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叫付承涵
朕叫付承曦,是大丽国最碌碌无为的一个君主。
得上天垂怜,终于在三十岁这一年,朕驾崩了。
弥留之际,母后握住了朕的手,红着眼,嘴唇张了又合。
最后颤抖着声,她轻轻地唤了一声:涵儿……
朕倏而睁大了双眼,两行泪从眼眶滑落。
朕……朕……
朕……
不,我从来不叫付承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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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付承涵。
是大丽国的长公主,原本应是大丽国最最尊贵幸福的女人。
我有一个小我两岁调皮捣蛋的弟弟,他十分粘我。
小时候时常偷穿我的裙装,让宫女梳了我的发髻,常常能把母后骗了去。
每每这时候母后便会拿着藤条抽他的屁股。
这时候我都要护着他,母后害怕抽到了我便只能作罢。
弟弟这时候就很委屈的缩到我的怀里,啜泣着:皇姐,我不要做皇子,我要做皇姐,我要做公主。
母后和父皇都喜欢皇姐,他们从来不打皇姐!
弟弟终究没有做成我,我却成为了他。
弟弟十五岁那年,和我还有几个宫女太监在御花园玩耍,弟弟被蒙上了眼睛去抓他们。
我躲在一处绚烂的花丛里,笑嘻嘻地等着弟弟找过来。
我听见了一个小太监的声音。
弟弟也听见了,他循着声音找过去,却脚下一滑,落入了池塘里。
我惊慌地跳进了池塘,我拼命地游,拼命地游,我真的拼命地去救了。
我都抓住他了,可是……
我拉不上来啊!
我看见他惊慌地扑腾,惊慌地呼救。
直到失去意识我都没能把他拉上了,泪水尽数融进了池水里。
当我从昏迷中醒过来时,母后守着我哭。
她坐在我的床前,看着我。就一直哭,一直哭。
眼中有仇恨,有悲痛。
她告诉我,是章贵妃害死了弟弟。
章贵妃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
母后说,她去求父皇了。
但是父皇当时正沉迷于章贵妃,说我们没有证据,不可诬陷。
她紧紧地抱着我,在我耳边重复。
你要活下去,你要报仇,你要做太子,你要坐到龙椅上。
母后悲愤到浑身颤抖,所以她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她找来了她曾经宫外的青梅竹马,陆太医。
从此陆太医成了我的专属太医,给我看病的人只有陆太医一人,也只能是他一人。
因为,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是女儿身。
是的,母后把永远沉睡的弟弟换上了我的裙装,梳上了我的发髻。
而我,则穿上了弟弟的皇子服饰,梳上了皇子发冠。
所幸,十七岁的我与十五岁的他,身高竟相差无几。
虽然数年后,所有人道,大丽国国君身材娇小。
母后扶着我的肩,一遍又一遍的跟我说。
你叫付承曦,你要活下去,你要报仇,你要做太子,你要坐到龙椅上。
章贵妃虽有疑问,但那日终究她不在场。
在场的宫女太监都被母后处死了,无一活口。
无论是父皇母后都宠爱的长公主,还是早已内定的未来储君,她都没有资格去查验身体。
父皇终究对我的溺亡有些悲伤的,也是对母后还有情的。
他斥责了章贵妃,罚了禁足。
仅此而已。
我是一片木然,我知道,我没得选择。
从那以后我便日日在崇明殿苦读,学习治国之策,学习为君之道。
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接受了那个事实。
弟弟死了,死在了他十五岁那年。
不……
是大丽国的长公主付承涵溺亡,在十七岁这一年。
***
十六岁那年夏天,是大丽国长公主溺水的一周年。
午后闷热,御花园一个人都没有,连宫女太监都歇息去了。
我坐在御花园的池塘边,看着平静的水面,水面上的荷花开的比往年都要火红热烈。
我拿了一块石头砸了过去,这片池塘吞噬了姐姐,他们却依然开得如此肆无忌惮!
