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为,我这一生都会爱他——
爱那个在小巷里为我挡下拳头的少年,爱到时光尽头。
直到听见他对别人说不过是念着旧情才没甩了她。
我才终于明白——那个值得我爱的少年,早就不在了。
01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停滞了太久,文档最末一行第
37
场:天台对峙后面闪烁着的光标。
工作室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窗外暮色已经浸透了半边天空。
声慢,你手机在震动。隔壁工位的苏梦用笔戳了戳隔板,第五次了。
我这才从剧本世界里抽离,抓起手机看到五个未接来电——全是谢停云。
最新一条信息躺在通知栏:发布会马上开始,你在哪
我的胃部又开始绞痛了。
今天是他新剧《角色谋杀》的开播发布会,我答应过会准时到场。
电脑右下角显示
18:47,发布会应该已经开始十七分钟了。
我不顾胃痛,抓起包冲向电梯时,苏梦在身后喊:要不要我开车送你
不用!我的声音卡在即将关闭的电梯门缝里。
出租车像蜗牛一样爬行在晚高峰的车流中。
我不断刷新着娱乐新闻,果然已经看到现场直播的片段——谢停云穿着我帮他选的深灰色西装,正和女主角虞月并肩接受采访。
镜头里,虞月的手自然地搭在他臂弯,而他微微侧头倾听她说话的样子,像极了我们刚恋爱时他专注看我的神情。
手机又震了,是谢停云的经纪人张莉:全剧组都在等你这个编剧,停云很失望。
我的指甲陷进掌心。
一年前这个项目启动时,谢停云还搂着我说: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三个月前杀青宴会上,他当众感谢我为他量身打造角色。
而现在,我成了让大明星失望的拖油瓶。
赶到会场时,红毯环节早已结束。
我猫着腰溜进后台,恰好撞见化妆间门缝里的一幕——虞月正用手指整理谢停云的领带,而他笑着任她动作,甚至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惹得对方娇笑着捶他胸口。
阮编剧场务小妹的声音吓得我后退半步,需要我带您去座位吗
不用了。我听见自己说,我刚刚已经看过直播了。
走出会场时,初秋的风裹着细碎的雨丝扑在脸上。
我突然想起十二年前那个也是这样阴冷的傍晚,谢停云从天而降,把围堵我的三个混混揍得落荒而逃。
他当时颧骨挂着彩,校服袖子扯破了线头,却转身对我笑得明亮:没事了,我送你回家。
那天之后,他又被那群混混纠缠了很久。
有次我亲眼看见他们在自行车棚堵他,而他只是把书包甩到肩上说:别去找她麻烦,冲我来。
手机疯狂震动起来,谢停云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背景还是去年他生日时我们的合照。
我按下静音键,把手机塞进包底。
回到公寓时已经接近零点。
我机械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却发现手抖得拿不稳玻璃杯。
从前的谢停云会因为我膝盖擦破皮就跑去三条街外买碘伏。
而现在的谢停云,连我缺席发布会的原因都没问一句。
电子锁的提示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谢停云带着一身酒气跌进沙发,领带歪斜,西装外套沾着香槟渍。
你故意的他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我浑身发冷,在全剧组面前给我难堪
我盯着茶几上我们去年在电影节拍的合影:我看到你和虞月在化妆间。
又来了。他扯开领带扔在地上,我说过多少次,那是工作需要!现在全行业都这么营销,就你清高
玻璃杯在我手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我想起上周热搜上他们被拍到的深夜密会,想起上个月流出的片场亲密照,每次他都用同样的理由搪塞我。
《角色谋杀》是刑侦剧,我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不需要男女主演假戏真做的绯闻来炒作。
谢停云突然站起来,阴影笼罩着我:你知道现在竞争多激烈吗要不是靠这些话题维持热度,谁还记得我谢停云
他冷笑一声,还是说,阮大编剧现在红了,觉得我配不上你了
这句话像钝刀捅进心窝。
我眼前闪过无数画面——为他修改的第
27
版剧本,陪他对戏到凌晨的夜晚,推掉所有其他项目只为专注写适合他的角色。
而现在,他把我所有的付出都扭曲成了施舍。
我累了。我转身往卧室走,明天还要改剧本。
他抓住我的手腕:每次都说改剧本,你心里只有你的剧本!酒气喷在我耳后,知不知道今天制片人问我什么问你是不是对我们剧组有意见!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
这一刻我突然看清了,他愤怒的不是我的缺席,而是我影响了他的形象,他的前途。
卧室门锁上的瞬间,我听到大门被狠狠摔上的巨响。
滑坐在地上时,膝盖撞到床头柜,震倒了相框——照片里十六岁的我们站在高中操场,他胳膊上的淤青还没消退,那是为我打架留下的勋章。
现在那些淤青大概都转移到了我心里。
我摸出手机,看到张莉刚发的朋友圈:《角色谋杀》发布会圆满成功!
