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族的女子,都有两张脸。
一张平平无奇,一张风情万种。
我用普通的脸在山间采药时,救了一个书生。
他对我一见钟情,三书六聘把我娶回了家。
和所有的妇人一样,我操持家务,掌管后宅。
夫君身体有恙,为了给他求药,我换上貌美的脸去云裳阁跳舞。
却不想与夫君撞个正着。
他又对我一见钟情了。
1.
我是千面族的女子,我们这一族的女子,生来便有两张脸。
一张脸平平无奇,一张脸风情万种。
有人喜欢漂亮的那张脸,用美貌换取财富、身份、地位。
也有人更喜欢平淡普通的生活,一辈子与世无争,安然度过一生。
我是后者。
我与族人住在山间,靠采药为生。
有一次进山采药,却遇到了昏迷的孟云轩。
医者仁心,我将他救下来,带回了家中治疗。
他苏醒后对我万般感恩,又以报恩为由,向我求亲。
我问他：我家世、相貌都平平,你为何要娶我
孟云轩郑重道：孟某娶妻不看样貌,只看内在,姑娘连路过的陌生人都要相救,这份仁义,令我钦佩。
他还向我发誓,嫁娶便是承诺,此后唯我一人,举案齐眉,相濡以沫,绝无二心。
我被他的诚意感动,答应了他。
孟云轩坚持要三书六聘,他说这是对我的尊重。
待娶我进门后,便将掌家之权交给了我,每日除了去书院,便是回来陪我。
他秉烛夜读,我红袖添香。
我们过了三年人人艳羡的神仙日子。
不过,因着我们始终没有子嗣,公婆渐渐开始有了异议。
婆母甚至张罗着要给孟云轩纳妾。
孟云轩义正言辞：我孟云轩此生只有一个女人,除了她,别无他想。
我既感动又欣慰,更下定决心要医好他的病。
……
其实孟云轩患有隐疾。
他当初去山林,就是为了自己的隐疾,病急乱投医。
若不医治,他的身体便会一日复一日的憔悴下去,直到最后虚弱而亡。
我调养了三年,他身体已经好了许多。
但疗程不可中断,若是半途而废,只怕病症发作更快。
如今,他的疗程只差最后一剂药。
但这剂药还缺一个药引子。
药引子叫海龙草,也是男欢女爱催情所需的原料之一。
我寻遍城中医馆,都没有这味药,最后找到了烟花之地。
云裳阁还收着一株。
我找云裳阁的嬷嬷,请她把草药转卖于我,却被她直接赶了出来。
推拉时,又听到她与别人诉苦,说云裳阁没了花魁,生意惨淡,都快关门大吉了。
她突然瞥了我一眼,又嫌弃道：长相一般,你若是漂亮,能给云裳阁拉客,我把海龙草让给你又何妨
我心念一动,立刻抓住了她的手：我若能找来一位美女在云裳阁跳舞帮你拉客,是不是就能把海龙草让给我
嬷嬷嗤笑：你找美女能有多美
我换了身衣服,也换成了另一张貌美的脸,再次来到云裳阁。
嬷嬷眼睛都直了：美！真美！
我微笑：我在云裳阁跳七日的舞,嬷嬷可否把海龙草让给我的朋友
可以可以！
嬷嬷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几乎是供着把我迎了进去。
今晚,便是我在云裳阁跳舞的第一晚。
但还未上台,我却在场中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孟云轩。
他与几名书生相约作伴,举杯换盏,还各自搂着云裳阁的美人,好不快活。
他怎么在这儿
我想出去找他问个清楚。
刚抬脚,却后知后觉意识到,如今我顶着另一张脸,孟云轩并不认识我。
忽而我又想到,或许是他看到了我的笔记,知道我在寻海龙草这味药,便亲自来求……
一定是这样的。
孟云轩与我恩爱不疑,我怎么能因为他出现在云裳阁,就怀疑他的真心呢
2.
