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底的明州市,迎来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雪瓣纷纷扬扬,悄然飘落在静谧的迎雪江中,在冰冷的忘影桥上铺上了一层白纱。
凌晨两点,桥面上空无一车。
乔忘影坐在桥栏上,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江景。
她是姜迎雪的影子。
和所有的影子一样,她本是一团毫无意识的阴影,但在两年多前,姜迎雪在澳洲意外离世,濒死前通过一本奇怪的笔记本,将她得以复活。
两年多来,她随姜迎雪火化、回国、安葬,之后便被困在了这忘影桥上。
她并不了解姜迎雪短暂的人生是怎样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复活,更不明白这一切和忘影桥又有什么关系。
唯一的执念,好像也只是来自于姜迎雪。
她在等一个人。
起初,她还能耐下性子,安静等待。
甚至还给自己取了个应景的名字——乔忘影。
然而时间越久,再平静的心态也会有难以忍受的一天。
尤其是,她仍是一团阴影,没有一丁点的自由,只能每天坐桥栏看江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巨大的无力感,简直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此刻,就连许久未见的初雪也难以让她提起精神。
突然,一束强烈的光线从乔忘影的身后照来,她不由自主地侧头回看,是一辆黑色suv正朝她的方向直直冲来,来不及思索,她便下意识地扑了过去。
一股强大的冲击力让她的呼吸立刻停滞,时间仿佛按下了暂停键,她飘在了空中,接着便是如过山车般从最高处俯冲下来的失重感。
直到狠狠地摔在地上,她才渐渐缓过神来。
好像哪里都一样,又好像哪里不一样。
她,依然还是她,却似乎不再是一团阴影。
随后的一幕,更加印证了她的想法。
“你没事吧?为什么在马路上坐着?太危险了!”一个男人从车里下来,神情紧张地望向她。
见她半天不说话,男人放缓口吻:“需要帮助吗?我现在报警……”乔忘影明白了,她刚刚扑向车子的一瞬,修正了方向,也让她从影子变成了人!懵圈了良久,几声失笑毫无防备地冒出,她愕然发觉,原来是她自己在笑?没错,两年多的时光里,她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画面。
所以此时此刻,她应该激动万分,她应该手舞足蹈?然而,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周遭的陌生,刺骨的寒冷,骇人的目光……当它们汇聚在一起时,带给她的,竟只有无尽的恐惧与窒息!是啊,她从来没有认真想过,她对这个世界其实并不熟悉,她无亲无故,没有身份,如果真从影子变成了人,她该如何生存?诚然,她是厌倦了这枯燥的等待,可她更加害怕,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男人后面的话她是一点没有听进。
倏地,她看见了斜上方的桥栏,直勾勾地盯了两秒钟后,意识到这是她刚刚坐着的地方。
她灵光一现,既然她现在已经是个人了,也许从这一跃而下,就能成功自杀。
这样,她又能变回那个没有意识的影子,也就不用天天守在桥栏上了。
确定好想法后,她不假思索地奔向桥栏。
见状,眼前的男人愣了愣,随即反应迅速地跟上她,他人高腿长,两步便追上了她,但她的腿此时已跨过桥栏,正欲纵身一跃。
“等等!”男人突然厉声喝道。
这声音实在太具威慑力,乔忘影不得不转头瞥向他,只见他的一只手停在半空中,修长,宽大,指尖微动,想抓住她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别跳,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说,如果你不想报警也可以不报。
”他一字一顿的,仿佛在给彼此预留充足的时间去思考。
闻言,乔忘影对上他的视线,这才仔细端详起他,他的脸庞轮廓分明,目光深邃,散发着深深吸引人的魅力,他的长相,是毋庸置疑的好看。
她甚至有种两人早已相识多年的荒谬感。
确实不该跳,不然是不是又要错过你了?一个奇怪的想法突然从她的脑中跳出。
难道被这男人下了蛊?顷刻间,一股莫名的力量骤然而至,在她的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几乎没有任何预兆,她震惊地意识到,也许他就是她要等的那个人!缓了缓,她吐出一句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话。
“你能帮帮我吗?”时间定格了片刻,只见男人长吁一口气,将手伸向她:“当然。
”不过,乔忘影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将手递给他。
此刻,她的大脑风驰电掣地运转着,她自然无法解释,为何在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她的想法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所以接下来,她的每一个决定,对她来说都至关重要。
眼下,她敏锐地意识到,她没有去处,必须要想办法跟紧这个男人。
“我可以跟你一起吗?”她试探性地问道。
男人微微一怔:“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
”乔忘影摇摇头:“我没有家。
”男人有些意外:“你叫什么名字?亲人或朋友的电话有吗?我帮你联系。
”“我叫乔忘影,没有亲人和朋友,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神色平静地回答。
“没有亲人和朋友?这怎么可能?你失忆了吗?”男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又说:“那只能报警了。
”“不要报警!”乔忘影突然情绪激动了起来,她现在还不能去派出所,一是她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状况。
