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我睁开眼,迷迷糊糊看到岳母挡在我身前,那气势不愧是边城霸王花。
你们可不要忘了,这么些年是蒋家的田地养活你们!
蒋诚的爹娘就是被蛮族吃了的,他又不是脑子里进屎了去跟蛮族做交易!
还有蛮族是什么人他肯跟人做交易他要是能跟人做交易,还用每年都南下打秋风吗
我看到刚刚对我动手的人都心虚的低下了头。
心里并没有觉得多畅快,反而觉得好笑。
道理都懂,只是想找个人撒气而已。
一如上一世的何玉秀,她明明也知道戏子的死跟我毫无关系。
只是她杀不了蛮族,只能杀我泄愤。
真要殉情,早干嘛去了
岳母的质问声轻轻响起。
团团和圆圆呢
何玉秀身子一颤,突然捂着脸嚎啕大哭,都怪他!要不是他临时反悔......
我问你孩子呢!岳母的拐杖重重杵地,震得碎石簌簌滚落。
哭声戛然而止,何玉秀从指缝间露出猩红的眼睛,戏班要转移,我把孩子托付给班主了。
你疯了!岳母踉跄着后退两步,他们能转移到哪里去
班主认识守备军!何玉秀突然激动地尖叫,他们走官道去省城了!
岳母无力地闭了闭眼睛,你还要撒谎到什么时候我进城的时候都看到了。
何玉秀脸色惨白,嘴唇一张一合竟是说不出话来。
岳母苍老的眼中落下一滴浑浊的泪水,我看到你在城门口把两个孩子送上了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
娘您听我解释!何玉秀慌忙开口。
啪!
岳母的巴掌把她打得摔倒在地,你竟然为了自己的性命把孩子送给蛮族!
山沟里死一般寂静。
何玉秀突然笑起来,嘴角裂到耳根,您猜对了,孩子确实是给蛮族,现在应该在锅里煮着呢。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岳母从城里回来一言不发,同时心像被揪住一样疼。
那是我的骨肉血亲啊!
何玉秀怎么能这么狠那也是她的亲生孩子!
岳母死死盯着何玉秀,你还和他们交易了什么
何玉秀扯着嘴大笑,能有什么无非就是咱们乡亲里没跑走的那些老人,不过蛮族们更喜欢吃小孩儿。
此言一出,许多人脸色变了。
毕竟有好些家孩子昨日去城里赶集了。
造孽,真是造孽!岳母杵着拐杖崩溃大喊。
何玉秀歪了歪脑袋,您当年为了蒋家的田地,养着蒋诚不算,还要我嫁给他,这就是报应!
岳母痛苦的捂着腰间,我猜她是气狠了崩开了伤口。
重活一世,我冷静的多,事已至此,应当谋算如何对自己更有利。
6
你直接说你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吧
何玉秀这才把目光撇向我,我跟蛮族首领商量好了,南山镇所有田地我和他一分为二。你只要交出地契,我保证在这里的乡亲们毫发无伤,以后还能接着有田种。
她这么说我就懂了。
原来蛮族也嫌时不时的打秋风非人费力,如果拿了我们一半儿田地,再让我们的人给他种,他们每年直接过来收粮就好了。
只是,虽然这里地处西陲,朝廷鞭长莫及,但我要真把地契交了出来,万一秋后算账,第一个拿我开刀。
见我不说话,何玉秀又开始鼓动乡亲们。
乡亲们,蛮族就在城里,随时都有可能到山里来,朝廷大军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蛮族首领说了,只要把南山镇的地划一半给他们,过官府印信,他们就会回去。
何玉秀的话钻进每个人耳朵里,饥肠辘辘的乡亲们眼神渐渐变了。
蒋诚,把地契交出来吧!李四第一个站出来,难道你要看着大伙儿都饿死吗
岳母的拐杖横在我面前,我看谁敢动他!
但她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腰间的血渍正在不断扩大。我看到她握拐杖的手在剧烈颤抖,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
何婶子,您就别逞强了。有人阴恻恻地说,您当年是威风,可现在......老了!
话音未落,岳母的拐杖突然啪地抽在那人脸上。可这一动,她自己也踉跄着跪倒在地,咳出一大口鲜血。
岳母!我想去扶她,却被李四一脚踹翻。
把他捆起来!何玉秀厉声道,蛮族首领说了,只要见到地契和人,立刻退兵!