配图是谢停云和虞月头碰头看同一台手机的亲密合照。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十二年前那个少年冒着雨追了三条街,就为确认我安全到家。
而现在,他大概正和女主角在某个酒吧庆祝圆满成功的发布会。
我蜷缩在床角,突然想起最后一次见到那几个混混的场景。
他们堵在校门口,对谢停云说:护花使者当上瘾了那小妞给你什么好处
当时谢停云怎么回答的来着
他说:关你屁事。
02
我站在化妆间门外,手指悬在半空,迟迟没能敲下去。
三天了。
自从那晚争吵后,谢停云再没回过家,连一条消息都没有。
张莉告诉我他在赶拍新戏的通告,可我分明在娱乐新闻里看到他和虞月出现在某品牌晚宴上。
化妆间里传来女孩清脆的笑声,还有谢停云熟悉的、带着磁性的嗓音。
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敲门,却听见自己的名字从门缝里飘出来。
……阮声慢啊,谢停云的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轻佻,整天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好像全世界都欠她的。
我的手指僵在半空。
可她不是帮你写了好多剧本吗那个女声——应该是新晋小花温兰语,最近和谢停云拍广告的那个——天真地问,网上都说你是她的缪斯呢。
谢停云嗤笑一声:缪斯得了吧,她写的东西就像她的人,寡淡无味,全靠我演技镀金。就是因为自卑,控制欲才那么强,生怕我爱上别人。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走廊的灯光突然变得刺眼,耳边嗡嗡作响。
那为什么不分手啊温兰语问出了全世界都想知道的问题。
毕竟一起苦过,谢停云的声音忽然变得施舍般慷慨,她除了写剧本也没什么特长,要是分手了,圈里谁还找她写本子就当是做慈善了。
墙上的镜子映出我苍白的脸。
二十八岁的阮声慢,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格子衬衫,手里还提着谢停云最爱吃的那家生煎——他以前拍戏到深夜回家,总会嚷嚷着要吃。
我突然想起十九岁那年,谢停云在学院门口等我下课。
那时他还是个跑龙套的小透明,我刚卖出第一个剧本。
他举着伞在雨里等了两个小时,就为带我去吃学校后门那家牛肉面。
我们声慢以后肯定是大编剧,他当时把碗里最后一块牛肉夹给我,到时候可别嫌弃我啊。
现在碗里的牛肉变成了刀子,他亲手喂进我心脏。
我应该愤怒的。
应该冲进去把生煎砸在他脸上,应该大声质问他怎么敢这样践踏十二年感情。
应该让全世界看看这个忘恩负义的伪君子真面目。
但我只是轻轻放下袋子,转身走向消防通道。
奇怪的是,我胸口那块压了多年的巨石突然消失了。
这些年我为他的冷漠找过无数借口——工作压力大、行业竞争激烈、暂时被名利迷惑……现在终于不用再自欺欺人了。
消防通道的应急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十六岁那年,这条影子曾被三个混混围在墙角,是谢停云的影子挡在了前面。
后来这些年,我的影子一直亦步亦趋追随着他的,替他修改剧本,替他周旋制片人,替他收拾一次次酒后失态的烂摊子。
现在,我的影子终于只属于自己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苏梦发来的消息:《听见你的声音》项目负责人想约你聊聊,程书白老师亲自推荐了你。
我盯着屏幕,突然笑出声。
