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女医清澜 > 第一章


林清澜将最后一味药材放入药碾中,纤细却有力的手腕来回滚动,将干燥的根茎碾成细粉。窗外春雨淅沥,药香弥漫在后堂,这是她最熟悉也最安心的气息。

清澜,前堂的当归不够了,去库房取些来。父亲林明德的声音穿过布帘传来,伴随着病人压抑的咳嗽声。

是,父亲。她轻声应答,放下药碾,用帕子擦了擦手。经过前堂时,她垂着眼帘,不与任何人对视——这是父亲定下的规矩。女子不宜抛头露面,更不该行医问诊,即使她从小在药香中长大,熟读《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甚至能比父亲更快地辨症施治。

取药回来时,她听见父亲正与一位老妇人交谈:您这是肝气郁结,我开个疏肝解郁的方子...

清澜脚步微顿,从布帘缝隙中望去。老妇人面色青黄,眼下乌青,右手不自觉地按着右肋下。她眉头轻蹙——这症状更像是胆腑有热,而非单纯的肝郁。

等病人离开后,她鼓起勇气道:父亲,方才那位婆婆,女儿观其面色舌苔,更像是胆热症...

林明德捋了捋胡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板起脸:胡闹!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可随意窥视

是女儿逾矩了。清澜低头认错,却仍坚持己见,但若真是胆热,柴胡疏肝散恐怕...

三日后,那老妇人被家人抬着回来,高热不退,呕吐不止。林明德诊脉后面色大变,急忙换了龙胆泻肝汤。待病人情况稳定后,他复杂地看了女儿一眼,什么也没说。

但自那以后,林明德开始有意无意地让女儿偶然看到一些疑难病例,听她分析病因。林清澜知道,这是父亲能给予的最大认可。

夏至那日,城中突然传出怪病。起初只是几个码头工人发热头痛,三日后,已有数十人染病,症状相似:高热不退,头痛如劈,颈项强直,继而昏迷。官府派人封锁了码头区,却无法阻止疫情蔓延。

像是伤寒,又似温病...林明德深夜还在翻阅医书,眉头紧锁。

清澜端来参茶,轻声道:父亲,女儿听闻患病者皆接触过新到的南洋货物。会不会是外邪入侵,与本地湿气相搏,化为热毒

林明德猛地抬头:你怎知这些

女儿...偷偷去看了几个轻症患者。她坦白道,在父亲发怒前迅速补充,隔着窗户,无人看见。他们舌绛苔黄,脉象弦数,热毒壅盛之象明显。女儿斗胆拟了个方子...

她呈上一张药方:石膏、知母、黄连、黄芩、栀子...一派清热解毒之药。

林明德看完,长叹一声:你确有天赋,可惜...可惜是个女子。后半句他没说出口,只是疲惫地摆摆手:明日我试试这个方子。

然而次日清晨,朝廷派来的太医已进驻城中,接管了所有病患。林明德这样的民间郎中只能在外围协助。清澜透过马车窗帘,看见那位姓张的太医指挥差役将病人集中到城西一处废弃庄园,美其名曰隔离治疗。

父亲,他们用的方子不对。三日后,清澜焦急地说,女儿打听过了,张太医坚持认为这是伤寒,用麻黄汤发汗。可那些病人本就津液亏损,再发汗岂不是雪上加霜

林明德面色凝重:太医自有道理,我们不可妄议。

当天夜里,清澜换上男装,偷偷溜出家门。她必须亲眼看看病人情况。废弃庄园外有兵丁把守,她绕到后墙,从一个狗洞钻了进去。

里面的景象令她窒息。数十名病人躺在稻草上,无人照料,呻吟声此起彼伏。她摸到最近的一个病人身边,把脉观色——脉象细数,舌干绛无苔,已是热入营血之危候!

你是谁一个虚弱的声音问。

我...是来帮你们的。她低声回答,迅速检查了几个病人,情况大同小异。张太医的治疗方向完全错了!

她连夜翻遍医书,重新拟方:犀角、生地、玄参、银花、连翘...清营凉血之品。天亮前,她将方子塞给父亲:求您试试,再拖下去,这些人都会死。

林明德看着女儿熬红的双眼,终于点头:我去找几位相熟的药商,暗中配药。

药偷偷送进了隔离区,但杯水车薪。五日后,死亡人数已达二十余人,城中恐慌蔓延。更糟的是,张太医发现有人干扰治疗,下令彻查。

不能再等了。林清澜对父亲说,女儿要公开行医。

你疯了女子行医,轻则被耻笑,重则被治罪!