粗糙的麻绳勒进我裂开的肩骨,疼得我眼前发黑。
我被推搡着往山下走,身后是岳母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蒋诚!记住你爹是怎么死的!她突然嘶吼。
二十年前蛮族就想要南山镇的地,可是我爹娘宁可被分吃了也不答应。
岳母就是这个时候站了出来收养我。
我知道她也惦记我家的地,可也因为她边城霸王花的名头在,我家的地还在我手里。
何玉秀猛地回头,一记耳光甩在岳母脸上,老不死的闭嘴!
我望着黑黢黢的山路,突然发现这一世的轨迹已经完全偏离了记忆。
上一世我拼死救人,换来的是被做成人彘,这一世我冷眼旁观,却还是要被推向深渊。
走快点!李四推了我一把,别想着耍花样!
城门口的血迹已经干涸,几具无头尸体倒吊在城楼上。何玉秀却视若无睹,甚至哼起了小曲。
首领大人!她突然朝城门方向挥手,人我带到了!
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一个披着熊皮的巨汉策马而出。
他脸上涂着靛青色的图腾,脖子上挂着一串......
我猛地闭眼,那分明是孩童的指骨!
地契呢蛮族首领的官话出奇标准。
何玉秀踹了我一脚,说啊!地契藏哪儿了
我强忍肩膀剧痛,直视蛮族首领的眼睛,地契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沉闷的号角声。
蛮族首领脸色骤变,猛地调转马头。
官兵来了!快跑!
7
蛮族首领的怒吼声在城门口回荡,我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丝冷笑。
这号角声比前世早了整整一天——因为我重生后第一件事,就是飞鸽传书给邻省驻军送了密信。
首领大人!何玉秀惊慌地抓住蛮族的马缰,您答应过我的——
滚开!蛮族首领一刀劈下,何玉秀尖叫着跌倒在地,右手三根手指齐根而断。
我趁机挣脱绳索,肩膀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比起前世被做成人彘的痛苦,这根本不算什么。
拦住他!何玉秀捂着血淋淋的手大喊,可李四等人早已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
蛮族为粮而来,昨天整整一天也抢得差不多了。
朝廷的铁骑他们自认不是对手,还是跑路要紧。
几十万大军乌泱泱而来,蛮族早就一路向北而去。
领军将领喊了一声,谁是蒋诚
我捂着右手站了出来,将军是我。
将军点了点头,随即带军冲入城中。
我的心却不断下坠,明明邻省就有驻军,为什么每次都要等蛮族洗劫完南山镇才过来。
蛮族没跑走的人马被将军抓了起来,将军也不打算杀他们,而是拿他们去换被蛮族抢走的粮食。
换了粮食,蛮族又缺粮,等这几十万大军回邻省后,蛮族又会来打秋风。
我问将军,能不能让兵马就驻扎在这儿南山镇的粮食养得起。
将军哈哈大笑,南山镇城不高楼不坚,军队驻扎在这儿,和蛮族起正面冲突会损兵折将,再者邻省是汉王封地,封地上怎么能没有驻军呢
将军说,看在我送信有功的份上,让他捡了一个驱逐蛮族的功劳,他给给我个官当当。
可我不要官,我只想蛮族不会再南下。
我不敢把心中想法说出来,因为这些人眼中像我这样的平民百姓只是蝼蚁。
几十万大军很快又走了,只剩下南山镇的断壁残垣。
李四他们不好意思地跟我道歉,希望我还能让他们种地。
我答应了,毕竟南山镇重建需要人手。
何玉秀又跑出去找那个戏子了,可是把整个南山镇翻了一遍都没有找到人。
不可能!蛮族首领说了,吃了孩子就不会吃他的!
