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急诊惊魂
急诊室的灯光总是惨白得刺眼。程以宁站在洗手池前,机械地搓洗着双手,水流冲刷着她修长的手指,将并不存在的血迹洗净。镜子里的女人三十岁出头,白大褂下是略显单薄的身躯,齐肩的黑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一张素净的脸——不算惊艳,却有种令人安心的柔和。
程医生,刚送来的摩托车事故,颅脑损伤,需要您看一下。护士在门外急促地敲了敲。
程以宁关上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马上来。
走廊上,推床轮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伴随着少年痛苦的呻吟和几句粗口。程以宁快步走过去,目光迅速扫过推床上的患者——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男孩,黑色机车服已经被剪开,露出精瘦的上身,右腿不自然地扭曲着,额角有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下,染红了推床上的白单。
血压程以宁问道,同时伸手轻轻固定住男孩的头部。
90/60,心率120,呼吸浅快。护士迅速回答。
准备CT,通知手术室可能要做开颅。程以宁的声音平静而专业,手指却不着痕迹地在男孩太阳穴附近多停留了一秒——那里的皮肤温热,脉搏跳动有力,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生命力。
男孩突然睁开眼,漆黑的眸子直直撞进程以宁的视线里。那眼神里混杂着疼痛、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别碰我...他嘶哑地说,试图扭开头,却引发一阵剧烈的疼痛,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程以宁没有理会他的抗拒,手指稳稳地固定着他的头部:别动,你可能有颈椎损伤。我是程医生,现在要救你的命,配合一点。
男孩的嘴唇颤抖着,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更强烈的疼痛打断,最终只能无力地闭上眼。程以宁注意到他的睫毛很长,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像个脆弱的孩子,与刚才那凶狠的眼神形成鲜明对比。
CT结果显示硬膜外血肿,必须立即手术。程以宁换上手术服,站在洗手池前再次刷洗双手。水流冲刷着她手腕内侧一道几乎不可见的淡色疤痕,她盯着那道疤痕看了两秒,然后用力搓洗,仿佛要洗去的不仅是细菌,还有某些更深的东西。
手术持续了四个小时。程以宁的动作精准而高效,清除血肿、止血、修复受损的硬脑膜...每一个步骤都如同她过去七年里做的数百台手术一样完美。但当她看到男孩年轻的大脑在无影灯下跳动的模样,一种奇怪的感觉突然攫住了她——如此鲜活,如此脆弱,就像当年的...
程医生血压有点下降。麻醉师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程以宁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给点降压药。
2
手术刀下的秘密
手术结束时已是凌晨三点。程以宁疲惫地脱下手术服,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男孩被送进了ICU,情况稳定但尚未脱离危险。她应该回家休息,明天还有一整天的手术,但某种说不清的冲动让她走向了ICU。
透过玻璃,她看到男孩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各种管子连接着监护仪器。没有了机车服和叛逆的表情,他看起来出奇地年轻,甚至有些稚嫩。护士递给她病历,她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周野,十九岁,无家属陪同,由交警送来。
联系上家属了吗程以宁问道。
护士摇摇头:手机摔坏了,钱包里只有一张学生证,是S大的学生。已经通知学校了。
程以宁点点头,目光不自觉地又回到周野身上。十九岁,正是当年以安...她猛地掐断这个念头,转身离开。
第二天查房时,周野已经醒了。程以宁走进病房时,他正试图自己拔掉输液针头。
我建议你别那么做。程以宁站在门口说。
周野抬头看她,眼神警惕而敌对:你是谁
程以宁,神经外科医生,昨晚给你做手术的人。她走近病床,查看监护仪上的数据,感觉怎么样头疼吗
关你什么事。周野别过脸去,但程以宁注意到他偷偷用手按住了太阳穴。
她不动声色地拿起床头的病历记录:周野,十九岁,S大机械工程系二年级学生,昨晚十一点十五分在环城东路骑摩托车超速行驶,撞上护栏。血液酒精含量0.08%,刚好够酒驾标准。
周野猛地转回头:你凭什么查我
我是你的主治医生,这些都是病历的一部分。程以宁平静地说,现在,能告诉我头疼的程度吗从1到10。
周野瞪着她,两人僵持了几秒,最终他挫败地闭上眼睛:大概...6。
程以宁点点头,在病历上记录:会有恶心想吐的感觉吗
有点。
视力呢看东西清楚吗
你站那么远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周野没好气地说。
程以宁嘴角微微上扬:很好,说明没有严重的视神经损伤。她走到床边,拿起小手电,现在我需要检查你的瞳孔反应,配合一下。
当她俯身靠近时,周野突然僵住了。程以宁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花香,与她严肃专业的形象形成微妙的反差。手电的光线照进他眼中,他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
别动。程以宁轻声说,左手轻轻扶住他的下巴。她的手指微凉,触感却意外地柔软。
检查结束后,程以宁直起身:恢复得不错,但还需要观察几天。你的辅导员上午来过,说已经通知了你父母,他们明天才能赶到。
周野的表情突然变得阴沉:我不需要他们来。
程以宁看了他一眼,没有追问:学校给你请了护工,下午会到。在这之前,别乱动,尤其是别碰头上的敷料,明白吗
周野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向窗外。程以宁也不在意,转身离开时,却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一声:谢谢。
3
医者迷情
她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带上了门。
接下来的三天,程以宁每天都会来查房两次。周野的恢复速度惊人,年轻的身体展现出强大的自愈能力。但他的态度始终冷淡抗拒,对治疗配合却不多说一句话。程以宁并不在意,她见过太多这样的病人——恐惧和脆弱被愤怒包裹,就像当年的自己。
第四天清晨,程以宁刚到医院就接到护士站的紧急呼叫——周野的伤口感染了。
她匆忙赶到病房,看到周野面色潮红,额头滚烫,头上的敷料渗出可疑的黄色液体。掀开敷料,手术切口周围红肿发热,有明显的感染迹象。
怎么会这样程以宁皱眉,迅速下了抗生素医嘱,同时准备清创。
疼...周野在发烧的迷糊中呢喃,与平日里的强硬判若两人。
程以宁的动作不自觉地放轻:忍一下,很快就好。
清创过程中,周野一直紧紧抓着床单,额头渗出冷汗,却咬着牙没再喊一声疼。程以宁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有一道陈旧的疤痕,形状奇特,像是被什么尖锐物体刺穿的。
处理完伤口,程以宁亲自给周野换了敷料,然后留下来观察他的反应。抗生素开始起效,他的体温逐渐下降,意识也清醒了些。
为什么是我周野突然开口,声音因为发烧而嘶哑。
程以宁正在写医嘱,闻言抬头:什么
医院那么多医生,为什么总是你来周野直视着她,黑眼睛里闪烁着探究的光芒。
程以宁放下笔:我是你的主治医生。
副主任医师不是都很忙吗我听护士说,你是神经外科最厉害的医生之一。周野的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程以宁平静地回视他:每个病人对我都很重要。
周野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程以宁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干裂的嘴唇,起身倒了杯水,扶起他的头让他慢慢喝下。
谢谢。周野低声说,这次没有避开她的目光。
程以宁点点头,转身离开时,听见他又说:你和别的医生不一样。
她没有回头,但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天晚上,程以宁做了一个很久没做过的梦。梦中,十五岁的以安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和她今天给周野换的一模一样的绷带。她站在床边,却怎么也看不清以安的脸。然后场景突然转换,她站在手术室里,手里拿着手术刀,面前躺着的人变成了周野,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无声地质问她什么...
