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的秋风吹过教室后墙那排梧桐树时,我正用修正液反复涂抹作文本上的泪痕。范瑶的铅笔盒又被扔进了男厕所,铁锈混着水锈的气味顺着走廊飘进来,像一条无形的蛇缠住我的喉咙。前排的张敏转身借橡皮,马尾辫扫过我桌上摊开的《安徒生童话》,那页《海的女儿》正被风掀起一角,像小人鱼即将化作泡沫前的最后一次叹息。
糖霜与发卡
蝉鸣撕开夏末的褶皱,我跪在操场水泥地上给橘白相间的流浪猫包扎时,蒲公英的绒球正在热浪里摇晃。消毒水刚碰到伤口,猫爪猛地抽搐,混着沙粒的血珠溅上我的白球鞋。这时有片阴影落在伤口上,范瑶的校服裙摆掠过我的膝盖。
得按住这里。她跪坐下来,马尾辫垂落的发丝扫过我的手背,像春天第一次解冻的溪水。我闻到她校服领口飘出的樟脑味,第二颗纽扣随着动作轻颤,露出锁骨下方淡褐色的胎记——边缘参差的椭圆形,像被揉皱的梧桐叶,又像未完成的吻痕。
猫突然挣扎着要逃,她直接解开蝴蝶结领巾裹住猫爪。阳光从她耳后漏过来,我看见她耳垂上有三个细小的耳洞,空荡荡地泛着红。叫小花好不好她抬头时睫毛沾着蒲公英绒毛,突然往我嘴里塞了颗草莓糖,见面礼。
后来我总在课间看见她站在走廊尽头的垃圾桶旁。那些男生把橘子糖纸揉成团砸她,叫她色盲怪,她就真的把橘子味糖果整把分出去。直到有次我撞见她蹲在女厕隔间,用美工刀削铅笔似的一点点削橡皮,雪白碎屑落在她青紫的膝盖上——上午体育课她被绊倒在煤渣跑道时,我正躲在树荫下背化学公式。
紫色太阳不好看吗周三午后,她突然把数学书举过头顶。涂鸦覆盖了整页几何图形,有人用荧光笔写着色盲去死。我握着橡皮的手在发抖,她倒哼着歌掰碎馒头喂麻雀。碎屑落在她沾着颜料的帆布鞋上,蚂蚁排着队从我们脚边经过。
精品店的玻璃柜台蒙着层薄灰,我踮脚数着第三层那本烫金笔记本的标价时,老板娘正在嗑瓜子。硬币在裤兜里叮当作响,数到第七十二枚时,货架后传来婴儿啼哭,我突然想起范瑶弟弟满月那天,她校服前襟沾着奶粉渍来上学,说昨晚哄弟弟时打翻了奶瓶。
霜花爬上橱窗那天我终于凑够钱。老板用报纸裹本子时,我盯着玻璃罐里五颜六色的糖——最底层的草莓糖快见底了,像被蛀空的牙齿。
她生日在惊蛰。我抱着礼物跑到她家楼下,铁门里飘出鱼汤的腥气。防盗窗上晾着男婴的尿布,像投降的白旗在风里飘摇。范瑶缩在楼道阴影里拆包装,缎带缠上她腕间的青紫——昨天数学考砸,她爸用皮带抽的。
以后不开心就写在这里。我系蝴蝶结的手指在抖。她突然把脸埋进本子深吸一口气,锁骨下的胎记随呼吸起伏,像蛰伏的蝶蛹。顶楼传来摔碗声,她妈妈在吼:赔钱货还知道回来吃饭
暮色中的操场像被遗忘的琥珀。我们躺在双杠上看火烧云啃噬天际线,她忽然说:紫色其实是会流动的。指尖在空中画着波浪,美术课他们笑我画的向日葵像章鱼,可如果根茎是紫色的触须...她的帆布鞋尖粘着弟弟的奶粉,随晃动的腿簌簌落在沙坑里。
远处传来烟火爆裂声,她往我嘴里塞了颗草莓糖。糖纸被晚风卷走时,她正说到要画会飞的鲸鱼:鲸鱼肚皮要涂成晚霞红,就是你橡皮擦那个颜色。我喉头泛酸——她根本分不清红与灰。