以免生事端,我决定不与他相认。
随着乐曲响起,我从幕后现身,站在一张大鼓上,脚下踩出鼓点,身体随节奏舞动。
我的舞姿超凡脱俗,容貌倾城妩媚,眼波流转之间,便散发着无法言喻的魅力。
云裳阁所有的客人都看呆了。
包括孟云轩在内。
这张脸太过出彩,过往的二十年,我从未用过。
因为没有能力的美貌,只会给自身招来灾祸。
我暗暗发誓,只要求到海龙草,我便再也不用这张脸。
一曲舞毕,我欠身退场。
嬷嬷来后台与我商量：外面的客人都在叫返场,您不如出去再跳一曲
我缓缓蒙上面纱,淡淡道：嬷嬷,物以稀为贵,跳得多了,就不值钱了。
嬷嬷无言以对,只能干笑。
我起身：嬷嬷答应给我的海龙草呢
嬷嬷拿出一个玉匣,道：先给你半株,剩下半株,第七日再给你。
拿了半株海龙草,我便匆匆离开云裳阁。
可刚出了后门,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姑娘,打扰了。
转头一瞧,是孟云轩。
我心脏突地一跳,下意识以为自己暴露了,忙抬起手护住脸。
却见孟云轩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正色道：有幸一见姑娘舞姿,风华绝代,小生拜服倾倒,冒昧在此等候,只想知道姑娘芳名。
他是没有认出我
还是在试探我
我惊疑不定,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云袖。
见过云袖姑娘。
孟云轩没有纠缠,客客气气退开。
我上了马车。
驶出一段路,下了车,再去裁缝铺更衣,换回了自己普通的脸。
回到府里没一会儿,孟云轩也回来了。
他身上沾染了些酒气,我煮了醒酒汤给他。
捧着热乎乎的醒酒汤,孟云轩笑得温和。
与同窗们聊得开怀,忍不住多喝了几杯,还好有夫人贴心,给我备着醒酒汤。
他绝口不提云裳阁的事,我也不好提。
洗漱完,他就拉着我上了榻。
我们成婚三年,房事一向很节制。
今夜,他倒比往日热情了许多。
我被他折腾得有些吃不消,连声求饶。
孟云轩掐住我的腰：阿雨,你背过去。
我转过去,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汹涌的情欲。
直到情难自已时,突然隐约听到他在唤一个人的名字。
我咬咬牙,仔细听,听清楚了。
他在喊云袖。
3.
云雨初歇,他将我搂在怀里。
我的脸贴着他的胸膛,能听到他胸腔中有力的心跳声。
阿轩……
我试探道：刚刚,你似乎叫了一个名字,像是‘云袖’。
孟云轩的动作微微一紧,语气如常：怎么会,你听错了。
可我却能听到他的心跳骤然加快。
说话能骗人,心却骗不了人。
我苦笑了一声,又道：你今日怎么这么热情
孟云轩将我搂得更紧：因为夫人你身材曼妙,我一时情难自控。
我懂了。
我的身材极好,是他喜欢的,可我的脸不行。
背对着他时,他想像着我的另一张脸,才能爆发出那么有力的一刻。
我没再问,静静躺在他怀里喟叹。
三年相濡以沫,我这个夫君,要不得了。
次日一早,孟云轩去书院。
我照常服侍他洗漱,帮他整理着装。
一切就绪后,孟云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随意道：今夜同门邀约,我要回来的晚些,你晚膳不必等我了。
我直视他双眸,缓慢问道：真的是同门邀约吗
被我直勾勾的目光盯着,孟云轩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旋即,他的谎言被愤怒代替。
不然呢阿雨,你一个女子怎么会懂男人在外的应酬周旋别总是疑心疑鬼,让人生厌。
他居高临下瞥了我一眼：反正吃喝短不了你,你在家中好好待着就是。
我抿唇笑了一下：好。
孟云轩理了理袖摆,便大步走了出去。
他步伐很雀跃,一定是想到了今晚在云裳阁见美人的美事。
我不动声色,安稳在家中安排一切。
傍晚时分,才悄然离开家,前往云裳阁。
路途中换上美丽的脸,到了云裳阁,我便是云袖姑娘了。
今夜的舞更胜昨日,舞姿妖娆灵动,脚踝上戴着铃铛,清脆的铃声仿佛响进了每一位宾客的耳朵里。
大家都如痴如醉,一支舞结束后,各种礼物不要钱似的扔到台上。
嬷嬷腆着脸请我再跳一支。
我想起方才看到台下的孟云轩,便微笑着点了点头。
让我再跳一曲可以,但嬷嬷要帮我一个忙。
4.