多讽刺啊,就在谢停云嘲笑我除了写剧本没什么特长的同一时刻,业内最负盛名的程书白正在认可我的专业能力。
走出影视基地大门时,夕阳正好。
我掏出手机,把锁屏从毕业典礼合照换成了上个月在编剧沙龙拍的天空。
聊天记录里,谢停云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三天前的你闹够了没有。
我回复:我们分手吧。
发送成功后,我没有拉黑他,只是关掉了消息提醒。
十二年的感情不该是愤怒的告别,我们该体面的退场。
回家的地铁上,我点开社交账号。
最新动态是他和温兰语的广告花絮,评论区全是好配、磕到了。
我忽然想起从前他解释这类视频时说:都是公司安排的营销,你懂的啊。
当时我信了。现在才明白,不是营销手段变了,是我这个观众终于出戏了。
公寓电梯里的镜子照出我通红的眼眶,但奇怪的是,我并不想哭。
那个会为谢停云一句话哭湿枕头的阮声慢,好像突然消失了。
开门时,玄关还摆着他的拖鞋——某次颁奖礼后他非要买的情侣款,说这样有家的感觉。
我拎起拖鞋扔进垃圾桶,然后给苏梦回消息:麻烦把程老师的联系方式推给我。
阳台上的多肉已经蔫了。
这盆初恋是谢停云送我的生日礼物,他说就像我们的感情,不需要太多照顾也能活得很好。
现在看着它发皱的叶片,我竟有种诡异的解脱感。
原来我爱的从来不是现在的谢停云。
我爱的是那个会为我打架的少年,是那个在出租屋里陪我改剧本到天亮的男孩,是那个第一次获得提名时在台上哽咽着说感谢我的编剧的新人演员。
而那个人,早就在某个我不知道的时刻,悄悄死去了。
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谢停云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背景还是系统默认的灰色。
我按下接听键,听见他气急败坏的声音:
阮声慢你什么意思就因为我说你两句,就要分手
阳光透过窗帘照在地板上,我盯着那一小块光斑,轻声说:不是因为你说了什么。
那是因为什么他咄咄逼人,你说啊!
我闭上眼睛,看见十八岁的谢停云站在救赎失效里,校服袖子沾着血,却对我笑得灿烂。
那个画面在我心里珍藏了十二年,现在终于可以妥善安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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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不在了……
电话那头传来谢停云急促的呼吸声,像一头被困住的兽。
三秒的沉默后,他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声慢,别闹了,我知道你听到了一些话,但那都是场面上的应酬,不是真心的。
我望着阳台上那盆濒死的多肉,叶片边缘已经发黄蜷曲。
曾经我会为它每一片掉落的叶子心疼不已,现在却只想连根拔起。
我明天早上回来,我们好好谈谈。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温柔,是那种曾经让我心软的语调,给你带陈记的豆浆,加双份糖,好不好
记忆突然闪回三年前的冬夜,我重感冒发烧,他凌晨两点跑遍半个城市给我买药,回来时睫毛上结着霜。
那时候的陈记豆浆确实很甜,甜到让我忽略了他后来越来越多的夜不归宿。
不用了。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边缘,我的东西会在这周内收拾好。
阮声慢!听筒里传来什么东西砸在墙上的闷响,你非要这样是吗好,分就分!到时候别哭着求我复合!
