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桃溪低下眼睛道:“你就这么确定,当年的事另有隐情吗?”这声音轻飘飘的没有实感,语气和以往有些不同,而乐宴听不出来,只是坚定的道:“我不确定,但我知道姣姣一家是什么样的人。
”当年的事情来的太快,天子一怒,底下的人办事自然雷厉风行。
等乐宴知道的时候,隔壁已经被搬空了,一夕之间,改天换地。
慌乱的乐宴只得带了些轻便的金银盘缠,喊上几个小厮赶往城门,想赶在他们出城之前,送点钱财,再好好道个别。
当时的乐宴有小厮撑伞,但毕竟个子小,再加上人跑起来雨丝对人而言就是倾斜的,后面的人也没办法和他亦步亦趋。
所以等乐宴到了城门口,他一半肩膀和双腿的衣服已经湿透。
好在抱着的包裹好端端的一点雨没沾到,被他的袖子和肩膀挡的严严实实。
因为他知道这些东西能帮到姣姣他们。
并且他们一定用得到。
可事实是,等他们冒雨赶到,一切已经晚了。
守卫冷冰冰的告知乐宴,他们已经出城。
乐宴原本是想追出去的。
他知道姣姣家里也没什么积蓄,出了城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回来,可他还是希望他们能带着他的这些钱走,这样至少以后日子不至于太难过。
他想请求守卫开城门,可谁知道突然之间,后面几个小厮竟是联手拉住了他,他不解疑惑,回头挣扎,却在夜雨里看见了父亲心忧的脸庞。
“爹?”乐宴顿住挣扎,随后一把挥开了小厮的阻拦,冒雨朝他爹扑了过去:“爹!你叫他们开城门,我给姣姣送点盘缠!”他爹是侯,肯定可以开城门的!可他爹文远侯看着眼巴巴的乐宴,也只是拍着了拍乐宴的背,用手里的伞把乐宴罩住,然后摇头。
“宴宴,我不能这么做。
”乐宴伸手,叫父亲看看怀里的东西,可怜道:“我只是想送点盘缠,这也不行吗?”他爹的眼神里充满悲伤,却并不解释为什么不行:“老陶说,他不想连累我。
宴宴,不要叫我为难。
”这两句话叫乐宴的心彻底冷了下去。
此后乐宴大病一场,养了数月才将将养好,脾气性格也越发易怒了。
原先那些笑话他,说他只知道跟女孩玩,说他太好看比女孩还女孩的那群小孩子,待京城再度风平浪静后,又开始有恃无恐的继续谈论着他。
甚至说没了陶姣,看“乐美人”还能跟谁玩。
可没了陶姣阻拦,乐宴是个不计后果的人,直接上前把他们揍了个遍。
即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活生生叫他们往后一见乐宴,脑子里的第一想法就是快跑。
不过这番事情闹大,惊动圣上后乐宴也没少被罚,不过幸运的是,此后乐宴的世界彻底清静了。
越清静,他就越想姣姣,越清静,他就越觉得古怪。
陶伯父是个不图财不图利,书生气息很重的人,连宅子都是乐宴一家送的,没道理铤而走险去做这样的事,可当初却根本没怎么详细调查,直接很迅速的定罪了。
就算皇上特别生气,也不应该这样吧。
乐宴有一种直觉,这里头有阴谋的味道。
陶伯父很有可能是无妄之灾。
可问题是陶伯父在朝堂上一向温和,紧小慎微,树敌什么的也不是他会做的,会有谁去害他呢?想不明白的乐宴是个耐不住性子的,很快就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了父亲,可父亲讳莫高深,只叫他不要再想。
大人越这样,乐宴越觉得不解。
可毕竟年龄太小,乐宴只得作罢,但心里依旧是不服气的。
大人的世界太复杂,可他不想瞻前顾后,也不愿就这样草草了之。
更何况,姣姣是他唯一一个不看脸只交心的朋友,是他很重要的人。
他们有太多的回忆,他看到屋檐就想起姣姣撑的伞,看到池塘就想起姣姣摘的荷叶,看到玉佩就想起姣姣也有一个。
时间越长,执念自然越深。
想到此,乐宴已经忍不住红了眼眶,遂对着柳桃溪认认真真的拱手请求道:“还请柳姑娘,答应我。
”柳桃溪静静看了乐宴一会儿。
柳桃溪很清楚,也许答应了乐宴,自己就可以拿到当年父亲誊录的考卷,发现一些能证明父亲无辜的证据,可她更清楚如果真的答应了,乐宴和孟邵谦就再也无法抽身。
孟邵谦她不熟悉,但乐宴绝不是就此作罢的性格。
更何况时间已经过的太久,就算能找到证据,也很难翻案,倘若稍有不慎幕后黑手发现他们在调查,难保不会对乐宴他们下手。
能把春闱一事玩弄鼓掌之间的人,必定位高权重。
她自己一介孤女,就算调查被发现了,作为当年灭口的疏漏,死了也不会连累别人,可乐宴孟邵谦有父母有朋友,如果真的为了她的这一桩案子所连累,那她无法原谅自己。
甚至柳桃溪不想告诉乐宴她的身份,就是因为知道这些。
乐府是她最后一个,温暖安心的港湾,她不希望这里的安静被打破。