第二次上台,欢呼声更甚。
我多次望向孟云轩的位置,甚至有几次与他对上了视线。
他双拳紧攥,脸色潮红,十分激动,喉头上下滚动,嘴巴大大张着,像是下一刻就要喊出来。
在他情绪最激动时,我一曲舞毕,优雅下台。
嬷嬷随后便宣布,谁送的礼物最多,便有机会与我一叙。
话音未落,那些男人便争先恐后开始竞价。
我深知孟家家产不菲,但比不过名门望族,若想得到这个机会,孟云轩得豁得出去,大出血才行。
这就要看他对云袖姑娘的心意了。
外面的竞价越来越高,渐渐有些世家子弟退出了竞价。
毕竟这次竞价,即便赢了也只是与我一叙,连碰都碰不得。
最终孟云轩以一千二百两银子的高价赢得了这次竞价。
一千二百两啊,足够整个孟府吃用半年了。
片刻后,孟云轩来到厢房。
他步伐迟钝,耳尖都红透了,呐呐不敢言语,甚至不敢与我直视。
一切都恰如情窦初开的男子。
我心底冷笑,原来这才是他爱慕一个人时的真心表现么
三年前他向我求娶时,都未曾有过这种姿态。
我优雅福身,直勾勾望着他：云袖多谢公子捧场,方才的竞价只是一个考验,其实小女子只想为自己寻得一个安稳的居所,公子……
我步步朝他走近,目光盈盈,媚眼如丝,蛊惑般开口：……可愿娶我
孟云轩整个人都震了一下,他目光激动,不假思索地点头。
愿意！
我掩口轻笑,又道：小女子在云裳阁卖艺不卖身,我若要嫁人,绝不为妾,所以还要问问公子,是否已经娶妻
孟云轩一下子顿住了,哑口无言。
我心底暗笑,又添了一把火：若公子娶妻,那便是我们无缘了,云袖再去寻觅下一位良人就好。
孟云轩急了,脱口而出：我未娶妻,请云袖姑娘嫁给我！
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我垂眸轻笑。
他也沉默下来,大概在思索回家后如何处理我。
我走到他身前,握住了他的手,孟云轩又一震。
我缓缓道：我与嬷嬷约好还要再跳五日,五日后,请公子接我回家。
……
孟云轩走的时候,都是轻飘飘的。
而他离开后,嬷嬷给了我一千两,剩下的二百两,是她的辛苦费。
她不解地问我：云袖姑娘,你真看上这个书生了实不相瞒,他家中已有娇妻,据说还为了发妻拒绝纳妾呢。
我垂眸冷笑,全城人都知道孟云轩已经成婚,他却眼也不眨地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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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满眼的情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肃杀之意。
我淡淡道：我们的约定照旧,其他的就不劳嬷嬷操心了。
5.