那也比眼睁睁看着百姓死去强。她平静地说,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次日清晨,城南一处空地上支起了一个简易医棚。林清澜一袭素衣,未施粉黛,长发简单束起。起初无人敢接近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子,直到一个穷苦妇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跑来。

求求你,救救我儿!太医署说没救了...妇人哭诉。

林清澜诊断后立即施针用药。三日后,那孩子退了烧,能进流食了。消息传开,求医者渐多。她不分昼夜地诊治,根据病情调整方剂,竟有七成患者转危为安。

林娘子,张太医派人来了!某日正午,一个病患家属慌张来报。

林清澜刚为一位老者施完针,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请他们稍候,待我看完这几个急症。

来的是张太医的副手,一个趾高气扬的年轻人。他轻蔑地打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奉太医令,民间不得私设医棚,扰乱治疗秩序。即刻解散!

请问大人,太医署治愈了多少病患许清澜不卑不亢地问。

这...疫病凶险,生死有命...

小女子不才,接手三十七例,救活二十八人。她递上一本厚厚的记录册,每种症状、用药、转归皆有记载。若太医大人不弃,可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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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手翻看记录,面色渐渐变了。这女子的辨证之精准,用药之大胆,记录之详实,远胜太医院那些照本宣科的庸医。

你...师从何人

家父林明德,不过...她微微一笑,医道无涯,小女子不过是多读了几本医书,多看了几个病人罢了。

副手带着复杂的神情离去。次日,张太医亲自来访,态度却出奇地和蔼:林小姐医术高明,本官想请你协助治疗,不知意下如何

林清澜心知这是陷阱,却坦然应允:为救百姓,义不容辞。

果然,在太医院会诊时,张太医当众刁难:林小姐认为此症当用何药

她不慌不忙:热毒已入血分,当急清营凉血。犀角难得,可用水牛角加倍代之,合生地、丹皮...

一番论述令在场郎中纷纷点头。张太医脸色铁青,却无法反驳这个女流之辈的见解。

疫情终于得到控制。正当清澜准备功成身退时,一位华服公子来到她的医棚。

听闻林娘子医术超群,特来求诊。公子坐下,伸出手腕。

林清澜把脉片刻,眉头微皱:公子脉象平和,并无疾患。

公子笑了:果然瞒不过良医。在下姓李,家中长辈染恙,太医束手无策。不知林娘子可愿出诊

这...她犹豫了。私下出诊于女子名声有损,但医者仁心...

酬金百两。

非为钱财。她摇头,只是不知病患症状如何

发热、头痛、项强...与近日城中疫病相似。

清澜眼睛一亮:可是接触过南洋来物

公子面露惊讶:确实如此。家父月前收了一批南洋香料...

我这就准备药物,即刻前往。

马车驶入一处宏伟宅邸,清澜这才意识到,这位李公子恐怕身份不凡。穿过重重庭院,她被引至一间富丽堂皇的寝室,床上躺着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面色潮红,呼吸急促。

这是...她小声问。

家父。李公子简短回答,随即屏退左右,实不相瞒,家父乃当朝...

不必言明。许清澜打断他,在医者眼中,只有病患,无分贵贱。

她专注诊察,确认与城中疫病同源,但因拖延日久,已现神昏谵语之危候。她取出预先准备的药丸化水灌服,又施以金针渡穴。

今夜是关键,需有人守候。她对李公子说。

我留下。一个威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许清澜回头,看见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

三天三夜,林清澜几乎没有合眼。当病患终于睁开双眼,能认人说话时,整个府邸都松了一口气。

老朽这条命,多亏小娘子相救。康复后的老爷坐在太师椅上,和蔼地说,听说小娘子医术师承父亲,却因女子身份不能正式行医

林清澜恭敬回答:女子本不应抛头露面,只是疫病紧急...

迂腐!老人拍案,能救人性命的技艺,分什么男女朕...真该让那些老顽固看看你的本事!

一个月后,一道圣旨震惊朝野:破例允许林清澜以女子身份入太医院供职,专研疑难杂症。朝臣们哗然,却无人敢反对——谁能让皇帝从鬼门关回来,谁就有这个特权。

林清澜站在太医院藏书阁中,指尖抚过一排排医书。她知道,这条路才刚刚开始。有多少被埋没的女子才能,正等待着她去开创先例。

窗外,春去夏来,石榴花开的正艳。

太医院的晨钟敲过三响,林清澜已端坐在藏书阁的角落,面前堆满了积灰的竹简。入宫半月有余,她这个特赐医女名义上隶属太医院,实际却被排挤在核心圈子之外。张太医那帮人给她安排的要务,不过是整理陈年旧案。