我轻轻按下红色挂断键,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映出我平静到陌生的脸。
03
第二天清晨,门锁转动的声音惊醒了我。
谢停云带着一身烟酒气闯进来,眼睛布满血丝,手里果然拎着陈记的豆浆。
喝了。他把豆浆怼到我面前,塑料杯壁凝结的水珠滴在床单上,我排了四十分钟队。
我接过豆浆,放在床头柜上。
温热的,加双份糖。十二年来他唯一记得的我的喜好。
谢停云坐在床沿,伸手想摸我的脸,我下意识偏头躲开。
他的手掌僵在半空,表情突然变得狰狞。
你玩真的他猛地站起来,因为几句玩笑话就要毁掉我们十二年的感情
阳光透过纱帘照在他脸上,我这才注意到他下巴冒出的胡茬和皱巴巴的衬衫。
曾经让我心疼的落魄模样,现在只让我感到疲惫。
不是玩笑。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是你终于说出了你的真心话。
谢停云突然笑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带着怜悯的笑:阮声慢,你离了我算什么你以为程书白真看得上你人家什么级别的编剧,不过客套两句——
够了。我打断他,我分手不是因为别人,是因为你不再是我爱的那个人了。
他表情凝固在脸上,像一张突然卡住的碟片。房间里只剩下豆浆袋子的窸窣声。
行,你别后悔。谢停云转身时踢翻了垃圾桶,那双情侣拖鞋从里面滚出来,等你哭着求我的时候,可没这么好说话了。
大门摔上的震动让墙上的日历掉了下来。
我弯腰捡起,发现正好翻到九月那一页——用红笔圈着的,是我们初遇的纪念日。
谢停云离开后的第四个小时,他的热搜冲上了第一位。
谢停云温兰语深夜同返公寓。
照片里他搂着那个昨天还在化妆间嘲笑我的女孩,姿势亲密得做不了假。
我平静地划过那条新闻,点开苏梦发来的《听见你的声音》项目大纲。
手机不断震动,共同好友们发来试探的消息,我一律已读不回。
冰箱上还贴着谢停云写的购物清单,我一把撕下来,在背面开始写新剧本的人物小传。
笔尖划破纸面的瞬间,突然想起上次剧本讨论会,制片人当众删掉我最得意的桥段,只因为谢老师觉得这段戏不够突出男主角。
电脑旁堆着十几个版本的《角色谋杀》修改稿,每一版都留着谢停云龙飞凤舞的批注:这里加段我的独角戏、女主戏份太多了、反派不够帅影响我形象……
我抱起那摞剧本,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一周后的编剧沙龙,我第一次见到了程书白。
他穿着简单的深蓝色衬衫,站在投影前分析类型片叙事结构,讲到兴奋处时眼睛会微微发亮。
阮编剧,茶歇时他主动走过来,手里拿着我去年写的《救赎失效》剧本,你处理时空交错的手法很特别。
我惊讶地接过本子,扉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
您看过这个这是被谢停云嫌弃不够商业而束之高阁的本子。
苏梦推荐的。程书白推了推眼镜,主角在回忆与现实间挣扎的状态,让我想起《情书》里的渡边博子。
阳光穿过他身后的落地窗,在剧本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突然鼻子一酸——两年了,第一次有人认真讨论我的创作,而不是问这个角色能不能让谢停云更出彩。
我们聊到沙龙结束,从剧本结构谈到法国新浪潮,再到最近迷上的冷门作家。
程书白说话时会认真看着我的眼睛,在我卡壳时耐心等待,而不是像谢停云那样随时打断我,把话题拽回他自己身上。
下周有个小型剧本研讨会,分别时程书白递给我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都是聊得来的朋友,你有空可以来。
便签纸是薄荷味的,像雨后新长的草地。
谢停云的绯闻在热搜上挂了三天,换了好几个女主角。
张莉开始还给我打电话,暗示我出面澄清对停云事业有帮助,后来发现我连消息都不回,也就放弃了。
我开始每天工作到很晚,不是为谁改剧本,而是写真正想写的故事。
程书白介绍的编剧朋友们会在深夜发来参考资料,我们组建的小群里永远有聊不完的话题。
有次讨论到创伤记忆的视觉化呈现,我随口提到小时候被霸凌的经历。