如果是以前,我必然是要让人拔了这些放肆的荷花。
但是现在不能。
我要做太子,我要做一国储君,我是未来的国君,我必须仁慈,克己。
我胡乱的扔着石头,却不想,砸到了岸边走过来的一个人。
一身朴素的白色长衫,什么装饰都没有,一看便是寒门学子。
能出现在皇宫御花园,想来是春闱新中的进士。
我顺着单薄颀长的身形往上看,是一张秀气的书生脸。
此刻脸上沁出一层薄汗,眼中隐有焦急。
大概是看见我身上的皇子服饰,他有一瞬间的怔愣。
很快便恢复过来,微微躬身行礼:参见皇子殿下。
他的声音也很好听,如潺潺流水般缓缓倾泻而出。
字字流进了我的心里,浇灌了这一年来我干涸的心田,有一株小芽缓缓破土而出。
免礼吧,你可是迷了路我瞧见了他眼里的焦急。
他尴尬一笑:回皇子殿下,草民初次进宫……
我微微一笑:随我来吧,天色已晚,你再在这里面转个两圈,只怕要被御林军当刺客抓走了。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安静地走着,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一直是微微地低着头的,这是皇子与臣子之间的尊卑。
我听着身后浅浅的脚步声,祈祷这段路再长些,再长些,能走的再慢些,再慢些……
到了宫门口,他再次对我道谢,我看着他的背影,喊道:我叫付承……曦……
他回身双膝跪下,略显惶恐:草民季林双,参见大殿下,多谢大殿下。
我看着他跪下的身影,惶恐的腔调,心中一痛,转身离开了。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身离开的。
我想查个人很容易,这大概是这尊贵的身份带给我唯一的好处了。
季林双,今年春闱的状元,上次入宫是得父皇的召见,进宫安排官职。
大概他所有的才智都用在了学习上,是个完完全全的路痴。
见完了父皇出了个恭便找不到带着他的宫人了。
拿着他的资料,我痴痴地笑着。
心田上的那株小芽蓬勃地生长着。
***
母后终究是成功了,十七岁那年,我成为了太子。
母后满脸笑意的看着我着上了太子的服装,笑着笑着却哭了。
把我拥进了怀里,痛哭流涕。
我的乳母赵姨娘抹了一下眼角,遣散了在殿里的宫女太监们。
由着母后如孩子般的哭泣,一边哭一边对我说着对不起。
我只是木然的,由着母亲抱着我哭着,内心却有一丝小小的雀跃。
因为成为太子后,我便可以每日随着父皇上朝。
我可以,每日都看到季林双了。
他是真的好看,我遇到他时,他着的常服,灰白色的长衫,气质清冷。
在朝上我再看到他,他着的是文人绯红色的官服,头上戴着乌纱。
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便能吸引我全部的目光。
但是,我是太子,我站在他的前面,以后背对着他。
那是第一次,我看着龙椅上的父皇,开始疯狂地希望。
是我,坐在那把龙椅。
那样,我便能毫无顾忌地面对着他,看着他。
心中的那株小芽开始长大长大,渐渐变得粗壮,翠绿。
然而……
我有一个太子妃。
母后带着一个朴素的女子蔷薇出现在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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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红着眼睛,还抱着一个一岁的娃娃。
母后说,这是你的太子妃和你的儿子。