林医女,这是先帝年间江南送来的民间验方集,劳烦你誊抄整理。一位年迈的文书放下厚厚一摞发黄的纸页,眼中带着几分同情。

多谢。林清澜轻声道谢,指尖拂过那些脆弱的纸张。翻开第一页,一行娟秀的小字映入眼帘:金陵王氏女科秘要。

她心头一跳。女科这可是太医院从不涉足的领域。继续翻阅,里面记载的全是女子经、带、胎、产诸般病症的治疗方法,笔迹各异,明显是不同女子所录。其中一些方子构思精妙,让她这个熟读医书的人都拍案叫绝。

这些...为何会被束之高阁她忍不住问老文书。

老人四下张望,压低声音:先帝在位时,曾令各地征集民间医术。这些大多是女子所献,自然.…..他做了个埋没的手势,张太医说,女子私密之事,非君子所当究。

林清澜胸口发闷。就因这迂腐之见,多少治病良方被埋没多少女子因找不到医者而痛苦终生

请问,这类医案还有多少

东边第三个架子,全是。老文书摇头,三十年无人问津了。

待老文书离去,林清澜迫不及待地走向那个书架。灰尘被拂开,露出《闺阁医方》《女科辑要》等字样。她如获至宝,一本本取下来翻阅,时而蹙眉深思,时而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她轻呼一声。手中这本《岭南妇人方》记载了一种治疗产后血崩的独特针法,与她父亲传授的截然不同,却颇有道理。

林医女好雅兴。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林清澜回头,看见张太医的得意门生周御医站在门口,眼中满是讥讽,钻研这些妇人玩意儿,倒是适合你。

林清澜不动声色地将医书合上:周御医有何指教

奉院使大人之命,来取《伤寒论》注本。他故意在院使大人几个字上加重语气,提醒她谁才是这里的主事者。

林清澜帮他找到书,待他走后,长舒一口气。她明白,在这满是男子的太医院,她始终是个异类。要想真正施展医术,单靠皇帝一时的恩宠远远不够。

日落时分,她抱着几本精选的女科医书回到自己的小院。刚进门,就听见一阵压抑的啜泣声。

谁在那里她警觉地问。

假山后转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满脸泪痕,手里攥着一把草药。

奴婢小桃,是药房杂役的女儿。小丫头慌忙跪下,求医女饶恕,奴婢只是来采些止血草,阿娘她...她崩漏不止...

林清澜心头一震。崩漏是女子难言之隐,太医院从不接诊这类病症,民间女子只能自己硬撑或求助于接生婆。

起来,带我去看看。她拿起药箱。

小桃惊惶地摇头:不、不行!阿娘说这是脏病,不能污了贵人的眼...

胡说!林清澜正色道,病就是病,何来贵贱脏净之分

杂役的住处阴暗潮湿,小桃的母亲躺在角落的草席上,面色惨白,身下褥子已被血浸透。林清澜立刻把脉诊断——气血两虚,冲任不固。

她取出银针,回忆着日间所学的针法,在小腹几处穴位施针。又取出随身携带的药材,配了一剂固冲止崩汤。

小桃,按这个方子,每日一剂,连服七日。她交代道,这几日让你母亲卧床休息,不可劳作。

妇人虚弱地抓住她的手:恩人...这如何使得.….

不必言谢。林清澜拍拍她的手,女子本就不易,更该互相扶持。

三日后,小桃偷偷跑来报喜:阿娘血止住了!能喝些粥了!她扑通跪下,求医女收奴婢为徒!奴婢愿做牛做马…..

林清澜扶起她:你想学医

嗯!小桃眼睛发亮,学了医术,就能帮阿娘这样的苦命人了。

许清澜心中一动。是啊,她一个人能救多少若能培养更多女医...…

从今日起,每日酉时来找我,我教你认药辨脉。她做了决定,但切记保密,否则你我都有麻烦。

就这样,林清澜白天整理医案,晚上偷偷教小桃医术。同时,她开始留意宫中女子的健康状况。借着为宫女诊治头疼脑热的机会,她发现许多宫女都患有不同程度的妇科疾病,却因羞耻和缺乏女医而不敢求治。

娘娘们都有专属女医,我们这些下人...一个腹痛多年的宫女含泪道,疼极了就咬帕子忍着。

许清澜暗中记下症状,回去查阅那些被尘封的女科医书,配制了一些成药分发给需要的宫女。渐渐地,林医女擅治妇人病的消息在宫女中悄悄流传。

这日,她正在誊抄一本《经效产宝》,(出自唐·昝殷,853年,我国首部产科专著,强调妊娠期养胎、保胎,调理气血与脾肾)突然被急召入宫。

贵妃娘娘难产,太医们束手无策!传话的太监满头大汗,陛下口谕,请林医女速往玉宸宫!

