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北阳国大祭司,奉旨看守观星楼,观天测运。
师父曾说,道心毁于情,而我身上责任重大,万万不可惹俗世纷扰。
可我,好像还是爱上了一个人,一个小倌。
许是他一袭青衣的模样,像极了我一位昔日故人。
1、
孟春,辰时我下值从宫里回到府中,刚进门便听到管家急促迎来说道：小姐,不好了！柳少君一大早被宋侍卫的人带走了,约莫是往宫里去了。
他们离开几时了我轻轻皱眉。
不久,一刻钟……
不待管家说完我便带着三两下人往宫里赶去,在宫门口堵住了宋侍卫一众人。
宋侍卫这是何意你不好好在陛下身边待着,反倒是来我府上动我的人,好大的胆子！我从马车窗中探出头,冷笑着面对高高坐在马上的宋循。
宋循也不给我好脸色,宋某人只是执行公务,望大祭司不要为难小人。
卿卿……柳知风听到我的声音也从马车探出头来,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他骨节分明的指节轻轻拦住帘帏,露出半个身子,一件白色单衣外披着件素色外衣,凉风穿透他的衣袖,露出冷白的手肘。
我没有给宋循面子,走下马车径直过去,将柳知风带回自己马车,只留给宋循一句话。
你大可到陛下面前弹劾我,但是不能在我背后动我的人！
言毕,宫门口只留宋循一众人吃瘪不肯离去的身影。
我之所以敢如此肆意,不仅仅是因为我大祭司的身份,更是因为我与陛下之间的一个约定。
看路边红梅覆雪,行人渐渐,待我回头,冰冷的触感从手背传来,我反手握住了柳知风的手,为他披上氅衣,佯怒道：解释一下吧
柳知风闻言低下头,支支吾吾道：宋侍卫今早来搜府上,在我房里搜出了封奏文……
我轻轻敲了他的头,继续问道：阿风为何顾左右而言他,明知道我问的是你为何衣着如此少出门,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故意让人担心姓宋的还算识趣,若是让你就这么走过来,我就……
听着我后续的碎碎念,柳知风抬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我看,很轻地笑了,是我的不是,让卿卿担心了。
我向他承诺：这个事情你不必担心,我定会护好你,一定……不会再像当年那般……再失去。
语毕,我轻轻靠在他肩上,他吻过我的额头,将我揽入怀中,柔软的衣料摩挲我的脸庞,阴影藏匿住了我晦暗的眼眸。
马车一路缓行,我和柳知风安然回府。
2、
我是北阳国大祭司木卿卿,从小就是个孤儿,因为偶然的机会遇到了师父,师父将我抚养长大,并授占卜观星之术于我。
及笄后第一次下山,也是我第一次来到都城,都城的繁华让我着迷。
夜里,街头小巷处处传来小贩的叫卖声,我被一个巷尾小院里的乐声吸引了去,于河岸边看到一位对月抚琴的少年——也就是我的初恋。
而后我才知,他本为书香世家,因家族没落不得才以琴音悦人。他终日一袭青衣,怀抱一古朴木琴,出入风月场地。
冷月下,他坐高台之上,弦音伴着泛泛水光,旁人看来好不清雅,只有我知他心中早已破碎不堪。
不久之后,我在宫中谋了一份差事,便拿着俸禄找到了他,想将他买回来。
可是师父却和我说,修道者,动情乃大忌,劝我放弃,可我又怎会如此轻易被说动,但奈何天意难违,他不想我为难,硬是逼死了自己。
多年后,我再次路过那个小院,熟悉的乐声入耳,我发了疯般跑进去,只见一白衣少年独坐众人间,白绫挽住双目,清风霁月,空手拨动琴弦。
一样的地点,一样的曲子,还有……一样的容颜,我不会认错！
缓步上前,穿过一群纨绔,径直朝他走去,抓住他的手腕。
他朝我抬头,白绫滑落在琴弦上,露出他清澈地双眼,直愣愣看着我。
……似他,却不是他！
你叫什么名字我抱着些许期待。
他看了一眼被我紧握的手腕,轻轻回答道：柳知风。
