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是这么说的？”已然恢复大人模样的萧却燃放下“断念”，朝摇椅上一脸不可置信的谢悠然点头，重复了第不知多少遍。
“不可杀同门，不可杀师父……不可师徒恋。
”萧却燃怎么也没想到，姜雪枝一直担心的竟然是这三条。
他看上去像是那种凶神恶煞到会手刃师父，残害同门的人吗？至于那最后一条……一直以来姜雪枝对他的避之不及，练剑时指尖相触的不自在，四目相对时错开的视线。
原来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早就给出了答案。
谢悠然再次没忍住哈哈大笑出声：“那你日后打算如何？”萧却燃一本正经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萧然自当时刻谨记师训。
”萧却燃身为北宁皇子，四书五经不说全然参透，敬重尊者长辈的道理却还是懂的。
姜雪枝作为师父，在上，他作为皇子或许在俗世身份尊贵，但在仙门，他是徒弟，在下。
谢悠然“嘁”了一声，换来萧却燃不解的眼神，于是又道。
“前两条倒合情合理，但这师徒恋呢，你师祖我倒是不反对。
人生苦短，何必拘泥于无趣的条条框框，若连爱人都不能自由，又何谈悠然？”五峰山修行没有断情绝爱一说，甚至鼓励同门结为道侣，相辅相成，其中悠然峰更是贯彻“悠然”一训，爱与不爱皆可。
只可惜不知为何，悠然峰弟子从来特立独行，鲜少有人结得道侣，一个二个都是独行侠。
以至于到了谢悠然这辈，就连弟子都只收了姜雪枝一个。
自谢悠然仙逝，悠然峰便彻底只剩了姜雪枝孤零零一人。
这才有了后来谢悠然让宋博就算是硬来也要塞个弟子给姜雪枝的事，也是他头一次违背了“悠然”之训。
萧却燃闻言眼睫微颤，掌中“断念”暖意渐生，终是摇了摇头，道：“师父不这么想。
”谢悠然登时翘起眼角，指指点点道：“那是你师父身为悠然峰弟子失格，没能得我真传。
听你师祖我的，准没错！”萧却燃幽幽瞥去，没好气道：“师祖是在撮合我与师父？只怕是喜欢看徒孙的乐子吧。
”谢悠然“嘿嘿”一笑，辩解道：“别赖我啊，我可没这意思。
要说这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注1]，可自我把姜雪枝那丫头捡回悠然峰，也没见她和谁谈过情说过爱，如今却这般抵触……可疑，实在可疑。
”萧却燃只随口道：“许是嫌麻烦吧。
”……“我怎么舍得麻烦逍遥师兄呢？”姜雪枝将茶盏推到陆逍遥面前，笑着道，“萧然日后还是在我悠然峰修习。
”陆逍遥给面子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合你二人心意便可。
”他这师妹向来想一出是一出，昨日提醒他说话算话的是她，今日将约定作罢的也是她，好在他早已习惯，若萧然真的来了凌霄峰，也不过是每日教段啸天时旁添一人的事。
陆逍遥抬眼向屏风边瞥去，鬼鬼祟祟的段啸天不时探出半截脑袋，露一只耳朵，生怕听不清殿上他二人的对话。
“啸天，出来。
”那暴露在外的耳朵立马烧得火红，段啸天踌躇着从屏风后拐出，踱至二人面前，左右作揖：“师父，姜师叔。
”他还以为师父会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陆逍遥放下茶杯，看向有些不自在的段啸天，问道：“今日的修习可完成了？”段啸天抬头，忙应声：“完成了！徒儿已经快悟得逍遥剑意第二重了！”五峰大比时他已掌握第一重，就连大师兄二师姐都夸他进步神速，要是他突破第二重，师父肯定高兴。
陆逍遥却眉头一皱，道：“修行一事，最忌操之过急，第一重可巩固好了？”段啸天脊背陡然一僵，噤声片刻后又心虚道：“徒儿记住了。
”看在眼里的姜雪枝摆摆手，道：“勤奋刻苦是好事，逍遥师兄何必打击段师侄的积极性。
”如今拨开云雾见月明，姜雪枝了却心头一桩大事，此刻看谁的徒弟都觉得顺眼，就连当初出言不逊的段啸天看上去也乖巧了几分。
姜雪枝不禁感慨：“要是萧然能有段师侄三分懂事，我也不必整日忧心了。
”这话听得段啸天心里犯迷糊，不待他深思，一道清亮的男声已从凌霄峰殿外传来。
“是徒儿失察了，竟让师父‘整日忧心’，萧然这就回悠然峰面壁思过。