当第一颗星子亮起时,她突然翻身压住我乱晃的腿。草茎戳在鼻尖痒痒的:最重要的是画你,穿白裙子的自溪...她的呼吸带着药片的苦味,站在彩虹桥上给全世界发糖果。暮色在她睫毛上流淌,我突然看清她校服领口下新添的掐痕,紫得比晚霞更浓烈。
回家路上经过便利店,她盯着促销蛋糕看了很久。玻璃倒影里,她的校服背后不知被谁用荧光笔画了猪头。霓虹灯亮起的瞬间,她把手伸进我口袋,往糖罐里塞了颗橘子糖——那些男生最爱扔回她脸上的颜色。
草的重量
楼梯间的穿堂风卷着粉笔灰扑来时,我正用指甲抠作业本上的墨渍。尖利的笑声刺破女厕门板,混着水流冲刷拖把的呜咽。推开门那刻,消毒水味裹着铁锈味呛进喉咙——范瑶缩在第三个隔间,雏菊发卡的金属翅膀正扎进她掌心,花瓣上凝结着可疑的淡黄色水珠。
他们说体育课抽签分组...她扯着黏在大腿的校服裙,布料撕拉声里混着抽泣,说我跑起来像滚筒洗衣机。窗外飘过铅灰色的云,我想起上周三她偷偷把体检表折成纸船,体重数字那栏的折痕最深。
脚步声突然在走廊炸响,张敏标志性的水晶发卡反光刺进门缝。我慌忙把作业本垒成屏障,镜子里映出自己涨红的脸——昨天刚用范瑶送的水彩笔,给张敏的明星片描了金边。
躲到打铃。我拧开水龙头,水流声盖住隔间里衣物摩擦的窸窣。转身时瞥见墙角拖把桶飘着几缕黑发,像溺亡的水草。楼梯间潮湿的苔藓爬上裤脚,我突然想起范瑶色盲检测报告上那个鲜红的IV级,她总说羡慕我能看见银杏叶由绿转黄的过程。
张敏的新款mp3正在播放《七里香》,番茄味薯片的脆响刺破黄昏。自溪你的发绳真好看。她故意提高音量,目光扫过教室后排。范瑶正用钢尺撬开冻住的校服拉链,窗棂漏进的光将她影子切成碎片,铅笔盒里那支断翅发卡闪着冷光,像坠毁的航天器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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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日生开始擦黑板时,我瞥见范瑶在撕作业本。被水泡胀的纸页瘫软如蜕下的蛇皮,她一笔一画写着什么,右手小指肿得像注水的橡胶手套——早上收作业时,我亲眼看见李浩把她的本子扔进涮拖把的水桶。
放学铃响起那刻,她突然往我抽屉塞了颗草莓糖,就跑走了。
我在自行车棚等到月亮爬上旗杆。她的单车链条又被人卸了,座垫上用修正液画着肥胖的猪头。暗处突然传来塑料袋响动,是她在捡拾散落的药片,锁骨下的胎记在月光里泛青,像片冻伤的梧桐叶。我抬起的脚却转向了相反方向——张敏她们正在校门口招手,手腕上的粉色手链晃成温暖的河流。
雪落无声
家长会那天的阳光是掺了碎玻璃的蜜糖。我站在走廊荣誉墙前擦拭年级第七的奖状,身后突然炸开瓷器碎裂般的尖叫:装病我看你就是懒骨头!范瑶母亲猩红的指甲戳在她太阳穴上,旗袍开衩处晃着电子厂流水线的蓝色工牌。她锁骨下的胎记在拉扯中完全暴露,像被撕开封印的旧伤疤,渗着暗红色的光。