我依旧抓着不放,要和我回家吗
闻言他愣了一会儿,随之轻笑一声,我很贵的。
周围的纨绔早已愤懑不满,喊来了管事阿嬷,客人你这是何意这是我们店里新来的郎君……
不待她说完我便用眼神示意随从,管事阿嬷在看到一叠厚厚的银票后满意地闭了嘴。
我转头,现在要和我走了吗
柳知风反手握住我的手,饶有兴趣道：乐意至极！
就这样,我把一个小倌买回了府上,我喜欢他一袭青衣的模样,床笫上我喜欢他白绫挽目的模样,喜欢他唤我卿卿。
许是师父知晓我心意决绝,这一次他没有出面阻拦我。
虽说我一开始把他作为初恋替身,但我心里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人,始终是不一样的,但柳知风很乖,很听话,让我不想醒来。
3、
回了府上,柳知风换了一身衣裳来找我,颇为担忧道：卿卿,今早的事情真的不会连累你吗
我安慰他道：如今太子下落不明,二皇子与三皇子争储,可真是什么手段都能用上啊！你放心,我会和陛下那边说明情况的。
他见缝插针,不满问道：卿卿,为何陛下特许你可以在宫中随意走动呢你上职也不需要用到这一特权吧
见他一脸醋意,我好笑道：你个小醋精,我和陛下清清白白,只不过陛下的秘密被我知道了些罢了,他怕我乱说,才答应我可以随时找他撑腰。
柳知风：什么秘密,我好奇！
我敲了一下他脑袋,不许好奇,这很危险的。还有你的鞋底为何沾了如此多泥土,怕不是昨夜趁我上职偷偷溜出府去了
我没有！我只是今早瞧见山茶开得正盛,想采两朵给卿卿,真的！他眼神坚定,不似说谎。
我自然信你。我上了一夜职,累得很,你先回去吧！明日我还要去见陛下。我打了个哈欠便开始赶人。
柳知风凑过来,亲一个我再走。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居高临下拥吻着我,凉风穿透微开的窗子,热意却没有消退丝毫……
翌日,我于养心殿面见陛下,将昨日发生之事说明,陛下没有责怪。
府上莫名出现奏文之事于他人而言,无疑就是被扣上谋反的罪名,可于我而言,此事却无关紧要。
只不过想要陷害我的人是谁,这事我便交给陛下去查了。
我于养心殿下,拱手陈述：此奏文,和先帝遗诏乃同一批奏纸,此奏纸于多年前就不产了的。
我点到即止。
陛下良久不语,许是想到当年之事,用不光彩的方式坐上如今的位置,多年来惴惴不安。
这事我会派人去查,你就不用管了。言毕,他挥挥手示意我离开。
我方转身却想起前些日子观星之事,不免起些担忧,还有一事要同陛下说,东南方向似乎有些异象,祥云聚之,乃吉。
陛下若有所思,东南……朕知道了。
出了宫门,我朝太学馆走去,柳知风不仅善音律,且好诗书,我久不久便会去苏太傅处讨要几本,待他看完再还回去。
姑娘,买个玉吧,同心玉寓意好,和心上人一人一个,永结同心。桥岸货摊上一个小姑娘叫住我,拿出一对纯白无瑕的玉饰。
我刚伸出手便被远远一声叫住,转身回头,鞭炮声由远及近,少年一袭青衣向我奔来,手里带了支梨花,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卿卿,有花赠美人,给！柳知风微喘着在我耳边说道,我接过花,不及我开口,鞭炮声再次响起,他伸手捂住我的耳朵,目光在嘈杂声中相接。
他总是这般笑盈盈的,眼睛似孩童般纯净,我看得入了神,鞭炮声停他松开双手,往岸边去。
只见有船队从上而下,为首的船只船首上一对新人并排站着,新娘以团扇掩面,桥上有行人往河面撒鲜花,原是一对新人婚礼,如此排场真的是羡煞旁人。
柳知风于人群中看得入迷,眼神亮亮的几乎要把那对新人盯穿,直到船队远去人群散去我方上前,他回首瞬间眼里流过些许落寞,仅仅一瞬间便荡然无存。
热闹看完了,我们回去吧！他牵起我的手。
我点点头,看了眼手上的梨花,想到下个月的花神宴,下月十五宫里花神宴你和我一起去吧！但是我后半夜要去上职,你可能要自己回家。