二是如果去了,这个男人势必会丢下她,而她既然等了两年多的人就是他,那她绝不能离开他半步!男人被她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只好先安抚住她:“你现在不想报警那就不报,但你至少先下来好吗?”“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我想跟你一起,去你家住一晚行吗?”男人犹豫了一下,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去我家不方便,我送你去酒店住一晚,明天我再接你去派出所可以吗?”“不要。
”乔忘影冷冰冰地丢下这句话,她才不会上他的当,去了酒店不就等于又把她给甩了!“你就非得跟着我吗?”男人眉头紧锁,有些无可奈何。
乔忘影点点头,没有说话。
见她如此坚定,男人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顿了几秒,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好吧,我带你去我家住一晚,但是明天你必须要跟我去派出所。
”乔忘影抿了抿唇,这似乎是个折中的结果,也是他们拉扯了半天的结果。
事到如今,只能各退一步,先跟紧这个男人,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好。
”她点点头,将手递给了男人。
坐上车子,乔忘影这才留意到她还背了个双肩包,她很想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但又怕被男人看见什么,于是只好压抑着好奇等着回家。
她装模作样地扫了眼四周,车内宽敞整洁,几乎全是真皮包裹,一看就知价格不菲。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她突然想到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廖言。
”男人声线很淡。
“廖言?”她重复了一遍:“那我就叫你廖言咯?”男人侧头轻嗯了一声,没有说话,而是踩紧油门一路疾驰。
很快,车子停在了一座叫明境湾的高档小区里。
乔忘影随廖言来到他位于11层的家。
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干净简洁的客厅,灰黑白的基调,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种冷淡的舒适感。
廖言从玄关处的鞋柜里拿出一双一次性拖鞋递给她,乔忘影接过后假装随意地瞟了一眼里面,好像确实没有女士拖鞋。
“你睡这间屋子,里面有单独的卫生间。
”廖言打开右侧的一间卧室,简单介绍了一下,随后退出,“今天太晚了,你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好。
”乔忘影点点头,进去后关上房门,但很快又打开了。
廖言刚要离开,却看见她探出一颗小脑袋,眉眼舒展,浅浅一笑:“喂,谢谢你啊。
”说完“嘭”得一声带上了房门。
竟然笑了?廖言不可置信地咽了咽嗓子,仿佛看她笑了,他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不管怎么样,他好歹救下了她,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吧。
回到房间的乔忘影赶紧卸下背包,准备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她需要好好理一理现在的情况。
这是一个卡其色大容量的双肩背包,里面有不少换洗衣物,小镜子,梳子,一些女孩用的小玩意,几张澳元,以及那本奇怪的笔记本。
乔忘影想起来了,这些都是姜迎雪的东西,当初在澳洲雪山遇险时,姜迎雪就背的这个背包,还有她现在穿的衣服,好像也是姜迎雪去世时穿的那身。
所以她现在的身体也是姜迎雪的吗?她赶紧拿出小镜子照在脸上。
镜子里,是一张精致白皙的小脸,漆黑的眸子搭配着微微上翘的鼻梁和樱桃小口,短发恰到好处地落在细长的脖子上,显得她的脸蛋更加小巧可爱。
没错,这就是姜迎雪的长相。
安葬时,她见过姜迎雪墓碑上的遗照,也是这样的短发,大眼睛,甜美又明媚。
目光又停留在了笔记本上,棕色的漆皮外壳,封面上印着一栋建筑物和一片湖的图案,看着有些陈旧。
她赶紧翻开本子,准备一探究竟,可惜里面空空如也,一个字也没有。
她不禁暗自疑惑,这本子到底拥有什么魔力?居然能把一个影子复活?所以她现在该怎么办呢?莫名其妙地从影子变成了人,没有身份,没有目的。
而且更尴尬的是,她顶着一张姜迎雪的面孔,可她已经去世两年多了。
如此说来,她还要避开姜迎雪的那些亲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好在,她记得安葬时,姜迎雪的墓碑就在她的父母旁边。
原来他们早已离世,所以她的后事只有一个叔叔帮忙料理,整个安葬现场几乎没什么人。
由此可见,姜迎雪的圈子应该非常狭小。
那么,她遇见姜迎雪熟人的可能性应该非常渺茫。
再者说了,这个世界也不是没有可能会有长得几乎一样的两个人,即使遇见了,她也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这么一想,乔忘影心中的压力陡然小了不少,而她既然现在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干脆从头开始,先找个工作干着,反正不能离开廖言,这家伙肯定对她很重要。
她边想边点点头,瞬间又觉得精神抖擞起来。
此时,已经凌晨三点,可她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她好像对黑夜有一种莫名的亢奋感。
目光再次停留在了桌上的本子和笔,她忽然心血来潮地拿了起来。
仿佛没有任何征兆,她又想起了刚才的一幕——忘影桥栏上,只有她和廖言,她坐着,他站着,他们深深对视,伫立良久。
那种感觉像是一眼万年,让她忍不住回味了一番。
她将笔尖落在纸上,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但手指立马有种强烈的归属感,她几乎不假思索地,画下了脑海中的画面……直到天边露出了鱼肚白,她才感到一丝睡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