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玲向来怕麻烦,她既不想惹麻烦,也不愿招惹麻烦。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身材高大躺在隐蔽处的男人。
虽然从打着补丁的旧衣裳来看,像是平常百姓,但从露出的指节、脖颈处显出的细腻皮肤就能知道这人身份的不凡。
杜玲脚步迅速一转,打算换条稍远些的路子。
就在她的身影即将消失时,躺在地上的男人发出了虚弱的声音。
“还请留步”杜玲闻言脚下步子更快了。
可别被看到了身形样貌,这些有钱人都记仇的很,到时候还是麻烦。
单薄的身影从谢嘉运模糊的视线中消失,他原本抬起的手又重重垂落在地。
看样子像是个姑娘姑娘家有戒备是好事他想着,思绪又飘到了另一头。
不知道正德把东西送出去没,可千万别落到贼人手里。
不断袭来的寒冷叫他不由自主的打起寒颤来,就在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在这个无名街巷里时,一只粗糙的手伸了过来,一把将他低垂的脸掰了回来。
那手上布满茧子,又带着难闻的腥臊味。
他努力睁大了眼睛,看向手的主人,却被一把盖住了视线。
杜玲看着手掌下这张沾染了脏污,却难掩风姿绰约的脸。
面上带出几分纠结。
还真是那天帮忙结了药费的“贵客”。
罢了,看在药钱份上,把人先带走吧。
杜玲有了决定,便将原本遮掩着对方视线的手移开来,却没成想手下的人这么虚弱,就这么几息功夫,已经彻底晕了过去,长睫低垂,紧闭双眼。
就这么带回脚店必然不合适,且这脸也过于惹眼了些。
杜玲想着刚刚自己摸上对方脸颊时感受到的奇妙触感,神情微妙。
这些有钱人倒是注重保养,这皮子比庆镇最漂亮的姑娘还要好。
明月高悬。
杜大娘站在房门外,神色间难掩焦急。
往常天刚擦黑,杜玲就会到家了。
这会都快宵禁了,居然还见不着人影。
杜玲再怎么厉害,力气再怎么大,也始终是个姑娘,是个姑娘就比男人在外更容易遇到危险。
要不是怕自己出门和回来的杜玲错开,她都想自己去外头找一找了。
正急着,杜玲的身影就出现在杜大娘的面前。
“可算回来了,今日怎么这么迟,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杜大娘的话语声在看到杜玲搀扶着的男人后,滞了一下。
杜玲连忙接上话头。
“大山进镇子的时候碰上了以往做工认识的朋友,这一高兴就喝上头了,我带他回来就耽搁了一会儿。
”杜大娘也精明,杜家肉铺能开起来除了靠杜父的力气,还靠她的脑子。
脸上摆出一副生气中透着无奈的表情来。
“这大山也真是,明儿我可要好好说说他!”同住一屋还没睡的张婶娘神情好奇,搭话道:“玲儿回来了?这男人是你相公?”杜玲点点头,将人搀扶着进屋。
“是我相公,家里有事耽搁住了,比我们迟了几日出门。
”张婶娘眼神不住的在男人身上打量着,只可惜那男人喝的烂醉,将头脸完全埋在杜玲脖颈里,看不清楚相貌。
“婶娘跟你说句交心话,你家这男人看着可靠不住,叫你一个女人带着老母赶路就算了,这一来不说找你,反而喝成这样”张婶娘收回视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嗓门压低了些。
“欸对了,你确定他是跟朋友吃酒去了?男人可都不老实,别不是管不住下面二两肉,找那些肮脏东西去了。
”杜玲父母感情和睦,庆镇也没有勾栏妓院,懵了好一会儿才在张婶娘的示意下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心思转了两道,眉头蹙起,流出一股子哀愁来。
“婶娘不必多说,他说是找朋友去了,我信他。
”张婶娘这还有什么不明白,当下就啧啧摇头,埋头睡觉了。
这小娘子平日倒是能干的很,到了男男女女的事情上还是拎不清。
就这样的情况,哪天丈夫被人勾搭跑了都不稀奇。
张婶娘入睡一向快得很,见没有什么值得她探听的消息,便一卷被子呼呼大睡起来。
通铺原先住着五六个人,但另外几个这些日子也都陆续退了租,只剩杜玲母女和张婶娘仍住着。
背对着张婶娘将人放在床上,杜玲跟杜大娘知会了一声,出去外面打了盆水进来。
有外人在场,杜大娘没有多问,像是真岳母一般守在男人边上,不时长叹一口气,用自己瘦弱的身影遮挡着其他人的视线。
杜玲将盆放到一旁,将手放在了那人的衣领上,就准备借衣服。
这举动叫杜大娘吓了一跳,连忙用自己的手摁了上来。
【你这是做什么】杜大娘用气声询问道。
杜玲摇摇头,张婶娘还没睡熟,她们还不方便说话。
她动作不停,将男人的衣服小心的撕开。
手下微凉的身躯颤了一下,但好在男人昏沉间没有发出什么痛呼。
只见白玉般的胸膛上,一道伤痕自锁骨开始,一路蜿蜒至肋下,伤口上撒着药粉,看着像是做过简单的处理。
