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师姐!师尊紧急召见!”轰隆——夜空中惊雷劈落,巨大的轰鸣声令整座木屋的门窗都微微震颤。
夜半无人,合宗寂静,木屋外高声呼唤的声音尤为焦急。
随着这一声呼唤响起,不过多时,隔扇门内一道颀长的身影便显现而出,影子映照在菱花窗格上,静得冷凝。
吱呀一声,门开了。
冷月如霜打照进去,在漆黑如墨的屋内投射出一道光明。
狂风灌入,掀起门内女子的烈焰红裙,裙裾飘舞,夜色下张扬如烈爪。
少女一头墨发高高束在头顶,又顺着赤红的发带长长地垂落至臀畔,猎猎狂风中,青丝红带在她的身后飞扬如画。
随着开门的动作,少女眼睫微抬,一双漆黑眸子迎上冷月清光,将苍穹之上的电闪雷鸣尽数收眼底,她眼皮子一扫,看到了庭院中的那名紫衣少女,嘴角似有几分嘲弄。
站在庭院中的秦舒一呆,来不及想心里萌生而出的怪异感,急忙道:“出事了,你快随我去见师尊,师尊在主殿等着了!”云瑰闻言,眸中讽刺意味愈深:“知道了。
”说罢收回目光转身进屋。
秦舒一愣:“师姐你还要做什么?师尊有急事!你怎能如此耽搁?”隔扇门内,云瑰“哦”了声,偏了偏头。
耳畔对着秦舒,一头长长的墨发随着她的动作荡起了一道蜿蜒的弧度,月光清辉中,可见她细长的冷眉轻轻一扬,带起了几分似笑非笑的波折,开口却是平静得很:“师尊急令,怎能不佩剑?”秦舒心底那股怪异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却寻不出因由,只看着云瑰又催促道:“是,师姐请快些!”云瑰的身形消失在门口,走到了屋内床榻边,这一瞬她立在原地,整个人像是静了静。
体内筑基期的灵力、全身完好无损的经脉、还有记忆深刻的这出事的一夜,都让她确认,自己重生了!重回到命运天翻地覆的这一夜。
前世便是在这个电闪雷鸣的凌晨,白琦紧急召见她。
她一下从床上翻起,一手拿衣裳一手穿鞋袜,手中灵力一挑,长剑便跟着她一起飞到了峰主殿。
白琦身为万剑宗四峰峰主,却为了自己的野心,知法犯法,私自命人截杀他宗弟子,犯了宗门律令。
这一夜,白琦得知事态暴露,紧急召她前去,话里话外都暗示她,替师顶罪,揽下责罚。
云瑰自记事起便拜入白琦的门下,相处十数载,只这一位又敬又爱的长辈,心底一直将她视作最亲的人。
为了守护最亲的人,云瑰可以受伤、可以牺牲、可以不顾一切。
在天光破晓,掌门命戒律堂前来拿人之时,云瑰站了出来,说是自己起了贪念,见他宗弟子身怀高阶灵宝,索取不成,便命人动手劫杀。
戒律堂弟子将她押走,她被锁链捆在掌座峰顶的问心石柱上,受戒律堂三大长老与掌门亲口威压逼问,始终抵死咬定,是自己的错!她被罚七七四十九道业火鞭,每一下,都被业火折磨拷问!每一鞭,都宛如火蛇般钻进她的胫骨脉络之中,灼烧炙烤,横冲直撞,最后直捣她的小腹丹田!她方才筑基的的丹田空间被业火鞭罚撕毁得近乎破裂!最后,云瑰抗下了这四十九鞭,但是根基破裂,伤及本源,在余生的修炼中每进一寸都要承受丹田经脉撕裂般的痛苦折磨。
而且修炼速度一落千丈,甚至比不上宗内寻常弟子。
大家都在暗中议论,她此生算是一个废人了。
她很痛苦,但是没有因此怪白琦。
因为那时候,她还是觉得为了师尊,一切都值得。
可是在她修为尽废,再无价值之后,白琦这个她敬重一生的人,轻飘飘地抬手,一剑贯穿了她的心口:“一个废物,没有活着的必要。
”云瑰整个人往下倒,双眼瞪大,里面惊惶、不解、困惑、难以置信。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师父会这样对她?屋内,云瑰的呼吸微微凌乱,嗤笑了出来。
还有什么不能明白的?你将人视作师父,亲近孝顺,人家却只是把你当做可用的物件罢了。
一个已经废掉,没有用处的物件,还有什么留着的必要呢?一剑杀了,还不碍地方。
“师姐!还没好吗?”门外秦舒忍不住催促。
云瑰眼睫淡淡落下,满眼的情绪也尽数归于平静,掌中赤红的灵力发出,手掌上有火焰浮动,床榻边的长剑轻颤,嗡鸣一声,飞到了她的手里。
云瑰转身,右掌握住长剑,膝盖顶起裙摆,于猎猎狂风中迈门而出。
“走。
”重活一世,去见一见她的好师尊,去尽一尽她如今的“孝道”!朱红的大殿庄严伫立在惊雷夜中,深夜的殿外无人把守,云瑰和秦舒直接进入殿中。
进去后视野高大广阔,两排夜明珠照亮全殿,一根根巨大的石柱上雕刻着铭文阵法,无声肃穆。
正中殿首高台之上,有一尊巨大的宝座。