第二天收到程书白快递来的一本书,扉页上写着:有些伤口会变成观察世界的另一双眼睛。
我摩挲着那行字,突然想起谢停云唯一一次听我讲这段往事时的反应:所以你是因为被我救了才喜欢我的吧
当时他得意的表情,像捕获了什么战利品。
暴雨来得突然。
我在工作室门口撞见浑身湿透的谢停云,他手里攥着《听见你的声音》的立项通知书——不知从什么渠道打听到的。
为了程书白他拦住我,雨水顺着发梢滴在那张我曾经深爱的脸上,他睡过多少女编剧你知道吗
我平静地看着他:让一让,你挡着我打车了。
出租车驶过积水的路面,溅起一片水花。
后视镜里,谢停云站在雨中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拐角处。
就像十二年前那个小巷里,为我挡雨的少年,终究走散在了时光深处。
04
凌晨三点十七分,我终于在文档末尾敲下全剧终三个字。
屏幕的蓝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窗外偶尔传来几声夜猫的啼叫。
《听见你的声音》的最终版剧本,比截稿日期提前了两天完成。
我伸了个懒腰,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这三个月来,我第一次没有在熬夜写剧本时想着谢停云会怎么评价这个角色。
程书白说得对,当创作不再是为了讨好谁,文字自己就会呼吸。
推开阳台门,夜风裹着花香拂过脸颊。
手机屏幕亮起,是程书白发来的消息:刚看完你第三幕的修改,情感转折处理得太妙了。明天带你去见制片人
我正想回复,突然注意到楼下昏暗的路灯下蜷缩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抬头时,灯光正好照亮他憔悴的脸——谢停云。
他看起来糟糕透了。
头发乱蓬蓬地支棱着,下巴上冒着青黑的胡茬,身上那件皱巴巴的衬衫还是分手那天穿的那件。
见我出现在阳台,他猛地站起来,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
声慢!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我们谈谈好不好就五分钟!
我下意识攥紧了手机。
三个月前,这个声音说你离了我算什么。
一年前,这个声音在颁奖礼后台对记者说我现在单身。
很晚了。
我错了!他突然提高音量,在寂静的凌晨格外刺耳,那些绯闻都是炒作,我和她们什么都没有!我发誓!
路灯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摇摇晃晃像棵即将倾倒的树。
我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获得最佳男主角时,也是这么摇摇晃晃地上台,在感言里哽咽着说感谢我的编剧女友阮声慢。
那时的眼泪是真的吗还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表演
电梯下行的过程中,我透过金属门模糊的倒影审视自己。
曾经那个听到谢停云名字就会心跳加速的阮声慢,现在居然如此平静。
推开单元门的瞬间,谢停云几乎是扑了过来。
他身上浓重的烟酒味熏得我后退半步。
我每天都睡不着,他眼眶通红,吃不下饭,拍戏老是
NG......
他伸手想碰我的脸,被我躲开,声慢,我真的很想你。
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我这才注意到他眼角的细纹和微微发福的脸颊。
二十八岁的谢停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巷子里为我打架的瘦高少年。
你喝酒了。我陈述事实。
就一点!他急切地解释,呼吸间的酒精浓度却出卖了他,我是太紧张了……声慢,这三个月我每天都在后悔……
谢停云。我打断他,你知道我新剧本写的是什么吗
他愣住了,嘴唇微微发抖。
我突然意识到,这三个月他可能根本没关心过我在创作什么——就像过去十二年里,他永远只关心我的角色出彩吗、戏份够多吗。
是……悬疑片他试探着问,随即急切地补充,不管什么类型,我都愿意演!片酬可以降,真的!
