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郁树的一天 >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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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头堆砌的绝望
郁树坐在公租房的天台上呆呆的看着远方的万家灯火,脚底下堆满了烟头。今夜无星无月,凉风吹来寥寥凄冷。他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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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多小时都没理清自己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步田地。
今天是清明节,郁树早早的起床特地洗漱一番让自己的颓感不那么明显,他要回老家祭祖。老家离公租房只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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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里的距离,但是他也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回去过,主要是因为没法面对自己那年迈的母亲。郁树对着镜子边刮胡子边自嘲地想:都说养儿为防老,可是自己母亲明明有两个儿子,却没有一个能指望的上,甚至买公墓都是两个女儿出的钱。
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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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半,郁树收拾好换季的衣物出了门,在小区对面的银行自助取出了仅剩的
1300
块钱。骑着电动车忍受着柳絮偶尔划在脸上的刺挠,一路胡思乱想的回到了家。母亲正在洗碗,看到郁树回来并不意外:吃饭了吗锅里还剩一碗红薯粥要不要给你热一下
不用热了,就这么吃吧,反正饭又没凉。郁树边说边把车子停好充电,又把换季不穿的厚衣服拿回自己的卧室。
回到厨房,母亲已经把粥放在电磁炉上加热了:马上就好了,我早上煎了几个素饺子,荠菜馅的,我吃了俩,这还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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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你吃吧,不够的话我再煎。
够吃的了,我早上吃不多。这是
1300
块钱,你拿着平时花吧。郁树拿了双筷子坐下道,然后掏出刚取的钱,毫不在意地递给母亲。
母亲没有接,转身去盛粥并道:不用,你自己留着吧。你大姐二姐上周末来过,各自给了
500
块钱。前两天庄东头如意的妈死了,替你随了
200,你哥不在家,你嫂子不愿意去上账,被我骂了一顿才去,刁憨子!
郁树接过粥,挑了挑眉:如意妈去世了我感觉都好几年都没见过了,以为她早都不在了呢,她今年多大
母亲道:今年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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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比我小两岁。她都瘫了好几年了,跟你爸一样,都是中风。你爸要不是那年意外摔倒了,兴许比她能活。现在是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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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你赶紧吃,然后给你爸上坟去。
嗯。我哥最近咋样打过电话没有
没有,听你嫂子说他去苏州那边跟人家干电焊,一天
360。上周你二姐来的时候说她一个朋友在新疆那边做光伏发电,也需要会电焊的安装工,一天五六百呢。她回头问问有没有什么要求,可以的话让你哥去那边干。要不然这塌的几十万的账咋还。娇娇有没有说啥时候回来呢母亲叹气道。
她天天都给我打电话开视频,等五一高速免费了我去接她,你把钱收着吧。郁树边应付着边快速地吃着饭,只想着赶紧逃离这个有些压抑的氛围。他心里清楚她不会回来了。
娇娇是他媳妇,四川达州人。两人是早年在上海打工认识的,15
年的时候两人在郁树的安徽老家结了婚,然后就在老家找了份销售的工作就没再出去,到今年恰好结婚十周年。两人现在的状态应了那句话:每个伤透心的故事都有个暖心的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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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纸中的回忆