一个高挽发髻的中年女人坐在上面,双眼俯视着走进来的弟子,通身威严气势。
“弟子拜见师尊!”秦舒俯身高声行礼。
云瑰没动,望着高台上的白琦,她面容年轻美貌,发髻高高束起,一身绛红罗裙,庄重典雅。
谁能想到这样端庄貌美的皮囊下,藏着一颗冰冷蛇蝎之心?白琦蹙了蹙眉:“见到为师,为何不行礼?”云瑰唇畔一勾:“师尊紧急召见,弟子实在心急如焚,失礼了。
”白琦闻言不再多话,云瑰本就不太守规矩,但是对她这个师尊算是言听计从十分尊敬的,想到自己还有事要托付与她,白琦脸色更柔和了几分。
白琦手中捏了个法决,弹向屋脊。
刹那间白光自屋脊上宛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行成一个巨大的琉璃巨碗,将殿中三人笼罩在内,随后微微一闪,光芒隐去,殿中看起来如云瑰进来时一样。
是一道与外隔绝的术法。
“云瑰,为师今夜召你前来,是有急事相商。
”白琦道,“秦舒,你跟云瑰说说。
”“是,师尊!”秦舒躬身应是,起身微微转向云瑰,开口道,“云师姐,今夜我因一处修行困惑,在此请教师尊,才得知此事。
”“有暗卫来报,我们昨日截杀星河宗弟子之事泄露,戒律堂的人已经知晓,想必如今已然上报到了掌门处。
”秦舒面色肃然,说着看了眼窗外天色,已然拂晓,眸中更多了几分焦急。
“云师姐,此事绝不能被掌门知晓,否则师尊首当其冲,我等参与行动的弟子怕是也脱不了干系。
”秦舒说完,期盼的目光直直地看着云瑰,等着她接话。
“师尊行事自有考量,此时必然有了对策。
”云瑰面色十分地波澜不惊,语气更是闲适如饭后散步,还顺带提点了秦舒一句,“师妹心急了。
”秦舒期待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准备好的话噎在喉咙里,一时竟不知如何接,下意识地看向白琦。
白琦坐在高台上,面色岿然不动,眸中却很快地掠过了一丝意外。
她站起身来,缓步走下阶梯,不同于秦舒的焦急不安,白琦带着成竹在胸的把握。
她走到云瑰身前站定,拉起了云瑰的手,缓和了声音道:“此事为师确有难处。
”热乎乎的触感贴上来,好像要传达来人的亲切暖意。
前世的云瑰便是在此刻心里软成了一团,忙不迭顺着她的话问:“师尊有何难处,弟子一定为师尊效劳!”然后白琦就和秦舒两人就唱了一通双簧,话里话外暗示,只要她谎称自己起了贪念杀人,就只是一人之过,不会牵连师尊,所有参与行动的人都会平安无事。
前世的云瑰点头了。
为了师尊,为了同门,只需要她一个人站出来就可以。
如今的云瑰轻吸了一口气,想起了自己顶罪受刑之后的日子。
她受业火鞭罚后,根基半废,难以修炼,白琦非但没有宽慰她,反而开始疏远,她跪求十次都未必能见得着一次。
昔日言谈有笑的同门,路上相逢也纷纷借口避开。
一个月后,白琦更是以秦舒要修炼秘法为由,要她搬出院子,挪到了偏僻无人的茅草屋内,美其名曰,让她安心静养。
是很静,无人问津的寂静,前路灰败的死寂。
“你可愿为为师分忧?”白琦的话音拉回了云瑰的思绪,握着她手的触感变得无比恶心。
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她受刑之后同门退避,是人之常情。
但是白琦,呵。
她凝视着这副虚情假意的面孔,嘴角扯出一点弧度:“师尊言重了,弟子相信,师尊一定可以处理好。
”云瑰又不接话,白琦面色不悦了几分,放开了牵住她的手,冷哼一声背过了身去:“凭我再如何也不过一人,可惜我操劳半生座下一千余名弟子,却无人可用!”一旁秦舒忙跪了下来,语调含悲道:“是弟子无用!但弟子愿为师尊分忧!求师尊示下!”白琦转身轻轻地将她扶起,抚了抚她的头道:“为师知你有心,可昨日之事却不是你能担得起的……”白琦说着叹了一口气,看向云瑰。
秦舒眼里泛出了一抹泪花,也直直地看向云瑰。
这两人还一唱一和起来了,云瑰呵了下,她是什么冤大头不成?她与秦舒同为白琦的亲传弟子,同为筑基期的修为,无论是身份还是能力,在宗内地位都是一样的。
凭什么白琦觉得,秦舒承担不起,她就承担得起?哦,因为秦舒是她选中的接班人,当然要好好培养细心呵护不能受伤了。
而她是一颗真心付出只愿大家都好的傻瓜,当然要有多干净榨多干净了。
云瑰看着这两个当面演她的人,深觉这个万剑宗,再没有一丝待下去的可能了。
前世是她主动接话,甘愿替师顶罪。
这只能怪她识人不明,做了傻瓜。
可是现在,她分明没有接话不愿顶罪,这两个人,还是要掐压她的头往水里摁!云瑰勾唇一笑,那,就不要怪她了。
