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雨晴站在音乐学院合唱团选拔的舞台上,右耳完全寂静,左耳里的助听器传来模糊不清的伴奏声。她努力分辨着指挥老师的手势,嘴唇微微颤抖地唱出《茉莉花》的旋律。
停。指挥老师放下手,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施雨晴,你的音准有问题,高音部分完全跑调了。
雨晴感到脸颊发烫,她摘下助听器,用手语比划着:对不起,我听不清伴奏。
评委席上的老师们交换了一个遗憾的眼神。主评委清了清嗓子:雨晴,我们很欣赏你的热情,但合唱团需要的是精准的音准和和谐的声音。以你的听力状况...
她没有等老师说完,已经明白了结果。收拾好乐谱,雨晴向评委们鞠了一躬,转身离开。走廊里,其他同学兴奋地讨论着选拔结果,她低着头快步走过,直到拐角处才让眼泪流下来。
下午三点,空荡荡的琴房成了雨晴唯一的避风港。她坐在钢琴前,手指轻轻抚过琴键。这台老旧的立式钢琴是她的最爱,因为当她弹奏时,能通过指尖感受到琴弦的振动——这是她听音乐的另一种方式。
雨晴深吸一口气,开始弹奏自己创作的曲子。这是一首没有名字的旋律,诞生于无数个孤独的夜晚。右耳的世界永远寂静,左耳里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但音乐却在她心中清晰如水晶。
她闭上眼睛,完全沉浸在触觉与残余听觉交织的世界里。琴键的每一次下压,琴弦的每一次振动,都像是有生命般在她指尖跳动。渐渐地,她忘记了落选的痛苦,忘记了旁人的目光,只剩下纯粹的音乐流动。
这是什么曲子
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闯入她的世界。雨晴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琴房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中,她只能辨认出对方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右耳的助听器,确认它正常工作后才回答:是我自己写的,还没有名字。
男人走近几步,雨晴这才看清他的样子——约莫三十五六岁,深灰色西装包裹着宽阔的肩膀,眉眼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但此刻却带着罕见的专注。
能再弹一次吗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柔和。
雨晴犹豫了一下,还是重新将手指放在琴键上。这一次,她能感觉到男人站在钢琴旁,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手指。当她弹到高潮部分时,余光瞥见他闭上了眼睛,微微点头,仿佛在品味某种珍贵的美酒。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男人睁开眼,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程墨,星璨音乐制作人。
雨晴接过名片,烫金的字体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星璨音乐——即使对古典音乐专业的学生来说,这也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施雨晴,音乐学院大三学生。她小声自我介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牛仔裤和简单T恤与对方的精英气质格格不入。
程墨的目光落在她耳边的助听器上,但很快移开:你的作曲很有灵性,演奏方式也很...特别。
雨晴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琴键:因为我听不太清楚,所以更依赖触觉。钢琴的振动会通过指尖传给我。
她做好了被怜悯或质疑的准备,但程墨的反应却出乎意料。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浓厚的兴趣:这很有趣。大多数人用耳朵听音乐,而你用整个身体感受它。
雨晴愣住了。多年来,人们要么对她的听力障碍避而不谈,要么表现出过分的同情,从未有人像程墨这样,将她的缺陷视为某种独特之处。
我在筹备一个新项目,程墨继续说,需要一位有原创能力的钢琴手。如果你有兴趣,明天下午三点可以来我工作室试音。他指了指名片背面的地址。
雨晴低头看着那个位于城市最高端商务区的地址,心跳加速:但是...我的听力...
