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诊脑癌后,我决定杀死我的女儿。
搜索了几个死法,最终我选择在饮料里下毒药。
女儿笑笑拿着可乐,憨憨地笑着。
妈妈,是甜甜水！
笑笑,开心！
看着她晃着脑袋要往嘴里倒去。
我却猛然打落她的手。
笑笑似乎被吓到,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试图捧起洒落一地的可乐。
我抱着她,心里揪痛。
笑笑乖,那瓶脏了,妈妈重新给你开一瓶！
我拿了新可乐递给她,转身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我不该这样对她。
1
女儿笑笑接过新一瓶可乐轻轻喝了一口。
高兴地眯起眼,又向我举过来。
妈妈,甜,你喝。
看见我流泪,她立马又放下。
低着脑袋：妈妈,笑笑不喝了,妈妈不哭,牙牙不坏。
我擦了眼泪,挤出笑容,她记得我不让她喝可乐。
笑笑今天可以喝一次,以后我们少喝这种黑黑的饮料好吗
她点着头,高兴得手舞足蹈。
我打扫了撒了一地的可乐。
狠狠将地面擦拭了几遍,笑笑有时候会捡地上掉的食物。
下楼扔垃圾的时候,笑笑坐在了门口。
怎么也系不上鞋带。
我快速给她换了鞋,系上鞋带。
楼下小花园有小朋友在玩,笑笑看着凑了过去。
这一次我没有阻止她,而是站在一旁看着。
可那些小孩见到她,就跑开了,笑笑绞着手追在他们后边。
可他们始终不欢迎她。
我终于忍不住,走到那群小孩面前,蹲下来。
小朋友,阿姨请你们帮个忙好不好这个姐姐她其实和你们一样大的,她只是生病了,得了高高病,所以才会显得这么高这么大。
你们可以带她一起玩吗
这是我第一次,渴望她们能答应。
笑笑姐姐有山楂棒可以分享给一起玩的好朋友哦！
笑笑从兜里拿出几根山楂棒举着。
甜,好吃,分享。
笑笑会分享,笑笑不打人,一起玩！
可有一个小朋友出了声。
我奶奶说她是个傻子！我才不跟傻子玩！
长椅上坐的老人似乎很尴尬,飞快起身拉走了那个小男孩。
小崽子,怎么能当着人面说啊！走,回家去玩去！
另外一个家长隔很远也在喊叫。
乐乐,不许吃糖哦,会坏牙,过来喝水！
小朋友一下散去,笑笑举着山楂棒。
不知所措。
妈妈说,山楂棒,健康,不坏牙,可以吃。
我红着眼拉过笑笑。
没事哒,小朋友去忙啦,笑笑和妈妈玩好不好。
笑笑看了眼那边又聚在一起的小孩。
眼里露出了一抹渴望。
可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再去追她们。
独自蹲下身子玩着小朋友剩下的小石头。
我看着她,心里似乎有万针齐发,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我的笑笑。
没有妈妈,你该怎么生活呢。
2
昨天在医院,医生拿着我的检查报告。
见我没有家人,他委婉地开口。
要是手术治疗加特效药,心态好,延长到三年还是没有问题。
我只是呆愣地问他。
要花多少钱
至少准备二十万吧。
如果不手术,就开点止痛药,能活多久
十个月左右。我还是建议你积极治疗,现在医学发达……
可我没有二十万,就算有,我也不能花。
我要留给我的女儿。
可无论多少钱,对她又有什么意义呢,她都不认识钱。
笑笑已经十七岁了,可她是个脑瘫患儿。
她的智商,只有五六岁。
回去的路上,我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我死之前,要先把我的笑笑送走。