程以宁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睡衣。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凌晨三点十八分。她起身,赤脚走到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从药柜深处取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粒白色药片干咽下去。
回到床上,她盯着天花板,强迫自己回想今天的手术细节,用专业术语在脑海中复述每一个步骤,直到药效发作,意识再次模糊。
第二天查房时,程以宁眼下有明显的青黑。周野已经退烧,精神好了很多,看到她时挑了挑眉:你看起来比我还像个病人。
程以宁没有理会他的调侃,例行检查后问道:昨天换药后有没有不适
没有。周野犹豫了一下,昨晚...你值班吗
不,为什么这么问
周野摇摇头:没什么,可能是我做梦了。半夜好像听到你的声音。
程以宁正在写病历的手微微一顿:我昨晚在家。她合上病历本,感染控制住了,但还需要继续用抗生素。你父母今天到,我会和他们谈谈你的情况。
周野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不必了。我已经成年,自己的事自己能负责。
程以宁看了他一眼,没有坚持。离开前,她不经意地问:你虎口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
周野下意识地摸了摸那道疤,眼神闪烁:小时候不小心被叉子扎的。
程以宁点点头,没再追问,但她知道那不是叉子能造成的伤口。
中午休息时间,程以宁在医院天台吃便当。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她却享受这份冷清。手机震动起来,是科室主任发来的消息,询问周野的情况——这个普通的大学男生不知为何引起了医院的特别关注。
程以宁回复了病情进展,然后犹豫了一下,又发了一条:他伤口感染的情况有些异常,我怀疑是手术耗材的问题。
主任很快回复:不可能,我们用的都是正规渠道的耗材。别多想,可能只是术后正常并发症。
程以宁关掉手机,望向远处。医院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像无数双冷漠的眼睛。
下午,她特意去供应室查看了周野手术使用的耗材批次,悄悄记下了产品编号。回到办公室,她在电脑上查询相关资料,眉头越皱越紧——这批耗材的注册号与厂家公布的不一致。
正当她深入查询时,办公室门被敲响。程以宁迅速切换了屏幕页面:请进。
周野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对衣着考究的中年夫妇,想必是他的父母。但与程以宁想象的不同,三人之间没有丝毫亲密的氛围,反而像陌生人一样保持着距离。
4
暗巷对峙
程医生,这是我父母。周野的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他们坚持要见我的主治医生。
程以宁起身相迎,专业地介绍了周野的病情和治疗方案。整个过程中,周野站在窗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而他的父母虽然礼貌地询问各种细节,眼神却几乎没有在儿子身上停留过。
...所以再观察两天,如果没有其他问题就可以出院了。程以宁总结道。
太好了。周母松了口气,转向儿子,小野,出院后回家住吧,让张妈照顾你。
不用,宿舍挺好。周野生硬地拒绝。
周父皱了皱眉:别任性,你这样怎么照顾自己
七年了你们都没管过我,现在装什么关心周野冷笑。
气氛顿时凝固。程以宁清了清嗓子:周先生周太太,能借一步说话吗
在走廊上,程以宁委婉地建议给周野一些空间:头部受伤的病人情绪容易波动,强迫他反而不利于恢复。
周父叹了口气:程医生,您不了解我们家的情况。小野从小就叛逆,中学时差点把同学打成重伤,我们不得已才送他去寄宿学校。本以为上大学后会好点,结果又闹出这种事...
程以宁保持着职业性的微笑,心里却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周野虎口上的伤疤,形状和位置,更像是握刀时被对方夺刀所伤...
送走周野父母后,程以宁回到办公室,发现周野还站在那里,手里拿着她桌上的一张照片——那是她和以安十五岁时的合影。
这是你弟弟周野问,你们长得挺像。
程以宁快步走过去,几乎是抢一般拿回照片:请不要随便动我的东西。
周野挑了挑眉:抱歉。只是...他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
他死了。程以宁把照片锁进抽屉,声音冷硬,十年前的事。
周野愣住了,随即低声道歉。程以宁摇摇头,转移话题:你应该回病房休息。
周野拄着拐杖慢慢走向门口,突然停下:你知道吗,我手上的疤不是叉子扎的。
程以宁抬头看他。
十四岁那年,我爸的情妇找上门来,我妈崩溃了,拿起水果刀要自杀。周野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夺刀的时候被划伤的。
程以宁的呼吸微微一滞。
后来他们各自有了新家庭,我成了多余的人。周野自嘲地笑笑,所以我说,你不用通知他们。这世界上,没人在乎我是死是活。
他说完就离开了,留下程以宁站在原地,抽屉钥匙在手心里硌出深深的印子。
那天晚上,程以宁没有回家。她在办公室查阅资料到深夜,然后去了周野的病房。周野已经睡了,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年轻无害。程以宁站在床边,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轻拂过他额前的碎发,却在即将触及时猛地收回了手。
她转身离开时,没有看到周野悄然睁开的眼睛。
第二天,程以宁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竟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着了。护士慌张地报告,周野半夜擅自离院,至今未归。
程以宁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打周野的电话,无人接听。正当她考虑是否要报警时,手机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医院后面的巷子,一个人来。别告诉任何人。——周野
程以宁犹豫了片刻,最终告诉护士她出去一会儿,有事电话联系。医院后巷是条偏僻的小路,平时很少有人走。她刚拐进巷子,就被一股大力拉到了墙边。
别出声。周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两人贴得极近。程以宁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医院消毒水的气息混合在一起。
她挣开他的手,压低声音质问:你在干什么擅自离院很危险!