他答应道：没问题啊！
4、
仲春十五,由后宫娘娘操办的花神宴邀请了不少名门望族小姐公子,未出阁的姑娘以面纱半掩着面,未娶亲的公子也带着各式面具,他们齐聚一处,对月共酌,赋诗作对。
柳知风扯了扯我的衣袖,卿卿,那个面具好好看,我可以戴吗
不行。我拒绝,朝那群单身男女指道,带上面具你就会被他们拉过去,你想去。
他看出我的不悦,很识趣地摇头,那我不要了。
宴会已然过半,我便去观星楼上职了。
观星楼只有星星几盏烛火,约莫半个时辰,一个小吏上前。
姑娘你回去吧,陛下说今日让我来替你就好。还有,前辈说他过段时间可能会下山来看你。
这人是是受过师父恩惠的人,如今与我同在此处上职,自从那事后我便和师父生了隙嫌,他作为我们的中间人把话带给对方。
我点点头,知道了。
待我再次回到宴会上,宫女告诉我柳知风已经回去了。
路过夜市,又遇到了前些日子卖玉饰的姑娘,姑娘,要买吗
好。付过钱后,我便让侍从将东西包起来。
随着一声欢呼,烟花于黑夜空中绽放,我抬眼过去,桥上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
我下意识追过去,不待侍卫反应过去我已然没入人群中,朝那个身影追去。
阿临……我踉踉跄跄地寻去,我看清楚了的,他抱着一方古琴,琴上那支朱红流苏,不可能错的！
跟到宫墙下,我发现我跟丢了。
此时墙上跃下一黑衣男子,不待我看清便被他挟住双手,匕首泛着冷光架在我脖子上,我吃痛一声,扭头看清了一旁躲在树丛后准备离开的二皇子,他似乎不知道我发现了他。
待二皇子离去,那黑衣人松开我的双手,我顺势拔下头上簪子朝他胸口刺去,他吃痛将我推开,捂着伤口匆匆离去。
我惊魂未定,待侍从寻了过来我才意识到刚才的局面多么凶险。
侍从道：小姐你下次别再一个人乱跑了,幸好刚刚那人没有对你起杀意,不然就危险了！
方侍卫,你跟着我最久,你刚刚有看到吧,是阿临,他没死！我喃喃说道。
侍从为难道：小姐先回去吧,柳少君还在府上等你呢！
我摇头,魔怔似的,我一定会找到他,然后当面问清楚,他还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待我回到府上,柳知风站在门口等我,一见到我便出来迎,卿卿今日上职也辛苦了！
我在路上整理好了思绪,见到柳知风的瞬间心软了下来,他似是看出了我的情绪,细心询问道：卿卿是不开心了吗
说完便从身后变出一支花簪,是我喜欢的红梅花纹,可在他靠近我的时候我却心有不忍地躲开了。
我今日累了,想去歇着了。
我垂眸从他身侧穿过,不待他再说便回到屋里,月色透过窗子照亮整个屋子,桌上那对同心玉被我拾起放到了最角落的柜子里。
5、
深夜,窗外传来瑟瑟琴音,我披着外衣朝院子走去。
柳知风端坐在水池边石台上,背靠着假山抚琴,月色映在他眸中,尽显落寞,与往日嬉笑于表的他截然不同。
我于水榭听了好久他才发觉到我的存在,他将眼里情绪尽数收起,嘴角扬着笑意,是我吵着你了吗
并无。我顿了顿,又问：为何还不睡
他思索片刻,有心事,卿卿关心吗
他这一问,我一片刻间竟然想不到可以作答的话。
方侍卫似乎是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朝我们走来,递来一封信,俯在我耳边轻语道：是他……托我给小姐送的信。
方侍卫将信交给我后,看了眼柳知风便退下了。
柳知风起身走来,是谁啊
我拆开信封,是熟悉的字体,喃喃说道：阿临……
柳知风站在我身前,我再次绕过他,朝门口走去……
卿卿！今日是我生辰,可以……在家陪我吗他扯住我的衣袖,试图挽留我。
我心有不忍,可态度坚决,回头看到他满是渴求的眼神,我抚上他的脸,你乖,我马上就回来。