可看着她喝毒药饮料前憨憨地叫着妈妈,我痛恨自己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我怎么可以剥夺她的生命。
一定还有办法的,我在纸上写着计划。
我决定带着笑笑,先去找一趟她爸爸。
晚上笑笑睡了以后。
我给前夫成明打了电话。
我们已经有很多年不联系。
当初离婚的时候,成明做得并不算绝。
他不算是坏人,只可惜我们都被命运裹挟。
笑笑的病情快一岁的时候才发现,别的孩子三翻六坐八打滚。
可笑笑坐都坐不起来。
确诊的时候,我和成明抱头痛哭。
凭什么是我们
每一次产检我们都有做,为什么啊！
人在痛苦的时候,总是会问凭什么是自己,快乐的时候就不会问。
医生面无表情,脑瘫患儿有一部分在产检中查不出来的。
我们踏上了一条往返医院的不归路。
直到笑笑三岁前,成明不断抽着烟。
思文,我们放弃吧,她以后长大了还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傻子,她有什么高质量的人生呢
妈说她可以带走,到时候,到时候,就埋在村里……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才一年多啊。
婆婆拍着桌子。
你们重新要个孩子,就当没有她,她就是个累赘,这是个无底洞！
你要是执意要这孩子,我不会让你拖累我儿子……
我抱着笑笑看着他们。
埋你是想让我掐死她,还是饿死她,捅死她
她会笑,会动,她不是个物件,你要我杀了她你是她亲爸爸啊。
成明掐灭了烟,你要是留着她,我们就离婚吧。
我不知道成明怎么说服的婆婆。
离婚时他留给了我这个六十平的老房子。
婚房我会卖掉,看病借的外债我来还,但是以后我们不要联系。
抚养费我就不出了。
成明很平静,走得很果决,一点不像眼都哭肿的我。
似乎做出这个决定,他已经演练了很多次。
从此只有我抱着笑笑去医院。
教她说话,教她自己吃饭,教她喝水。
我曾无数次地崩溃和绝望,你要问我是否后悔过,我不知道。
但要我亲手扔了笑笑看着她去死。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电话拨通,成明似乎有些意外。
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我紧捏着手机。
我想过来拜访下你,有件重要的事想和你说一声。
成明在我的坚持下,还是给了个地址。
曾经最亲密的爱人,如今只剩下陌生。
可他毕竟是笑笑的亲爸爸,我要为笑笑寻一条生路。
3
成明如今在邻市。
我带着笑笑坐上了火车。
她一路上十分新奇,眼里闪着光。
她这般生动,我昨天怎么想到要杀死她的。
想到这我的掌心掐出红印。
成明的小区是很漂亮的花园洋房。
走进去后,里边还有个大型的儿童乐园。
笑笑被超大的滑梯吸引住目光,我鼓励她可以去试试。
可刚走到那里,便看见了一个熟面孔。
是前婆婆。
她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细心地跟在后边,给他递水,给他擦汗。
我们对视了一会儿,她迟迟才认出我来。
看见我身后走路缓慢的笑笑,她将小男孩一把牵过在前边走。
语气淡淡。
成明说了你要过来,先上楼吧。
成明的房子很大,墙上挂着他一家四口的照片。
茶几上摆了一套很漂亮的玻璃杯。
婆婆只是从抽屉里翻出两个微微有些皱的纸杯。
见我打量照片,她的表情似乎有一丝骄傲。
这个是老二,老大上高中了。
我笑得有些苦涩,喃喃道。
高中吗。
笑笑也是上高中的年纪了。
小男孩在阳台玩积木,笑笑就在一旁坐着看着。
我的心一下子柔软下来,我的卡里有这么多年摆摊的积蓄,再加上那个小房子可以卖掉换成钱。