周野的表情异常严肃:听着,我发现了一些事。你的怀疑是对的,医院用的耗材有问题。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几块沾血的纱布,这是我昨晚从医疗废物间找到的,不止我一个病人出现异常感染。
程以宁接过袋子,仔细查看:你怎么会...
我学机械的,对材料还算了解。周野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些纱布上的分泌物不正常,我怀疑是某种化学物质引起的。而且——他凑近程以宁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我昨晚看见副院长和几个人鬼鬼祟祟地在仓库搬东西。
程以宁的心跳加速:这很危险,你不该...
为什么你办公室抽屉里有氟西汀周野突然问。
程以宁僵住了:你翻我的抽屉
照片调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周野直视她的眼睛,抗抑郁药,而且是很强的剂量。完美医生程以宁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程以宁的脸色变得苍白。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脚步声。周野迅速把她拉到一堆纸箱后面躲起来。
两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推着推车经过,车上放着几个纸箱。其中一人低声说:...这批今晚必须运走,警察那边已经有人注意到了。
等他们走远,周野才松开程以宁。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
我们需要证据。程以宁最终说,但你不能冒险。回病房去,这件事我来处理。
周野笑了:怎么,担心我
程以宁没有回答,只是严肃地看着他。周野的笑容渐渐消失,他伸手轻轻碰了碰程以宁的脸颊:你知道吗,你每次强装冷静的时候,右眼会不自觉地眨得比左眼快一点。
程以宁猛地后退一步:别这样。我是你的医生。
只是医生吗周野逼近一步,那你为什么昨晚站在我床边想摸我的脸
程以宁的呼吸一滞:你...装睡
我睡眠很浅。周野又靠近一步,现在两人几乎贴在一起,程医生,你在透过我看谁你死去的弟弟还是...
程以宁突然抬手给了他一耳光,清脆的响声在空荡的巷子里格外刺耳。周野愣住了,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但很快又被倔强取代。
回病房去。程以宁的声音冰冷而专业,你的行为已经严重违反医院规定。如果你再擅自离院,我会考虑提前办理你的出院手续。
周野的表情一点点冷下来,最终变成了程以宁初见他时那种冷漠疏离的模样。他后退两步,讥讽地笑了笑:遵命,程医生。
看着周野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离去的背影,程以宁握紧了手中的证据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知道,有些界限一旦模糊,就再也无法清晰地划定了。
5
生死界限
程以宁站在医院天台边缘,初春的风带着寒意卷起她白大褂的衣角。手中的证据袋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里面沾血的纱布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她想起周野说副院长和几个人鬼鬼祟祟地在仓库搬东西时的表情——那种混合着兴奋与愤怒的神情,与当年的自己何其相似。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打断了她的思绪。是科室主任林世诚——同时也是医院的副院长。
程医生,听说你的病人周野昨晚擅自离院了林世诚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一如既往的温和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程以宁握紧手机:是的,林主任。不过他已经回来了,我会加强管理。
年轻人就是冲动。林世诚轻笑一声,对了,明天上午十点有个医疗器械供应商的座谈会,你也来参加吧。毕竟你是我们科的技术骨干。
挂断电话,程以宁皱起眉头。林世诚平时很少直接过问普通病人的情况,更不会亲自通知她参加这种常规会议。是巧合,还是...
她转身下楼,决定先去找周野问清楚昨晚看到的具体情况。但走到病房门口,她却犹豫了。刚才在巷子里的对峙还历历在目,周野那句你在透过我看谁像一把刀,精准地刺中她最脆弱的地方。
深呼吸平复情绪后,程以宁推开门,却发现病床上空空如也,只有床头柜上放着一张字条:去做CT了,别紧张。——你的问题病人
字条背面还画了个笑脸,潦草却生动,莫名让程以宁想起周野那双总是带着挑衅光芒的眼睛。她摇摇头,把字条折好放进口袋,决定去CT室找他。
路过护士站时,护士长叫住她:程医生,周野的CT预约是下午三点啊。
程以宁脚步一顿:他说去做CT了。
没有啊,我刚才还看见他在花园里抽烟呢。护士长压低声音,那孩子真不让人省心,伤口感染刚好就...
程以宁没等她说完就转身往花园走去。医院后花园是病人散步的地方,这个时间人不多。她很快发现了周野——他靠在一棵老槐树下,指尖夹着烟,却没怎么抽,任由烟灰积了长长一截。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勾勒出年轻人清晰的轮廓。
你应该在病房休息。程以宁走到他面前,声音刻意保持平静。
周野抬头看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来找我看来程医生也不是那么守规矩嘛。
关于你昨晚看到的事情,我需要更多细节。程以宁直视他的眼睛,这不是游戏,周野。如果真如你所说,医院使用的耗材有问题,那涉及的是病人的生命安全。
周野脸上的笑意褪去。他掐灭烟头,站直身体——尽管拄着拐杖,他的身高还是让程以宁需要微微仰头看他。
昨晚十一点左右,我睡不着,想去楼梯间抽根烟。周野的声音低沉下来,经过仓库走廊时,看见林副院长和两个穿白大褂的人在搬箱子。他们看起来很紧张,一直在东张西望。
你能确定是他们
灯光很暗,但林副院长的秃顶反光太明显了。周野讽刺地笑了笑,他们搬的箱子上有'德康医疗'的logo,就是给我手术用的那批耗材的供应商。
程以宁心跳加速。德康医疗正是她查询到注册号有问题的那家公司。
后来呢
我躲起来,等他们走了后,去医疗废物间找了几个术后感染病人的敷料。周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几张照片,看这个,3床的老爷子,肺部手术后伤口一直不愈合;还有7床的中年女人,胆囊切除后发烧一周了...
