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搭乘的列车,不像人间的列车,
列车上的乘客,没有一个像是活人……
1
你好,你的入场券卖不卖
不卖不卖。
我紧紧攥着手里的入场券,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盯了我很久了,从地铁上开始,一直盯到了火车站。
很奇怪的是,今天从出门起,已经有四五个人问我卖不卖这张入场券了。这张普通的入场券就这么有魔力吗
不远处,一个女人也在向我走来。看她目光锁定的方向,我知道她是为了什么。
我迈开步子,开始小跑。
火车站到了,我干脆将入场券装进包里,以防更多的人觊觎。
过安检的时候,我被拦了下来。
机器并没有响,我身上也并没有任何违禁品。我向安检员做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你的票有问题。安检员说。
不可能,我在官方购票点买的!
可是,这张票我们系统确实识别不了。安检员反复将我的车票放在读票口上,系统纹丝不动,固若金汤。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去了假的售票点
你跟我来。
那穿着制服的男人将我带进了警务室里。
你从哪来
家。我不满这样的盘问,潦草地答道。
到哪去
老家。
做什么
赴约。
那么,你背包里的入场券……
又来了又来了,图穷匕见了吧,什么我的票有问题,分明是想问我要我的入场券!
是我抽奖中的,怎么了,很奇怪吗你也想要这个
出个价吧。安检员说。
不,我的列车时间要到了,我必须走了。我要去赴约!我不是什么票贩子!
我警告你,你态度好一点。我叫你出价是给你面子,谁知道你的这张券是黑市上买来的还是偷来的!
你血口喷人!
我们的音量都逐渐提高,场面眼看就要到动手的地步。
别吵了!
唬人,门口有人大喝一句。
刘队。安检员向那人敬了个礼。
这人我认识,我来处理,你去忙你的吧。这个刘队道。
安检员还想说什么,但我确实没有违反任何规定,他可能也觉得理亏。他看了看我的背包,不甘心地走了。
刘启明我惊讶地后退了两步,你怎么在这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老战友,想不到在这里遇见我吧。
2
刘启明和我一同扛过枪,我们在部队时就是一个连的哥们儿。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大伙都走散了,这么多年来,再也没有联系。
你这是要去哪他问我。
我将我的车票拿给他看。
哦,你这个票是有点特殊。
怎么,难道要去高铁站坐
不,它既非高铁,也非普快。刘启明的表情还是那么故弄玄虚,跟我来,正好,我也去那。
不会吧,这么巧!我开心地差点跳起来。
我有好多话要和他念叨,这一路有他,我也不用寂寞了。
我跟着他进了电梯,扶摇直上,不知过了多久,那数字都快要到99了,门才打开。
这……
我正要问,被他拦住了。
什么也别问,跟着我就对了。
我们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个看上去无比荒凉的站台。
杂草快要覆盖住铁轨,月台上只有一个检票员,杵在那里,低着头,像是还没睡醒一样。
不一会儿,忽然轰鸣声大作。一辆不知从何而来的列车缓缓驶进站台。
这是一辆我绝没有见过的列车,它的外观有点像蒸汽机车,但车体却又有些流线型,并且也没有排汽的大烟囱。
车停稳后,检票员终于像是睡醒了一样,开始了工作。
我将票给他看,他指了指最后一节车厢。
上车后,人忽然多了起来。
我俩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血路,来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车程很长,卧铺早早就被一抢而光了,我买的是坐票。有些人只好站着,有些人则干脆席地而坐。
我靠窗,刘启明没说什么,直接坐在了我的旁边。
这些人都是从哪上来的我忍不住小声问刘启明。
这辆列车实在是太古怪了,古怪得……不像是人间的列车。
我也不太清楚。刘启明道,你就当他们都是木偶人吧。
虽然他这样说,但是看他的样子,我总觉得他很清楚。但他不愿意说,我也不好再问下去。
我看见刘启明不住地摸手上戴的银戒指。那戒指不值什么钱,但却意义非凡。我好像听他说过,那是他的妻子亲手给他打的,价值连城,千金不换。
我们叙起了旧,从稀里糊涂入伍那年开始,一直到连里的趣事、连长的罗曼蒂克史,还有各种战场的小故事。但我们都刻意回避了那场战役。
唉,不知道月月现在在干什么,好想她啊。他突然来了句。
月月是他女儿。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想要告诉老战友。但就在这时,车启动了,一阵巨大的轰鸣声盖过了车厢里的所有声响。
待轰鸣声逐渐弱了下来,便听有人喊道:
检票!