笑笑要是也能住在这里,该有多好啊。
成明和婆婆只需要给她一口饭吃。
他们毕竟有血缘关系。
可走神间,小男孩突然哭了起来,他摔倒在地上。
婆婆从厕所边提裤子边出来冲过去。
正看见笑笑伸出手对着男孩。
她一把推开笑笑,笑笑站不稳摔在了地上。
乖宝不哭,没事奶奶来了。
都怪奶奶,奶奶不应该上厕所,没看着你,是傻大姐推了你吗,奶奶打她！
她是傻子,都怪她都怪她！
小男孩止住了哭玩别的玩具去了。
笑笑撇着嘴流着泪,我轻轻将她拉起来。
她一直摆手。
妈妈,笑笑没推,想拉,地上,积木,他倒了。
笑笑不急,妈妈知道,笑笑说是弟弟踩了积木绊倒了是吗,笑笑想拉他起来是吗
我边说边看着前婆婆。
婆婆却只是皱着眉瞪了笑笑一眼。
将小男孩推进卧室。
你去这里边自己玩会奥特曼,别什么人都凑一起。
又将几扇卧室门全部关上。
我不再说话,刚才一闪而过的幻想就像泡沫一样易碎。
成明很快就回来了。
比起我风吹日晒沧桑的样子,他显得比我年轻多了。
寒暄几句,目光落在笑笑身上。
思文,你将她收拾得很干净,还梳了辫子！
笑笑咧着嘴笑着,她不会说爸爸两个字。
路上我教了她很多遍,试图在成明这里留下好印象。
这是爸爸,笑笑,喊爸爸！
成明却赶紧摆手,后退了两步。
婆婆在一边喊着。
一会儿倩倩就下班回来了,明啊,你们有事赶紧说。
思文,你留下吃饭吧我多做一碗米。
我嘴里发涩,牵着笑笑走到了门口。
成明从兜里掏出了几张钞票,婆婆闪身从厨房出来,一把夺过。
又扯了两张给笑笑哄着她。
奶奶给你拿着买好吃的哈！把手掌伸出来拍一拍奶奶看看！
随后又伸进了笑笑的裤兜和外套兜摸索了一遍。
我再也忍不住,一把拍开她的手将钱扔给她。
笑笑只是智力低一些,她不是小偷。我不是来要钱的。
成明打着哈哈瞪了婆婆一眼,将我送出门。
你电话里要和我说的大事是什么
我摇摇头,强忍眼泪。
突然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
你回吧,我们先走了。
4
出了小区后,我再也控制不住,泪如雨下。
笑笑在一旁像我拍她背一样,轻轻拍我。
她也哭了。
妈妈,是我,刚刚,表现不好吗
对不起,妈妈。
我紧紧抱着她。
返程的路上,我拿出了本子,在成明的名字后画了一个叉。
若亲生父亲和奶奶都容不下她。
笑笑该怎么办呢
我们没有回家,直接启程去了下一个地方。
我爸去世后,我妈一直住在弟弟家。
当初笑笑查出生病,正赶上弟弟结婚花销大。
我这个当亲姐姐的,堪堪只出了五百块的份子钱。
那时候医生说笑笑要正常走路,至少需要做两次手术,价格不菲。
还不算后期康复的钱,想让她恢复成什么样,取决于你的投入。
见我过来,妈妈有些惊讶。
你怎么没说一声就来了。
我将水果放下。
顺路来看看你。
看见她在厨房忙碌,青丝已经有了白发,也是,她已经六十了呢。
弟弟弟媳下班回来,桌上就已经摆好了碗筷。
弟弟陪笑笑玩了会儿。
吃饭间不停地给笑笑和我加菜。
姐,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我的筷子顿了顿,没有回答。
笑笑痴痴地叫着。
舅,舅舅,舅妈。笑笑喜欢,喜欢舅舅。
弟媳虽笑着却不动声色挪了挪位置离笑笑远了些。
我提醒笑笑。
笑笑,食不言哦！
她便埋头吃饭。
不管多亲的人,离得远了,也就慢慢会淡。
小时候我自行车后边驮着的少年,已经成为爸爸。
吃了饭,我妈忙着收拾碗筷,我想帮她却被她赶出来歇着。
弟媳吃完饭就钻进了卧室。
我上洗手间的时候,还是听见了弟媳埋怨弟弟。
你为什么不早说啊,早说我就晚点回来。