郁树快速地把粥搅温后一口喝掉,起身去准备上坟用的黄纸。按照这边的习俗,黄纸需要摊开码放整齐,在最上面用百元大钞拍印一遍,一面黄纸能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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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然后拿个空酒瓶压着纸顺时针转,黄纸就会一层层地错位开,大概够十几张了就折成一沓放进竹篮里,这叫花纸。小时候每逢上坟的时节,都是爸爸花纸。还会跟在一旁好奇看热闹的他说一些上辈子的人和事,一个家族之所以传承有序,大都是因为家中有老人或有意或无心的传帮带。郁树一边花纸一边回忆着。当年听故事的人现在成为讲故事的人,当年讲故事的人也已成为故事里的人。
因为现在不让放炮,郁树就只带着一筐黄纸和半瓶白酒骑车去了公墓。公墓里到处弥漫着呛人的烟燎味,给父亲烧完纸后,郁树跪坐在墓前点了根烟,呆呆地看着碑上那苍老的面容。他强忍多天的情绪终于还是绷不住,眼泪决堤般喷涌出来。
小时候的郁树在村子里也算是别人家的小孩,成绩很好,聪明活泼。那时候对未来充满憧憬,总想着要赶紧长大挣钱,让那时就已年迈的父母可以安享晚年。可是现实是那么的残忍,不知不觉中就能磨灭一个人的心气。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父母很普通,逐渐地又默认了自己很普通,如果按照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这个逻辑,估计以后自己的孩子也很普通。
手机在裤兜震动,拿出来一看,不出意外的又是陌生固定电话号码。挂断后又连跳出三条短信:【XX
贷】您的逾期款项已达
117694.47
元,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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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前未处理将联系您的紧急联系人【法务通知】您已涉嫌恶意拖欠,将于
24
小时内上门取证【XX
银行】尊敬的用户,您的信用卡已严重逾期,如需协商请回复……
是的,郁树欠了网贷。当初因为哥哥开饭店要周转资金,让他帮忙从网上贷款周转一下,自此以后就开始了贷款还款再贷款的模式。因为使用频繁加上信用较好,贷款额度也从开始的几千慢慢提到了十几万。后来哥哥不再需要用贷款,郁树反而自己用上了。因为用钱方便,感觉跟白嫖一样,逐渐养成了花钱大手大脚的恶习。那两年家里的开销用度都是他包圆,又贷款买了辆车,没事就带媳妇回娘家。哥哥也因为饭店生意红火买了台奔驰。周围邻居都夸郁老三家的两个儿子有出息。父母那两年也是天天红光满面,每天都去村里的
CBD
打牌聊天。
然而,命运的馈赠,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20
年的时候,郁树一直在用的网贷平台突然抽贷了,只能还不能贷。直到这时他才发觉,不知不觉已经欠了七八万的网贷了。索性这些年网贷平台野蛮生长,随便就能贷个几万块钱。为了避免逾期,他开始从别的平台借贷来偿还贷款,为了维持体面的生活又申请了几张信用卡来回透支。而
20
年开始,哥哥的饭店因为受疫情的影响生意逐渐差了起来。郁树的销售工作也不好做,收入从月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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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缩水一半。
起初大家都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都认为能挺过去,哥哥为此低价卖了自己的车,又从银行做了营业贷。随着时间推移,疫情的影响逐步扩大,哥哥的饭店最终还是没挺住闭店了。郁树这几年拆东墙补西墙也成功从负债七八万滚到了十几万。为了保住自己那可怜的征信,他从一个关系要好的同学那支了八万块钱,用一年利息一分二。
去年清明节前,郁树欠同学的钱到期没钱还,同学催了几次无果后亲自上门来找他。自此,家里人才知道他外面欠债,妻子因此事和他大吵一架,母亲也天天以泪洗面夜不能寐。都说夫妻本身同林鸟,用在娇娇身上恰如其分,虽然她很气愤郁树瞒着她欠了外债,但仍在冷静后帮忙想办法凑钱。她卖了自己的项链手镯,加上自己的私房钱凑了三万块钱。母亲因为帮衬了哥哥,现在手里也没钱,于是就给郁树的两个姐姐打电话挑明了现状,让她们帮忙出点钱。郁树的大姐两口子是公务员,二姐两口子一个开公交一个开出租,再加上两家都有两个孩子,手头积蓄有限。最后合计后,每家各出了一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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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收短信的阴霾