许是害怕看到他的眼睛会让我心软,害怕听到他的声音会让我动摇,抽开衣袖后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至门外,那个熟悉的面容再次出现在眼前,我含糊道：阿临……是你……
他见我,情绪没有丝毫的波动,只是淡淡道：是我。
你没事就好……我上前抓住他的手。
他扯起一个微笑,让卿卿担心了,以前的事情,我们之后再说,好吗
嗯！我们先回去！我领着他往屋子里去。
院子里可以看到我房里斑驳烛光,柳知风端坐窗台前挑着灯芯,见着我和阿临走近,也只是抬头冷冷看了一眼。
我松开拽着阿临的手,低着头和他解释道：今日夜深了,阿临你先随管家到后院休息吧！
阿临向我浅浅鞠身,随管家去了后院。
我回到屋子,柳知风依旧在摆弄烛台,我也不语,解了外衣便躺到榻上,随后他将烛火熄灭。
他独坐片刻后,终起身走近,我背对着他,感受到他渐渐贴近的体温,默默闭上了双眼,却毫无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簌簌起身的声音,柳知风离开了。
翌日清晨,我再没有看到柳知风,于后院寻阿临时却看到一摊血迹。
阿临也不知所踪！
我下意识往柳知风卧房里去。
房里没有什么异样,床头放着支我未曾见过的青色竹笛,我四处搜索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
这是我第一次翻开他的柜子,未曾想在柜子里找到个暗格,他竟然背着我改装了东西,还藏了秘密！
暗格里是一件血衣,只有几个不成形的手印,血衣后是几封书信。
我拿起书信,一脸不可置信,上面的落款竟是二皇子,大概浏览过去,上面都是合计着怎么设计我。
呵,柳知风你怎么敢的啊！
我把你带回府里,吃穿用度哪里苛待着你
你说喜欢诗书,我便去找太傅给你借；你说喜欢夜市的热闹,我便找人代职陪你去。
谁想从一开始的相遇都是设计好的,多少个日夜相待也都是惺惺作态。
6、
在我思绪乱作一团的时候,管家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姑娘,前辈在门口,还用车拖着个人,看着像是柳少君……
我转身朝门口奔去,入眼的是满是污血躺在木车上的柳知风,他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嘴角还挂着半干的血渍。
方才的愤恨在此刻尽数消散,知风……
我踉跄上前紧握住他的手,是温热的！
幸好,幸好！
我终抬眸望向那位矗立于我身后已久,却一言不发的道人,带着哭腔道：师父,你救救他好吗……这是我第二次求你,我以后都听你的,我保证！
师父负手而立,微微侧身,很轻地叹息道：他中毒太久,又未来得及用药物压制。如今已然毒入肺腑,我会尽力而为。
中毒柳知风何时中的毒我怎全然不知
我呆呆看着他的脸庞,你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师父搀我起身,带着安抚说道：先把他带进去,我有办法医他。
清晨的露水滴答从叶上滑落在坑洼路面,柳知风也被带回府里。
柳知风身上的意外让我再无暇去思考阿临为何突然出现,如今又突然消失之事,或许是因为可及与不可及的区别吧！
我独自坐在水榭,瞧着柳知风昨夜独自抚琴的方向,过往点点滴滴浮现在眼前。
他是我从风月之地带回的小倌,那时我才当上大祭司没多久,他跟我回府,却从未提及自己的过往,而我一心沉浸在他与阿临相似的面容上,也无心问及。
他和阿临是那么的像,却又那么不一样。
像的是面容,不一样的却是性情,他豁达、纯真,喜欢诉说自己的喜好。
我双手掩面,试图将自己情绪藏起。
我起身朝柳知风房里走去,此时师父已经站在门外,见我走来对我说道：没什么事情了,只是还没有醒来。