蔷薇我认识的,是赵姨娘的女儿,小时候我们三个经常一起玩。
我很早便知道弟弟对她有情,她亦对弟弟有意。
只是我竟没想到他们会如此大胆,幸好,他们如此大胆。
母后原本是准备发落了蔷薇的,只是碍于赵姨娘苦苦哀求,便一个心软只逐出了宫。
溺水事故后,母后又把他们接了回来。
如今,每每想起此事,母后都万分庆幸了当初的一个心软。
留下了弟弟唯一的血脉,也为大丽国留下了未来的君主。
***
二十岁那一年,父皇驾崩,身为太子的我,登基为帝。
太子妃为皇后,唯一的幼子付墨轩为皇太子,名正言顺。
登基后,章贵妃被我安排去守皇陵了。
章贵妃被发落了,母后好似也没了所求,每日开始吃斋念佛。
父皇在位时,三日一朝。
我登基后,改成每日一朝,朝后还要约御书房议事。
所有人都夸我勤政,文官的笔下,我是一个没什么大才却很勤奋的君主。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为了每日能见到他。
他是我昏暗人生里,唯一的一束光,我贪婪地追寻着,没敢让任何人知道。
大丽国不能接受一个断袖的君主。
那株小芽已经长成了参天的大树。
但是它不能开花,不能结果。
那束光,被我仔细地珍藏。
这一藏,便是十年。
这十年,每每它长出了花苞,我都只能亲手把它掐掉。
每掐掉一次,心上便痛上一分。
终于,二十五岁这年,我病倒了。
给我看病的太医一直都只有陆太医一人。
他是母亲的心腹,也是太医院院正。
整个大丽国他若是说自己医术第二,无人敢说第一。
那日,我去给母后请安,在门口听到陆老太医和母后的谈话。
陆太医说,这是心疾,陛下不到三十,五脏肺腑却如八十岁的迟暮之人。
若陛下的心再不开阔些,只怕没有几年的活头了,最长不超过五年。
他虽说的委婉,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母后除了长长的叹息,再说不出别的话了。
我没有进去,转身离开了。
不是怕死,只是实在笑不出来,母后也必然是要看着我抹泪的。
这些年,母后总是看着我,看着看着,就红了眼。
没几年活头了,或许我可以再放肆些
御书房里还有很多大臣等着我,我坐在上面,看着他。
握着的拳微微地颤抖着,我感觉眼眶发热。
直到有滴晶莹,落到了我握着的拳头上,才意识到,原来泪水已经爬满了脸。
御书房中的几个老臣都是一阵惶恐地趴跪到地上,直道惶恐。
他也是。
他那么卑微的,在几个老臣的背后,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地匍匐在地上。
半晌,我松开了紧握的拳。
稳定了情绪,缓缓开口道:听闻季爱卿所言,朕深感百姓不易。
便擢升季爱卿为右相,将所言之策落实到实处吧。
每日无须通传,可直接进宫回禀进度。
这在大丽国史无前例。
纵使各位老臣一再提出异议,向来温顺的国君却一意孤行。
好在季林双做御史中丞的几年兢兢业业,并无任何逾矩和错处。
那些元老也只得作罢,暂且观望着。
季林双升为右相后,御书房议事自然是在列的。
我人生的最后两年,似乎更为昏庸了。
早朝时,我的眼里只有他,御书房时,我的眼里只有他。
朝中的大小事,我静静地看着他们议论,由着他们得出决定。
而我,只负责盖上玉玺发布圣旨。
我无疑是个无能的庸君。
但是所幸,我有个贤能的右相,所以,大丽国依然是政治清明。
我,大丽国第七任君主,虽无甚大的建树,终究亦无大的错处。
相反,右相在位期间,推行了几条颇为利国利民的政策。
百姓口中,我终究是个贤明的君主。
季林双,终究是你助了我呀!