程以宁接过手机,仔细查看照片。作为医生,她立刻看出了异常——这些伤口周围的炎症反应与普通术后感染有明显区别。
你冒了很大风险。她轻声说,把手机还给周野。
周野耸耸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程医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吧有人在用劣质医疗耗材赚钱,而病人为此付出代价。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程以宁眼前闪过以安躺在病床上的画面——苍白的小脸,因感染而高烧不退的身体...她猛地闭上眼,强迫自己回到现实。
我们需要更多证据。她最终说,明天德康医疗的代表来医院开座谈会,林世诚特意通知我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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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野眼睛一亮:我可以...
你什么都不要做。程以宁打断他,好好养伤,这件事交给我。
周野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又把我当小孩
当病人。程以宁纠正道,你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如果再感染...
你是在担心我,还是担心我坏了你的事周野突然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程以宁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医院肥皂的气息,莫名地让人心跳加速。
我是你的医生。她后退一步,声音有些不稳。
周野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危险的意味:只是医生那你为什么留着我的检查报告在抽屉里为什么半夜站在我床边程以宁,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被直呼名字的冲击让程以宁呼吸一滞。周野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深邃的黑色,像是能看透她所有伪装。她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叛逆冲动的年轻人,其实有着超乎寻常的洞察力。
回病房去。程以宁转身离开,声音恢复了医生的冷静,晚饭前我会来检查你的伤口。
她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周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像一团火,灼烧着她小心翼翼维持的专业面具。
回到办公室,程以宁锁上门,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她这些年收集的所有关于德康医疗的资料——从以安去世那年就开始的无声调查。她翻开文件,手指轻抚过一页页资料,最终停在一张照片上:德康医疗的CEO与林世诚在某个酒局上的合影,拍摄日期是以安去世前三个月。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同一批药品
程以宁闭上眼,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十五岁的以安,患有I型糖尿病的以安,因为一次普通的伤口感染住院,却在接受治疗后突然病情恶化,最终死于严重的败血症。当时的医生说是不幸的并发症,但程以宁一直怀疑与医院使用的药品有关。而今天,历史似乎在重演...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是药剂科的王主任。
程医生,你上周申请的几种特殊抗生素批下来了,有空来取一下。
好的,谢谢。程以宁正要挂断,对方却又说道。
对了,你那个摩托车事故的病人,周野,他的感染菌培养结果出来了,是铜绿假单胞菌,但对常规抗生素的耐药性很强,很奇怪...
程以宁握紧手机:有多强
几乎对所有一线抗生素都耐药,只对几种特殊抗生素敏感。王主任的声音透着困惑,这种耐药模式我很少见,像是...
像是长期暴露在亚治疗剂量抗生素环境下产生的耐药性。程以宁接过话,心跳加速,王主任,能把菌株保留一份给我吗我需要做进一步检测。
挂断电话,程以宁立刻打开电脑查询德康医疗的相关资料。一小时后,她找到了关键信息——德康旗下一家子公司正是生产抗生素原料药的,去年曾因环保问题被罚款,原因是生产废水抗生素含量超标。
原来如此...程以宁喃喃自语。如果德康的医疗耗材生产环境被抗生素污染,那么使用这些耗材的病人感染的细菌很可能已经产生了耐药性。这解释了为什么周野和其他病人的感染如此难以控制。
她正想进一步查证,办公室门突然被敲响。程以宁迅速合上电脑:请进。
推门而入的是周野,手里拿着两杯咖啡。他看起来已经洗过澡,头发还微微湿着,身上穿着宽松的病号服,却莫名有种桀骜不驯的气质。
查房时间到了,程医生。他晃了晃咖啡,顺便给你带了提神药。
程以宁皱眉:你应该在病房...
我敲门三次你都没听见,看来查资料太投入了。周野径直走到她桌前,放下咖啡,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文件,德康医疗查到了什么
程以宁下意识想合上文件,但周野已经看到了关键内容。他的表情从好奇变成了震惊:这些耗材生产环境被抗生素污染所以我的感染...
只是猜测,还需要进一步证实。程以宁压低声音,周野,这件事比我们想象的更严重。如果属实,意味着全国可能有很多医院在使用这些有问题的耗材,成千上万的病人面临风险。
周野的眼神变得坚定:明天那个座谈会,我必须参加。
不行,太危险了。
我可以假装是医学院实习生,没人会怀疑。周野靠近一步,程以宁,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况且...他指了指自己的头,我这个'颅脑损伤患者'的记忆力可是很好的,能记住他们说的每一句话。
程以宁想拒绝,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周野的坚持和以安当年如出一辙——那种为了真相不顾一切的倔强。这个认知让她胸口发紧。
如果你一定要去,必须完全听我的指挥。她最终妥协,有任何危险迹象立刻撤退,明白吗
周野笑了,那笑容明亮得几乎刺痛程以宁的眼睛:遵命,程医生。他顿了顿,声音突然柔和下来,对了,你的咖啡,加奶不加糖,对吧
程以宁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查房时你总是端着同样的咖啡。周野轻描淡写地说,却让程以宁心头一颤——她没想到这个看似粗枝大叶的男孩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周野离开后,程以宁喝了一口咖啡,确实是喜欢的口味。她摇摇头,试图赶走心中那种异样的感觉,重新专注于治疗。但不知为何,周野的笑容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夜深了,程以宁终于离开办公室。走廊的灯光昏暗,医院在夜晚呈现出与白天截然不同的静谧。路过周野的病房时,她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透过门上的小窗往里看——周野侧卧在床上,呼吸均匀,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他脸上,勾勒出年轻人柔和的轮廓。
程以宁站在门外看了许久,直到一阵冷风从走廊尽头吹来,她才如梦初醒般离开。回到家,冰冷的公寓一如既往地空荡。她洗了个热水澡,试图冲走一天的疲惫,但一闭上眼,眼前就交替浮现周野的笑容和以安苍白的脸。
床头柜上的药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程以宁倒出两粒药片,和水吞下。药物带来的昏沉感逐渐淹没意识前,她想起周野的问题: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她害怕的从来都不是危险或死亡,而是那些深夜造访的记忆——十五岁的自己,颤抖的手,以安痛苦的呻吟,和那个永远无法挽回的错误决定...