换回普通的脸回到孟府,除了服侍我的丫鬟春晓,无人知晓我出去了一趟。
我问春晓：少爷回来了吗
春晓点头：少爷一回来就去找老夫人了。
孟云轩去找婆母了
我心知肚明,他定是向婆母提了娶云袖的事。
正洗漱着,孟云轩和婆母一同来了。
婆母开门见山：谷雨,你嫁进来三年,至今无后,孟家不能绝后,我做主,给阿轩再娶个女人。
我瞥向孟云轩,原想等他身体调理好再要孩子,所以我们成亲三年没有子嗣。
他面色不改,垂着眸乖乖站在婆母身后,看样子是不打算说什么了。
我眼含浅笑,瞥着他：是要纳妾么
孟云轩这才上前一步,支支吾吾道：阿雨,其实当年向你求娶,我是为了报恩,这三年我不曾有过半点对不起你,可现在……
他咬咬牙,狠心说道：现在我遇到了真正心仪之人,你能否成全我我想给她一个名分,让她为平妻,我保证娶她之后也不会苛待你！
报恩
我冷笑：孟云轩,我不曾胁迫你娶我。
孟云轩言辞恳切：阿雨,我也以为自己对你是真心喜欢,可如今遇到了她,才知道对你只有恩情没有爱。
我问他：你可还记得向我求娶时发过的誓
当时,孟云轩跪在我面前,举手发誓,此生唯我一人,绝不背叛我,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孟云轩回忆了一番,梗着脖子道：阿雨,我发誓时真心实意,可人总会变的,你不能要求我守着誓言过一辈子。
这番话,说得真是恬不知耻。
我被气笑了。
既然你们已经决定,又何必来问我
婆母道：我们想给你一个体面,是你自己不要！谷雨,你无所出,阿轩可以随时休了你！
我大笑：那就休了我啊！成亲不过三年,以无所出之罪休救命恩人,看看被骂的是谁！
婆母气得手指颤抖,指着我大骂不孝。
孟云轩则沉沉看了我一眼,扭头拉着婆母走了。
望着他们的背影,我面容更加冷俊。
在发现孟云轩有异心的那一刻,我便知道这个夫君不能要了。
经过再三试探,他丑陋的一面更是暴露在我面前。
他以为我软弱可欺,却不知道,千面族的女子,从来都是以牙还牙。
负心的男人,就该不得好死。
6.
这夜过后,孟云轩也搬到了别院。
我自己在主院,倒更来去自由。
每日傍晚时分前往云裳阁,以云袖的身份跳舞,再与投了大笔钱财的孟云轩周旋。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欢,用尽了华美之词赞扬我的美貌,恨不得下一刻便娶我进门。
我做出一副认真的姿态,询问他家中情况。
前两天,他还敷衍我,说自己从未娶妻。
到了第五日,我故作愤怒,斥责他：孟公子你明明已经娶妻,为何要骗我！
孟云轩大惊,忙不迭解释：云袖,我会休了她的！我会休了她再娶你进门,你是我孟云轩唯一的正妻！
我冷笑：孟公子就算休了她,只怕心也腾不干净。
他连连否认：我从未真心喜欢过她,当初娶她是有苦衷的,云袖,你要相信我啊！
孟云轩这才说,他知道自己身体有暗疾,当初娶我,也只是看中了我的医术,想要我为他医治而已。
如今,他觉得身体已然无恙,我这个正妻,自然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我心中冷笑,面上做出惶恐姿态：孟公子为了我不惜休妻,传出去我岂不是成了红颜祸水这个罪名,我可当不得。
孟云轩忙道：你放心,我会找个合理的理由休了她,绝不让你背负骂名。
合理的理由
朝夕相处三年,我了解孟云轩。
对他来说,七出之罪中,最方便利用的,便是淫佚了吧
暗中思忖着,我朝他嫣然一笑：那云袖便等着孟公子的好消息了。
……
这晚我回到孟府时,难得遇见了孟云轩。
他来主院找我,才发现我不在。
等我回来,他大发雷霆：谷雨,你每日晚上都往外跑,外面到底有谁
春晓在一旁瑟瑟发抖,心虚不敢与我对视。
我只轻轻一笑：我心情烦闷,出去喝点清酒又如何
喝酒怕是会情郎了吧
孟云轩阴恻恻的,语气不善。
我满不在意：你若想陷害我,也要人赃俱获。
他怒极反笑,指着我好一顿唾弃：谷雨,你等着！
我平静悠然：我等着。
7.