音乐不只是声音的振动,程墨打断她,更是情感的传递。你刚才的演奏让我感受到了这一点。他顿了顿,明天见,施小姐。
没等她回应,程墨已经转身离开,留下雨晴一人坐在琴凳上,手中紧攥着那张烫金名片,不确定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否真实。
次日下午2:45,雨晴站在星璨音乐所在的玻璃大厦前,紧张地整理着特意换上的白色连衣裙。她昨晚几乎没睡,一遍遍练习自己创作的曲子,同时不断怀疑程墨是否只是一时兴起,或者更糟——出于怜悯。
施小姐,准时是个好习惯。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程墨今天穿着深蓝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手里拿着两杯咖啡,将其中一杯递给雨晴:拿铁,不加糖。希望合你口味。
雨晴惊讶地接过咖啡: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拿铁
猜的。程墨嘴角微扬,音乐学院的学生,十有八九喜欢拿铁。他刷卡打开大厦玻璃门,跟我来。
电梯直达顶层,程墨的工作室占据了整整半层楼。落地窗外,整座城市尽收眼底。雨晴不自觉地走向窗前,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很美,不是吗程墨站在她身旁,我每次创作遇到瓶颈时,就会看着这座城市。数百万人的生活,数百万个故事,都是音乐的灵感源泉。
他引导雨晴来到一架三角钢琴前,这架施坦威钢琴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雨晴敬畏地伸手触碰琴键,感受着顶级乐器带来的细腻触感。
昨天那首曲子,程墨坐在她旁边的琴凳上,能再弹一次吗这次我想试着加入一些和声。
雨晴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开始演奏。程墨修长的手指随即加入,他的和声不喧宾夺主,却巧妙地将原本简单的旋律衬托得更加丰满。奇妙的是,尽管雨晴听力有限,但她能通过钢琴的振动感受到程墨演奏的每一个音符,两人的节奏完美契合,仿佛合作多年的搭档。
曲终时,雨晴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程墨的手还悬在琴键上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太棒了!你的感知方式——它创造了一种全新的音乐表达!
他激动地站起来,开始在工作室里来回踱步:我想做一个实验性项目,将传统听觉与触觉、视觉结合的音乐体验。你的参与会是关键!
雨晴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程先生,我不确定自己能胜任...
叫我程墨。他停下脚步,直视她的眼睛,施雨晴,你拥有大多数音乐人梦寐以求的天赋——用心灵感受音乐的能力。听力障碍没有阻止你创作出如此动人的旋律,反而让你找到了独特的表达方式。
他走近钢琴,轻轻按住她的肩膀:给我三个月时间,如果到时候你依然觉得这个合作没有意义,可以随时离开。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程墨的侧脸上,勾勒出他坚毅的轮廓。雨晴在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到了真诚的欣赏,而非怜悯。一种久违的勇气在她心中升起。
好,我试试。她听见自己说。
接下来的几周,雨晴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天下课后,她直接前往程墨的工作室,有时工作到深夜。程墨是个严苛的导师,对每一个音符都精益求精,但他从不因雨晴的听力问题而降低标准,反而不断寻找方法将她的缺陷转化为优势。
感受这段,程墨在一次录音时说,他拉起雨晴的手放在音箱上,贝斯的振动频率在80Hz左右,即使你听不清楚,皮肤也能感受到。
雨晴闭上眼睛,任由低频振动从指尖传遍全身。一种全新的音乐图景在她脑海中展开——不再是通过残缺的听觉勉强拼凑,而是全身心沉浸式的体验。
我...我感受到了!她睁开眼睛,惊喜地发现程墨正专注地看着她,嘴角挂着罕见的微笑。
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他的声音异常柔和,音乐不只是给耳朵的,而是给整个身体的礼物。
那一刻,雨晴感到一种奇妙的连接在他们之间建立起来。在程墨眼中,她不是那个聋女孩,而是一位真正的音乐人。这种被看见、被理解的感觉,比任何赞美都更让她心动。
五月中旬的一个周五,雨晴刚结束最后一节课,收到程墨的短信:今天是你生日,对吧21岁值得庆祝。七点,工作室见。
雨晴惊讶地看着手机。她从没告诉过程墨自己的生日,不知他是如何得知的。晚上七点整,她敲开工作室的门,发现里面一片漆黑。
程墨她试探着叫道。
突然,灯光亮起,程墨站在三角钢琴旁,琴上放着一个系着银色丝带的盒子。整个工作室装饰着简约的气球和彩带,不夸张却足够用心。
生日快乐。他说,递给她那个盒子。
雨晴小心翼翼地拆开礼物,里面是一副特制的耳机,比普通耳机大一些,侧面有复杂的电路装置。
这是...
