作业的曲面展馆都在列。
燕尾刀不是失传。他指尖点在最旧的模型上,是你外公改进了刀法。模型底部刻着桐字,正是她当年随手画在草稿上的笔迹。
幼猫突然窜上博古架,碰倒一个锦盒。褪色的故宫门票倾泻而出,每张日期都对应着她去考察的日子。最近的那张背面写着:今日偶遇,非巧合。
院门外传来三轮车的铃响,卖酒酿的阿婆探头进来:小裴啊,今年的桂花蜜给你留着呢!她眯眼看向周舒桐,这姑娘比你画的本子上好看多啦。
裴牧之耳根突然泛红。周舒桐翻开他遗落在脚手架上的笔记本,扉页粘着张她十八岁时的证件照,边缘已经磨毛。翻到最新页,是昨晚画的速写:她低头修宫灯的侧脸,背景处幼猫爪上的玉斑被特意描了金粉。
所以...她捏起一粒桂花蜜,这些年我参加的每个建筑论坛...
都坐在最后一排。他接过她指尖的蜜糖,除了柏林那场,签证被拒了。
苏琪发来视频请求,屏幕上是顾泽的狱中采访。昔日嚣张的太子爷佝偻着背:我最对不起的人是...周舒桐直接按了关机键。
斜阳穿过百年紫藤,在两人之间投下花影。幼猫在光影里追逐自己的尾巴,白玉爪偶尔闪过一道微光。
裴牧之忽然单膝点地,从沉香木珠串上取下那颗桐字珠:古建修复讲究修旧如旧。他将木珠系在她玉镯旁,但我对你的喜欢,从来都是新的。
茶花苗的嫩叶在晚风里轻颤,像某种无声的见证。周舒桐低头看腕间相碰的玉与木,忽然明白真正的修复从来不是回到过去——
而是让所有裂痕都长成光进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