云瑰面色镇定,语调铿锵:“师尊放心,我这就去向掌门讨个说法!师尊为了振兴万剑宗,不辞辛苦前去试探星河宗的实力,如今不过杀了几名弟子,以我们万剑宗的威名,以后天下都是我们的,也值当拿出来说?”“你住口!休要胡言乱语!”白琦怒声训斥,指着云瑰恨铁不成钢,“平日放纵些也就罢了,这种话也能乱说?”秦舒更是张大了嘴巴,瞳孔一阵颤动:“师姐,你,你……”“不是么?”云瑰微微偏头,状似不解,“师尊命我们拦路埋伏星河宗的弟子,不就是为了试探一二,方便日后进击拿下星河宗么?还是说,弟子愚钝,猜错了?”白琦胸膛一阵起伏,说她愚蠢吧,又能猜中她的几分心思,说她聪明吧,又将这等本该隐蔽之事宣之于口。
白琦肃然盯着云瑰道:“如今掌门主张一动不如一静,你可知此事传扬出去,我四峰上下将面临什么!”面临什么?四峰上下当然没事,有事的不过是你白琦罢了。
云瑰心中嗤笑,面上还是那样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晃悠悠道:“师尊行事自有道理,就是掌门前来,又有何可怕的。
”白琦指着云瑰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云瑰的忠心,云瑰的赤诚,无畏,对她的绝对信赖,这些往日的优点如今都冲击得她脑仁疼。
白琦走了两步,冷静下来,回身直接命令:“这些话不可传扬出去。
”云瑰:“晓得了。
”说不说就是另一回事了。
且看这一世,你的野心会不会把自己撑死。
白琦面色满意了些,望了眼天色,眉心一拧,看向云瑰道:“为师知道你的孝心,这便有一件急事要你去办。
你是四峰大师姐,是本座最看重的弟子!如今这一项最为难的事,本座也只放心交托于你!”云瑰似笑非笑地看着白琦,送命的好事,确实惦记她。
白琦近前几步,重新拉起了云瑰的手,道:“此事只要你办好,为师定不会亏待了你。
”嗯,确实不会亏待,不过是发配荒僻小院,又亲手杀掉罢了。
云瑰没说话。
白琦自顾自继续道:“昨日行事出了纰漏,是为师防备不严,如今掌门对此类行径极为敏感,若是处理不当,怕是后患无穷。
”白琦顿了顿,复又看向云瑰道:“为师知你最是顾全大局,如今若有一人能替为师出面处理此事,便是最稳妥的法子,你可能明白为师的用意?”明白。
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秦舒殷切地看着云瑰,也上前来道:“可惜我不能为师尊分忧……”云瑰偏头笑笑看着她:“师妹这话说的,你我同为师尊的亲传弟子,如何你就不能为师尊分忧?”秦舒一愣,面色一僵,不自然地强笑了下,低头道:“是我无能……”白琦闻言却是沉了脸色,横起眉来就要发怒。
云瑰望了一眼天色,双眉一挑,忽然高声道:“师尊有命,弟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时候到了!前世便是在此时,戒律堂的大长老亲率弟子赶到,厉声质问白琦所做之事,而白琦那时当然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了。
但是现在——云瑰唇角一勾,若她没记错的话,戒律堂大长老的修为,比白琦更高。
这殿内隔绝外界的术法在旁人看来或许高深,却瞒不过大长老的法眼。
云瑰迎上了白琦的视线,高声继续:“弟子这就前往戒律堂!替师尊顶罪!”“集结师兄弟、截杀星河宗、抹去弟子记忆,皆是我一人所为!与师尊无关!”云瑰的声音掷地有声,响彻整个大殿!话罢还有余音在殿内回响。
秦舒整个呆住了。
白琦太阳穴突突直跳,骇得险些伸手去堵住她的嘴,这个弟子是什么蠢物!这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不成!好在她提前布下了隔绝外界的术法!白琦胸膛起伏,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缓声道:“难为你了,此事过后,为师定会好好补偿你。
”正在此时,殿外一道苍老的怒斥声传了进来:“白琦!你私自行动有违宗规!更欲掩盖罪行,罪加一等!”紧接着,殿门被一道灵力强行破开!一个面容苍老,身着灰袍的男人为首,身后跟着两列戒律堂的弟子,鱼贯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