孟云轩开始派人跟踪我,想抓到我会情郎的证据。
可我在外,只要装束和面容一换,他根本就找不到我的踪迹。
跟踪了两日,仍旧一无所获。
到了我在云裳阁跳舞的最后一日。
按照约定,嬷嬷把最后半株海龙草拿了出来交给我。
我将之前的半株也拿出来,装在药盒里,推回去。
嬷嬷,这药我另有用处,麻烦你一会儿赠给孟云轩,就说是我给的。
嬷嬷疑惑：你不是为朋友求的么
我微微一笑：朋友用不到了。
这夜跳完舞,我离开云裳阁。
按我的要求,嬷嬷把海龙草交给了孟云轩,也告知了他此药的作用。
此药有男女欢好之功效,孟云轩心领神会,拿了药便急匆匆赶回了孟家。
孟府。
他过来找我时,我也刚坐下不久。
孟云轩端着一个汤盅,神色和善,在我身旁坐下。
阿雨,前几日是我不好,色令智昏,做了那些错事,今日,我来向你道歉。
他态度诚恳,卑微地捧着汤盅,一如三年前向我求娶时。
我接过汤盅,浓浓的鸡汤,香味里掺杂着海龙草的味道。
我预料得果然没错。
拿到海龙草,孟云轩能想到的唯一用处,就是喂给我吃,让我意乱情迷,再安排个男人给我,坐实我淫佚的罪名。
可我熟通药理,身上也随时备着解毒药,区区海龙草,还不能将我怎么样。
朝他微微一笑,我道：夫妻哪有隔夜仇,阿轩,我没生气。
他目光热切：那你快喝了这碗鸡汤吧。
在他紧张又殷切的期盼中,我喝下了这碗鸡汤。
然后配合着他,昏迷过去。
孟云轩扶住我,转头吩咐春晓：准备马车。
他安排了一出大戏。
他在迎宾客栈定了一间房,先把我安置进去,再安排一个男子进去,等情难自禁时,他再冲进去撞破一切。
孟云轩将自己包装成了一个完全无辜的受害者,等满城百姓都知道他撞破妻子奸情后,休我便成了顺理成章……
在马车上,我便听到了他全部的计划。
不多时,孟云轩抱着我进了客栈。
把我放在客房,他转身离开。
离开前,他语气深沉：谷雨,我本想娶了云袖,也依旧让你掌家,可惜云袖容不下你,你也不肯退让,要怪,就怪你太丑了。
8.
我在客房中昏迷着,直到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个陌生男子推门进来,色眯眯扑到了床上。
他猴急地想要给我宽衣解带……
而我,骤然睁开双眼,抓起玉枕,朝他狠狠地砸了下去！
男子应声倒地,头上汩汩冒血。
我踢开他的身子,下了床,从兜里摸出一沓银票。
都是孟云轩为了见我,在云裳阁挥霍的。
这几日下来,竟然攒了好几千两,都够半个孟府的身家了。
数了数银票,我悄然翻窗离开。
等孟云轩来捉奸时,只会看到昏迷的男子。
他的发妻谷雨,以及云裳阁的云袖,都已经悄然消失。
……
三个月后。
千面村。
我正指挥着村童,将粮食搬到新建好的粮仓里去。
我回来时,村子正在重建。
村民们都换了新房子,修了新的粮仓和药房,连路都重新铺了一道。
村民去城里采买,也知道这几个月来城中发生的趣事。
那个孟家就是城中最大的笑话！
村民说,三个月前孟家少爷的媳妇跑了,孟家少爷也不急,反而大张旗鼓去云裳阁提亲,要娶一个舞姬为妻。
但云裳阁的嬷嬷说,那舞姬只是在这里跳几日舞,人家来去自由,早就离开云裳阁了。
孟家少爷这下急了,嚷嚷着自己花了大笔银子,要云裳阁赔,结果被人连打带骂轰了出去。
孟家少爷养了几天病,便派人在全城搜索。
不管是他跑掉的媳妇,还是那位倾国倾城的舞姬,都仿佛从世上消失了一般,不见一点踪影。
孟家少爷气急攻心,刚好转的身体又垮了下去,足足休养了一个月。
村民并不知道我就是孟家跑掉的媳妇,还乐呵呵与我聊着笑话。
你说那孟家少爷是不是活该不好好珍惜家里的女人,他媳妇就算心软,看他为了一个舞姬要死要活,也断不会回去了。
我也附和着道：是啊,他媳妇一定不会回去的。
村民又问我：阿雨,你不是也嫁了人你夫家对你不好么,怎么回村里来了
他啊……
我想了想,道：我丈夫死了。
算算日子,也快了。
9.