从何玉秀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我了解到了那天的事情经过。
那日蛮族破城,攻入畅音阁,见那戏子生的皮嫩,就想将人抓来玩弄之后吃了。
是何玉秀主动挺身而出伺候蛮族首领,还把孩子献了出来。
之后何玉秀答应帮蛮族首领拿到我手上的地契,首领也承诺会放过戏子。
何玉秀疯了,每天疯疯癫癫地不穿衣服乱跑。
岳母嫌她丢人,索性将她锁了起来。
我每天就给她一顿馊饭,让她和狗一样趴在地上吃。
岳母不敢说什么,她年纪大了,以后还需要个养老送终的。
我的右手废了,可地契还攥在手里。
南山镇的地在我们蒋家手里传了祖祖辈辈,这些乡亲们已经形成了奴性思想,这地是我家的,他们不敢抢。
8
南山镇重建好的时候,朝廷来人了。
还是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
竟是那个畅音阁的戏子。
蒋县令,别来无恙。
那将军确实封了我个县令,所以我现在也算是朝廷中人。
我不由地震惊,眼前人美衣华服,而且那绣着的图案分明是龙。
所以......你......你......我震惊地实在说不出话来。
我本是皇子,二十年前被奸人所害,流落南山镇。彼时朝廷动荡,几个王爷为了皇位兵戈相向,我只能躲在畅音阁里假扮戏子。
这次蛮族来袭,我趁机逃了出去,几位王爷两败俱伤,皇上认回了我,如今我是有力的帝位候选人。
听戏子这么说,我不禁想到,二十年前蛮族打秋风,以及这一次,是否和他的真实身份有关呢
我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戏子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没错,是因为我,上一世他们将我曝尸荒野,也是因为我的身份。
我呼吸一滞,原来他也重生了。
你既然已经认祖归宗,为何还要回南山镇呢
前世今生都是我对你不住,这一世更是害死你两个孩子,我心中有愧,想要弥补。
我突然心里生出来一个邪恶的念头。
9
我带着戏子来到关押何玉秀的柴房前,锈迹斑斑的铁锁发出刺耳的声响。
玉秀,你看谁来了我推开门。
何玉秀缓缓抬头,目光呆滞,可当视线落在戏子身上时,瞳孔骤然紧缩。
阿......阿沅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却透着一股诡异的清醒。
戏子——不,现在该叫他萧沅了。
他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是我。他轻声道。
何玉秀猛地扑了过来,脏污的指甲几乎要抓上萧沅的衣袍,却在最后一刻停住。
她低头看着自己肮脏的双手,又抬头痴痴地望着他,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她喃喃道,突然又大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
萧沅后退半步,似乎被她癫狂的模样吓到。
我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玉秀,我缓缓开口,你的阿沅不仅活着,还成了皇子,未来的皇帝。
何玉秀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萧沅。
萧沅沉默片刻,终究点了点头。
不可能!何玉秀摇头,可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你是皇子那......那我......
她突然抓住萧沅的衣角,仰着脸,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阿沅,你带我走吧!我可以做你的婢女,做你的妾,做什么都行!
萧沅眉头皱得更紧,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玉秀,你疯了。他淡淡道。
我没疯!何玉秀尖叫道,我只是太爱你了!为了你,我连孩子都可以不要!你知不知道,我把团团和圆圆送给蛮族的时候,他们哭得多惨可我不后悔!只要能让你活着,我什么都愿意做!
萧沅脸色骤变,猛地甩开她的手。
疯子!他厉声道。
何玉秀被推倒在地,却仍痴痴地笑着,阿沅,你生气了你别生气,我以后都听你的......
我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玉秀,你不是一直想和他死在一起吗我轻声道,现在,机会来了。
何玉秀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我已抽出一把匕首,塞进萧沅手中。
殿下。我低声道,这就是我心中所想。
让她死在自己爱人手中。
萧沅握紧匕首,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何玉秀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地往后缩去。
不......阿沅,你不会杀我的,对不对我那么爱你......
萧沅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冷。
玉秀,你该死。
匕首刺入心口的瞬间,何玉秀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她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我冷冷地看着她的尸体,心中一片平静。
当晚,我在县衙设宴,为萧沅接风洗尘。
酒过三巡,萧沅已有几分醉意。
蒋诚。他举杯道,这一世,你我总算没有成为仇人。
我笑着与他碰杯,殿下言重了,能为您效力,是我的福分。
他仰头饮尽,我却悄悄将酒倒入了袖中。
片刻后,萧沅突然捂住腹部,脸色惨白。
酒......酒里有毒!他猛地抬头瞪向我。
他大概没有想到,我一个贱民竟然敢给天潢贵胄下毒。
可是对我来说,戏子也好,皇子也好,伤害我的人就应该付出代价。
因为他躲在南山镇,蛮族两次来打秋风,死了那么多人。
而且退一万步说,何玉秀虽然对我不怎么样,可对他是实打实的喜欢,家里的米面粮油时不时地往畅音阁里送。
可他下手杀何玉秀的时候竟然毫不犹豫。
我依旧笑着,缓缓起身,殿下,您说得对,这一世,我们不是仇人。
因为仇人,得死。
萧沅剧烈抽搐起来,嘴角溢出黑血,指着我,却说不出一个字。
至此我终于大仇得报,而我也不用担心朝廷追究,因为我会拿着他的尸体去邻省找汉王投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