声音由远及近,列车长一排一排地检票换票,亲力亲为。
我从包里取票,不小心将那张入场券带了出来,落在地上。
瞬间,我感觉到有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在我的身上。
小伙子,你的这张券,打哪来的
一个老太太凑上来,问我。
我被她吓了一跳——她的一张脸,圆得有点不真实。
哦,抽奖……抽奖抽中的。
那么……
我……我不卖的。
哦。老太太没有纠缠,重新坐了下去。
我看见她手中紧紧握着个布袋子,袋子被卷成一团,里面的东西,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角。
走道的地上坐了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扶了扶眼镜,皱着眉头死盯着我的入场券不放,看了一会儿,像是想要开口,却又硬生生忍了回去。
我的后脑勺传来一阵瘙痒,回头一看,是个小姑娘,在用发梢咯吱我的脖子。
她冲我嘻嘻直笑,指着我手里的入场券,说:我也有这个,你的是怎么得来的
她很可爱,她的长相还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抽奖中的。我说。
你运气真好。小姑娘咯咯笑了起来,我爸爸运气就很差。
我不愿再理会这熊孩子,便没有继续回答。
我总有一种感觉,这些人,从安检员,到乘客,都奇奇怪怪的。
别理他们。
刘启明拉了拉我。
就当看不见。
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含着些离奇古怪,从未见过的列车、多年未见的老友、还有这些见了我的入场券就像是鲨鱼见到血一样的乘客。
忽然,我想到了一件事情。我偷偷看向那些人,越看,便越是害怕。
因为我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为什么他们都没带行李!
一两个人没带行李,也许是事先办理了托运,或者去的地方很近,不需要什么行李。
但是一车人都没有一件行李,这说不通,太反常了!
我回过头来,想把这个发现告诉刘启明,可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起了小盹。
不一会儿,到晚餐时间了,车里有餐车经过。坐在地上的人都站起身来,让出过道。这时候,人们才开始有了些交谈。
你饿了吗刘启明忽然问我。
嗯,有一点。
我也饿了,我去买两份泡面,你等一下。
我正要客气几句,他已经追着餐车走出去好远。
泡面买回来了,我端着我的泡面碗,去接热水。
热水区正在排着小队,我尽量和这些人保持着距离。前面的几个人正在聊天,话题更是处处透着可疑:
还有多久
明天一大早就到那里了,急什么,待够了
是啊,再也不想回来了。
诶,你吃的是什么
还能有什么,这里的食物不都是同一种东西。
我警觉地听着,他们所说的这里、那里,似乎存在着明显的差距。再也不想回来了,这是一种牢骚,还是一种单纯的陈述
他们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有什么情感。但他们明显想要逃离这里。
难道,这辆车里的人,都是从某个监狱里释放出来的囚徒
不太可能。
我想到了刚才那个小姑娘,她看上去才4、5岁,那个年龄不论干了什么,都是不负刑事责任的。
轮到我接水了,我转动龙头,给自己的面碗里接水。
忽然,我吓得大叫了出来:怎么会这样!
我的整个面碗掉落在地上,黑色的热水,正在充分浸泡着绿色的鼻涕状的面条,二者激烈反应,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恰好路过的乘务员不满道:先生,你这是干什么
这泡面……还有这水……为什么是这个颜色
有什么不正常吗乘务员指了指大家的泡面碗,大家都是一样的。
我回头看向他们的泡面碗,果然,他们的碗中,也都是那种绿色的大鼻涕面,看上去让人毫无食欲。难怪前面那两人刚才会说这里的食物都是同一种东西。
这是一场噩梦吧一定是的。
但很快,我就发现,这一切并不是梦。
3
怎么去了这么久刘启明问我,面呢
我注意到,他的泡面碗里的面看上去就比较正常,没有鼻涕,也没有黑色的液体。
我,我吃完了。我撒谎。
吃完了那样你都能吃得下去
什么……什么意思
吃这里的泡面,是要加佐料的。他朝我的右边努了努嘴,就像那样。
我扭头看去,那个圆脸的老太太,正撕开一个小小的料包,自己的泡面碗里,黑绿相间的恶心鼻涕面,遇到那撮调料之后,立刻变成了香气腾腾的普通泡面。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会以为这种东西只存在于电影特效之中。