第二天早晨,程以宁比平时更早到达医院。她特意换了一套更正式的深蓝色套装,将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戴上平时很少用的金丝眼镜——今天需要展现最专业的形象。
周野已经在护士站等她,出乎意料的是,他也换下了病号服,穿着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起来确实像个医学院学生。
怎么样,像那么回事吧周野转了个圈,得意地问。
程以宁不得不承认他的伪装很成功:拐杖呢
藏在楼梯间了,总不能真扮伤员去吧周野压低声音,我查过了,座谈会在一号会议室,旁边有个储物室可以听到全部内容。
程以宁点点头:记住,只听不说,有任何异常立刻离开。
知道了,老妈子。周野做了个鬼脸,随即正色道,你也是,小心点。
两人分开行动。程以宁先去了科室,处理了一些例行工作,然后才前往会议室。推门进去时,里面已经坐了十几个人,大多是各科室主任和资深医生。林世诚站在前方,正与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交谈甚欢。
啊,程医生来了。林世诚热情地招呼她,这位是德康医疗的刘总经理,对我们的神经外科手术耗材很感兴趣呢。
刘总经理伸出手:久仰程医生大名,听说您做的脑动脉瘤手术是全国顶尖水平。
程以宁礼貌地握了握手:过奖了,都是团队合作的结果。
会议开始了,刘总经理滔滔不绝地介绍德康医疗的最新产品,尤其是那些性价比极高的耗材。程以宁假装认真听讲,实则仔细观察在场每个人的反应。她注意到林世诚时不时看向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人。
半小时后,会议室门被推开,一个年轻女助理匆匆走进来,在林世诚耳边低语几句。林世诚脸色微变,随即恢复笑容:抱歉各位,有个紧急电话,我失陪一下。
程以宁直觉有异。趁其他人注意力都在刘总经理的演示上,她悄悄起身跟了出去。走廊上已不见林世诚的身影,但她听见楼梯间传来压低的声音。
...有人查德康的注册号怎么可能是林世诚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张。
程以宁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靠近。
那个叫周野的病人他不是扑通车祸吗...什么他在查耗材林世诚的声音越来越紧张,不行,必须处理掉那些证据...对,今晚就运走...
一阵寒意顺着程以宁的脊背爬上来。她正要离开,突然听见林世诚说:等等,程以宁怎么会和他搅在一起她弟弟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我知道了,先别打草惊蛇,我来处理。
程以宁的心跳几乎停止。她迅速退回走廊,刚好看见周野从另一侧走来,脸色凝重。
出事了,他低声说,我刚在储物室听见他们提到今晚要转移仓库里的问题耗材,还说要'处理'掉调查的人。
程以宁抓住他的手臂:我们必须离开,林世诚已经起疑了。
两人刚要走,会议室门突然打开,刘总经理走了出来:程医生,正好有个技术问题想请教您...
程以宁强迫自己露出微笑:当然,请说。
接下来的半小时是程以宁职业生涯中最难熬的时间。她必须装作对德康产品很感兴趣的样子,同时注意周野的安全——他被几个医生拉着问实习的情况。当会议终于结束,程以宁几乎是拽着周野离开了会议室。
他们知道我们在调查了。一回到办公室,程以宁就锁上门,声音紧绷,林世诚提到了你,还提到了...我弟弟。
周野皱眉:你弟弟的死和他们有关
程以宁的手微微发抖:我不确定,但时间太巧合了。以安死后三个月,德康就拿到了这家医院的大单。她深吸一口气,周野,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有不在场证明。回病房去,让护士每半小时查一次房。
那你呢
我要去一趟档案室,查十年前以安的病历。程以宁的眼神变得坚定,如果真有联系...
周野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太危险了!如果他们已经起疑,档案室肯定是重点监控区域。
我有权限,不会有人怀疑。
那我跟你一起去。周野坚持道。
程以宁摇头:两个人目标太大。况且你的伤...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周野突然撩起衣角,露出腹部的手术伤口,看,愈合得很好。程以宁,这件事现在不只是你的了,也是我的。他们用劣质耗材导致我感染,差点要了我的命,我有权知道真相。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周野脸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勾勒出他倔强的下颌线条。程以宁突然意识到,这个年轻人比她想象的更加坚韧。也许...她不必总是独自承担一切。
6
真相之刃
好吧,她最终妥协,但我们必须小心再小心。
夜幕降临后,医院渐渐安静下来。程以宁和周野避开监控,悄悄来到老住院楼的档案室。这里存放着十年以上的病历,平时很少有人来,灯光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灰尘的气味。
以安的全名是什么周野小声问,一边在标有D的档案柜前寻找。
程以安,2003年7月住院。程以宁在相邻的柜子前查找,手指快速掠过一个个文件夹。
两人沉默地搜寻了十几分钟,周野突然低声叫道:找到了!
程以宁快步走过去,接过那个泛黄的文件夹。翻开第一页,以安的照片映入眼帘——十五岁的少年,笑容明亮,与她记忆中一模一样。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我来吧。周野轻声说,接过文件夹,小心地翻到治疗记录部分。
两人头挨着头查看病历,周野身上淡淡的皂香混合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莫名给了程以宁一丝安慰。随着阅读深入,程以宁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以安最初的诊断只是普通伤口感染,却在接受抗生素治疗后突然恶化,最终死于严重的败血症。治疗记录中使用的抗生素品牌...