我请工程师朋友特别改装的,程墨解释道,它能将声音转化为可视光谱和触觉振动。你残余听力能接收的音符会显示为不同颜色的光,同时通过特殊装置转化为精确的振动频率。
雨晴震惊地看着这份礼物,喉咙发紧:这...这太贵重了。
试试看。程墨已经将耳机连接到钢琴上。
雨晴戴上耳机,开始弹奏。奇迹发生了——每一个音符不仅通过指尖传来,还在她眼前化作跳动的光点,低音是深蓝色的涟漪,中音是温暖的琥珀色,高音则是明亮的银白色。虽然她依然听不完整,但现在,音乐以另一种形式完整地展现在她面前。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二十一年来,她第一次看见了自己创作的音乐。
喜欢吗程墨轻声问。
雨晴摘下耳机,转身紧紧抱住了他。程墨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随后慢慢放松,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谢谢你,雨晴退后一步,擦掉眼泪,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程墨凝视着她,眼神复杂:这只是开始,雨晴。你的音乐之路,会比想象中走得更远。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不带姓氏,亲昵而自然。雨晴感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在心底萌芽。在这个特别的夜晚,在音乐与科技创造的奇迹中,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看见她灵魂的男人。
生日礼物那晚过后,雨晴和程墨的关系悄然改变。工作室里,他们之间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稠密,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都让雨晴心跳加速。而程墨,那个在业内以冷酷著称的金牌制作人,在她面前展现出越来越多不为人知的温柔。
六月的一个闷热下午,雨晴提前到达工作室,发现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门,看见程墨背对着门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罕见的情绪波动。
我说过很多次了,父亲,我不会回去接管公司。程墨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玻璃,音乐是我的生命,我不会放弃。
雨晴屏住呼吸,进退两难。正当她犹豫是否该悄悄退出去时,程墨突然转身,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他明显怔了一下,匆匆结束通话:就这样吧,我在工作。
挂断电话,程墨的表情迅速恢复了专业冷静:你来了。新编曲我做了些调整,想听听你的意见。
雨晴点点头,假装没注意到他刚才的私人对话。她走向钢琴,却发现琴盖上放着一个翻开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手语符号和对应的中文注释。旁边还夹着一张照片——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女孩,笑容灿烂,耳朵上戴着与雨晴相似的助听器。
程墨快步走来合上笔记本,但雨晴已经看到了足够多的内容。她指着照片,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你妹妹吗
工作室陷入短暂的沉默。程墨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边缘,眼神变得遥远:程雪,我小十岁的妹妹。先天性耳聋,右耳完全听不见,左耳只有20%的听力。
雨晴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程墨对她的听力障碍如此理解,为什么他懂得如何将音乐转化为触觉体验。她轻声问:她现在...