你没听说过孕妇玄学吗,她带着一个傻子,万一传染了我肚子里的怎么办
我都怀疑你家基因该不会有问题吧
弟弟声音低沉：那是我亲姐,你在胡说什么
……
我轻轻出了洗手间。
临走时将一个信封给了我妈。
她摸了摸没有接。
这些年你多不容易啊,可是你弟弟,从小就没什么出息。
他们公司说要裁员,又有了二胎,我又不能叫儿媳打掉吧,我不帮衬他们照顾孩子,他咋办呢。
她摸了摸笑笑的脸。
这些年我们也没帮上你什么。
我眼眶有些发酸。
妈,对不起啊,这些年我只顾着笑笑,陪你们太少了。
他们虽然劝过我同样放弃笑笑的话,可是在我离婚后,便再没说过。
每个月我的卡里,都会打进一笔钱。
或多或少都有。
一直到爸爸去世。
我知道是爸妈悄悄打的。
看着她干枯的手,我怎么也说不出让她住进我的房子,帮我照顾笑笑的话。
我抱了抱她,将信封悄悄放在了玄关上。
妈妈。我走了。
……
下了楼,我望着弟弟的家。
久久没有动,头疼袭来。
我就着矿泉水吃了一把药。
笑笑在一旁踢着小石头。
妈妈,笑笑喜欢舅舅,他陪笑笑玩。
我擦了眼泪,在本子上划掉了妈妈这一行。
我知道除了我,没有人会无条件地爱笑笑。
也没有人有义务照顾她的余生。
有钱也不行。
出钱也真的不行吗
我带着笑笑,赶往了下一个地方。
那里应该可以照顾笑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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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在病友圈,找到了他们说到的疗养机构。
去的第一个,在郊外一栋楼里。
进门处有老人呆呆望着外边。
院墙有高高的铁网。
院子里有穿着大大的衣服的呆笑着啃手的孩子。
接待我的护士手腕处居然还有着文身。
她开口就说起了价格。
一年两万八,在这个圈子价格很便宜了。
她打量了一眼缩在我身后地笑笑,直白地开口。
监护人来不来都行,钱的话直接线上转。
我没再多说起身告辞。
身后还传来她和同事戏谑的声音。
都这么大了,现在知道丢过来了。早干什么去了。
我趔趄了一下,走得更快了。
也许这家不够正规,我找个更贵一些的,会不会更好。
我又去往了一家在医院附近的。
里边看起来要正规很多。
这里边大多是和笑笑差不多情况的孩子。
他们穿得还算干净整洁。
还有人推着在晒太阳。
院长带着我参观,笑笑却突然哭了。
她指着一间房,妈妈,亲亲,里边有人在亲亲。
我斜眼看去,是一个高大的胖年轻人,贴着一个女孩。
马上有人去拉开了他。
院长解释,这个男人的智商也只有几岁。
他是父母去世后,被送过来的。
我们这里有专人陪护,你放心,有资质,有机构监管。
拉走他的是几个男护士。
我却猛然惊醒。
我的笑笑,除了智力有问题,她还是个女孩子。
甚至还算好看的女孩子。
我对院长说。
我相信你们,但我需要考虑。
带着她转身就走。
冷汗一股股冒出来。
忽然想起那些社会新闻,智障的女性被欺负无法反抗。
精神病群体存在地下交易黑幕。
我要怎么放心呢。
我并非不放心专业的机构。
但一想到她在复杂的环境中,可能会面临的伤害。
我就又想起了那瓶毒药。
哪怕只是百万分之一的可能,我都不想让笑笑遇上,与其那样,我还不如带走她。
连日来的奔波,头像铁锤敲打一样,四周的东西开始旋转,我竟直直倒在了马路上。
鼻子不断流着血,倒下的那一刻,我紧紧拉着笑笑的手。
怎么办,我还是给她找不到一条活路吗
我只是想让她尽可能在这个世界,好好活着。
6
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