德康制药。周野指着那个熟悉的名字,那时候他们还是叫德康制药,不是德康医疗。
程以宁的呼吸变得急促。她翻到最后一页,死亡证明上的主治医师签名赫然是——林世诚。
果然是他...程以宁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周野正要说什么,突然竖起手指:嘘...有人来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和钥匙的叮当声。程以宁迅速合上文件夹,周野已经关掉了手电筒。黑暗中,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后门。程以宁用气音说,拉着周野往档案室深处走去。那里有一个紧急出口,但常年锁着。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林世诚的声音:...确定是程以宁她怎么会突然查十年前的病历
另一个男生回答:不知道,但监控显示她和那个叫周野的病人往这边来了。
程以宁的心跳如鼓。紧急出口的门锁生锈了,怎么也打不开。周野试了试,也不行。
躲起来。周野环顾四周,拉着程以宁蹲到一个高大的档案柜后面。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在寂静的档案室里格外刺耳。门开了,灯光照进来。
奇怪,没人啊。林世诚的声音近在咫尺。
程以宁屏住呼吸,能感觉到周野紧贴着她的后背,他的心跳透过相贴的身体传来,又快又重。
可能去别处了,要不去监控室再看看另一个人说。
再检查一下。林世诚的脚步声向档案室深处走来。
程以宁闭上眼睛,预感到最坏的情况。就在这时,周野突然捏了捏她的手,然后猛地站起来跑了出去。
谁林世诚大喝一声。
对不起,我走错地方了!周野装出慌张的学生语气,我是医学院实习生,来找资料的...
脚步声和质问声追着周野远去。程以宁知道他是故意引开他们。她等了几秒,确定没人了,才从藏身处出来,迅速将以安的病历拍照后放回原处,然后从后门离开——门锁已经被周野悄悄弄松了。
回到办公室,程以宁坐立不安地等了二十分钟,周野才推门进来,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没事吧她几乎是跳起来问道。
周野咧嘴一笑:完美演技,不是吗我说我迷路了,他们训了我一顿就放我走了。他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过林世诚看起来很紧张,一直在问我在找什么资料。
程以宁递给他一杯水:我们必须尽快把这些证据整理好,举报给监管部门。
周野喝了一大口水,突然皱眉按住腹部。
怎么了程以宁立刻警觉起来。
没什么,可能动作太大,伤口有点疼。周野摆摆手,但脸色明显变白了。
程以宁不由分说掀开他的衣襟,发现手术切口周围又出现了轻微的红肿:又感染了这不可能,你已经用了最强效的抗生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脑海:除非...你体内的细菌已经对几乎所有抗生素都产生了耐药性。
周野的表情也变得凝重:因为那些被污染的耗材
程以宁迅速拿出手机:我得联系我在CDC的同学,这种超级细菌如果扩散...
她的话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两人对视一眼,程以宁示意周野躲进洗手间,然后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两名保安:程医生,抱歉打扰,副院长要求全院搜查一个偷病历的人,我们需要检查一下您的办公室。
程以宁的心沉了下去,但面上保持镇定:请便,不过我一直在办公,没看见有人进来。
保安草草检查了一番,正要离开,其中一个突然指着洗手间:那里查过了吗
程以宁的血液几乎凝固:我刚从里面出来,没人。
保安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推开了门。程以宁屏住呼吸——
洗手间空无一人,窗户大开着,夜风吹动窗帘。
看来是跳窗跑了。保安摇摇头,程医生,请锁好门窗,有可疑人员立刻报告。
送走保安,程以宁锁上门,轻声道:可以出来了。
周野从窗外翻进来——他刚才一直挂在窗台外侧。差点就交代了。他喘着气说,额头上全是冷汗。
程以宁扶他坐下,发现他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体温高得吓人。
你在发烧!她惊呼,必须立刻处理这个感染。
周野勉强笑了笑:没事,死不了...
话没说完,他的眼睛突然翻白,整个人向前栽倒。程以宁及时接住他,感受到他身体不正常的灼热。掀开衣服一看,手术切口周围的红肿已经扩散,中央开始渗出脓液。
该死!程以宁立刻拨通了药剂科王主任的电话,请求几种特殊抗生素。挂断后,她帮周野躺到办公室的长沙发上,用湿毛巾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周野在昏迷中不安地扭动,嘴里喃喃说着胡话:不是...叉子...刀...妈妈别...
程以宁轻轻握住他的手:嘘,我在这里,没事的...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周野痛苦的脸上,程以宁突然意识到,这个闯入她生活的叛逆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如此重要。看着他受苦,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药很快送来了。程以宁亲自给周野做了皮试,然后静脉注射了抗生素。处理完伤口后,她坐在沙发边,静静守候。夜深了,医院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程以宁的视线模糊起来,疲惫终于战胜了意志。她趴在沙发边,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中,她又回到了十五岁那年。以安躺在病床上,脸色灰白,呼吸微弱。她站在床边,手里拿着注射器,眼泪模糊了视线...
程...以宁...
遥远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程以宁猛地抬头,发现周野正虚弱地看着她,嘴唇干裂苍白。
水...他嘶哑地说。
程以宁连忙扶起他的头,让他小口喝水。感觉怎么样她轻声问,手指不自觉地拂过他汗湿的额发。
周野微微闭眼,像是享受这轻柔的触碰:好多了...你一直在这里
程以宁点点头,突然意识到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她想要退开,却被周野轻轻抓住了手腕。
谢谢。周野的眼睛在月光下深邃如井,不只是为了今晚...为了所有。
程以宁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说什么,却突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在这个时候来到了她的办公室门外。
办公室门外的脚步声让程以宁和周野同时僵住。周野想要起身,却被程以宁按回沙发上。她竖起手指抵在唇前,无声地摇了摇头。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清晰可闻。程以宁迅速环顾四周,指了指文件柜后面的空间。周野会意,忍着伤痛敏捷地躲了进去,刚好在柜门关上的瞬间藏好身形。
门开了,林世诚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保安。月光下,程以宁能看清他脸上反常的严肃表情。
程医生,这么晚还在工作林世诚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沙发——程以宁已经迅速收拾了注射器和药品。
有个手术方案需要完善。程以宁的声音比她预想的要平稳,林主任有事
林世诚走近几步,皮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那个叫周野的病人不见了,保安说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往这个方向来。
我没看见他。程以宁直视林世诚的眼睛,也许他出去抽烟了年轻人总是不遵医嘱。
林世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程医生,我一直很欣赏你,专业能力强,做事稳重。他突然话锋一转,但最近你的一些行为让我很困惑。为什么突然对德康医疗的耗材这么感兴趣为什么深更半夜去查十年前的病历
程以宁的心跳加速,但面上不动声色:常规的耗材质量检查而已。至于病历,是有个类似病例需要参考。
是吗林世诚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那为什么档案室记录显示你调阅的是你弟弟程以安的病历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程以宁感到一阵眩晕,但她强迫自己站稳:个人原因。十年了,我还是...无法释怀。
林世诚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似是怜悯又似是警告:以安的事是个悲剧,但已经过去了。你不该让它影响现在的工作。他向前一步,声音压低,尤其是不要和那个周野走得太近。他在调查一些不该碰的事情。
什么事情不该碰程以宁反问,劣质耗材还是德康医疗污染的抗生素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林世诚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他挥手示意保安出去。门关上后,他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要多。
足够多了。程以宁不再伪装,以安当年用的抗生素来自德康制药,现在的德康医疗。他的死不是并发症,是药品污染导致的感染,对吗
林世诚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恢复镇定:没有证据的事不要乱说。程以宁,你是个优秀的医生,前途无量,别为了一些陈年旧事毁了自己。
这不是旧事!程以宁的声音因压抑的愤怒而颤抖,同样的错误正在重演!周野的感染,还有其他病人的情况,都和当年以安一模一样!