村民见状,安慰了几句,没再继续问。
甚至还有热心的村民,要张罗着为我说媒。
我笑着婉拒。
成婚三年,我学到了一个道理。
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最不可信了,无论在一起时说的多么天花乱坠,可结果,都不过如此。
体验过一回就够了。
还不如在村子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个人自由自在,过着简单平凡的日子。
……
村子重建好的那一天,外出的村民带回来了一队外人。
村长接待了他们。
据说是外出寻医的城里人,听说了千面族的医术,想要来求个活路。
听说带队的是管家,他们抬着轿子,轿子里是他们的少爷,已经药石无医,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我刚从外面采草药回来,被村童拉着去看热闹。
远远看到管家的身形,我就一眼认了出来。
虽然衣着上朴素了许多,人也更佝偻憔悴,但气质和大致容貌还在。
是孟府的管家。
那轿子里抬的人,必定就是孟云轩了。
孟云轩的病,其实被我调理得也差不多了,只差最后一剂药彻底除根便可痊愈。
但可惜,海龙草被他拿去下药给我喝,没了这味药引子,他的最后一剂药无法熬制。
而他看似健康无虞,实际上却是外强中干,等前面调理的效果褪去,他的身体便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
根据我的推断,三个月已经是最大的期限了。
现在看来,也大差不差,若不是走投无路,孟云轩绝不会来这里求救。
村童紧紧拉着我：阿雨姐姐,我们去看看那个病人吧。
我微笑着拂开他的手：我就不去了,你想看热闹,自己去就好了。
说罢,我转身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孟云轩危在旦夕,性命堪忧,与我有什么关系
三年前我好心救了他,三年后,可不会再动恻隐之心了。
10.
但当晚,村长还是将孟云轩带到了我的住处。
只因孟云轩说出了三年前被我相救之事,村长也不会隐瞒我的存在,便带他们来见我。
阿雨,终究夫妻一场,有什么话说开才好,救与不救,全在你自己。
村长说完,便离开了。
孟云轩在管家的扶持下走入房中。
他气若游丝,声音嘶哑：阿雨,是我……我对不住你,一夜夫妻百日恩……你真的忍心看着我死吗
孟云轩与三个月前判若两人。
他身形消瘦至极,原本贴身的衣裳,如今空荡荡挂在身上。他眼底乌青,双颊凹陷,嘴唇都是不正常的青紫色。
看得出他病情发展得十分迅猛,如今,也不过是吊着一口气的尸体而已。
我冷眼看着他：哦,你的死活,与我何干
你……咳咳咳！