郁树用家里凑的钱还了同学五万块钱,剩下的四万多块钱跟人协商后取整重新打了欠条,一年后归还。如今,又已过了还款时间,跟同学的关系已经闹僵,对方提起诉讼,已经在走相关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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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走了,过年的时候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是郁树开车送的她们娘俩。女儿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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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已经会叫爸爸妈妈奶奶。妻子不打算再回来了,但每天还是会打来视频,主要是小孩天天闹着要看她爸爸。去年知道郁树有外债后,妻子就逼问还有没有其他欠款,为什么会有欠款。但都被郁树以业务需要垫资等理由搪塞了回去。直到年前的一天,妻子无意间看到了他手机里的催收短信,偷偷拿着他的手机打开对应的网贷平台,刹那间好似一只无情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一种衰竭到无力呼吸的感觉,欲疯欲死!她只是想安稳本分过日子,不求大富大贵。本想着把外债还完,两个人去摆摊卖个小吃,苦一点没关系,只要肯干总能把日子过下去。可是这次突然的新发现让她浑身无力,没了精气神。
当天,妻子就拿着手机跟郁树对质。这次她没有吵闹,内心也出奇地没有愤怒,仿佛对质是个过场。她不明白欠了这么多钱,怎么还能表现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有多焦虑。郁树只是无言,其实他内心波动远比表现出来的大,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从哪能挣钱,却又没有任何实际改变。这几年他每天都会花几块钱买彩票,幻想着能一夜暴富。可以说是那一张张彩票在吊着他的命,是的,每天几块钱除了能买个希望,还能买他一天的命。可怜又可笑。
嗡嗡嗡……手里的来电震动打断了郁树的思绪,是妈妈打过来的。收拾好情绪接通电话,你干什么呢,上个坟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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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多小时妈妈在电话那头催促道。这时郁树才发觉不知不觉已经在这待到快十点了。说来可笑,父亲活着的时候都没跟他独处过这么长时间。嗯……我碰到熟人了,多聊了一会。现在就回去。郁树敷衍着挂掉了电话。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拿起竹篮准备走,临走前又定定地看了看父亲的相片,照片上那个普通又伟大的老头变得有些陌生了。仿佛父亲这个角色不应该这么具象化。
回到家看到母亲正在捡摘洋槐花,是后院哥哥家门口的那棵槐树上结的。今年的槐花摘的晚,好多都已经老掉了。郁树想起小时候一家人忙着打槐花的场景,记忆里小时候的家是狭窄的一座平房,窄窄的一扇院门,推开来是一间过堂,能看到庭院里仅仅种下的一棵梧桐树,浓密的树荫,遮蔽着敝旧的黑屋瓦,梅豆角的藤爬满院墙几乎要部上屋顶。窗棂和树之间,绷直了一根晾衣绳,晾晒着寡素的日子。门檐下码着煤球、木柴片,几口圆肚大陶罐存储着妈妈酱腌的酱豆蒜瓣。风吹着树叶,飘满庭院。门口栽着一棵洋槐树,槐花开时就得摘。父亲会在一根长长的竹竿上头绑一柄镰刀,在妈妈的指挥下挑选合适的枝丫对好刀口用力一拽,一节结满花的槐树枝就掉落下来。姐弟几人会大呼小叫地把枝丫拖到一边,小心摘下来放进准备好的脸盆里。边摘边吃,新鲜的槐花带着特有的香甜,每一口都像是把春天吃进嘴里。。。
中午蒸槐花,再炒个洋槐花炒鸡蛋。剩下的还能装几袋,回头你带一袋。妈妈小心地避开枝丫上的刺,边摘边说。
郁树也蹲下来帮忙摘:我就不带了,我又不会做饭。留着给大姐她们吧,剩下的晒干了放冰箱里,啥时候想吃了就拿出来炒。
母亲叹息道:你都这么大人了,连个简单的饭都不会做。娇娇在家还好,还能给你做顿热乎饭。她走的这两个月里你也得学着自己料理自己,总不能天天都买着吃。衣服勤洗勤换,下班回家自己做点简单的饭菜,慢慢的不就都会了么。
郁树没有接话,他清楚自己有很大的问题。只是现在每天满脑子都是负债,大脑里像是有根弦越绷越紧,迟早会崩断。
中午陪母亲吃完饭后回屋小憩了一会。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光怪陆离,耳朵里也嗡嗡作响,根本睡不着。现在连最后的避风港也不能让他有所心安了。他决定回小区,跟母亲打了声招呼,就骑车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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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的救赎
悠悠的骑行在河坝上,能看到河对岸明黄璀璨的油菜花沿着河岸开到了天尽头,春水潋滟,三五只野鸭子在河里钻进钻出。堤坝下面有桃花盛开,三株两株的不成气候,如祥云般落在尘世里。阳光融融的,迎面吹来的是暖暖的薰风,只是杂着那恼人的柳絮。郁树的心里稍稍轻了一些。他想起小时候村里一大帮小孩子成群结队的来河里游泳,想起有一年的夏天中午蝉鸣声吵得厉害,他跟哥哥在过堂铺着凉席睡午觉,偶尔吹进来的风是最好的睡眠助手。想起有一年黑白电视机播着白眉大侠突然停电的那个晚上,恰好有一队卖艺人来村里表演。敲锣声把半个村里人聚集在一起,就着明堂堂的月光看得惊心动魄。还有那年热播的神雕侠侣,放学回家的路上,一群小孩会双手背在身后沿着河堤一路小跑,嘴里还要学着电视里的雕叫,又傻又雕。原来自己也那么热爱生活,只是都忘了是哪一年了。郁树突然想起之前看到的一句话:毁掉我们的不是我们憎恶的,恰恰是我们所热爱的。