夜风吹乱了他的额发,露出那道已经淡化的疤痕——是当年为我挡下的砖头留下的。
我曾经亲吻过无数次的地方,现在只让我感到荒谬的讽刺。
是音乐题材,我轻声说,关于一个失聪作曲家重新听见声音的故事。
他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音乐,这个我们恋爱八年里他从未感兴趣的话题。
每次我在车里放古典乐,他都会抱怨太催眠了,然后切到流行歌曲。
唯一一次去看音乐会,他在第三乐章就睡着了。
我可以学的!他抓住我的手腕,掌心汗涔涔的,你了解我的,我学东西很快……
我轻轻抽出手。
太熟悉了,这套说辞。每次他搞砸角色准备,就会这样求我连夜给他补课。
记得拍《春逝》时,他连剧本都没读完就进组,是我花了三个通宵把人物小传和每场戏的心理动机整理成表格发给他。
谢停云,我突然笑了,你连剧本都读不明白,怎么演一个作曲家
他的脸瞬间惨白。
这句话太锋利,直接刺破了我们之间最后的体面。
但我已经不想再照顾他的自尊了——这些年来,我的自尊又被他放在哪里呢
我知道你恨我……他声音发抖,但看在我们一起同甘共苦的份上……
我不恨你。我平静地说,我只是不爱你了。
这句话像按下了某个开关,他突然崩溃地蹲下去,抱着头呜咽起来。
路灯把他的影子缩成小小一团,看起来可怜极了。
你记得我们上周年的约定吗他抬起头,泪眼婆娑,说好要一起去北海道看雪……
那是你单方面定的。我打断他,我当时在赶《暗夜》的修改稿,根本抽不开身。
他僵住了。
是啊,他怎么会记得这些细节呢
他只会记得自己精心设计的浪漫桥段,却忘了我为了配合他的行程推掉了多少重要会议,熬了多少夜补进度。
夜风吹来远处垃圾车的轰鸣声。
我突然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对话永远是这样——他在说,我在听;他在要求,我在妥协;他在发光,我在供电。
从前你救过我,我望着路灯下飞舞的蚊虫,后来我写的剧本让你红了,我们两清了。
不是这样的!他猛地站起来,我对你是真心的!那些年……
那些年你在我面前说过多少人的坏话我突然问道,导演、制片、合作演员……甚至你的粉丝,你说她们『只会看脸』。
谢停云的嘴唇颤抖着,像条搁浅的鱼。
月光照在他泛油的额头上,我突然看清了这个被我从英雄宝座上拉下来的男人——浅薄、自私、永远觉得全世界欠他的。
你走吧。我转身按下电梯键,明天还要见制片人。
程书白对不对他声音突然尖利起来,你就是为了他才……
电梯门缓缓打开,我走进去,在门合上前最后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吗程老师从来没问过我和你的事。他关心的,只是我的剧本。
金属门隔绝了他扭曲的脸。
电梯上升时,我摸出手机回复程书白:明天见。对了,剧本结局我又改了一版,作曲家最后选择留在无声世界。
消息刚发出就显示已读。
程书白回复:这个转折更有力量,不过我想先听听你的理由。
我微笑着打字。电梯停在
21
楼,窗外,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蟹壳青。
新的一天要开始了,而我的剧本里,终于不再有谢停云的位置。
05【男主视角】
我站在金橡树颁奖晚宴的角落,手里攥着半杯温吞的香槟。
目光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死死锁定在宴会厅另一端——阮声慢正倚在程书白身边,听对方说着什么,眼角眉梢都是我从未见过的光彩。
一年了。
自从那晚在她家楼下被拒绝后,我试过所有方法:每天送花到工作室(都被原封不动退回)。
在她常去的咖啡馆偶遇(她直接换了家店)。甚至通过共同好友组局,她一次都没出席。
直到今天,经纪人把邀请函拍在桌上:《听见你的声音》入围了最佳原创剧本,你不是一直想见她吗
现在我见到了。
阮声慢穿着简约的墨绿色长裙,头发挽成慵懒的低髻,正微笑着与几位评委交谈。
那个曾经只为我绽放的笑容,如今大方地赠与全世界。
我仰头灌下剩余的香槟,酒精灼烧着喉咙。
我想起昨天热搜上那张偷拍照——阮声慢和程书白在图书馆门口共撑一把伞,男人低头为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围巾。
评论区一片好配、磕到了,就像当年我和虞月的绯闻那样。
下面揭晓最佳原创剧本奖……主持人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听见你的声音》,阮声慢!