孟云轩气急,又一阵剧烈喘息,管家忙把人参丸塞入他口中,为他拍背顺气。
这口气缓过来,孟云轩已经没力气了。
管家扶着孟云轩坐好,才看向我,义正言辞道：少夫人,你与少爷是夫妻,怎么能坐视不理少爷身体一直由您调理,你甩甩袖子走了,却不管少爷的死活,与杀人有什么区别！
我眯起眼眸：管家可知道我为什么要走
管家语塞了,支支吾吾半晌,才道：无论发生什么,少夫人都不该一走了之。
我冷笑道：我若不走,就被你家少爷安排与外男私通,然后扣一个淫邪的罪名,直接被休了！
旁边孟云轩本就青白的脸色,顿时更加惨淡。
他张了张嘴,管家会意,狡辩道：少夫人空口无凭,更何况你那时天天外出,少爷有疑虑也正常,他若真要害你,你怎么可能安然离开
管家是孟家的人,当时孟云轩算计我,他也没少出力。
这两人沆瀣一气,我毫不意外。
我只轻飘飘问一句：这就是你们求人的态度
孟云轩气闷,却也只能放下身段,让管家搀扶着自己跪下来。
他忍着万般委屈,低头道：阿雨,救救我吧。
欣赏着他卑微的模样,我唇角才扬起一丝浅笑,道：那我问你几句话,你必须如实回答我。
……好。
你当初娶我,是看中我的医术,成婚三年,你自觉身体已经康复,便得陇望蜀,想迎娶美娇妻,是不是
孟云轩愕然抬头,对上我凌厉的视线,他的身体先做出了反应。
他眼神躲闪,抬手摸鼻子,那是心虚的反应。
知道瞒不过,他最终颓然承认。
……是。
你不想承担骂名,便决定将脏水都泼到我身上,给我下药,想制造我红杏出墙的场面,再亲自捉奸,顺理成章休了我,是不是
……是。
我笑了：孟云轩,念在你坦然承认的份儿上,我也告诉你实情,你的身体被我调理了三年,只差最后一剂药便可痊愈,可断了药,所有的努力都会前功尽弃。
我本来已经寻到药了,但识破了你伪善的假面后,我将计就计喝了你下了药的鸡汤,顺势离开孟家,与你恩断义绝！
我走到他跟前,围着他打转,轻笑道：我早就说过,你若敢背叛我,我绝不放过你,从你决定休了我开始,就该想到有今天。
孟云轩惊喜抬头,一把抱住了我的腿。
阿雨！阿雨,既然你有最后一剂药,不如给我吧……我……我可以把所有家产都给你！
我嫣然一笑：没了,那剂药被我吃掉了。
他的动作僵住,手指竟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如钢筋紧锢着我的小腿。
你……你吃了
我俯身,朝他微笑：对啊,药引子还是你亲自给我端来的呢,就是那株海、龙、草。
孟云轩浑身一震,瞪大了眼。
海……海龙草
我颔首,认认真真告诉他：世人都以为海龙草是催情药,实际上,催情只是它的副作用,实则它是救命的神药。
不过已经晚了,那株草药早被他下到我的鸡汤里,喂给我喝了。
将自己的救命药给了别人,孟云轩如遭重击。
呆愣了片刻,他突然喊了一声：云袖！
随后便一口血喷出来,倒了下去。
管家惊呼：少爷！
11.