林世诚突然笑了,那笑容让程以宁毛骨悚然:你确定以安的死是'错误'他意味深长地问,据我所知,当晚只有你在病房...
程以宁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林世诚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继续道:想想吧,如果那些记录被重新调查,人们会怎么看待一个给亲弟弟注射过量胰岛素的姐姐
你...你知道程以宁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医院没有秘密,程医生。林世诚拍了拍她的肩,力道不轻不重,尤其是当值护士的交接记录。不过你放心,那些记录已经被妥善...保管起来了。
程以宁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个她埋藏了十年的噩梦,那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罪孽,原来一直被人握在手里当作把柄。
你想要什么她艰难地问。
林世诚整了整领带:很简单。停止调查,让周野闭嘴,一切照常。德康的合同下个月到期,之后你想怎么查都行。他走向门口,又回头补充道,对了,明天上午十点,我的办公室,带上周野的病历和所有检查报告。我相信他是个懂事的年轻人,会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门关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程以宁站在原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摸索着扶住桌沿,才没有瘫倒在地。
程以宁
周野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程以宁恍惚地抬头,看见他从文件柜后走出来,脸色因伤痛和震惊而苍白。
你...都听到了她艰难地问。
周野点点头,眼中是程以宁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他说你给弟弟注射过量胰岛素...是真的吗
窗外的月光突然变得刺眼。程以宁感到十年来精心构筑的生活正在崩塌。她转身走向窗边,背对着周野,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是真的。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程以宁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等待着周野的厌恶、恐惧或是愤怒。她不该让他靠近的,不该让任何人靠近。现在,最后一个看见她真实面目的人也将离开...
发生了什么周野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程以宁转过身,惊讶地发现周野依然站在那里,眼中没有预想中的鄙夷,只有深沉的询问。
为什么...你不走吗她反问,声音因压抑的情绪而嘶哑。
我在等你的回答。周野向前走了一步,尽管动作因伤痛而迟缓,但眼神坚定,那天发生了什么
程以宁的防线彻底崩溃。十年来第一次,她允许自己去回忆那个夜晚的每一个细节。
以安从小就有I型糖尿病。她的声音飘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天他因为伤口感染住院,病情突然恶化。医生...林世诚当时是他的主治医师...说可能是并发症,需要调整胰岛素剂量。
她停顿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内侧那道几乎不可见的疤痕。
我在病房陪护。以安很痛苦,一直在呻吟...林世诚开了新的剂量,但护士迟迟没来注射。以安求我帮他...他说'姐姐,我好难受,帮帮我'...程以宁的声音开始颤抖,我...我当时太害怕了,手一直在抖,不小心...注射了过量的胰岛素。
周野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低血糖症状来得很快。程以宁继续说,眼泪无声地滑落,以安开始抽搐,然后昏迷...等医生赶到时已经...她说不下去了,十年来积压的悔恨和痛苦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
周野慢慢走到她面前,没有触碰她,只是递过一张纸巾:然后呢
程以宁擦去眼泪,强迫自己继续:林世诚当时查看了注射器,一定知道是我操作失误。但他...他掩盖了这件事,说是突发性败血症导致的死亡。我当时太混乱、太害怕了,就...就默认了这个说法。
后来你成了医生。周野轻声说,是为了赎罪
程以宁点点头:我想救尽可能多的人,弥补...那个我永远无法挽回的错误。她抬头看向周野,眼中是赤裸的痛苦,现在你知道了。那个被所有人称赞的'完美医生'程以宁,其实是个杀害亲弟弟的凶手。
她等待着周野的退缩、指责或是厌恶。但令她震惊的是,周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你不是凶手,程以宁。他的声音坚定而清晰,你是个犯了错的姐姐,仅此而已。
程以宁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十年来,她一直将自己钉在罪恶的十字架上,从未想过会有人...尤其是周野这样的受害者...给予她宽恕。
但以安死了!因为我!她几乎是喊了出来。
而你用十年行医来弥补这个错误。周野向前一步,这次他轻轻握住了程以宁颤抖的手,程以宁,你不是唯一犯过错的人。我手上的疤...他举起右手,那道奇特的疤痕在月光下清晰可见,不是阻止我妈自杀留下的,是我和她争吵时夺刀不慎划伤的。后来她...还是走了另一条路。
程以宁倒吸一口冷气,突然明白了周野眼中那种与她相似的痛苦从何而来。
我们都有无法挽回的过去。周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但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林世诚和德康医疗正在危害更多人的生命,包括那些像以安一样无辜的病人。
程以宁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突然意识到他的坚韧从何而来。周野理解她的痛苦,因为他背负着相似的重量。这个认知让她心中某个冰冻的角落开始融化。
林世诚明天要见你。她轻声说,他手里有当年的证据,会用来威胁我们。
周野冷笑一声:那就先发制人。我们手上有德康医疗违规的证据,还有我体内的超级细菌样本。只要把这些公之于众...