三年前去世了。程墨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脑瘤,发现时已经晚期。他拿起笔记本,这是我学手语的笔记。小雪讨厌助听器里的杂音,大部分时间都用手语交流。
雨晴不知该说什么。她看着程墨紧绷的侧脸,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他送给她的那副特制耳机会有那些精确的设计——那可能是他曾经想为妹妹做却来不及完成的礼物。
她很喜欢你弹的那首曲子。程墨突然说,声音柔和下来,那天我从音乐学院回来,给她听了录音。她说虽然听不清楚,但能感觉到'像是阳光照在皮肤上的温暖'。
雨晴的眼眶湿润了。她伸出手,轻轻握住程墨的手腕: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程墨低头看着她的手,没有抽开,也没有回应。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们之间的地板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分界线。
我们开始工作吧。最终,程墨轻声说,抽出手走向调音台,今天要完成第二乐章的全部编曲。
接下来的日子,程墨似乎对项目投入了更多热情。他常常工作到深夜,反复调整每一个细节。雨晴发现,每当创作遇到瓶颈时,程墨就会不自觉地看向妹妹的照片,仿佛在寻求某种指引。
七月初,项目进入关键阶段。程墨邀请了几位唱片公司高管来工作室听样片。雨晴被安排在隔壁休息室等待,透过半开的门缝,她能听到谈话的片段。
旋律不错,但太艺术化了。一个沙哑的男声说,现在市场需要的是能快速流行的东西,这种实验性太强的作品风险太大。
我不同意。程墨的声音冷静而坚定,这正是音乐市场缺少的东西——真实的感受和创新的表达。
听着,程墨,另一个声音插进来,我们知道你的能力,但公司需要保证投资回报。如果你能加入一些更商业化的元素,比如电子节拍或者流行唱段...
雨晴屏住呼吸,等待程墨的回应。
我需要考虑一下。最终,程墨这样回答。
客人离开后,雨晴走进工作室。程墨站在窗前,背影显得异常孤独。雨晴鼓起勇气走到他身边:你会按照他们的建议修改吗
程墨没有立即回答。他转身面对雨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商业和艺术永远是一场拉锯战。有时候,妥协是必要的。
但那就不再是我们的音乐了。雨晴脱口而出,随即为自己的冒失感到惊讶,我是说...那首曲子诞生于我们共同的感受,如果为了迎合市场而改变它的本质...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程墨正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注视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的样子。
你说得对。良久,程墨轻声说,但现实是,没有商业支持,再纯粹的艺术也无法被更多人听到。
雨晴咬了咬嘴唇:也许...也许我们可以找到一种平衡不放弃音乐的本质,但让它更容易被接受
程墨的眉头舒展开来。他走向钢琴,示意雨晴坐在他旁边:弹一次那首曲子,就像你第一次在琴房弹给我听的那样。
雨晴照做了。当她弹完最后一个音符,程墨的手指随即加入,在原有旋律的基础上添加了更丰富的和声层次,但完全保留了曲子的灵魂。
这样呢他问,既保持了原创的情感核心,又增加了可听性。
雨晴惊讶地发现,程墨的改编不仅没有损害音乐的本质,反而让它更加完整。她点点头,眼中闪烁着欣喜:太完美了!你是怎么想到的
程墨的嘴角微微上扬:因为你提醒了我做音乐的初衷——不是为了迎合,而是为了表达和连接。
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一种无声的理解在两人之间流动。雨晴感到心脏在胸腔里猛烈跳动,她急忙移开视线,假装整理乐谱。
那天晚上,他们工作到很晚。凌晨两点,雨晴在沙发上小憩时被一阵轻柔的钢琴声唤醒。她睁开眼,看见程墨独自坐在钢琴前,弹奏着一首她从未听过的摇篮曲。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肩膀上,为他镀上一层银蓝色的光晕。
雨晴静静地听着,不敢动弹。程墨的演奏毫无技巧性的炫耀,却充满了一种深沉的温柔,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小心翼翼的抚摸。当曲子结束时,程墨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