刘启明泡好自己那碗,一通吸溜,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晚饭。然后扔了垃圾,重新回到座位上发呆。
周围的人也都相继开始拿出食物来。有的拿出了绿色的干饼,有的拿出绿色的块状物,也有拿出自热小火锅的,里面的食材,毫无疑问,还是绿色的。他们也都自备着佐料,经过佐料的覆盖,那些食物才看上去正常起来。
你吃不吃
我猛地回过头去,是那个小姑娘。
她正举着个绿色的饼干,向我炫耀。就好像自己手里举着的食物是这世上最好吃的,独一无二。但在我看来,那饼干看上去油乎乎的,无非就是均匀涂抹了鼻涕的方便食品罢了。
我不吃,谢谢你,小妹妹。我报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你怎么愁眉苦脸的是从来没来过这里吗
我一怔,她好像看出了我的格格不入。那么,她口中的这里,到底是哪里
别打扰人家,坐好了。小姑娘身边的女人命令道。那大概是她妈妈吧。
小姑娘对我吐了吐舌头,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她长得确实很像一个人,但我一时又记不起那个人是谁了。
我的思潮起伏,心绪万千。这趟列车一定有大问题,这绝不是人间的列车。车上载着的,也不是正常的人类。那么这趟列车将会开往何方为什么我的车票不能乘坐普通的列车,而必须乘坐这趟车呢这里面,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我努力回忆起买票时的情景。
就在昨天,在某个村镇,我抽中了那张珍贵的入场券。紧接着,我赶到了一个火车票代售点,那里没有一个人排队,买票、取票,几乎就是两分钟的事情。那个代售点存在很久很久了,从我小时候起,它便在那。后来周边的商户几经搬迁,它却依旧在那栋老式的居民楼下,服务着一代又一代上了年纪的街坊。
那里不会出假票,更不会出害人的票。
想到这里,我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
可就在这时,我望见了车窗外的夜空。繁星点点,银河闪烁。可我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北斗七星,不见了!
我从小热爱天文,从懂事起,在老家第一个观测到的星象,就是北斗七星。我不会认错,这片星空,绝不是我所了解的那片星空。那么,这辆列车的终点,到底还是不是人间
就在我紧张地思索时,困意扑面而来,来得那样急,让人猝不及防。
终于,我实在撑不住了,靠在窗边,沉沉睡去。
4
喂,老战友,醒醒,醒醒。
我睁开眼,是刘启明在叫我。
还有一个小时,就到站了。他说。
我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火车在山间飞驰着、穿梭着。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包,咦,我的入场券呢!
我冷汗涔涔,突得跳了起来。
你干嘛
我的入场券去哪了
入场券……我怎么知道刘启明说。
谁看见我的入场券了我故意提高音量。
周围的乘客们抬头看着我,一脸茫然。
你看见我的入场券了吗我问走到对面的圆脸老太太。
老太太摇摇头。
你呢,小朋友,你看见了吗我站起来,转身问身后的小姑娘。
看见啦。
在哪在哪
你自己拿给我看的啊,我问你要,你又不给我。小姑娘嘟嘴道。
不是检票那会儿,是刚才……就在刚才……我睡着的那会儿……我的入场券……我语无伦次地说着。
啊对了!一定是你!没错,一定是你!我看向地上的中年男人。我分明记得,刚才我的入场券掉出包包时,他距离最近,看得也最仔细。他当时的表情,恨不得立马将那张单薄的入场券塞进嘴里吃掉。
中年男人摇摇头,冷冷地说:没看见。
我干脆跨过刘启明,冲过去揪住他的领子:那张入场券对我很重要,是你拿了,对吧!你很想得到它!
我是很想得到它。中年男人道,但是,我确实没看见。
你再想想!
放手!男人站了起来,钳住我的手腕,眼中满是怒意。
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我等了这么久,这个约我一定要赴,但是没有入场券,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刘启明上来抱住我,不断地劝阻说:你冷静点,冷静!
我没法冷静,我的入场券丢了!