班主任的香水味裹住我时,那张画着紫色太阳的纸正巧飘到脚边。颜料未干的部分粘着沙砾——是范瑶蹲在沙坑画的,那天体育课她刚被男生用排球砸中后脑。
标杆同学要树正气。班主任指尖划过我成绩单上的数学满分,远处传来画册撞墙的闷响。我看见范瑶在捡散落的画纸,有张鲸鱼尾巴卡在消防栓缝隙里,她伸手去够,腕骨撞上铁皮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十二月末的寒风开始啃食梧桐最后几片叶子时,范瑶的座位空了三天。课桌里塞满被撕碎的画纸,我趁午休偷偷拼凑,发现每张角落都画着穿白裙子的火柴人。
张敏嚼着口香糖凑过来:恶不恶心,猪头还学人搞艺术。她新做的水晶甲敲在画纸上,恰好碾碎火柴人手里的彩虹。
平安夜的雪是凌晨开始下的。我抱着作业本穿过长廊时,听见后巷传来冰棱碎裂般的笑声。范瑶的驼色围巾正被张敏甩成圈圈,雪花喷雾在她发间凝成惨白的霜——像极了我们初一那年堆的雪人,当时她偷偷给雪人画了紫色的围巾,却被路过的高年级生一脚踹碎。
烂苹果配烂人!裹着红丝带的苹果在空中划出抛物线。我清楚看见范瑶抬起手臂遮挡时,袖口滑落的疤痕像歪扭的毛线爬满小臂。她看向我的那瞬间,羽绒服里的入团申请书突然变得滚烫,那里有张敏父亲作为担保人的签名。
教导主任的哨声刺破暮色时,我脱口而出的话裹着白雾砸在雪地上。范瑶蹲下去捡苹果核的动作像被按下慢放键,裂开的指甲渗出血珠,在雪地上绽开时竟美得惊心——就像她色盲检测时指着灰色圆点说这是勿忘我蓝。有冰碴钻进我球鞋缝隙,突然想起初二那年她送我水彩笔时说:紫色是星星流血的颜色。
路灯亮起时,张敏往我手里塞了颗酒心巧克力。融化的金箔粘在指尖,我在拐角处回头,看见范瑶正把围巾从垃圾桶里往外拽。染黑的毛线缠住她冻红的手指,远远望去像在给旧伤口缝针。雪越下越大,盖住她留在雪地上的血花,却盖不住我鞋尖那块干涸的紫色颜料——昨夜偷偷洗了二十遍,依然顽固如胎记。
四、春水生
暴雨砸在防盗窗上的声响,像范瑶当年削橡皮的沙沙声。门被踹开时我正在粘那枚雏菊发卡,断裂的金属翅尖扎进指腹。范瑶父亲工装裤上的机油蹭脏了门槛,他甩过来的塑料袋里滑出半块板砖,裹着水草腥气的笔记本拍在我脸上时,我闻见河底淤泥特有的腐味。
五千块精神损失费!范瑶母亲涂着剥落的口红,指甲缝里嵌着电子厂塑胶零件的碎屑。她踹翻玄关的伞架,婴儿背带里传出男童啼哭,要不就告到学校说你逼死她!雨幕中她的金耳环晃成绞刑架,我突然想起初三那年,她举着范瑶的药费单在教室撒泼,最后揣走了班费箱里所有零钱。
浸胀的笔记本在瓷砖上淌出蜿蜒水痕。范瑶弟弟的奶瓶突然滚到脚边,白色液体渗进英雄那个被反复描红的词语。她父亲用打火机燎着纸页边缘:大学生不懂法教唆自杀要坐牢的!火苗舔舐着13岁那页的星星贴纸,塑料星芒在高温里卷曲成丑陋的黑虫。
我蹲下去捡被撕碎的日记纸,看见其中一张贴着超市小票——是那年我送她的草莓糖,价格栏被红笔重重圈起。证物!范瑶母亲突然夺走纸片,婴儿背带里的男孩伸手抓她染黄的鬈发,丫头片子临死前还偷家里钱,这些本子费了多少纸墨!