下午的街道上堵满了车,哪里的牌照都有。路过一处菜市场,郁树本打算去买点菜回去尝试着自己做饭。看着熙熙攘攘热闹的人群,他又止住了。他想起仅剩的钱都取出来交给了母亲。苦难人眼里的生活总是苦难的,连路边鸡笼里的公鸡也都没了展翅高飞、引颈高歌的写意。
回到小区,郁树直直地躺在沙发上,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现在的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等待催收电话或者等待妻子打来的视频。一直躺到天黑也没等到电话,或许催收员也要放假祭祖。
终于妻子的视频打过来了,郁树起身打开灯,整理好表情后接通了视频。屏幕那头先是女儿的脸,看到郁树后就满脸开心奶声奶气地喊着爸爸,紧接着妻子接过手机说:今天她舅舅回来了,这小孩看到人就追着喊人爸爸,搞得人家很尴尬。郁树笑了笑没有说话。电话那头也没再说话,只有小孩子嚷着要看爸爸。妻子便把她抱起来让她能正对着屏幕,小家伙手舞足蹈的模样终于让郁树打心底地笑了,隔着屏幕逗弄着宝贝女儿,既感动又心酸。
妻子忽然说道:要不咱们离婚吧,你从你那边起诉我,这样我就不用再回去一趟了。有时间你过来一趟把车子开回去,我在这也用不到。郁树表情有些僵硬,他早知道会走到这一步,甚至他一度想自己先提出离婚。只是听到妻子说出这句话时还是感到一阵心恸,拿着手机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他没有说话,妻子像是在等待他的回应也没有再说话。孩子的呼喊声仿佛在天际,郁树神情恍惚,曾经无话不谈的两人走到无话可谈的地步。终于还是要分道扬镳了。
妻子受不了这种气氛,只说了句:你考虑考虑吧。就招呼女儿跟爸爸拜拜,匆匆挂了电话。郁树木然的坐着,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想死的冲动愈发强烈。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去考虑,只想懦弱的死去。等稍稍恢复了点气力,他便起身出门坐电梯去了天台。这栋楼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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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去年隔壁楼层有个女人跳楼身亡,当天他还鬼使神差的去了趟天台,想看看从楼顶向下望是什么感觉,仿佛意有所指。
来到天台边,一米高的防护栏象征性的坚守着它的职责。郁树靠着防护栏坐了下来。坐下去的瞬间,心情竟意外地安宁了许多。他摸出口袋的烟,发现房屋钥匙也在,真是个好习惯。他自嘲地嘴角抽搐了一下。点了支烟,深吸一口,今晚应该就是他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天了吧。也不知道死后会不会像小说写的那样穿越回过去,亦或者去往地府之类的。
他忽的冒出个念头:这个社会如果动乱了该多好,大家都自顾不暇,自己的这些债务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想来那些反社会分子应该就是这种心理。生活安稳的人都在认真努力地活在当下,享受着生活中时有的小确幸;而那些过得不如意之人往往因为生活中的各种困顿,如身陷泥潭,逐渐开始对社会产生抱怨,思想极端者便开始报复社会。
人类的行为思想就是这样,人人都向往上层人的生活,因为那里难以抵达却又美好如梦;人人又都不喜直视底层人的生活,因为那里似曾相识却又残酷现实。所以大家都在奋力的向上爬,有的人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过上了向往的生活;有的人半途而废转而安于现状,沦为别人的垫脚石而不自知,甚至会回望他人:呵,有人比我惨多了。郁树就是如此,如果当初的自己能预知现在的处境,或许就不会安于享乐而错失晋升的机会。
郁树呆坐在天台上看着远方的万家灯火,思绪不受控制的发散着,脚底下堆满了烟头。今夜无星无月,凉风吹来寥寥凄冷。他对这个社会没有半点敌意,有的只是自恨自责。恨自己活的失败,恨自己没有奋斗的心气,恨自己没做到为人子的义务,为人夫的担当,为人父的责任。现在的他只想着赶紧到凌晨,然后懦弱的跳下去。他不想死在清明节这天。至于身后事他已经不去想了。
又不知坐了多久,手机忽然持续震动起来,锁屏界面连续弹了好几条微信消息。打开聊天框,看到的是妻子发过来的几张自拍照,头发散乱着,眼睛已哭得通红肿胀。接着是一段文字:你还能变好么还能养活这一家老小么人家都说穷则变,我给你时间给你空间,自己带着小孩回娘家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整夜都睡不着,而你却一点都不去改变,每次开视频看到的都是你那愁眉苦脸的样子!甚至今天都拿离婚来逼你,你都没有做任何承诺甚至是挽留。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郁树,我求你有点上进心吧,不要再自以为是了。就算不是为了我们娘俩,你也得为家里那年迈的老人考虑考虑吧!