警察带着笑笑坐在我的身边。
她眼睛都哭肿了,嗓子沙哑。
妈妈。
原来是路人报警将我送了进来。
他们说笑笑围着我一直转,一直转,试图拉我起来。
在发现我不动以后,号啕大哭,惊慌失措。
送走警察后。
我拔了输液管,办理出院。
医生严肃地告诉我,你再不治疗身体受不了的。
我看了看笑笑,摇了摇头。
我时间不够用啊,我倒下了她怎么办呢
您给我开一些止疼药吧,最好别让我再晕倒,我真的不能倒下。
从医院出来,笑笑一直拉着我的手。
她被吓到了。
妈妈,不要躺地上。不要倒。
笑笑怕！
我安慰着帮她梳了梳头发,洗了洗脸和手,又换了一身新衣服。
吃了一把药,将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
仔细写了一封遗书。
我再次决定走上最初的那一条路。
笑笑不怕,妈妈带你去买饮料好不好
买饮料的这条路我走得格外漫长。
直到被一个年轻女孩拦住。
她身边有人举着摄像机。
她走过来问我。
姐,我们在做一个活动,你可以选择按数字我给你钱。
或者选择实现一个愿望。
在我的诧异之下,她让我看了看她的视频号。
原来是一位百万大网红。
笑笑穿着新裙子在一旁旋转。
妈妈,今天,笑笑,漂亮。
女孩看见笑笑,并没有露出异样,甚至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玩偶递给笑笑。
她大概明白了我的处境。
没事,姐,我们的内容得经过您允许才会发出去,您不愿意,我们是会当面删除的。钱还是照给的。
看了看她的视频,我突然灵光一现。
以前,我只想给笑笑找一个依靠。
可是笑笑,她可以成为自己的依靠啊。
我可以用剩下的日子,教她做饭,教她生存。
我胸中突然迸发出一股力量,就像悬崖峭壁上吹不倒的野草。
我看着那个女孩。
真的可以实现愿望吗我不要钱,我还可以支付给你报酬。
你能不能帮我拍摄一些视频。
7
我带着女孩和她的团队回了家。
拿出了我的病历。
她停顿了很久,抬头望了望天花板。
姐,我觉得还是可以治疗的,我或许可以帮你一些,你可以多陪陪笑笑啊。
我摇摇头。
我不能陪她一辈子。
你的人可以正常在我家拍摄素材,但是,我需要你帮我拍教程。
我要把做饭,买菜,下楼,交水费电费,摆摊,等等所有一步一步,都录成视频。
日后我不在了,笑笑就算忘了怎么做,还能看视频再学一遍。
她的眼眶还是红了,转身和同事商量了一会儿,几个年轻人藏不住同情的表情。
我们很快开始了。
其实本来我可以自己买三脚架拍的,可是我的眼睛越来越模糊,鼻血也时常就流了出来。
第一条视频,从起床开始拍。
笑笑,我是妈妈,起床后,我们把被子叠好。
衣服在衣柜里,穿上衣服……
刷牙,洗脸,抹上油。
打开冰箱,拿鸡蛋和牛奶。
第二条视频,做早餐。
收拾碗筷。
穿鞋,出门。
到楼下推上煎饼车。
再教她如何把车推到小区门口,摆摊。
从起床,到出门,摆摊,回家,睡觉。
如何交电费,交话费,打开电视……
每一个步骤,网红小花整整帮我拍摄了三天。
她还细心地把每一条视频做了大标题。
她的同事在拍摄过程中,还帮我带了笑笑。
她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但是和几个哥哥姐姐玩得很开心。
视频拍完了,可最难的是接下来我将独自教笑笑。
让她能独自生存。
我和小花商量好,以后的日子,她们每个月可以过来拍摄一天。
但拍摄的关于我和笑笑的素材。
在我死后,才能发布。
我不想现在赚取太多公众的目光,这个世界有太多比我和笑笑还悲惨的人。
我希望等视频发布的时候,我的笑笑已经可以独立生存。