吵醒你了他问,声音异常柔和。
雨晴摇摇头:很美...是什么曲子
《小雪的歌》,我为妹妹写的。程墨的手指轻轻抚过琴键,她总说听不清楚,但喜欢我把钢琴放在她床边,这样她就能通过床板的振动感受音乐。
雨晴走到钢琴边,坐在程墨身旁。无需言语,她开始弹奏自己记忆中的旋律,程墨随即加入,两人的肩膀轻轻相碰,呼吸逐渐同步。在这个安静的深夜,音乐成了他们之间最直接的语言,诉说着那些难以用词汇表达的情感。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程墨突然转过脸,他们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雨晴看见他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她从未见过的光芒,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程墨猛地站起身,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很晚了,我送你回学校。
雨晴掩饰住失落,点点头收拾乐谱。回程的车里,两人都异常沉默。当车停在宿舍楼下时,程墨突然开口:下周我要去纽约见几个制作人,大约两周后回来。
雨晴惊讶地看着他:这么突然
临时决定的。程墨避开她的目光,这段时间你可以继续使用工作室的钢琴练习。有什么想法随时发邮件给我。
好...一路顺风。雨晴轻声说,不确定这突如其来的距离感是怎么回事。
走进宿舍楼,她回头看了一眼。程墨的车依然停在那里,直到她安全进入大门才缓缓驶离。雨晴靠在门后,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特别是钢琴旁那个几近发生的瞬间,心中充满甜蜜的困惑。
程墨离开的第一周,雨晴几乎每天都去工作室练习。她尝试着完善他们的合作曲目,同时开始创作一首新的钢琴曲——这是她第一次尝试为特定的人创作音乐,每一个音符都带着对程墨的思念。
第七天晚上,正当她沉浸在创作中时,手机突然响起。是程墨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雨晴的心跳瞬间加速,手指微微发抖地按下接听键。
程墨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纽约的夜景。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睛在看到雨晴的瞬间亮了起来:在工作室
嗯,在练习你走前我们修改的那首曲子。雨晴将手机靠在钢琴上,弹了几个小节,这样对吗
程墨微笑着点头:完美。你的进步速度惊人。他顿了顿,纽约这边的事情比预计的复杂,可能需要再多待一周。
雨晴掩饰住失望:没关系,你忙你的。我正好有时间完成新创作的曲子。
新创作程墨显得很感兴趣,什么样的
秘密。雨晴难得地调皮一笑,等你回来就知道了。
程墨笑了,那个罕见的、真诚的笑容让雨晴心头一暖:那我拭目以待。对了,我在这里发现了一些有趣的音乐科技设备,可能对你的...特殊感知方式有帮助。
他们聊了近一个小时,比平时工作时的任何对话都要随意和私人。挂断电话后,雨晴感到一种奇妙的充实感。她重新弹起那首为程墨创作的曲子,这一次,旋律中注入了新的情感色彩。
两周后,程墨终于回来了。雨晴接到他短信时正在琴房上课,她几乎是跑着去了工作室。推开门,她看见程墨站在窗前,阳光为他勾勒出一道金边。听到声音,他转过身,脸上带着雨晴从未见过的明朗笑容。
欢迎回来。雨晴气喘吁吁地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程墨走向她,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给你的。纽约最新研发的音乐触觉转换器,比耳机更精确。
雨晴接过礼物,感动得说不出话来。程墨不仅记得她,还特意为她寻找更适合的音乐设备。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腕表式的装置。
戴上试试。程墨帮她扣上表带,打开配套的app,它能将不同频率的音符转化为不同强度的振动和温度变化。高频会轻微震动,低频则是温和的脉动,同时伴随温度变化。
雨晴启动设备,弹了几个音符。奇迹般地,她不仅能通过指尖感受琴键的振动,手腕上的装置还精确地将每个音符转化为独特的触觉信号。C调是温暖的轻抚,G调是清凉的脉动,整个音乐体验变得前所未有的立体。