郁树看着照片内心一阵悸动,记忆中妻子是个心地善良热情开朗的女孩,在老家的这些年都是她在操持家务,对待跟她奶奶同一年龄段的公婆也没有半点隔阂。直到这一年多因为自己的债务问题才让她变得沉默寡言,甚至开始焦虑抑郁。她在傻傻等他做出改变,而他却想着逃避,打算与这个世界不辞而别。
郁树突然狠狠地扇了自己几耳光,懦弱,自卑,甚至抛妻弃子,什么时候开始变成曾经的自己最唾弃的那种男人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被债务问题裹挟着,连思维都僵化了,完全忽略了身边亲人的感受。他想起母亲为他打电话筹钱时的焦急神态,想起妻子大哭之后摘掉手镯时的平静表情,想起女儿张开双臂脚步蹒跚地跑向自己时的天真笑脸……妻子说的没错,自己太自以为是了。
郁树被妻子的这段话点醒了。是因为自己没想着去做出改变才导致一直身处泥潭里。这是个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每个人都要经历觉醒才能活出真正的自我。他不想死了,他想为了家人认真地去做出改变。
曾经的他眼高手低,永远都是想得多做得少。小钱看不上大钱挣不到。之前有朋友拉他做电商,他觉得入局太晚,感觉挣不到钱就给婉拒了。朋友便硬着头皮自己做,中间还找郁树周转过几万块钱。经过几年的打拼摸索,现在人家每天都要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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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多件快递。他决定明天找那个朋友聊聊。他给妻子回了信息:嗯好,我会做出改变!对不起,让你承受了太多的压力。我向你保证,我们的日子会好起来的!不要胡思乱想,好好休息!回完消息,他便下了天台。他庆幸自己习惯性地带着钥匙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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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糙的新开始
进屋后没洗没脱就躺在了床上。感受着被子的柔软,突然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涌遍全身。如果没有妻子的那条信息,他或许真的就跳下去了。他现在能清楚的感知在天台的那几个小时,一直在下意识地等待被救赎,冥冥中似乎是妻子感应到了他的呼救。郁树悄无声息的哭着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梦到父亲在大雪里打着手电站在村口等他放学;梦到他跟哥哥去收前一天放在稻田的地笼,收获满满一桶的黄鳝;梦到自己变成神仙,举手间就把一整块地里的麦子都悬浮空中,哥哥姐姐拿着口袋看着脱了壳的麦粒自动落进袋子里,只是片刻就完成了秋收,旁边村民投来羡慕的目光;梦到自己跟妻子坐着一艘小船,行驶在无边无际的虚空,感受着浩瀚、渺小、温暖、安心;最后梦到自己从天台跳下去,脑海里闪过无数杂乱记忆碎片,快到来不及思考就着地了,首先是感到鼻腔一热,而后就感觉全身过电一般,尾椎酥麻,接着疼痛感从额头瞬间放大至整个上半身,最后的感知是一股夹杂着混泥土的铁锈味。郁树猛地惊醒,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如战鼓般突突地跳。那死亡的真实感让他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缓了缓后拿起手机,时间是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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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多,妻子半小时前发来了消息:快好起来吧,我们会好起来的对吧!