一直无所作为的大丽国国主,和右相季林双的关系,这几年来一直被人津津乐道。
朝中大臣、后宫太监都想揣度这两人的关系。
那些几朝元老也不是没有含沙射影地上奏过,但我却不在乎了。
我只希望在还能活着的时候,每日能看到他,能每日多看几眼他。
所以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我眼里心里全是他。
我愿意听他在朝堂上滔滔不绝的变法之道、利民之策。
我愿意在御书房里看他严肃的面孔,微皱的眉头。
只有看到他的时候,我才会意识到,我是个女人。
从十七岁开始,我做了皇子。
我一直在努力的做好母后的儿子,大丽国的国君。
但是,面对他的时候,我想做付承涵。
所幸。
国主与季林双之间除了每日早朝和御书房议事,再没单独见过面。
而季林双,确实是有治国之才之人,晋升速度虽让人颇为震惊却心服口服。
若说两人硬拉扯上什么关系。
便只能是大丽国君主在位十年,后宫从未纳过妃嫔。
大丽国右相年过三十从未议亲。
***
二十九岁这一年的冬天,我的身体越发的虚了。
每日夜间咳嗽不止,我知道,我这荒唐的一生就快结束了。
我求陆老太医给我用了猛药,用一年的寿命换我两个月的健康。
这两个月,我把季林双扣在了宫里。
对外只说右相提出了新的变革之法,颇为利国利民。
特许右相留宿于宫中与朕商议变革的相关事宜。
我没想到的是,季林双出人意料的顺从,并未有半句怨言。
每日与我在御书房能待足四个时辰,用膳我也许了他一起。
我看着他坐在御案旁的小桌上认真的写着,勾画着。
我却无心翻阅奏折,只是用一只手拄着一侧的脸颊,偏头看着他认认真真的样子。
他真好看啊,侧脸看过去,仿佛是那最厉害的工匠精雕细琢出来的瓷器一般。
那长长的,忽闪忽闪着的长睫毛,仿佛是落在两片花上的蝴蝶,与那双桃花眼,交相辉映。
我不禁在想,凑近一点,是否还能闻到花香
想到此,我自己忍不住的便笑出了声。
他闻声扭过了头。
温柔似水的目光,与我目光相接。
我是畏寒的,冬日里即便御书房里烧了很旺的地龙,我还是会觉得丝丝凉意往我身子里钻。
他的目光,仿佛是那和煦的春光。
丝丝缕缕地照到我的身上。
温暖,由内而外的温暖。
他白玉般骨节分明的手指停了下来,静静的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看向我,水润泛红的薄唇轻启:陛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我的目光完全不能离开,盯着那一开一合的红唇,里面的皓齿若隐若现。
我痴迷的看着他,缓缓开口:右相为何还不议亲
他仿佛没有想到我会问出如此问题,怔愣了片刻,那双温柔的眼眸看着我。
我在那双眼眸中看到一丝的决绝的不舍和痛苦。
片刻后,他说:微臣,心中有一人。
此生,不会娶妻。
仿佛有一只大手从我的胸膛把我的心扯出来,揉碎了扔到地上。
我知道我的笑容肯定消失了。
因为,我在他的面上看到了惊慌。
他大概以为我是生气了吧。
一阵腥甜涌到喉间,我拼命地压了下去。
淡淡地开口:今日便到此吧,朕还有其他事情处理,右相便先退下吧。
我看着一向沉稳的他面上带着惊恐、担忧、不安地站了起来。
单薄颀长的身影缓缓的走出了御书房,步伐竟罕见的有些踉跄。
我笑了,刚笑出声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那口腥甜必是压不住了,御案上的奏折都染上了鲜血。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我的季林双呀,我怎么舍得。
你忧心百姓我便做个爱民的君主,我舍不得百姓更舍不得你。
你又何必恐慌呢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由着身体向后倒去,由着宫人们惊呼太医。
我终究是没有挺过春天。
再见了,我的季林双。
下一世,让我做你心中的那一人,可好
二.我叫季林双,我心中有一人,不可得
我叫季林双,我心中有一人,不可得。