这...太神奇了!雨晴激动得几乎落泪,谢谢你,程墨。
不,应该是我谢谢你。程墨的声音异常柔和,你的存在让我重新认识了音乐的本质。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时间仿佛静止。雨晴鼓起勇气,轻声问:想听听我为你创作的曲子吗
程墨明显怔了一下,随即点头,在钢琴旁的沙发上坐下。雨晴深吸一口气,开始弹奏这首饱含她心意的旋律。这是一首关于相遇、理解和成长的曲子,每一个音符都在诉说着这几个月来她内心的变化。
当她弹完最后一个音符,工作室陷入一片寂静。雨晴不敢转身,害怕看到程墨失望的表情。
雨晴。程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比平时低沉,转过来。
她慢慢转过身,发现程墨就站在她身后,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下一秒,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那里不知何时已经湿润了。
为什么哭他轻声问,拇指拭去她的泪水。
雨晴摇摇头,说不出话来。程墨的脸在眼前放大,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混合着钢琴木质的味道。就在两人的唇即将相触的瞬间,程墨的手机突然响起。
那刺耳的铃声像一把刀划破了这微妙的氛围。程墨后退一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立刻变得严肃:我必须接这个。
雨晴点点头,趁他接电话时悄悄擦干眼泪。电话那头似乎是什么重要消息,程墨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什么时候的事...我马上过去。他挂断电话,脸色苍白,雨晴,我得立刻回老家一趟。父亲住院了。
严重吗雨晴关切地问。
不清楚。程墨已经开始收拾文件,我会让助理安排你这两周的工作。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她。
他匆匆拿起外套,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转身看着雨晴:那首曲子...很美。等我回来,我们再好好谈谈。
然后他离开了,留下雨晴一人站在钢琴旁,手腕上的触觉转换器还在微微发烫,如同她此刻混乱的心跳。
程墨离开三天了,除了抵达时发来的一条简短信息外,再无音讯。雨晴坐在工作室的钢琴前,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窗外的雨滴敲打着玻璃,像一首不成调的旋律。
手机震动起来,雨晴几乎是从琴凳上跳起来去抓它,但屏幕上显示的是陌生号码。
喂她小心翼翼地接听。
是施雨晴小姐吗一个陌生的女声,我是程总的助理林妍。程总让我通知您,原定明天的录音取消了。
雨晴的心沉了下去:他...还好吗他父亲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短暂沉默:程董事长已经脱离危险,但程总暂时无法返回。他让我转告您,项目可能要延期,请您理解。
挂断电话,雨晴重新坐回钢琴前。她轻轻弹奏起那首为程墨创作的曲子,却在中间突然停下。没有程墨的工作室,空旷得让人窒息。
又过了两天,雨晴正在宿舍整理乐谱,手机突然响起。她手忙脚乱地接起来,听到程墨沙哑的声音:雨晴...你能来一趟吗
一小时后,雨晴站在程家位于城郊的别墅门前。这座三层的中西合璧建筑透着低调的奢华,却莫名给人一种冷清的感觉。门开了,程墨站在那里,眼下是明显的青黑,衬衫皱巴巴的,像是几天没换。
谢谢你来。他的声音干涩,侧身让雨晴进门。
客厅里,雨晴看到一个满头银发的男人坐在轮椅上,背对着他们望向窗外。即使只是背影,也能看出他与程墨相似的轮廓和气质。
父亲,程墨生硬地介绍,这是施雨晴,我合作项目的钢琴手。
老人缓缓转动轮椅,锐利的目光审视着雨晴,最后停在她的助听器上。雨晴下意识地摸了摸右耳,微微鞠躬:程叔叔好。
程父点点头,对程墨说:就是她那个听力有问题的女孩
雨晴感到程墨的身体瞬间绷紧:父亲,请尊重我的合作伙伴。
我只是确认一下。程父冷冷地说,你为了她推迟整个项目,我总该知道是什么样的人。
我们上楼谈。程墨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拉着雨晴的手腕快步走向楼梯。
二楼走廊尽头是程墨的卧室,简约而整洁,却透着长期无人居住的冷清。关上门,程墨松开手,深吸一口气:抱歉,我父亲他...