郁树攥紧手机抿了抿嘴,一定会好起来的!自己直面过一次死亡,现在没有什么能再击垮自己!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坐到天亮,郁树拨通了那个几个小时前从通讯录里打开的号码。铃声响了十几秒后电话才接通。电话那头先是一阵哈欠声,接着就听到带着睡意和疲惫的抱怨:我从昨天下午一直忙到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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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多,这才刚睡着就被吵醒。要不是看到是你的电话我都要骂人了!你这平时一年都不联系我一次的大忙人,怎么这么早想起给我打电话了遇到啥事了
郁树要开口说话时才发觉嗓子干涩疼痛,咳出一口痰后才略微好些,声音沙哑地说道:茄子,我最近被一些事情搞得心力交瘁,工作也不好干,想问问你那边有没有什么门路。
茄子那头一阵窸窣,能听出打火机点烟的声音:怎么现在想起来挣钱啦当初拉你一起做你还不愿意。我这两年带的徒弟都开上奔驰了!我只会做电商,也没有别的啥门路。要不你过来看看,觉得可以的话就在我这学着做,我手把手带你。
郁树也点了支烟:现在做电商还有机会么会不会太晚了
茄子郁闷说道:这做生意没有早晚一说的好吧。当初你说入局晚,我这不也做起来了而且现在电商平台那么多,只要选对产品,再加上有人带,很快就能做起来的。能挣多少我不能保证,但起码比你上班强。
郁树道:那我今天抽时间去找你吧,见面再细说。你给我发个位置。
好,话说你还没来过我这呢。你开车过来得差不多
2
个小时。正好中午之前能到。我再睡一会。到了给我打电话。茄子说完就要挂电话。
郁树为防止那边挂电话,快速地说道:等等,我车子没在家,得打车过去。你先给我转
200
块钱,我现在身上没钱了。
茄子愣了两秒钟,缓缓说了两个字:牛逼!挂断电话没过几秒,微信便收到茄子发来的位置和五百块钱。
郁树和茄子也是早年在上海打工时认识的,本名叫郑雪茄。跟郁树的妻子都是同事。两人是老乡,老家相距
80
多公里。因为这层关系,两人在厂子里关系很好。郑雪茄曾经跟郁树抱怨过自己的名字,本来应该是叫郑雪佳的,是人家登记错了。郁树听了哈哈大笑,就给他起了茄子这么个外号。郁树结婚时,茄子还专门请假过来参加婚礼。后来虽然没再见面了,却一直都有联系。
前几年茄子找郁树周转资金时,郁树也是有所顾虑的,毕竟好多年没见过面,而且自己也不清楚他家的地址,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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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块钱会打水漂。但是基于对他人品的信任,再加上婉拒了茄子合伙的邀请,思来想去还是背着妻子给他转了钱。事实证明,郁树交友的眼光不错,在
2
个月后,茄子成功度过困境把钱还了。这次的雪中送炭,也让两人的关系更铁。
而郁树这两年在经济上遇到了巨大危机却没有想着去找茄子求助,一来是为了维持自己在朋友心中那可笑的体面形象,二来是因为觉得自己朋友多,没必要找他。现在想想,人这辈子能有几个是自己的真朋友呢。平时看不出来,遇到事了才知道能处到两个真心挚友便胜过千万泛泛之交。
郁树收了钱便电话联系了顺风车,恰好早上有一班车还没载满。约好时间后,郁树急忙洗漱,快速地冲了个澡,然后给公司领导打电话请了个假就下了楼,刚好顺风车也到了。一切都刚刚好。
坐上车后,郁树神情平静,内心却如那初升的太阳,热烈澎湃,充满斗志。对他而言,这次行程会是一次崭新且粗糙的开始。一个粗糙的开始就是最好的开始,非常粗糙地去干,丢掉一切得失心地去干,不会像以前那样想着要等自己准备完美了再去干。他相信只要开始了,后面就会越来越上手,越来越有正面反馈,然后就会有起色。在过程中去学习,去优化,去进步!即使一开始得不到多少回报,那也强过永远都不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