我朝师父行了个礼,大步朝房间走去,柳知风脸色煞白,唇上毫无血色,我坐在床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从额角到胸口,只觉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
看着他胸膛的起伏,我忍不住伸手去感受他心脏的跳动,却摸到了一丝异样。
拨开他的衣领,硕白的胸膛处有着一道明显的刺伤痕迹,伤口已然愈合,原来那日的黑衣人是你,我心里隐隐作痛。
可我依旧在心里暗暗起誓,只要他醒来向我解释清楚血衣和书信的事情,我便可以原谅他。
小姐,二皇子来了。管家在我身侧轻轻提醒我道。
二皇子我起身,来得可真是巧,偏偏在这个时候,他此时来,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正厅里,管家上好一壶茶水便退了下去,二皇子也挥手示意他的侍从离开,只剩下我们二人。
他也索性不藏着掖着,皇妹,你又何必呢,搞成如今这个局面你我都不如意。
我淡淡开口道：二皇子这是何意,下官不懂！
他轻蔑一笑,扭头与我对视,我都查到了,你的身份！我就奇怪为何父皇对你如此特殊,一开始你只是个普通宫女,却在父皇生日宴后直接当上了大祭司,他还处处包庇你！原来你是前祭司之女！木卿卿,你还不承认吗
看着他将我的身世一点一点揭露出来,我只是静静听着,不恼不怒询问道：所以呢
所以,像前大祭司那般,怎么让父皇登上皇位的,就怎么帮我登上太子之位！二皇子怒目命令道。
若我拒绝呢！我冷声拒绝道。
他轻笑,一脸得志,那么你就可能真的再也见不到你的阿临了。
听到阿临我还是被他激怒到了,我用力拍了桌子一下,茶水洒了一地,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他放下这句话便起身离开。
你！我被气得说不出话,隐约听到远处一个声音。
小姐,柳少君醒了！
7、
站在屋檐下,与柳知风仅一墙之差,我想推门而入,却又似乎没有做好准备。
悠悠笛声从屋里传来,一道惊雷过后,细细春雨如约而至,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的笛声停了。
卿卿里头的人轻轻唤道。
是我。我推门而入,与柳知风四目相对,不知如何开口。
他缓缓起身,骨节分明的指尖探了过来,拨开我额角上的碎发,细声说道：又让卿卿担心了。
还有呢我强装镇定逼问道：除了这个,还有呢
他看了眼桌上用砚台压住的书信,向后退了两步,随后解释道：我确实瞒了你,没有什么可狡辩的。
我再次问道：你们的交易是什么
柳知风如实告知,让你以大祭司的身份昭告世人,太子已死,天象告诫东宫位缺,乃二皇子当之……
说些我不知道的,比如他给你开的条件。我打断他道。
听到条件,他犹豫了。
见状,我换了个问法：那先说说你的身世,你的真实身份。
柳知风再次犹豫,最后回答道：那我还是告诉你我和二皇子的交易吧！我负责潜伏在你身边骗取你的信任,好让他有机可寻,每月十五我会与他碰面,他会给我解药按时压制我身上的毒。
我回忆起花神宴后撞到他和二皇子会面,二皇子匆匆离开那晚,只觉得烦躁,苦笑道：所以你这次是不小心被我撞到,没有拿到解药及时压制住是吗还有上月十五,也是趁着我上职偷偷出去沾了一鞋泥巴不,不止是上个月,每个月都是,只是我没发现而已。
他只是低头,不语,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孩,等着大人的责罚。
想到被欺骗那么久,自己却毫无察觉,就莫名烦躁揪心。
是知道没有察觉吗还是只是不愿相信,只想活在梦中罢了。
可是为什么现在要突然清醒过来呢明明可以继续假装什么都没发现,待他醒来只要什么都不问,依旧可以和以前一样。