掌声雷动中,我看到程书白轻轻拥抱了阮声慢,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惹得她笑得更灿烂。
那个笑容像刀子,剜得我五脏六腑都疼。
领奖台上,阮声慢的声音清澈如水:感谢所有让这个故事诞生的人,特别感谢程书白老师,是他让我相信……
我没听清后面的话。我只知道,从前阮声慢所有获奖感言里,特别感谢后面永远跟着我的男主角谢停云。
宴会厅突然变得窒息。
我踉跄着走向露台,却撞见阮声慢独自在那里透气。
月光描摹着她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声慢……我嗓子发紧,恭喜你。
阮声慢明显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平静:谢谢。她转身要走。
等等!我拦住她,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换了新的香水,不再是那个我随口说挺好闻就用了五年的味道,我们能谈谈吗就五分钟……
我以为我们已经谈得很清楚了。她的眼神平静得像看一个陌生人。
我突然抓住她的手,几乎要跪下哀求: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那些女人我早断了联系,我推掉了所有需要炒
CP
的戏……
我声音发抖,你看,我今天一个人来的……
阮声慢抽出手,月光下她的婚戒闪着冷光:谢停云,我们已经结束了。
婚戒。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时候和谁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你和程书白……我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上周领的证。她摸了摸戒指,动作轻柔,很小型,只请了几个朋友。
每一个字都像榔头敲在太阳穴上。
我突然想起,他们曾经也讨论过婚礼——我说要办得盛大,请全媒体直播,因为对事业有帮助。
你了解他吗我听见自己尖利的声音,他根本配不上你!他那些所谓的内涵都是装的!他……
谢先生。程书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阮声慢的披肩,外面凉。
我看着程书白自然地给阮声慢披上外套,手指在她肩头停留了一秒。
那个动作里包含的亲密,比任何热吻都更刺痛我。
程老师好手段啊,我冷笑,抢别人女朋友很刺激
阮声慢皱眉:谢停云,我们分手半年后我和书白才交往。
他分明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那天在咖啡馆,他说我拥有你是上天眷顾,说我不配……
因为这是事实。程书白平静地打断我,没有阮声慢的剧本,你现在可能还在演尸体特写。
我拳头攥得发抖:你……
够了。阮声慢挡在我们之间,谢停云,你心里清楚,你那些获奖角色有多少是我熬夜帮你打磨的。
夜风吹乱她的碎发,我突然想起多年前某个加班的深夜,她趴在剧本上睡着,脸颊还沾着钢笔水。
那时我轻轻把她抱到沙发上,心想一定要对她好一辈子。
我知道你听到过那些话……我声音低下去,但我真的只是开玩笑……
不重要了。阮声慢摇摇头,重要的是,我们根本不合适。这些年里,我们聊过一本共同喜欢的书吗有过一次不被打断的深度对话吗
我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想起那些晚餐,永远是我滔滔不绝地抱怨导演、吐槽同行,而她安静地听完,再温柔地开解我。
你一直在打压我。阮声慢直视我的眼睛,声音冰凉,我获编剧奖,你说『还不是靠我的表演』;我提出创作想法,你说『太文艺不卖座』……
她顿了顿,现在想想,你大概是怕我发现自己比你优秀吧
这句话像面镜子,照出了我所有阴暗的心思。
是的,我怕——怕这个曾经仰望我的女孩终有一天会发现,我谢停云除了一张脸和运气,一无所有。
不是这样的……我徒劳地辩解,却看见阮声慢的眼神越来越冷。
声慢,程书白轻声提醒,该去和评委会主席打招呼了。
阮声慢点点头,最后看了我一眼:祝你找到真正适合你的人。
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刺痛了我的眼睛。
曾经阮声慢也是这样走在我身边,替我记人名、打圆场、补台……而现在,她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臂,走向我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宴会厅里传来悠扬的钢琴声,是《听见你的声音》的主题曲。
我突然想起剧本里那句台词: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到站了,就该放手。
月光冷冷地照在空荡的露台上。
我摸出手机,删掉了那个早已被拉黑却一直舍不得删除的聊天窗口。
背景照片还是我们第一次合作时的合影——年轻的阮声慢举着剧本,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像望着整个宇宙。
而现在,她的宇宙里已经没有我了。
06【结局】
我蜷缩在片场角落的折叠椅上,刷到阮声慢最新的一条朋友圈。
照片里她站在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里,阳光将她的发梢染成琥珀色。
程书白只露出半只搭在她肩头的手,无名指上的婚戒闪着刺眼的光。
杀青快乐,我的缪斯。配文这样写道。
手机屏幕突然映出我扭曲变形的脸——浮肿的眼袋,青黑的眼圈,嘴角不知何时已经下垂成一道苦涩的弧线。
这是第三十七次,我点开这张照片放大查看每一个细节。
她穿着淡紫色的连衣裙,是我曾经说过很适合她的那条。
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比当年我随口承诺的等拿了影帝就买要大上至少三克拉。
谢老师,该您上场了。场务小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敷衍。
我关掉手机,抬头看见不远处几个年轻演员正对着我指指点点。
他们大概在议论,曾经的金马奖最佳男主角,如今怎么沦落到在网剧里演一个只有三场戏的渣男配角。
化妆镜里的我陌生得可怕。
粉底盖不住法令纹的沟壑,发际线已经悄悄后退了两公分。
这几年来,我的事业像坐了过山车般直线下滑——先是《角色谋杀
2》换角风波,然后是酒后失态打记者的丑闻,最后是那部投资三个亿却票房惨淡的古装巨制。
没有阮声慢的剧本,我就像个蹩脚的杂技演员,终于从高空钢丝上重重摔了下来。
Action!