暴雨浇透了防盗窗外的梧桐叶。当我摸到夹层里那张泛黄的诊断书——色觉障碍IV级证明边缘有褐色的指印,突然听见硬币坠地的清响。
最后我塞给他们装学费的信封。范瑶母亲蘸着唾沫数钱时,婴儿抓挠着印有电子厂招工的广告单,那上面画着穿工装的卡通女孩,笑容和范瑶初二美术课画的自画像一模一样。他们消失在雨夜里时,我摸到笔记本封皮内侧凸起的痕迹,用美工刀划开,掉出张被塑封的糖纸,齿痕间留着蓝黑墨水的字迹:溪的英雄认证卡。
凌晨三点,我在台灯下拼凑被雨水泡糊的句子。有页边缘画满紫色小太阳,角落里缩着火柴人对话框:今天自溪给了我勇气。墨迹在下页突然变成狂乱的旋涡:勇气原价五毛钱一斤,她批发给了全世界,唯独不肯卖给我零头。
《树洞里的糖纸》
医务室消毒水的气味在记忆里发酵成酸涩。初二那年的深秋,范瑶蹲在梧桐树下数糖纸,彩色的玻璃糖纸在她掌心蜷缩成蝴蝶,可世界在她眼中永远被锁在灰白的茧里——先天性色盲让她的校服总是不合群的蓝绿混淆。
我捧着蛋糕站在走廊拐角,听见储物柜后传来闷响。范瑶的课本散落在污水里,几个女生正把她的书包往男厕所扔。她蜷缩成团时脖颈后露出一片淤青,像被揉皱的糖纸。我转身把蛋糕藏进消防栓,等哄笑声远了才敢蹲下来,用酒精棉擦拭她膝盖的血迹。
溪儿,你说永远到底有多远那天傍晚她突然问我。我们刻在梧桐树上的永远正在结痂,树皮渗出琥珀色的泪。她踮脚往树洞塞进最后一张糖纸,粉色的,虽然在她眼里只是深浅不同的灰。暮色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的马尾扫过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像是给誓言打上马赛克。
转天午餐时人群突然骚动。范瑶的饭盒被打翻在地,紫甘蓝沙拉被踩成烂泥——他们总拿她色盲做文章。我攥紧筷子,听见有人起哄:陈自溪不是总给她送创可贴吗所有人的目光像聚光灯打来,我低头扒饭,米粒卡在喉间变成细小的刀片。
那天暴雨来得突然。我在器材室找到她时,湿透的校服紧贴着她圆润的肩头,像朵蔫掉的蒲公英。她没接我递去的毛巾,忽然抓住我的手腕:为什么有人时你就变成哑巴她的手很烫,泪水在灰蒙蒙的瞳孔里打转,你每次买的蛋糕都很甜,可那些奶油抹在我伤口上,比他们的唾沫更让我疼。
梧桐叶在风中簌簌作响,树洞里积蓄的雨水漫出来,泡烂了所有糖纸。我翻开她留给我的笔记本,最后那页蓝黑墨水被晕染成深蓝的旋涡。原来色盲症患者也能看见这么深的蓝色,当所有期待都沉没在泪海里。
指尖触到那页时,窗外的雨突然大了起来。13岁的字迹像刚抽芽的嫩枝,彩笔洇透纸背的银河二字上还粘着星星贴纸。我凑近闻见草莓糖的气味——是当年她总藏在铅笔盒夹层的玻璃纸,此刻正在泛黄的纸页上褪成苍白的粉。
自溪说紫色是银河的静脉血。稚嫩的标注旁画着歪扭的星座连线图,铅色云层却从下一页开始蚕食星空。初三那年的字迹改用铅笔,用力划破纸面的厕所二字旁晕着褐色药渍。有滴泪痕在假装没认出来的认字上结成盐晶,灯光下泛着冷光,像她耳洞发炎时抹的药膏。
翻页时突然抖落半片银杏叶标本,叶脉间爬满蚂蚁大小的字:今天溪给我别了雏菊发卡,说我是银河系最勇敢的宇航员。背面却是钢笔捅穿的洞眼,边缘焦黑卷曲——是平安夜那晚她烧掉半本画册时,火星溅落的烙印。