我与她初见于皇宫的御花园。
那时,我刚刚高中,首次入宫面圣。
虽然面上云淡风轻、沉着冷静,天知道我有多紧张,我这人,一紧张就容易内急。
圣上絮絮叨叨和我说了许多,和各部大人商议了许久。
最后给我定了御史中丞的之位,三日后朝上正式任命。
我匆忙谢过了圣恩,出了御书房找带领的宫人问了茅房所在,便匆匆忙忙地去了。
这皇宫太大了,茅房也好远。
待我终于解决完人生大事一身轻松的出来时,我却不知该往何处走,找了一个方向便急急地走了过去。
我大概绕着各种假山水池走了五圈,却依然没有看到任何出路。
渐渐的已经快过了午后,我的背上开始出现了一层薄汗了,衣衫也快要湿透了。
再一次绕了三圈后,远方的池塘边突然出现一个少年人影。
穿着皇子制式的服饰,他似乎与池塘里的荷花有仇,一直拿着石子砸着那开的正盛的荷花。
我心急,只一心想着过去问路。
我走近了,我看清他边用石子砸荷花边说的话。
我从来没有如此后悔过,后悔因为母亲是聋哑人所以我也学会了看唇语。
我,似乎知道了皇室的一个秘辛。
我看见她一开一合的嘴说着,这片荷花吞噬了她的姐姐。
又听见她说,她的弟弟没了,她也没了。
说的很混乱,我也乱了。
我定定地看着她,她说着说着红了眼。
说着说着流了泪。
说着说着,一颗石子砸到了我的身上。
这颗石子把我的心湖砸出了一圈涟漪。
我愣了片刻,随即迅速地恭敬道:参见皇子殿下。
她看见我脸红了,那是少女才会有的娇羞。
片刻后她免了我的礼,看出了我迷路的窘迫,她带我走出了皇宫。
不知道为什么,跟在她的后面,我看着她衣领处露出的白皙的脖颈。
她虽然穿着皇子的服饰,但我知道,她一定是个公主。
宫墙是一片猩红,宫道很长。
我不知道为何她要做皇子的打扮,但我知道她一定身不由己。
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啊!
我第一次萌生了一个念头,我不想入朝做这个官了。
我想带她出去,我想带她出皇宫,去哪里都好。
可是到了宫门口,她告诉我,她叫付承曦。
我知道这一定不是她的本名,但是我知道,大皇子名讳曦字。
我双膝跪地,匍匐在地上:草民季林双,参见大殿下,多谢大殿下。
她说她叫付承曦,我便知道,她离不开这个皇宫了。
皇宫里有她的牵挂,即便是迫不得已,只要一日没有败露她便是未来的君主。
我找许多人打听了一些宫中的传闻,只一件事吸引了我的全部的注意。
先长公主在御花园的荷花池溺水身亡……
圣旨、官服和官印一道送来的府上。
我认真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官服,以自己最好的姿态立在朝堂之上。
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但在没有看到她的身影时,失望如潮水般漫过了全身。
后来,听说太子才上朝参政,现在大丽国还未立储君。
储君,应该会是她吧
一年后,大皇子付承曦被册封为太子。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激动得一整晚没有睡着。
天知道我有多担心她,担心她哪日会暴露了。
太子的册封大典很隆重,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
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他,穿着太子的华服,进行着繁琐的礼节。
她太瘦小了,不知道这华服重不重,这繁琐的礼节会不会让她疲惫。
嗐,肯定是会的。
我穿着这简单的官服站在这里一个时辰都累的不行了。
太子册封大典的第二日,我再一次认真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官服,整理了自己的发冠。
对着铜镜练了一遍又一遍的表情。
我看到她了,她瘦小的身形站得板板正正,看着龙椅上的陛下一动不动。
我只能看着她的后脑勺,她的背影。
看着那小小的背影,我多么想去把她拥进怀里呀!