想到此处,柳桃溪闭了闭眼,道:“抱歉,我不能答应。
”乐宴不解:“为什么?理由呢”柳桃溪道:“先不说卷轴里能不能找到证据,就凭这个案子是八年前天子震怒的案子,我就不能答应。
我只是个小小修复师,世子可以为了一个不知生死的旁人去得罪人,我却不想多招惹是非。
”是啊,谁会为了别人的事让自己倒霉?柳桃溪觉得自己这理由找的完美,可乐宴却好似突然生气了。
“什么叫不知生死的旁人?你这话什么意思?”柳桃溪抬头道:“难道不是?”柳桃溪眼神古井无波,好似她说的话就是事实和铁律,乐宴盯着她的眼睛半晌也不见柳桃溪目光有丝毫波澜,不由攥紧了拳头。
孟邵谦看情况不对,立马横进两人的目光厮杀中,嬉皮笑脸的做起和事佬。
“哎呀不要冷嘛,柳姑娘可能不清楚,那个姣姣确实对乐小世子很重要,特别重要,这事啊,都快成他的一个执念了,执念这东西,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呢。
你说对吧?”“孟大人官运亨通。
”柳桃溪继续盯着乐宴,话却是对着孟邵谦说,“可如果按照乐世子的想法来,你可是最脱不开关系的。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出了问题,他也逃不脱。
“这个嘛……”孟邵谦识趣的摸摸鼻子,随即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柳姑娘可能不清楚,我这个人,最喜欢刺激。
”风险越大,他越喜欢。
柳桃溪当即看向孟邵谦。
近朱者赤,人以群分,这个孟邵谦还真不愧是乐宴的朋友,脾气性格也是很有个性的。
柳桃溪又看向乐宴,这一次的话,有些语重心长,似乎也在告诫自己:“没有什么不会被时间改变,乐世子,你应该向前看。
”活在过去的人,有她一个就够了。
乐宴目光沉沉,嘴角紧绷,漂亮明艳的脸此刻沉静的恍若一把锐利的剑,锋芒毕露的让人望之生寒。
偏偏脸色却隐隐发红。
“这样劝我的人,数年里如过江之鲫。
你觉得你劝的了我?”柳桃溪低下眼眸:“劝不了,但我帮不了你。
”“师父……”被气氛吓到的李栖月,已经在一边装鹌鹑装好久一会儿了,看柳桃溪死活不松口,说话也愈发没有感情,吓得忍不住拉住了柳桃溪胳膊。
救命!这个乐世子眼神好吓人!师父呀,你可别讲话了,栖月感觉他下一刻就要提刀砍死你了啊!!!柳桃溪感觉到了徒弟的紧张,淡声道:“你先回屋。
”“我我我我不回!”李栖月好似一条八爪鱼,在柳桃溪背后缠的那叫一个严丝合缝。
不管怎么样,她绝不会扔下师父一个女孩子去面对两个大男人的……至少气势上不能输!!!柳桃溪:“……”眼看天儿被聊死,孟邵谦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掰着乐宴硬成铁板的固执身躯,亦步亦趋往门口赶,模样好似赶着一头不乐意上坡的倔驴,又心酸又好笑。
“哈哈哈话别说太死嘛,那什么,既然这些书画东西都拿过来了,我们就不打扰柳姑娘了哈。
我们走了哈。
”再呆下去,恐怕乐宴就要开始暴走了。
这两姑娘都怪好看的,要是被乐宴骂哭,他孟邵谦可是会很伤心的。
而柳桃溪目送乐宴两人离开,心里同样不平静。
她很清楚,这是她这些年离当年真相最近的一次,以后也很难有这样的一个机会,可她还是觉得她当下的决定是对的。
总不能为了一个曾经的真相,去葬送更多人的未来吧。
活在过去的人,真的有她一个就够了。
“栖月,把东西归类吧,我们干活。
”柳桃溪回头安抚性的捏了捏徒弟的小脸,随后去拿在一边放了很久的大堆卷轴和书画匣子。
这些看起来数量不少,估计有一段时间要忙了。
等这些东西处理完,她还得奔赴下一家权贵去修复东西。
而且下一家若无意外,应该就和管案件的提刑司有关联了。
明明一切都再按自己的想法走,柳桃溪却不知为何有些难过。
乐宴还会来找她吗?她不知道。
此后两天风平浪静,柳桃溪每天和徒弟一起认认真真的除旧沾湿,贴背纸,沾折条,摊平晾干,最后装裱。
正常情况,一张画要四五天才能修复好,可她两个人,两天时间,就把从前三四天的工作量做完了,最后装裱好了,李栖月已经要闹情绪了。
毕竟还是小孩子,能这样乖乖连上两天的长班,已经打破她个人记录了。
柳桃溪对此也清楚,虚心听了李栖月的意见,打算歇一天换换脑子,出门逛逛街。
可当她们两个都换上漂亮衣服准备出门,门外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以至于柳桃溪刚打开院门,就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