和我分别的时候,她眼睛红红,姐,下个月我再来看你和笑笑。
她真是个好姑娘,若是我的笑笑没有生病,长大后也会是这样大方又善良吧。
我开始一遍一遍地教笑笑生存技能。
我剪短了她的长头发。
她有些不高兴。
没辫子了,没辫子了。
笑笑,以后自己梳头,用梳子这样梳就可以。
短发笑笑更漂亮。
最难的是做饭。
第一次,她在开火炉的时候。
将手伸到火里。
妈妈,热。
我一把拉开,言语间带了指责。
不可以这样,笑笑,这样危险。
我们只能这样,你跟妈妈学。
煮鸡蛋的时候,她眼睛一直盯着,可我一转身。
她就将手伸进了锅里。
烫得大哭。
我急得拍着她。
要看时间,计时器叮的一声,才可以,现在还没熟。
她见我流下眼泪,哭得更厉害了。
妈妈会做,妈妈做饭好吃。笑笑不会。
我忍住心疼,严厉呵斥。
笑笑,你必须学会。你要自己做。
她头一次见我发这么大的火,吓得不知所措。
大概是情绪波动,我眼前又一阵眩晕,险些跌倒。
笑笑跳着脚慌乱摆着手。
妈妈,我学,我学,妈妈不倒,不倒。
8
大概用了一个多月,笑笑终于可以自己煮鸡蛋,热牛奶,热馒头,煮青菜这类简单的食物。
看见她受伤溅到的油泡,烫伤,我心如刀割。
可比起饿死,这点伤算什么。
以后没有我,她可以自己找到吃的。
我教她到小区门口的小超市买菜。
恰巧碰到一位老人,她将菜篮子里的苹果给了笑笑一个。
看了我,又有些不好意思。
这苹果甜得很,让孩子吃,上次的事你别介意啊。
我这才想起来,她是上次那个说笑笑是傻子的男孩的奶奶。
我摇了摇头,心里似有什么抚摸了一下。
这些年,路人的指点,旁人的眼光我早已麻木。
可他们并没有任何错。
笑笑学会了买菜和使用现金。
回家洗干净了苹果吃得开心。
甜,是不是,奶奶奖励我,会自己,买菜。
我摸了摸她的头伸出了大拇指。
摆摊,是笑笑最大的挑战。
第一次,她的力气推不动车,一下摔倒在路边。
盆子,碗,撒了一地。
她急得大哭。
等学会推车。
摊煎饼对于她,就像是永远无法战胜的困难。
太难了。
不管我如何交,半个月过去,一个成型的饼都做出不来,何况那么多撒料流程,再卖出去。
看着笑笑一遍又一遍地失败。
我决定放弃让她摆摊卖煎饼。
可我还能教她做什么,这么多年,我没法正常上班。
我是靠卖煎饼将她养大的。
她总得有一项谋生的技能。
不仅仅是为了不坐吃山空,更重要的是有个事做她才不会面对日复一日的孤独。
正巧小花来看我,得知我的烦闷。
她提出了建议。
或许可以卖一些简单的小商品,批发商可以送货上门,笑笑只需要放车上推出去卖掉即可。
也可以卖一些小手工,笑笑在家做一做。
然后摆摊。
我带着笑笑一遍一遍挑选。
最后决定了卖手工发卡。
因为笑笑可以独立将半成品粘在一起,做成一个发卡。
她很喜欢,做得很认真。
……
再一次晕倒后,医生说我必须住院。
否则最多三个月病情就更恶化了。
是小花将我送进的医院。
她来看我的时候,只在门口听见了笑笑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这次格外坚持。
姐,算我求你了,先住院吧。
你都瘦得脱相了,我求你了。
我握住她的手,旁边病床上,笑笑哭累了睡着了。
对不起啊,小花,让你卷进来,要亲眼看见一个人走。
真的对不起啊,我没事的,接下来就让我好好陪笑笑吧。
她捂着嘴跑出了门。
最后的三个月,我只做两件事。
第一件,教会笑笑接受死亡。
第二件事,装上监控,偷偷看她能否自己一个人生活。
可是笑笑却突然变了,她开始什么都不做。
所有事都要喊妈妈。
9
她睁开眼,就躺在床上不动。
妈妈,帮笑笑穿衣服。
妈妈,想喝水。
妈妈,笑笑饿。
我将她拉起来。
笑笑,这些你都会自己做,自己做好吗