我冷眼看着管家救人。
一堆药丸塞进了孟云轩口中,管家焦急地冲我喊：救救我家少爷！
我耸耸肩：与我何干
怒视我一眼,管家抱着吐血昏迷的孟云轩冲了出去。
我嫌弃地撇撇嘴。
吐我家里一地血,还要我去打扫,真烦人。
这夜,我倒睡了个安稳觉。
次日一早,村长又找人来叫我。
原来是孟云轩被好心的村民们喂了点药,但也只能保住一两日的命。
他的大限,即将要到了。
他昏迷时,总是叫着两个名字,一个谷雨,一个云袖。
心思玲珑的村长猜到了我的身份暴露,才叫我过来,特意叮嘱。
阿雨,你问问他知道了多少千面族的秘密,绝不能让外人知道。
我连连答应,才进房间去见孟云轩。
孟云轩已经无法下地了。
躺在榻上,他双目紧闭,若不是腹部还有微微的起伏,一眼望去,与死人无异。
听到响动,他艰难地扭头,眯着眼睛瞥了我一眼。
他的声音如锯木,干涩又嘶哑：你与云袖……是什么关系
我淡淡道：何出此言
孟云轩艰难道：海龙草……是云袖给我的,却是你算计的一环,你与她……一定认识！
我勾起了唇：你倒是反应快,这个问题,你没有问问管家么
孟云轩吃力哼道：问他做什么只有你能回答……
看来他没有与任何人说过对云袖的怀疑。
那我便放心了。
捋了捋头发,我凝神静气,面容在阴影中变幻。
不消片刻,变成了另一张脸。
我轻笑出声：孟公子。
孟云轩瞥过来,霎那间瞪大了眼,见鬼似的望着我。
他声音都高了几分：你……你……
我眉目如画,莞尔轻笑：我是云袖,也是谷雨。
你……你……
走到榻边,坐到一旁,我抚摸他冰凉的脸。
孟云轩,为了给你治病,我换上这张脸去云裳阁跳舞,只为了求那株海龙草,可谁知道你也在那里,还看上了我这张漂亮的脸呢
他呼吸急促起来：你、你骗我……
捏了捏他尖瘦的下巴,我不紧不慢道：是你自己凑上来的。
他怒道：你骗我银子！还……还戏耍我,让我休了你！你分明、分明早就不想与我过了,你这个贱人……
我轻笑：从知道你有异心开始,我便布了这个局,银子是你自愿给我的,陷害我私通的阴招也是你自己想的,海龙草是你自己给我下的,我的陷阱就摆在那儿,你非要跳进来,我有什么办法
手指从他的脸颊划到脖颈,轻轻捏住。
我的笑容已经遮挡不住浓烈的恨意。
孟云轩,我早就说过,背叛我不得好死。
孟云轩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
可他是强弩之末,连推开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动作。
其实他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
但为了千面族的秘密,他必须现在死。
不过不能掐死他,会留下指痕。
虚虚掐了一下,我便松开了手,然后拿着口巾淘洗了一番,给他擦拭脸上的脏污。
擦完,才轻轻掩住他的口鼻。
不多会儿,孟云轩断了气。
12.
换回普通的脸,我离开了房间。
管家立刻冲了进去,随后便发出了悲痛欲绝的哭喊。
少爷！
他没怀疑孟云轩的死因,但依旧仇视我。
他说我依旧是孟家人,要带我回去。
我只笑着回答：管家是怕知道孟云轩的所作所为的人太少么我若随你回去,也可以在外面多传一传,好哄婆母开心。
管家恨恨瞪我一眼,放弃了这个念头。
最终他带着人离开了千面村。
笑着目送他们走远,我思忖,婆母只有孟云轩这一个儿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份大礼,她一定喜欢。
村长瞪了我一眼：你这丫头,净惹麻烦回来。
我笑着抱住村长手臂：村长爷爷最疼我了。
村长叹口气：千面族的秘密虽然保住了,但惹了孟家这个仇敌,回城后他们必定会添油加醋找人寻我们的麻烦,为了避免麻烦,还是迁村吧。
有人舍不得,毕竟刚刚盖好的新房,就这么舍弃了,太不甘心。
我思忖片刻,回去翻出藏在地下的银票,交给村长。
有了这些银子,够迁村么
村长大喜：够！够了！咱们迁村！
又是半年后。
我们村子已经迁移到了另一座山上。
这里依山傍水,比之前的环境还要好。
我心情愉悦时,也会换上云袖那张脸去采药。
这日去山崖底采摘蘑菇,却意外发现了一个昏迷的男人。
男人很俊美,是被河水冲来的。
我打量着他,又想起三年多前救孟云轩那一幕来。
那次救人,给自己救了一个孽缘,过了三年不同的生活。
那这次……
救
还是不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