导演的喊声将我拉回现实。
这场戏是我扮演的出轨丈夫跪地求妻子原谅。
我扑通一声跪在女主角面前,突然想起那个雨夜,我也是这样跪在阮声慢公寓楼下。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的台词脱口而出,声音却比剧本要求的更加嘶哑,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女主角按照剧本甩开我的手:太迟了。
太迟了。这三个字像一把钝刀,缓慢地锯着我的神经。
那天阮声慢也是这样说的,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电梯,留我在雨里跪到天亮。
Cut!谢老师,情绪很到位!导演难得地夸了我一句。
我苦笑着爬起来。可不是到位吗这根本就是我的真实人生。
收工后,我鬼使神差地开车来到阮声慢以前的工作室楼下。
自从她和程书白结婚后,我就养成了这个可悲的习惯——像个跟踪狂一样,在她可能出现的地方徘徊,只为了远远看一眼。
路灯亮起时,我终于看到了她。
她穿着宽松的针织裙,小腹已经微微隆起。
程书白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上车,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什么珍宝。
手机亮起,是张莉发来的消息:《破晓》那部戏定了别人,制片方说你现在的形象……
我没看完就按灭了屏幕。
形象我还有什么形象可言
微博热搜上,谢停云酗酒的话题已经挂了两天,评论区全是当年多红啊,现在怎么成这样了的唏嘘。
街对面的阮声慢突然转头看向我这边,我慌忙躲到树后,心跳如雷。
多可笑啊,曾经在万人演唱会上都不怯场的我,现在连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开车离去后,我才敢走出来。
秋雨不知何时开始飘落,我站在她刚才停留过的地方,雨水混合着眼泪流进嘴角,咸涩得像是命运的嘲弄。
便利店电视机里正在播放娱乐新闻:著名编剧阮声慢与程书白夫妇合作的《沉默的大多数》获得白玉兰最佳编剧奖,据悉这是阮声慢继……
我买了一打啤酒,回到冷清的公寓。
墙上还挂着我和阮声慢在戛纳的合影,那时候她穿着我挑的银色礼服,挽着我的手笑得腼腆。
现在想来,她的笑容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勉强了呢
酒精灼烧着胃部,我点开微博小号,翻到程书白的页面。
最新动态是他抱着他们的女儿,配文我的小公主。阮声慢在评论里回复了一个爱心表情。
我死死盯着那张照片,突然疯狂地想象——如果那是我和阮声慢的孩子,如果抱着她的人是我,如果我们……
手机从掌心滑落,我蜷缩在沙发上,像只被遗弃的野狗。
窗外,雨越下越大,像极了当年那条小巷里的雨。
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人会为我撑伞了。
在彻底醉倒前,我恍惚看见十六岁的阮声慢站在雨里,对我伸出手:停云,回家吧。
可我知道,那个会等我回家的阮声慢,早就不在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