没关系。雨晴轻声说,你父亲病得很重吗
心脏病发作,已经稳定了。程墨走到窗前,背对着她,但这次回来...我们谈到了小雪的事。
雨晴屏住呼吸,静静等待他继续。
三年前,程墨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小雪的脑瘤并非完全没有治疗希望。当时国外有一种实验性手术,成功率40%。我主张尝试,但父亲...他的手指攥紧窗框,他认为风险太大,而且...有失颜面。
有失颜面雨晴不解地重复。
程墨转过身,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痛苦:程家不能让人知道有个残疾女儿,更别说让她成为'实验品'。他宁愿让她'体面'地离开,也不愿冒险。
雨晴震惊地捂住嘴。她无法想象有人会因为这种理由放弃亲人的生命。
这次回来,我本想彻底了断和这个家的关系。程墨的声音颤抖,但看到他躺在病床上,我突然意识到...我恨他,但我也是他唯一的孩子了。
雨晴走向程墨,轻轻抱住他。这一次,程墨没有推开她。他的身体在她怀中微微发抖,像是压抑多年的情绪终于决堤。
你知道吗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破碎,小雪临走前,用手语告诉我不要恨父亲。她总是...那么善良。
雨晴感到肩膀处的衬衫湿润了。她不会手语,但她记得程墨笔记本上反复练习的一个手势。她松开拥抱,直视程墨泪湿的眼睛,缓慢而认真地用食指指向自己,然后交叉双手放在心口,最后指向程墨。
程墨的瞳孔微微扩大——这是手语的我爱你,正是他妹妹常对他做的动作。
小雪教过你他声音嘶哑。
雨晴摇摇头:我在你的笔记本上看到的。你练习了很多遍。
程墨凝视着她,眼中的情绪复杂得难以解读。最终,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谢谢你来。我...需要一些时间处理家事。项目可能要暂停一段时间。
我理解。雨晴点头,需要我做什么
保持练习。程墨勉强扯出一个微笑,等我回来,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雨晴离开时,程父仍在客厅窗前。经过他身边时,老人突然开口:施小姐。
雨晴停下脚步。
我儿子从小就不听劝,程父的声音比刚才柔和许多,但自从遇见你,他变得...不一样了。
雨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微微颔首。
他妹妹走后,我以为他再也不会碰钢琴了。程父的目光落在雨晴的助听器上,直到三个月前,他突然打电话告诉我,他遇到了一个用'不同方式'听音乐的女孩。
雨晴的心跳漏了一拍。
照顾好他。程父说完,转回轮椅,再次面向窗外。
两周后,程墨回到了工作室。他人瘦了一圈,眼神却比离开时清明许多。雨晴正在钢琴前练习,听到开门声转身,惊喜地站起来:你回来了!
程墨点点头,放下行李:父亲恢复得不错。我们...谈了很多。
雨晴走到他面前,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整理了一下他歪斜的衣领:你看起来好多了。
程墨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捏了捏:谢谢你这段时间的耐心等待。明天开始,我们得加快进度了——唱片公司给了最后期限。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几乎住在工作室里。程墨比以往更加严苛,对每一个音符都反复推敲。雨晴注意到他常常深夜独自修改编曲,有时甚至推翻白天已经确定的版本。
这样会不会太...商业化了一天晚上,雨晴终于忍不住问道。程墨刚刚给原本纯净的钢琴曲加入了大量电子合成音效。
程墨停下手中的工作,眉头紧锁:这是市场需求。纯钢琴曲在现在的市场没有竞争力。
但这是我们最初想要做的音乐吗雨晴轻声质疑,那种能让人'感受'而不仅仅是'听'的音乐
工作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程墨的表情变得冷硬:雨晴,这不是校园音乐会。我们需要考虑销量、市场反响、投资回报。
那音乐本身呢雨晴的声音微微发抖,那种能让你妹妹'感受到阳光'的音乐去哪了
程墨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别把我妹妹扯进来!你不明白这个行业有多残酷!