可我还是忍不住要问出口：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竟然心里还带着些期许,仿佛过了半个世纪,柳知风的声音才传了过,阿临在二皇子手上,他暂时没有危险。待我从东南回来,再同你一起去救他出来。
你要走了是吗为何是东南我继续逼问。
柳知风伸出自己的手腕,轻轻感受腕上脉搏的跳动,我体内余毒未清,东南有我需要的草药,把毒清完我方可摆脱二皇子的控制。
看着他如今瘦弱的身姿,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之前只是以为他身子弱,多补补便会好起来,却未曾想过他一直困于苦毒。
我还是不愿放他离开,他如往日那般,似乎看懂了我心中所想,一个月,卿卿给我一个月时间,我回来定给你一个交代。只是这一个月里,你什么都不要做,答应我好吗
好！
柳知风我便再相信你一次,这一次你别再骗我！
8、
一个月转瞬即逝,这段时间我应柳知风之约,除了初一十五按例在观星楼守夜外,其余时间皆告假停留在府中。
师父来找过我几次,而我却不知怎么面对他,他也没有勉强我,只是简单交代些日常琐事。
至于二皇子那边,倒是听说他也派了好些人员前往东南之地,做什么就不知道了。
期间阿临给我传过一封书信,说自己在二皇子府上,让我无需担心,派去二皇子府上的探子却什么消息也没有探到。
柳知风这一去,竟就只给我传过一封书信,说自己已然到了东南,若是先前,但凡我离开两日便会收到不下于六封信件。
风扬起枝丫上的桃花瓣,小院里安安静静,只是少了个人,却失去了原有的全部生机,管家撑伞走来,小姐,回去吧！柳少君快回来了的,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恍然发觉自己在院子门口站了许久,衣裳被春雨打湿而不觉。
不好了！宫里生变故了,大祭司！宫里突然来人传唤,行色匆匆。
于前往宫里途中我得知,原是失踪已久的太子被人从东南寻回,二皇子生了危机感竟敢带着人逼到了宫中,未遂反而被抓捕在大殿门口,陛下被气晕了过去。
虽然此事听着有惊无险,但是却还是损失了不少宫中守卫。
待我赶到养心殿之时,陛下醒来挥散了众臣,只留下一个侍卫压着跪地的二皇子,以及立于其身侧的太子。
卿卿,你来了！陛下见了我轻轻唤道,语气显得格外慈爱,太子和二皇子皆回头看我一眼,便听到陛下继续说道：太子,你继续说。
太子轻轻点头,恭敬道：儿臣年前前往看望舅父,偶遇到贼寇袭击几乎命丧于东南,而幕后主使便是二弟。
二皇子怒目瞪着太子,却也不狡辩,陛下顺了口气让太子接着再说。
太子将一纸递到陛下身前：还有一事,儿臣要揭发二弟母妃私通前朝皇子之事,这是宫中侍卫的证词,请父皇过目。
二皇子终于发作了,发疯似地喊道：这个原本就是我的位置,是我的,你们都不配！
陛下接过证词,狠狠拍到床榻上,强忍着头痛,将二皇子压下去再听从发落,二皇子母妃打入冷宫！太子你下去吧,卿卿留下。
殿里终于只剩下我和陛下两个人。
陛下后宫嫔妃虽多,可子嗣却不多,算起来也就三个皇子……再加上我一个,如今却被告知其中一个皇子是别人血脉,一代帝王颜面如此受损,勃然大怒之后便只剩下黯然神伤。
终究还是朕错了……是朕对不起父兄,还有你的母亲……陛下十分懊悔地陈述着当年的事情。
早年间,大祭司爱上不得宠爱皇子,借自己职权之势将皇子扶持到了太子之位,先帝去后伪造诏书,将前太子囚禁起来。
那位不得宠爱的皇子登基之后,得了疑心病,日日惴惴不安,最后处死了一众知道内情的人,包括那位刚为他诞下一位皇女的大祭司。
往事所述的不得宠的皇子便是如今的陛下,而那位前大祭司,是我的母亲。
母亲走前托宫人偷偷将我带出宫,书信给她的师兄,也就是我的师父,告知一切,便将我托付给了他。