我日日看着她的背影,日日压着内心那躁动不安的情愫。
终于,她登基了。
每日早朝我都能看见她的面容,她的面容永远都有一种疲惫。
她隐藏的很好,但我知道,这个皇位,她做得很累。
我想帮她,所以我每日每夜的忙于朝中的事务。
我尽量把大小事情都写进奏折里,都详细的写明一些事情的处理办法。
我开始在民间考察,我开始研究一些利国利民的政策。
我想帮她,我想让她能轻松一下,我想让她能留下一个好的身后名。
我能做的便只能是越发的勤勉,她对政事没有兴趣,我帮她上心;
她对自己的名声不甚在意,我帮她让百姓安乐,让政治清明,让她成为百姓口中的明君;
她对自己的身体不在意,我,却帮不了她……
每日的朝会上,她一日比一日的虚弱,气色一日比一日的差,我却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
这一日的御书房议事,她突然落泪了。
所有人都惶恐的跪下了,我匍匐在地上,泪水亦是无声地落下。
也是这一日,她提升我为右相,准我时时入宫。
在宫中的时候,我看她每每尽力压制下的咳嗽。
除了担忧地早早告退让她休息,再没有别的可以帮忙的地方了。
这是第一次我后悔了自己走了科举的路子,我应该学医,应该去做个太医的。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
这一年的冬天,她突然精神大好,面色红润。
精神好了,这丫头片子居然跟我说想尽快落实变法,让我留宿在宫中。
我看着她拿出君主的威严,对我说出这道口谕,我真诚地跪在地上谢主隆恩。
我的公主殿下呀,只需你一句话,刀山火海我也是去得的。
更遑论,留宿宫中,这于我,是求之不得的恩典呀!
我日日与她在御书房中,却从未议过事,她真的不懂政事呀。
她常常看着奏折,看着看着便睡着了。
我悄悄的靠近她,她的皮肤是真的细腻,这分明是只有女子才能有的细腻。
这一个月她的面上一直红润着,这与前几年的病态很不一样。
有机会我一定要去万福寺为她的太医祁个福,当真是妙手回春。
嘴角隐约有亮晶晶的液体流出,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睫毛微微颤抖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我赶紧回到了自己的座上故作认真地写着。
她醒了之后看了一眼外面微微暗下的天色,惊慌失措:哎呀呀,天都黑啦,奏折还没批,明日早朝可怎么办!
这时,我都会心中窃喜,面上却是故作镇定:陛下,微臣可帮陛下查阅一二。
如此,我便又可与她多待上一两个时辰。
这一个月零十三天,是我人生最快乐的一段时间。
我原以为,我的这段见不得光的感情,要一直带到我的坟墓里去。
但是,她问我了……
她问我:右相为何还不议亲
我定定地看着她,我爱你呀,我此生只爱你一人啊。
从那颗石子砸到我的身上我便爱上你了呀,你让我如何娶亲
我说:微臣,心中有一人。
此生,不会娶妻。
那一人,是公主你呀。
她突然变了脸色,原本健康的红润突然一片惨白。
我僭越了,她如此聪慧的人,大概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了吧。
君臣之礼,断袖伦理,哪一条都足够诛我一个九族。
但是此刻,我却顾不上这些。
她的脸色太过惨白。
她紧紧皱起的眉头,蠕动的喉咙,失了颜色紧闭的双唇,案桌上紧紧握起的双拳,无不表明着此刻她的痛苦。
我第一次,第一次觉得惊慌了,第一次意识到,她要离我而去了。
她对我说出了此生的最后一句话,她让我退下。
我看着她此时的痛苦,深深的自责。
怪我,都怪我,说了那僭越的话,让她动了怒,是我气到她了,她原本病都好了的呀!
我只得缓慢起身,脚下虚浮的走出了御书房。
刚到门外,扶着盘龙的大柱。
听着里面剧烈的咳嗽,听着宫人慌乱嘈杂地喊着太医。
只感觉天旋地转,跌跌撞撞的回了自己的住处,呆坐了一整夜。
后来连续三日陛下身体抱恙,冬日的休沐提前了。
刚过完除夕,宫中传来了陛下病重的消息,过完元宵,宫人通传文武百官入宫。
陛下驾崩了。
我的公主,走了。
她入皇陵的那一天,我第一次饮了酒,这酒很涩很苦,一点都不好喝。
我的公主,我来陪你了。
——全文完——君臣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