”见面无表情的萧却燃跨入殿内，姜雪枝笑容僵在脸上，结结巴巴问道：“……徒儿你怎么来了？”萧却燃依次作揖问过，故意错开姜雪枝投来的视线，只看向一旁的陆逍遥。
“萧然来向陆师叔赔罪，师父与陆师叔的约定，终是因萧然作废，虽入不了凌霄峰，做不了凌霄峰弟子，却也不愿看两峰因此生出嫌隙，还望陆峰主准许萧然称您一声师叔。
”立在一侧的段啸天在萧却燃言语间理清了来龙去脉，偷听不得，没想到竟是以这种形式晓得了。
段啸天顿时满脸不可置信，颤颤伸出手去，指着萧却燃道：“好你个萧然，竟然惦记我师父！”姜雪枝捂住脸，无助道：“段师侄，都是误会……逍遥师兄，你说句话啊……”陆逍遥也有些窘迫，背着段啸天想收下萧却燃不假，他此刻也失了平日的淡定。
见爆料人萧却燃不回应，段啸天又急切地看向自家师父，却也只收到了一个抱歉的眼神，瞬间反应过来原来除他之外都是“同流合污”。
段啸天咬了咬牙，一时无从发泄，只狠狠瞪了眼萧却燃，便拂袖而去。
怨不得师父，一定是他不够努力，没能让师父满意，他今后加倍练功，定要让师父以他为傲！陆逍遥当段啸天是在生瞒着他的气，只觉太阳穴隐隐作痛，抬手揉了揉。
姜雪枝隔着茶案，拍了拍陆逍遥的肩膀，没注意到殿前萧却燃好似要吃人的目光。
“师姐教过我，这种情况一般哄哄就好了。
”陆逍遥摆摆手，无奈道：“真巧，她也这么教过我……”见萧却燃被冷落，陆逍遥又正色，看向他道：“五峰向来团结一心，自是不会因你一个小小弟子便不睦，你也不必自责，日后仍以师叔师侄相称便是。
”萧却燃当即躬身应道：“多谢师叔。
”又抬眼向坐立不安的姜雪枝望去，不疾不徐道：“师父也是，徒儿日后定多加体恤。
”毕恭毕敬的话却给姜雪枝听出了一手的鸡皮疙瘩，只得硬着头皮应下：“那便有劳徒儿了。
”萧却燃话锋一转，道：“萧然前来，一为赔罪，二则为转达掌门师叔的话。
”陆逍遥肃穆了神色，问道：“何话？”萧却燃娓娓道来：“北宁国安庆郡近来接连失踪数十人，似是妖物为祸作乱，掌门师叔欲集结一队弟子下山铲除妖物，作为历练，其中便包括悠然峰与凌霄峰弟子。
”姜雪枝立马摆出师父架子，关切道：“那你此行定小心为上、保全自身，为师等你的好消息。
”萧却燃又接着道：“掌门师叔方才来悠然峰就是要与师父商讨此事，却不料您来了凌霄峰，掌门师叔说此次历练由师父您亲自带队。
”姜雪枝机械地扭头看向陆逍遥，干巴巴问道：“以往不都是逍遥师兄你带队吗？”陆逍遥端起茶杯，掩去嘴角笑意：“许是掌门师兄觉得师妹也该出门历练历练了。
”又转移话题道：“此番我让啸天也跟着你下山长长见识。
”姜雪枝内心狂吼，是嫌局面还不够乱吗？萧然和段啸天这俩能吵着去，吵着回吧！不要无端给她增加工作量啊！陆逍遥战术性忽略了姜雪枝写满控诉的眼神，又恢复了那副淡然如风的模样。
“那此次历练便劳烦师妹多多照拂了。
”将姜雪枝与陆逍遥“亲昵无间”的互动尽收眼底，萧却燃眸色一沉。
与他相处时，姜雪枝从未显得像这般自在放松。
她向来是躲着他的。
脑海中又浮现出姜雪枝直言“悠然峰不可师徒恋”时的毅然神情，萧却燃烦躁地眯起了往日只会露出正直之色的桃花眼。
姜雪枝并未注意到萧却燃的眼底闪过的复杂，专心向陆逍遥讨教历练带队时的注意事项。
宋博说是要集结一队弟子，其实也不过七八人，其中自然包括了已经定下的悠然峰的萧却燃，凌霄峰的段啸天。
万草峰的白术也乘机凑热闹加入，百炼峰向来沉迷铸剑造器，无人报名，最后千机峰和凌霄峰又各出了两名修为尚浅的外门弟子。
翌日，历练弟子在山门集合，姜雪枝确认无误后，便领着一队人浩浩荡荡御剑前往目的地，北宁国安庆郡。
白术靠近萧却燃身侧，低声问道：“那吐真剂你用了没？”萧却燃赶忙抬眼看向姜雪枝的方向，只见对方背影不为所动，才撇过头低声回道：“没用。
”白术挑眉，问：“和好了？”萧却燃沉吟片刻，道：“算是吧。
”白术又问：“那你和段师弟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一路上都在瞪你？不会是还记恨着五峰大比你把他比下去的事吧？”不禁齐齐回头看去，落在队伍尾巴的段啸天愤愤而视，见他二人看来也毫不收敛，照样牢牢盯着萧却燃后脑勺。
萧却燃扯了扯嘴角，不想将其中缘由讲出，便随口道：“许是内急吧。
”白术自是不会被轻易糊弄过去，他还想继续追问，队伍前方却已传来姜雪枝刻意提高的声音。
“准备收剑，徒步进城。
”安庆郡已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