杜玲手头没有药,现下也买不到,见伤口虽然深,却没有在流血,大大的松了口气。
当下便用碎布头打湿了清理伤口周边沾染上的脏污。
杜大娘被伤口惊住了,条件反射般回头看向张婶娘那头。
对方睡得正香,还打着鼾。
“你”满心满嘴的疑惑,在杜玲拂开糊了男人满脸的发丝后得到了解答。
这不是那天在慈济堂遇上的大善人吗。
杜大娘这才明白为何向来聪慧的女儿会突然带回来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还口称是自己的相公。
有钱人家里阴私更多,是她们小老百姓轻易不能碰的,但承了人家的情,又是这么重的伤,若是不管不顾的话,估计就成了见死不救了。
另一头,在县令府的后院,山临县的县令甘文轩正在书房里急得团团转。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甘文轩难掩焦虑的问话随着传来。
“怎么样?结束了吗?”推门进来的师爷同样面色发苦。
“结束是结束了,但那边没抓着人,说着要我们这两天把门锁了,避免人跑出去。
”甘文轩狠狠一甩袖子,气的嘴唇都在发抖。
“我把宵禁的人都全叫回来了,上头问起来一个治安不严的名头指定少不了。
现在又叫我锁门,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上头我跟梁辛有勾结!”师爷是甘文轩一手提起来的心腹,自然知道自家老爷的难处。
但眼下的情况已经容不得老爷两头求全了,上头的追责天高路远的,什么时候来不清楚,但梁辛的兵马可就在百里外候着,就算兵马进城要些功夫,但那些杀手可都还在镇子里找人呢,人头落地,不过眨眼的事情。
甘文轩自己心里也清楚。
只恨自己没有早几年考上,若是像其他同僚那样,收敛些银钱,早早在当今即位前辞官,倒能留个清白名声于后世。
他一拳砸在桌上,叫茶盏倾翻。
“叫人把大门封了,派几个衙役和那些人一道在镇子里搜搜。
”“是。
”何镇的大门被封了,据说是府城逃出来的逃犯流窜到了此地,为百姓们的安全着想,这几日不许进也不许出。
原本只在宵禁时才能从窗户缝见到的衙役们,开始在大街小巷里穿梭,寻找着可疑踪迹。
杜玲在铺子里照常干活,神色自如。
“希望那逃犯早日给抓到,不然晚上睡觉心里都不踏实。
”杨兰蕙说着,神色忧愁。
杜玲附和两声,又埋头继续切肉了。
下了工,杜玲去了一趟药铺,跟药童说自家养的猪这两天打架受了伤,要买些伤药。
药童抓了两副药来,收了三十文钱。
“这畜生还没赚到钱,就花了不少出去,回去后抓紧修个篱子给分开,这再来两次可亏不起。
”杜玲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拎着药包离开了药铺。
她大街小巷的溜达着,绕了好几个圈子才回到脚店。
张婶娘白日里要去酒楼洗碗打杂,早上早早就出门去了,这会还没回来。
房间里只有杜大娘和昨晚带回来的那个男人。
杜玲摸了摸那人的额头,触感微凉。
许是受伤后吃过什么药,男人除了胸口的伤出血量过大,别的地方都还好,受伤后最常见也最麻烦的发热也没有出现。
房里没人,杜大娘便能大胆的说话了,杜玲上工时间不比张婶娘迟多少,因此早上没说两句就走了,她这心里还一肚子疑惑在。
“你是在哪碰到的贵人?”杜玲将草药扔到陶罐里焖煮,预备等会喂给男人喝。
她自己平日里受伤吃的也都是从猪那“顺来”的草药,猪吃的药比人吃的便宜多了,就是药性烈了些,但烈点好的还快。
“我下工回来的路上碰见的,本来不想惹麻烦,后面见了脸才决定带回来的。
”杜大娘又问了几句别的,杜玲也都一一解答。
杜大娘没把镇子里要抓的逃犯和床上躺着的贵人联系在一起,只以为贵人是遇了什么歹人。
而杜玲却隐约察觉到,镇子里要抓的说不准就是她救回来的这人。
她心里有些后悔,但救都救了,总不能现在丢回去。
总归等人醒了先吧。
又过了片刻,草药煎好了,杜玲将药汤倒在碗里放凉,然后端着去到男人身边。
昨晚怕张婶娘晨起过来打量,杜玲并没有把对方刻意摸的脏污黝黑的脸擦洗干净,这会扶人起身时,对方的脸蹭在她的衣裳上,把衣服弄脏一片的同时,玉色的肌肤也露了出来。
杜玲盯着那块皮肤看了两眼,伸出手来又把它抹黑了。
还是这样看着顺眼些,不然这药我还真有些灌不下去。
杜玲心里暗咐。
一只手将人鼻子捏住,见男人呼吸不畅张开了嘴,便捏住面颊不准他再闭上。
苦涩的药汤顺着口子流入喉咙,沁到胃里。
谢嘉运只觉得自己好似被喂了什么毒药一般,嘴里胃里都在抗议,翻江倒海的叫他整个人清醒过来。
“咳咳”他一边咳着,一边摇头,想叫这东西别在入口了,脸上紧紧钳着的手却不许他如愿。
难受之下,谢嘉运张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