我是不明白!雨晴也站了起来,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从老家回来后,就变得这么...这么不像你自己!
程墨的脸色变得苍白:出去。
什么
我说出去!程墨几乎是吼出来的,现在!
雨晴震惊地看着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程墨——眼中燃烧着愤怒和痛苦,像是被困住的野兽。她抓起背包,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工作室。
接下来的三天,雨晴没有去工作室,程墨也没有联系她。第四天早晨,她收到林妍发来的邮件,通知她项目已经调整方向,她的钢琴部分将被大幅削减,取而代之的是流行歌手的主唱。
雨晴盯着屏幕,泪水模糊了视线。这完全背离了他们最初的构想。她关掉电脑,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游荡,最后不知不觉来到了第一次遇见程墨的那间琴房。
琴房空无一人。雨晴坐在钢琴前,手指轻轻抚过熟悉的琴键。三个月前,正是在这里,一个陌生男人被她的音乐吸引,走进她的生命。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她开始弹奏那首最初吸引程墨的无名曲,然后是程墨为妹妹创作的《小雪的歌》,最后是她为程墨写的那首未完成的告白。三首曲子连在一起,像是一段感情的完整历程。
我就知道能在这里找到你。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雨晴的手指停在琴键上,没有回头。
程墨走到钢琴旁,身上带着淡淡的烟味和咖啡香:我找了所有你可能在的地方。
为什么雨晴低声问,你不是已经决定改变方向了吗
程墨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坐在她旁边的琴凳上:因为我错了。
雨晴终于转头看他。程墨的眼中满是疲惫和懊悔,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
这三天我一直在想你说的话。他轻声说,我确实背离了初衷。从老家回来后,我...害怕了。
害怕什么
害怕失败。程墨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琴键,父亲生病让我意识到,如果这个项目失败,我将一无所有——没有家庭支持,没有职业信誉,甚至可能...失去你。
雨晴屏住呼吸。
那天你用手语对我说'我爱你',程墨继续道,声音几乎是一种耳语,我整晚没睡。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值得这样的感情,特别是在我放弃了对音乐最纯粹的追求之后。
雨晴想说些什么,但程墨抬手制止了她:让我说完。这三天,我反复听我们之前录制的样片。没有电子合成,没有商业元素,只有...真实的音乐。然后我明白了,这才是我想做的——不仅为了小雪,也为了你,为了所有像你们一样用不同方式感受音乐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我已经通知唱片公司,要么接受原版,要么取消合作。我宁愿自己出资发行,也不愿再妥协。
雨晴的眼泪终于落下:那项目...
会按照我们最初设想的方向进行。程墨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如果你还愿意参与的话。
雨晴没有立即回答。她转向钢琴,开始弹奏那首为程墨创作的曲子,这一次,她完成了最后的部分——一段明亮而充满希望的旋律,如同破晓时分的第一缕阳光。
弹完后,她转向程墨:这是给你的答案。
程墨凝视着她,眼中的情感毫无掩饰。他缓缓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她的皮肤:雨晴,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我父亲...他并非完全因为心脏病住院。
雨晴疑惑地皱眉。
他试图自杀。程墨的声音几乎是一种耳语,因为这些年对妹妹的愧疚,对我们母子冷漠的悔恨...他承受不住了。
雨晴倒吸一口冷气,握住了程墨的手。
在医院里,他告诉我,他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太在乎外界的看法,而忽略了真正重要的人。程墨苦笑,我不想重蹈他的覆辙。
他俯身向前,额头轻轻抵住雨晴的:所以我要告诉你,施雨晴,我爱上你了。不是因为怜悯,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你是那个让我重新听见音乐——听见自己内心声音的人。
雨晴的眼泪再次涌出,但这次是喜悦的泪水。她用手语打出我爱你,然后轻声说:我也爱你,程墨。
他们的唇在午后的阳光中相遇,轻柔而坚定,如同他们共同创作的音乐——始于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