玉宸宫外跪了一地太医,张太医正在向皇帝请罪:...胎位不正,娘娘气血已亏,恐...

废物!皇帝怒喝,平日自诩神医,关键时刻..….

看见林清澜,皇帝如见救星:林医女,快去看看贵妃!

产房内血腥气扑鼻,贵妃已气若游丝,稳婆们乱作一团。林清澜迅速检查,心头一沉——横位难产,再拖下去必定母子俱亡。

准备热水、干净布巾。她冷静吩咐,再取我药箱中的银针来。

她回忆着《经效产宝》中记载的转胎针法,结合自己平日琢磨,在贵妃特定穴位施针。同时让人煎了一碗催生汤,扶贵妃服下。

娘娘,请随我的指引呼吸。她握住贵妃的手,孩子一定会平安的。

两个时辰后,一声婴儿啼哭响彻玉宸宫。贵妃虚弱地睁开眼:是...皇子还是公主

恭喜娘娘,是位健康的小皇子。林清澜将包裹好的婴儿放在贵妃枕边。

皇帝闻讯大喜,亲自入内探望。见母子平安,龙颜大悦:林医女医术超群,当重赏!

林清澜跪下:臣女不敢求赏,只请陛下恩准一事。

但说无妨。

臣女在整理医案时,发现大量女科医书被埋没。而宫中女子患病,往往羞于启齿,延误治疗。她深吸一口气,恳请陛下准许臣女开设女子医塾,培养女医者,专治妇人诸症。

殿内一片哗然。张太医立刻反对:陛下,女子学医有违祖制!何况妇人隐疾,本就不足为外人道...

张爱卿,皇帝冷冷打断,方才贵妃危在旦夕时,你在何处

张太医顿时语塞。

林医女所请,朕准了。皇帝一锤定音,即日起,医女林清澜任太医院女科主事,专司妇人疾病诊治与女医培养。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林清澜的小院顿时门庭若市,有来求医的,有来求学的,甚至还有几位诰命夫人暗中求助。

她精选了十名聪慧女子作为首批学生,小桃也在其中。教学地点设在皇宫一角的闲置院落,课程除医理药性外,特别注重临床实践。

女子之病,关乎天癸、经带、胎产,与男子大不相同。第一堂课上,林清澜对学生们说,正因同为女子,我们更该精研此道,解姐妹之苦。

然而保守势力并未罢休。某日,她正在讲授针灸技法,张太医突然带人闯入。

林医女,有人举报你私授禁术,惑乱宫闱!他义正言辞地宣布,奉太后懿旨,查封医塾,所有医书没收查验!

学生们惊慌失措。林清澜平静地问:敢问张太医,我所授何术为'禁'所治何病为'乱'

这...张太医语塞,随即强硬道,女子群聚学医,本就有伤风化!何况那些..….他嫌恶地指了指妇科模型,污秽之物,岂能登大雅之堂

医者眼中,只有病患,无分男女。许清澜直视着他,张太医若认为女子之病污秽,敢问尊夫人、令堂有病时,是否也任其自生自灭

张太医涨红了脸:强词夺理!来人,把这些东西都拿走!

关键时刻,一个威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朕看谁敢!

皇帝大步走入,身后跟着脸色铁青的太后。原来有小太监见势不妙,偷偷去报了信。

母后,皇帝对太后道,林医女救过朕的命,也救过贵妃和皇儿的命。她所行之事,皆是济世活人,何来'惑乱'之说

太后看了看那些惶恐的女学生,又看了看桌上的人体穴位图,长叹一声:哀家老了,不懂这些新花样。但既然皇帝说好...…便由你们去吧。

张太医灰溜溜地退下。皇帝对林清澜点头示意:许爱卿,朕期待你的女医们早日学成。

风波过后,女子医塾声名更盛。林清澜将那些尘封的民间女科医术系统整理,结合自己的临床经验,编成《女科百问》一书。学生们进步神速,尤其小桃,已能独立处理常见妇科病症。

一年后的端阳节,首批女医学成礼上,皇帝亲临赐匾:巾帼良医。林清澜看着那些即将奔赴各地的学生,心中满是欣慰。

她们将把医术带到民间,为无数女子解除痛苦。而这,才是她真正的价值所在。

夕阳西下,林清澜独自站在藏书阁前。推开门,里面已有一群年轻女子在埋头研读医书。见她进来,纷纷起身行礼:先生。

她微笑着点头,走向那个曾经只有她一人的角落。如今,那里已摆满了女子们的手抄医案和新编的医书。

窗外,石榴又红了。这一次,绽放的不止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