可是无论我如何哄她。
笑笑怎么也不肯自己做。
我急得大喊。
你到底要我怎样,笑笑,妈妈都教会你了。
你可以自己起床做饭吃饭的。
我的眼泪早已偷偷流干了。
此刻只剩下歇斯底里的吼叫。
可是笑笑还是不动,她只紧紧地抱住我。
随后慌乱摆着手。
我不会,我不会,我什么都不会做。
我会做了,妈妈就死了,妈妈要死了,死了。
我要妈妈做,妈妈做！
我睁大了眼,不敢相信死亡二字竟从她嘴里说出。
她跑到了客厅,将那些手工发卡全都倒在了地上。
然后蹲在了墙角哭。
我不会,我不要做,我不要妈妈死。
我轻轻抱住她。
笑笑,你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吗
你告诉妈妈,这是谁告诉你的啊！
笑笑眼里涌出大片的泪水。
在医院,笑笑,听见的。
他们说,人死了,就是没了,妈妈要死了。
妈妈不要笑笑了,要扔掉我。
我轻轻拍着她。
笑笑,不哭。
妈妈会永远陪着笑笑。
妈妈告诉你,死是什么意思好不好
我带着笑笑前往了火葬场。
那里每天都有人告别。
笑笑问我。
为什么他们都在哭。
因为那个躺着的人死了,她们只是在说再见,哭着说的再见。
笑笑,你要记住,其实她们他们只是去了手机里。
死的意思就是搬家了。
有的搬去了照片里。
你看,每个人都会有这一天的,妈妈也会有这一天,妈妈以后也会去你的手机里。
只要你拿出手机,就能看见妈妈跟你说话。
如果有一天你抱不到妈妈了,就打开手机,妈妈的新家在你的手机里。
笑笑高兴地跑了出去。
妈妈。那我和你一起死好不好。
笑笑也要住进手机。
笑笑,妈妈要先进去收拾收拾,才能接你,妈妈不在的时候,
你就要像妈妈教你的那样,每一天开开心心笑着生活。
不要哭。乖乖地,等你表现好,时候到了,妈妈才会接你。
笑笑似乎接受了,我告诉她的死是什么意思。
10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的一切我都让笑笑自己做。
她出门摆摊,我会跟在后面,默默观察。
摊位上有我写的笑笑的情况。
有人会问笑笑一些问题。
刚开始她答不上来,会使劲转身看我,后来我教她。
答不上来的问题,就指一指妈妈给你写的牌子。
一个月过去,笑笑似乎适应了这种什么都自己做的生活。
一天早晨。
我告诉笑笑。
小花姐姐那边有个事需要妈妈去帮忙。
笑笑可以自己一个人在家吗,妈妈过几天还会回来。
笑笑有些舍不得,可看见小花恳求她,她答应了。
只说了句。
妈妈,你不会死吧！
小花憋不住眼泪,被我拦住。
当然不会,妈妈说了还会回来,如果妈妈要死了,也会告诉笑笑的好吗
笑笑这才点着头。
我在监控里看着笑笑自己做饭,吃饭。
她还会多拿一个碗。
我知道,那是给我的。
吃完饭她会做一会儿手工,然后把那些小商品放到推车。
她会自己像我教她的一样,摆摊。
也会自己到小超市买菜。
我欣慰地偷偷跟着她。
可是这还不够,几天后,我切断了她的电。
我教过她应急事故。
可哭声还是传了出来,我忍住没有进去。
好在笑笑哭了一会儿,终于拨打了电话。
物业,我家,黑了,是,一号楼,一单元,201
。对
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但此刻我是笑着的。
物业来的时候,我让他测试一下笑笑。
因为我教过她,不许给陌生人开门。
还好,笑笑照着视频上询问了。
灯亮后,她在客厅里高兴地转圈。
亮了,亮了。
我已经吃不下东西,浑身都感到疼痛。
药一把一把地吃也不管用了。
最后的时间。
我陪着笑笑去了动物园,去了游乐场。
去了很多好玩的地方,她笑得很开心。
