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灰毛兔子自草丛中沙沙窜出。
是容峋出手,自袖中掷出一飞蝗石,惊醒了躺在不远处的草丛中懒懒打瞌睡的胖兔子。
大胡子山匪见是兔子窜出,搔搔脑袋,并未生出疑心。
“阿棠,别怕,咱们可以撤了。
”容峋用气声趴在疏棠耳边轻轻说道,吐-出的温热气息呼在她面上,带出小片鸡皮疙瘩。
疏棠点点头,二人又悄悄下了山。
容峋边拍落方才抓鸽子时手上沾到的绒毛,边同疏棠讲话:“我已将探查到的内容飞鸽传信,收到信后官兵便会即刻出发,这边无需我们再管。
眼下山上条件简陋,你和你妹妹状况不好,当务之急得先送你们至附近县里休整一番才好。
”疏棠应下,几人又各自整装好,准备离开。
但没想到出了点意外。
枣骝马们说什么也不肯再走,任由三人如何轮番上阵驱使赶驾,依旧停留在原地纹丝不动,连个眼神儿都不肯甩过来,一副虱子多了不怕痒的架势。
最后一次尝试赶马失败的容峋跳下车,摸-摸鼻尖,眼神闪烁:“咳,想必经过连夜赶路它们已是精-疲-力-竭,那什么咱们先行下山,回头再遣人送马草来喂饱它们罢。
”疏棠环顾四周:“可我们有四个人,这里只有两匹马啊?”容峋俏脸一红,不敢直视女孩眼睛,低声磕巴:“咳你伤在手上,不能驾马,小江需得顾着小玉,嗯,这么看来,只能委屈你我共乘一骑了阿棠可会介意?”唤阿棠之时,倒是微微抬头偷瞄了疏棠一眼。
疏棠愣了愣,明白眼下只能这样,她的马术其实相当一般,平时连驴都少骑,更不要说驾驭一匹烈马。
应下之后,她突然发现容峋不光脸红红的,耳朵尖也红得不像话。
初见时那个英武有力的男子与眼下这个娇-羞扭捏的容峋判若两人。
其实她本来觉得没什么,但看容峋这样,蓦地也觉得有些别扭。
这种别扭劲儿一直到容峋翻身上马安坐在她身后之时达到顶峰。
容峋身上不知熏的是什么香,疏棠闻不出来,但要她描述的话,大概就是一种置身于旷野,清风徐来,悠悠躺倒后周身被花果香包围的熨帖感。
在二人共乘一骑的数里路中,彼此之间总是要刻意拉开些许距离,但毕竟马儿性烈,时不时便碰撞在一起,既让人不知所措,却又无无处可逃。
一日后,小玉终于有好转的迹象,不再昏昏沉沉,清醒的时间也长了许多。
小江帮忙抓了药来,接下来只需每日按时辰喂药即可。
小河传信过来说人已寻到,正在回京途中。
马车也被送回来了,是时候重新上路。
疏棠本以为容峋应与小江一道,结果却是小江独自一人落在后头收拾先前几人留下的摊子,而容峋则帮忙给雇了车夫,自己又跳上了她的马车。
美其名曰:救人救到底。
又行一日,总算进了京都。
京都风貌与原州当真迥异,放眼放去,遍地繁华,就连路边两排垂杨柳,都比原州生得旺几分。
疏棠掀开车帘一角探头瞧去,只觉各处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
五陵少年打马游街,新妆红袖结伴相游,香轮宝骑辐辏骈阗,怎一个热闹了得。
再拐一条街,蒋国公府门上气势非凡的金字黑底匾便现于眼前。
“殿下!疏棠姐姐!”隔着马车都掩不住的活泼气息,是小河。
小河赶来京都虽比他们路程远许多,但脚程倒是快得很,早一步先他们进京。
“殿下,人我已经绑来了!咱们这便进府呀!”小河已是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容峋先后扶着疏棠小玉下了车,小河在后头赶着方嬷嬷和郎中,门房仅认出这一行人中的瑾王容峋,又诧异方嬷嬷怎一副狼狈样子,得知跟在他身边的竟是疏棠,不待多想忙要进去通报。
却听容峋道:“怎么?本王护送蒋国公千金归府,竟还需要通报一声才能进去吗!”门房被唬得双膝泛软,哆嗦着忙替他们引路。
待一行人哗啦啦步入正厅不久,蒋国公夫妇也匆忙赶到。
二人乍见屋内这副诡异光景,在京都混迹多年的老牌勋贵也不禁感到一丝不知所措。
按规矩行礼后,蒋国公忙开口询问来龙去脉。
待得知事情经过,蒋国公夫人刘氏一脸不可置信,脸都气得涨红,一巴掌过去将方嬷嬷掀倒在地。
只听刘夫人厉声道:“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害我女儿!说,为什么这么做!”方嬷嬷被吓得哆哆嗦嗦,刚要开口为自己辩解,自外间又行来一妙龄女子。
女郎带着一副病容,唇色苍白面无血色,打算福身行礼却先咳了两声。