整节车厢的人都开始议论纷纷。
那中年男人果然有点劲,竟然把我一个当过兵的硬生生给掰开。我心中一急,冲着所有人大喝一声: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全都不是正常的人类!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data-fanqie-type=pay_tag>
列车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我眼前。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头顶快要挨到车顶的乘警。
你涉嫌扰乱列车秩序,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二十三条规定,我们将对你进行暂时扣押,下车后交由站前派出所处以5日以上10日以下拘留及相应数额罚款。列车长面无表情地念着法规条文,像是一尊没有心跳的机器人,铐走。
他一声令下,两个乘警拎小鸡一样将我拎了起来,带往乘务员休息室。
等等!列车长,这是误会!误会!刘启明追了上来,恳请乘警手下留情。
但两名乘警并不理会,提溜着我继续走着。
我的身后,刘启明还在喋喋不休地证明着什么,但随着休息室的门被关上,我彻底听不见了外界的声音。
目的地就要到了,如果真如列车长所说,那么即便有一万张入场券,也无济于事。
我落下泪来,心疼不已。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必须出去,哪怕是逃,也要逃出去。我看了看桌子上的闹钟,距离到站应该还有20分钟。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冷静下来,沉着分析。
乘警没有将我铐在房间里的任何物体上,所以在理论上,我想要完成越狱易如反掌。但出去之后,到哪里找到那张入场券,才是重中之重。
全车厢的人都有嫌疑。但是,因为是坐铺,地上又有很多人,所以能够有机会偷/捡到我的入场券的人,只有三个:中年男人、圆脸老太太,还有那个小姑娘。
我仔细回忆着:中年男人坐在地上,从视野上来说,最容易发现掉落的入场券;圆脸老太太机会不多,除非刘启明趁我睡着去了卫生间,她才有可能下手;小姑娘在我身后,因为不断地在闹腾,下手的机会更多一些,也不会太过引人注目。
等等!
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灵光,我知道了,入场券,一定在那里!
5
门开了,列车长为我解开了手铐。
门外的刘启明千恩万谢了一通,将我带出了休息室。
还好,我朋友跟他们领导认识,要不你今天可算是栽这了。刘启明将我拉到两节车厢的连接处,递给我一支烟。
我摆手拒绝了。
其实你不用太冲动,等车到站了,我叫出站口的检票员帮你留心一下。
不用了。
不用了你找到了
我点点头。
呵,那恭喜了。他吐了口烟圈,微笑问道,在哪找到的
在你身上。
什么他的笑容僵住了,怎么可能在我身上你周围那么多人呢,你怀疑我是不是老战友啊,你个没良心的!要不是我帮你求情,你过十分钟后就得去看守所报到了!
我身边是有很多人。我说,但是,有机会偷我的入场券的人,只有三个。那个中年男人,在我那样对他时,他选择了剧烈地反抗,所以,他的嫌疑不大;那个小姑娘,虽然看上去也很想要我的入场券,但是,我发现她太像一个人了,像到我不忍心将她列为嫌疑人之一;而那个圆脸老太太,其实自己也是有入场券的。
什么,她也有怎么证明
这辆古怪的列车上,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都没有行李,哪怕是一个手包都没有。而这个老太太,手里却一直紧紧握着一个卷成圆筒状的布口袋,里面的入场券露出了一个角,被我看见了。检票时她问我那几句话,其实并不是她想要买我的入场券,而是一个平等的交流。
那别人呢除了我们四个,车厢里没有其他人了吗
其他人,只有动机,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而你,则距离我最近。泡面是你给我买的,吃完泡面还没到睡觉的时间,我就已经昏昏欲睡。这并非巧合这么简单吧
你怎么能这样怀疑我!你难道忘记我们之前的交情了吗
交情我摇摇头,我跟你并没有什么交情。
你说什么刘启明带着哭腔看着我。
你根本不是刘启明,我说的没错吧
6
他在烟雾缭绕中愣了许久,然后大笑起来:你还是那个你,记得当兵的时候你就特喜欢看福尔摩斯。你不要总把身边的人都幻想成自己的对手好吗我不是刘启明,那么我是谁
我带着他,来到洗手池前,指着眼前镜子中的他。
这……他一时说不出半句话了。
其实,昨天在安检员的办公室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已经有这种感觉了。但我不论如何观察,都始终无法说服自己——你的容颜,明明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咱们退伍这么多年了,你不可能一点都没有变。你不是刘启明,虽然你长得太像他了,但我有理由认为,你是在装刘启明,目的嘛,就是要得到我的入场券。所以一路上,你并不和我说话,因为一说话,就容易露馅。
他笑了笑,道:老战友,看来,是时候告诉你真相了。
真相
是啊,真相。
他学着我的样子,指了指镜子里的我,说:你有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自己吗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瞬间捂住自己的脸哭了出来:不!我这是怎么了……
镜子里的我,老态龙钟,看上去干瘪得足足有一百岁了。不会的,这不是我,我只有二十多岁,我一定是在这趟诡异的列车上,被某个魔鬼换了替身!