这些事情一直到我下山进宫遇到陛下才得知,可我未曾想到,二皇子竟然是前朝废太子之子,怪不得他会如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谋害现如今太子,甚至在事情败露之际不惜全族性命也要逼宫。
可你没有负天下人,百姓安居乐业,京城一片繁华。我淡淡回应他。
我不会替母亲去原谅他,却也不愿纠结往事,再次向他表明我的态度,蒙陛下厚爱,给了我如今地位,陛下是君,我是臣,我定然不负职责。
说罢我便离开。
9、
养心殿外,太子似乎在等人,见我出来便叫住了我,皇妹……大祭司,阿柳可能回不来……
小姐,柳少君的信到了！与此同时方侍卫着急忙慌地跑来,递过一打信件。
我拆开最早的一封,上面是柳知风的笔迹,说的是他自己的身世——师家长子,其父亲乃前朝大司乐,因为族中发生变故而辞官返乡。
师家世代善乐理,而柳知风不仅善音律,且诗文了得,年少中举,随后被传唤入宫当了太子伴读,随后跟着太子出宫,太子遇险,他为了掩护太子落入二皇子手里。
二皇子在他身上下了蛊毒,想因此逼问他说出太子行踪,却不曾想这导致他记忆混乱忘记了过去的记忆。随后又发现他与阿临模样相似,便换了另外一种方式,想从我这里下手。
至于为何柳知风和阿临如此相像,我后来也得知了原因。
阿临是柳知风姑母之子,从小独自在师家长大,寄人篱下,他仰慕柳知风的才华,为了模仿他去学他学过的曲子,读他读过的书文,甚至找药婆换成他的模样。
师家质疑他的做法后,不惜与师家决裂,随后才在京城遇到了我。
而柳知风也因此被二皇子故意安排与我相遇,就是赌定了我会带他走,逼他待在我身边从而设计我达到自己的目的,让我和我的母亲一样,哄骗陛下立他为太子。
可偏偏他失算了,柳知风在被下蛊前便亲手以血在衣裳上写好了一切,即使之后忘了所有的事情,可他依旧知道他有要守护的东西。
唯一的意外是爱上卿卿……他信里这样写到,卿卿是我隐忍中唯一的变故,即使知道自己是个替身,只能无名无份的待在你身边,却依然抑制不住心动。
他信里说得真诚,我似乎感受到了他书写这些文字时的情绪,有酸楚有隐忍,又有带些委屈的嫉妒。
翻到最后一封信笺,是旁人笔迹,说的是——柳知风返京时蛊毒发作,流血不止,生命垂危！
信件落了满地,我才呆呆回头看向太子,太子所言,当真可是他答应过我的,说一个月就回来的。
柳知风,你骗我！
明明答应好一个月就回来的,为什么答应了没有做到,还那么晚才告诉我这些事情,你没有心！
不是说爱我吗,不是嫌我没给你名分吗,那你倒是回来啊,我给你！像那日见到的那对新人一样,我们也办风风光光的婚礼,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羡慕！
我强忍着情绪,问道：那他……在哪里
太子见我这般,愣了一下,不待他开口,泪眼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向我走来。
我在这里。他声音一如往常那般温柔,只是少了份气力,温热的掌心覆上我的脸。
我抬头望着柳知风,委屈得说不出话,他看到满地的信件担忧地解释道：二皇子的人拦截了所有的信使,所以信现在才送到,让卿卿担心了。
那蛊毒呢我终是忍不住泪水,在柳知风面前露出了柔弱的一面,我怕……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浅笑,弯弯的眉眼甚是好看,将我拉入怀中哄到：别怕,我回来了！
而后又解释道：是阿临,是他输了血给我。太子回京后让人去二皇子府上把阿临带了出来,我答应了你的,不会让他有事的。如今我的蛊毒也解了……这还多亏了你师父。
我师父我回想这些日子确实是许久未曾见到过师父,还以为他回山上了,思索良久我好像明白了些从前未曾发觉的事情。
太子一脸没眼看的表情,丢下一句话就走了,我说他回不来……那么快,而已！