刘夫人忙上前去搀扶:“囡囡,还生着病怎么就出来了?”又瞄了眼疏棠,略显尴尬地同她解释,“孩子,这是你诗岚阿姐,往后你二人便是最亲的姐妹。
”疏棠一听这话便明白了,原来这便是那只鸠。
蒋诗岚眼风扫过地上的方嬷嬷,掐着股有气无力的劲儿慢慢开口:“阿娘,妹妹回府我怎能不过来瞧一眼,但,眼下这是如何一回事?”刘夫人边搀扶她落座边与之约略一讲。
此间过程落在疏棠眼中,便是她被完全无视了,虽二人话里话外都在讲她的事情,可她就是觉得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怎么办呢?瞧不过眼二人母女情深的黏糊模样,便将矛头对准方嬷嬷。
疏棠神情冷淡,目光倨傲:“你说你是自夫人出嫁前便一直侍奉在她身边的老人,而我回府又与你没有半分冲突,你要说你背后没人指使,又有几人会信你?“那前来追杀我的匪徒,我观他年纪与你差距不大,你二人又都姓方——”疏棠凑近到方嬷嬷面前,仔细瞧了瞧,“哎你还别说,我这么一看,倒觉你二人模样有几分相似之处,你说你俩到底什么关系呀?“让我猜猜,莫不是你那背后的主子揪住了你的小辫子,知晓你与朝廷待剿的山匪有勾结,继而以此要挟于你?”方嬷嬷挣-扎哭喊:“我一个老婆子上哪里去认识什么山匪啊姑娘!这只是巧合而已,我若是知道您会遇上这一遭,我就是疼死也要豁出这条老命护您归府啊!”疏棠不理会她,继而去问郎中:“哎她给了你多少银两,能让一个治病救人的郎中转而变成杀人的刽子手,这钱够你花多久呀?不对,应该这么问——”她骤然压低声线,阴恻恻道,“你觉得你还有命花吗?”郎中已是吓尿了裤子,语无伦次指着方嬷嬷发-抖:“我没想害人,真的!是她,是她逼我的!她说她认识山匪,我要是不听话她就让山匪下山来杀我全家,我没得办法啊!”“你失心疯了你,在这胡诌些什么!”方嬷嬷狠狠瞪过去。
疏棠笑了,乐不可支:“你以为你能瞒多久?你还不知道吧,此刻饶山山匪已被一网打尽,你二人是什么关系一审便知,咬死不认没用,你已经穷途末路了,倒不如现在供出你背后之人,兴许还能少受点罪。
”方嬷嬷支支吾吾,终是卸了气:“是,是岚姑娘!是她让我这么干的!”蒋诗岚又发出一阵“喀喀”的咳声,忙用帕巾掩住嘴,红着眼眶冲刘夫人连连摇头:“我没有,母亲。
“是,我是找了方嬷嬷,想让她帮我拖延一阵妹妹归家的脚程,是因为我舍不得父亲母亲!我知道我现在还待在府里是恬不知耻,妹妹回来我自是没脸留下,可我舍不得,一时糊涂,才做了错事,但我没想到方嬷嬷居然误会了我的意思,竟要将妹妹赶尽杀绝!“我有什么理由害她?是我抢了她的人生,是我占了她的荣华,我愧疚弥补还来不及,又怎可能生出害她的心思?”说到最后她已是泣不成声。
蒋诗岚是打算彻底将锅扣在方嬷嬷脑门上,的确,郎中是方嬷嬷寻的,与山匪牵扯不清的也是方嬷嬷,她只不过是一时糊涂犯了点小错,口头上的牵扯,谁又有确凿证据指证就是她驱使行凶呢?但这件事在瑾王容峋眼中看来却很简单,无论起初是有心害人也好,无心之过也罢,只要最终造成的结果是一样的,那在他眼中就并无区别。
容峋坐在上首,居高临下:“本王已有分辨,既然如此,那便各归其位。
你说你本无心害人,但事实如何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眼下你既清楚自己不是府中人,那便早早出府去,也好给阿棠腾地方。
至于剩下的,害人证据确凿,通通下狱!”刘夫人一听要赶人走,登时站起身。
她不敢去触容峋的霉头,但观他貌似很护着刚归家的这个女儿,便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疏棠。
“孩子,你不了解你姐姐,她真的是个好孩子,是断然做不出此等阴险害人之事的!你去求求三殿下,让他别赶岚姐儿走成不成?啊?算母亲求你了,只要放过岚姐儿,你想要什么都行!”疏棠看看刘夫人的模样,堂堂一个一品诰命国公夫人,为了求她放过她的宝贝女儿,竟能将姿态放到最低,低三下四连声乞求,这样一位母亲的拳拳爱女之心,可真叫人动容。
就仿佛,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一样。
此刻拿起还是放下,皆在疏棠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