这几天,小花一直陪着我,她拍了视频。
说以后,笑笑也能看见自己和妈妈。
可是她怎么眼睛这么浅,边拍边流泪。
最后还得我来安慰她。
这么贵的相机,别泡水了。
我嘴里开始频繁冒血。
那晚我抱着笑笑,说了很久很久的话。
妈妈能回答了。
笑笑,妈妈不后悔。
不后悔和你爸爸离婚。
不后悔独自照顾你。
笑笑,妈妈爱你,妈妈死的时候,你不许哭,以后每一天,你都要开开心心啊。
你要笑着,送妈妈走。
11
博主小花视野：
笑笑妈妈的葬礼,是我操办的。
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操办葬礼。
还是给一个陌生人。
我按照她的遗嘱,没有通知其他人。
笑笑妈妈曾告诉我,她想悄悄地离开。
火化那天。
笑笑的妈妈和舅舅不知怎么听到风声赶来了。
一同来的还有她的前夫。
他们似乎不敢置信,思文姐就这么突然走了。
她妈妈,差点哭晕过去。
她那次去看我,我就该查出不对劲的。
她突然给我留下那么多钱,还叫我保重身体。
我该多关注她的。
笑笑舅舅也哭。
她那么瘦,那么瘦,她那天走,我都没送她。
葬礼上,笑笑没有哭,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思文姐的照片。
她抱着她的照片。
用力地咧着嘴笑着。
妈妈说,不能哭,每天都要开心。
妈妈死了,她住进手机了。
笑笑拿出手机,里边是我给思文姐拍的几十条视频。
最后一条是。
笑笑,妈妈虽然不在你身边,但是一直在看着你,看着你是不是开心,有没有不刷牙,有没有好好吃饭,妈妈永远爱你。
笑笑跑了出去。
大声喊了一句。
妈妈,笑笑,爱你。笑笑,没哭。
我发布了一期关于笑笑和妈妈的故事视频。
故事的开头还是那样。
姐你是选实现愿望吗好。
故事的结局。
是那天在游乐场,笑笑妈妈对着镜头做的告别。
如果你刷到了小花的这期内容,说明我已经不在了。
请不要为我感到伤心。
我已经圆满走完了我的一生。
每条生命,都有她的意义,笑笑现在可以自己独立生活。
我很高兴。
小花是一个好人,如果这条内容火了。
大家也不用过多去关注笑笑,你身边的人永远更值得你关注。
不怕大家骂我,刚确诊癌症的时候,我差一点毒死了笑笑。
我想带她一起走,我怕没有我,她会活不下去。
可我坚持下来了,所以,不到最后一刻,请大家永远不要放弃生命。
所有观看视频的人哭得稀里哗啦,她们看见笑笑妈妈一遍又一遍地教笑笑做饭。
看见我给笑笑妈拍教程时,笑笑妈眼底流露的担忧。
她们感受到了磅礴的生命力和爱。
也有人说,为什么小时候不放弃呢
我在评论区替笑笑妈妈做了回复。
我们无法预知生命中的每一场风险,但是爱能抵抗万难。
我后来,也做了几期其他关于脑瘫孩子的视频。
有的孩子,比笑笑严重得多,走路对他们都很难。
我终于知道,笑笑的妈妈把笑笑照顾得多好。
这个群体逐渐受到大众的关注。
社会开始有人自发设想
若是失去父母后的这帮孩子的未来问题。
我经常会抽空去看望笑笑。
她真的很棒。
像她妈妈教她的一样,有好好生活。
家里贴的每一张图,都是她妈妈给她画的图标指引,就怕她忘了。
熟练使用手机后,甚至偶尔还会给我发几条语音。
他的爸爸和姥姥,基本一个月也会来看她一次。
她走向了一条,她妈妈给她铺设的最好的路。
我终于理解了,思文姐最后的用意。
她说,我要求笑笑爸爸经常来看看笑笑不太现实。
他有新的儿女,大家也都有自己的新生活。
但是人性捉摸不透。
我死后,你不要通知他们,愧疚是一种奇妙的情感。
它或许比血缘关系,还持久有效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