赔钱货三个字被反复描摹成黑洞,吞噬了整张横线纸。在班长说笑的空白处,我摸到凹凸的刻痕,借着台灯斜照才看清是密密麻麻的救命,指甲划出的笔画里还嵌着煤渣跑道上的碎石子。下一页贴着半张作文纸,我获奖的《我的挚友》开头被她剪下来,背面用修正液写着:真正的挚友不会在暴雨天收走你的伞。
最后几页的纸张明显被水泡过,蓝黑墨水化开的我的错像溺亡的水母触须。有处皱褶藏着根蜷曲的头发,在放大镜下显出染发剂的橘色——是她被教导主任当众剪掉挑染刘海的那天。血迹在页脚晕成梅花状,旁边画着折断翅膀的雏菊,花瓣用我送她的荧光笔涂成灰色。
当翻到夹在封底的照片时,防盗窗外的惊雷正好劈开夜色。那是初二春游的合影,她偷偷用紫色画笔画了道彩虹罩在我头顶。照片背面贴着医药费收据,诊断栏的抑郁被她涂改成宇宙能量不足,而缴费人签名处赫然写着我名字的谐音陈朝夕,每一笔都带着将断未断的颤抖,像寒风中竭力抱住最后一片叶的枯枝。
五、溯流
冰面裂开的刹那,我听见羽绒服口袋里雏菊发卡撞击硬币的脆响。2004年的寒风卷着爆竹碎屑扑进领口,河岸的枯苇丛里结着糖霜似的冰凌。正要踩碎最后一片薄冰时,晨跑大叔的手掌像铁钳般箍住我的手腕,他军大衣领口露出的红毛衣领,让我想起范瑶总爱戴的那条起球围巾。
活着才能画完她的画。大叔喘着白气说。我低头看见冰层下的气泡正往上涌,像无数未说出口的话撞向囚牢。羽绒服内袋里那瓶安眠药硌着肋骨,药片摩擦声像极了初三那年,范瑶在女厕所隔间削抗抑郁药时的沙沙声。
墓园在城北山坡,第49级台阶有块缺角的青石板——正对着范瑶锁骨的位置。我常把新买的草莓糖压在碑前,看蚂蚁排着队搬走糖粒。去年深秋发现有人先我一步放了束干枯的野雏菊,花瓣上沾着电子厂常见的银色金属粉。
清明那场雨把墓碑上的照片浇得发亮。范瑶母亲袖口露出的烫伤疤痕,和当年范瑶手腕上的如出一辙。弟弟去技校了,她突然开口,指腹摩挲着墓碑边缘,和他爸一样爱喝酒。雨珠顺着她发梢滴在诊断书上,那是从笔记本夹层取出的色盲证明,边缘还粘着河底青苔。
我递过去的伞被她推回半步。远处传来雷声,她怀里掉出个塑料小汽车,是范瑶当年用馒头从男生那换给弟弟的生日礼物。车轮沾着陈年奶粉渍,在雨水里划出乳白的痕。
返校那天特意穿了白裙子。后墙新栽的梧桐还绑着支撑架,树坑里汪着的水映出天空的裂痕。图书馆外墙刷着蒂芙尼蓝,却在下雨时渗出原先爬山虎形状的霉斑。我把发卡别在刘海上,金属翅尖的倒刺勾住发丝,刺痛像某种迟到的清醒。
风掠过美术教室的纱窗时,我正临摹范瑶画的紫色太阳。调色板边摆着她留下的半管铬黄颜料,管身凹陷处还留着她的齿痕——当年她总说颜料是苦的。突然有学生惊呼,转头看见窗外飘着塑料袋,在风里鼓成透明的鲸鱼。
傍晚去喂流浪猫时,在旧墙根发现串褪色的千纸鹤。拆开最末那纸,泛黄的作业纸上画着穿白裙的火柴人,彩虹桥是用不同色号修正液涂的。保安说前年拆危墙时,在砖缝里挖出过整罐锈死的星星糖。
最后一片梧桐新叶飘进画册时,我正给福利院孩子讲色盲画家的故事。穿背带裤的小女孩突然指着我的锁骨:老师这里有片叶子!阳光穿过气窗落在胎记上,孩子们的笑声像成群振翅的雏鸟。远处的河闪着碎银般的光,春潮正在融化那些淤积多年的泥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