柳知风将我松开,向我伸出一只手,眼里满是深情,我们回家吧,卿卿！
好,我抓住他的手！
这一次,我不会再松开了！
10、
回到府中,柳知风从怀里掏出一对同心玉递到我面前,那一夜我把你的同心玉拿走了,是我气不过,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我接过那纯白的玉饰,不免回想起柳知风夜里对月独吟的背影,冷月打在他素衣白袍上,如仙人降临。
知风,这玉……我唤他的名字,看着他躲避的眼神,将其中一枚交到他手中,本就是给你买的！
他抬眸,两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只一瞬便能确定对方的心意。
柳知风继续说道：还有一封阿临托我给你的信。
我打开信件,这一次我彻底明白了……
阿临在信中向我辞别。
他自幼活在柳知风的光辉之下,在柳知风入宫当了太子侍读后,他便找了药婆改了自己的容颜,想成为他,却处处不如他。
离家只为了证明自己,到了京城却发现为生之难,一朝不慎被人卖到了男风馆,屈辱和无能让他更加扭曲。
不多久他遇到初出茅庐的我,不仅给他钱财还想着为他赎身,可是那时他却发现风月之地更容易攀上高枝,不少头牌一夜间傍上达官贵族,享尽荣华。
而那时候我只是一个宫女,拿着足够过活的俸禄,除了一颗真心便一无所有,所以他选择了另在高位的二皇子。
以假死之说骗我放弃,却不曾想二皇子深算至此,将他圈养宫中赌一个时机。
所以这一切,师父应该都是知道的吧,只是不想让我难过,才不告诉我吗
我好像被骗了,所有人都在骗我……我没有再流泪,只是觉得感慨,说不出的心酸,那阿临呢试探性询问。
柳知风执起我的手,安慰道：阿临去找真正的自己了,以后我陪在你身边,我不会骗你的,真心保证,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
你有几分真心,你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我佯装委屈道,师明柳,字知风！
卿卿,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柳知风十分震惊道,你偷偷查我了
我松开他的手,大步朝屋子里走去,心情瞬间好了许多,我去找师父了,你别跟着我！
如今我总算是看清了自己的心意,从前对阿临更多的是得不到的执念,以及同情,而对柳知风却是情不自禁的心动,想要抓住共度余生的思念。
他从身后追来,一如往常,笑意浓浓,卿卿头上的梅花簪真好看！
你都没有事情做的吗别……见他不依不饶地跟着,心虚回头朝他道,却不小心撞上他上前的身体,顺势扑入他怀中……
……之后在柳知风的帮助下,我也和师父说开了过往。
师父知晓阿临的心意,却不愿说破让我伤心,而柳知风中蛊毒的事情他也知晓,也是为了不让我担心才瞒我说他中毒,并且还随着他去了东南,为我护着他。
事情都结束后,师父独自一人回了山上,而我留在京城陪着柳知风,我们约定好每至春节回山上和师父团圆。
过了几日,我下职回府路上便听说,师家长子为救太子立下汗马功劳,却在陛下赐封后辞去太子侍读之位。
他一向如此,喜自由,爱诗文善乐理,若是官职加身便多了许多束缚。
所以在前日他便和我说了,他要去乐坊,自己写词作曲。
路过乐坊前,熟悉的乐声传来,我进去找到了柳知风,走到他面前故意挑逗道：小郎君,要和我回家吗
他笑意浓浓,眉眼弯弯,回答道：卖艺不卖身。
我伏在他耳边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道：我强娶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