老战友,你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十年了。
这个世界
是的。在那次战役之后,你的大脑严重受损,在活着的时候,老婆跑了,你的女儿一直照顾着你,直到你97岁因病去世。所以你的记忆里,自己一直还是年轻的模样。
你的意思是说,这里,竟是地狱
有的人管这里叫地狱,有的人管这里叫天堂。他说,你没有了后面痛苦人生的记忆,所以一直以为自己的人生只度过了几年而已,以为自己永远停留在了20多岁。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怪不得我对咱们那场生死之战,记得那样模糊。
是啊,你不是已经发现了吗,这趟列车上的乘客,全都没有带行李。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这趟列车的目的地,其实是——人间。

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因为我一直以来等待的这一天,买票、坐车、赴约,可我赴的是谁的约,买的又是去哪里的票,自己却一直毫不在意。赶赴这趟约定,似乎已经刻进了我的DNA,我只顾着埋头去做,自己在做什么,却一无所知。
我掏出车票,上面的目的地那一栏,确实写的是人间。
我们去人间……难道是……
是啊,我们去重入轮回,投胎降生。这辆车叫什么名字,你大概没有注意到吧——往生号。每天,都会有大批阴寿终止的人们,重投人间。你,便是其中之一。
我并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刘启明。
上帝是非常公平的,每个人都有150岁的寿命,有的人阳寿短,阴寿就长一些;有的人阴寿短,阳寿就长一些。
他还在那里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发表着自己的感慨。
这时,列车广播响了起来:女士们先生们,列车即将到达各位生命的终点,请大家下车后,自觉在奈何桥边排队喝汤。本次列车往生号,祝大家下辈子幸福安康!
快到站了,一起走。
我微微一笑,道:刘启明,你还要继续演下去吗
7
什么我装什么了
我全想起来了,这里确实是另一个世界,我确实死于97岁,我们所乘坐的这趟列车,也的的确确是驶向新的人生的。但是,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么呆头呆脑,那么好骗吗我的那张人间入场券,确实在你身上,没错吧
刘启明语塞道:你……你怎么还……这样说……
你我的阴寿都还未到,你也之所以坐上这列车,完全是看见我入场券后的临时起意。那张入场券,可以让这个世界的人免于喝孟婆汤,而以现在的身份,重新进入人间。我的女儿在我生前和我约定过,她很怕死,所以到了时间,我一定要来接她,那样她就不怕了。她现在病重在床,就快要不行了,我此行是去接她回家的,没想到遇见了你。你一路都在打我的主意,就算我是你的老战友,你也毫不在意,你只想得到那张人间入场券!
刘启明突然扑通一声给我跪下了,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自从那场战役我阵亡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我女儿,我太想她了,每天都想,我想去人间见她一面,哪怕她病重在床,或者老无可依都好,我只想见见她!求你了,把这张券给我吧。你女儿就要不行了,你就算不去人间,也会马上见到你女儿的不是吗你们俩相守了一辈子,我却和我女儿骨肉分离了70多年啊!
我叹了口气,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背:启明,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告诉你,却一直没有机会。
什么他抬起头来。
你的女儿,早在你参加那场战役的两年之后,便死了,死于一场车祸。
啊!那……那……你知道她在哪里
之前不知道。我说,但是现在,我大概可以确定了。
我示意他转过头去。
那个坐在后座的小姑娘,慢慢走了过来。她身后跟着个女人,长得和她没有一点相似的女人,那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监护人。
你是……爸爸吗小姑娘问刘启明道。
月月月月!刘启明紧紧抱住了小姑娘,大哭起来。
原来,小姑娘在这个世界省吃俭用,终于也中了那个入场券,她登上往生号,就是为了去人间看看爸爸。而刘启明,毕竟和女儿分开太久了,早已忘记了女儿小时候的样子。他以为女儿已经是古稀老人,所以从未看过小姑娘一眼。
看着他们父女相认,我欣慰地点点头。这小女孩,和刘启明的妻子,确实长得太像了。
最终,我拿回了自己的人间入场券,得到了免喝孟婆汤的特权,走过奈何桥,特许去人间三分钟。
刘启明父女俩,则乘坐同一辆车,踏上了归途。我和他们约好,回来时再聚。我挥挥手,对着往生号的方向,说再见。
8
病榻之前,弥留之际的老人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空气,嘴里说着些什么。
不一会儿,老人露出了笑容,似乎所有病痛,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这也是生病以来,老人第一次露出笑容。
妈,你哪里不舒服
我知道他一定会来。
什么儿女们凑得更近了一点。
我爸爸,来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