他会公开当年的真相。程以宁打断他,我的职业生涯会结束,甚至可能面临刑事指控。
那就让它公开。周野直视她的眼睛,程以宁,十年的赎罪已经足够了。是时候放下过去,面对未来了。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一幅奇特的画面——伤痕累累的医生和叛逆不羁的病人,站在罪恶与救赎的边界线上,彼此支撑。
程以宁第一次允许自己正视一个可能性:也许,只是也许,她值得被原谅,值得拥有除了赎罪之外的人生。
好。她最终说,声音轻但坚定,我们揭露真相,不管后果如何。
周野笑了,那笑容明亮而温暖:这才是我认识的程以宁。他突然皱眉按住腹部,脸色又变得苍白。
程以宁立刻切换回医生模式:你需要休息,感染还没完全控制。她扶着周野回到沙发,在这里睡一晚,我守着。明天...明天我们再计划怎么对付林世诚。
周野没有反对,显然伤痛和疲惫已经超过了他的忍耐极限。程以宁给他注射了止痛药,又检查了伤口。药物很快起效,周野的眼皮开始打架。
程以宁...他半梦半醒间轻声唤道。
嗯
不管明天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周野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被平稳的呼吸取代。
程以宁坐在沙发边的椅子上,望着月光下周野安静的睡颜。十年来第一次,她感到肩上的重担轻了一些,不是因为罪恶消失了,而是因为她不再独自背负它。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时,程以宁才意识到自己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她抬起头,发现周野已经醒了,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早。他微笑着打招呼,气色比昨晚好多了,我联系了几个记者朋友,他们对德康医疗的丑闻很感兴趣。
程以宁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做出了怎样的决定——她将主动揭露自己最黑暗的秘密,可能失去辛苦建立的一切。一阵恐慌袭来,但她看着周野坚定的眼神,又慢慢平静下来。
我们需要更多证据。她说,声音因刚睡醒而有些沙哑,尤其是德康耗材污染的实证。
周野点点头:我有个想法。昨晚你说我体内的细菌对几乎所有抗生素都耐药,只对几种特殊抗生素敏感
对,怎么了
如果德康的生产环境真的被抗生素污染,那么他们的工厂或仓库里一定能找到同样的超级细菌。周野的眼睛亮了起来,我们可以...
不行!程以宁立刻明白他的想法,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适合那种行动,更何况太危险了。
周野刚要反驳,办公室门突然被敲响。两人警觉地对视一眼,程以宁示意周野保持安静,然后去开门。
门外站着护士长,脸色异常严肃:程医生,院长办公室通知全体主任医师紧急开会,关于...德康医疗耗材的质量问题。
程以宁和周野交换了一个眼神——林世诚行动了。
7
风暴前夕
什么时候程以宁问。
十分钟后,八楼会议室。护士长犹豫了一下,程医生...副院长特意提到要您带上周野的所有病历资料。
护士长离开后,周野冷笑一声:看来我们的副院长迫不及待要摊牌了。
程以宁深吸一口气:我们得分开行动。我去开会,看林世诚到底想干什么。你...她犹豫了一下,你最好离开医院,找个安全的地方。如果我两小时内没联系你,就把我们收集的证据发给媒体。
周野皱眉:不行,太危险了。林世诚明显是要对付你。
正因如此,你不能被他抓住把柄。程以宁从抽屉里取出一个U盘,所有证据都在这里。还有...她拿出一把车钥匙,我的公寓钥匙,地址写在标签上。那里很安全,没人知道。
周野没有接过钥匙,而是直视程以宁的眼睛:我们一起走。现在,马上。管他什么会议什么证据...
然后一辈子活在逃亡中程以宁摇摇头,不,周野,是时候面对了。为了以安,为了所有可能受害的病人...也为了我自己。
周野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最终叹了口气,接过U盘和钥匙:两小时。如果两小时后没你的消息,我就行动。
程以宁点点头,突然伸手轻轻拥抱了他一下,速度快得几乎像是错觉:小心。
周野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时,程以宁已经拿起病历本走向门口。他看着她的背影——挺直的脊背,坚定的步伐,那个总是独自承担一切的女人,终于学会了信任别人。
会议室里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程以宁走进去时,发现除了各科室主任,还有几位院领导和几个陌生面孔——想必是德康医疗的代表。林世诚坐在院长旁边,面带微笑,但眼神冰冷。
程医生,请坐。院长指了指一个空位,正好在林世诚对面。
程以宁坐下,将病历本放在桌上,心跳如鼓但面色平静。
各位,今天紧急召集大家,是因为有人举报我们使用的德康医疗耗材存在质量问题。院长的声音严肃,作为医院管理者,我们必须严肃对待这种指控。
程以宁微微挑眉——这开场白与她预想的完全不同。她看向林世诚,后者对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经过初步调查,院长继续道,我们发现举报信中提到的情况确实存在。部分批次的耗材可能存在污染风险。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程以宁更加困惑了——林世诚这是在自曝家丑
德康医疗的代表已经承认生产环节存在疏漏,并同意承担全部责任。院长示意一位西装男士站起来,他们愿意赔偿受影响的患者,并立即召回问题产品。
德康的代表站起来鞠躬道歉,承诺全面整改。整个过程像是一场精心排练的表演。
最后,院长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我们要感谢神经外科的程以宁医生,正是她的专业警觉最先发现了这个问题,避免了更多患者受到伤害。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程以宁,掌声响起。她完全懵了,只能机械地点头致意。林世诚走到她身边,俯身低语:检查一下你的邮箱,程医生。我想你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会议结束后,程以宁立刻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查看邮箱。一封来自林世诚的邮件赫然在目,附件是几张扫描件——十年前护士交接班的原始记录,清楚地记载了她给以安注射胰岛素的时间和剂量...以及之后的值班护士发现的空注射器与医嘱不符的备注。
邮件正文只有一句话:证据已销毁,这是仅存的副本。你的沉默换我的沉默。
程以宁盯着屏幕,终于明白了林世诚的计划——公开部分真相,将她说成英雄,以此换取她对更大黑幕的沉默。多么完美的封口费。
她拿起手机,犹豫了。两小时还没到,但她已经知道了林世诚的底牌。现在的问题是:接受这个交易,保住自己的秘密和前程;还是拒绝,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揭露全部真相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周野的短信:找到更多东西,速来公寓。地址:阳光花园7栋2801。
程以宁盯着短信看了几秒,突然下定决心。她删除了林世诚的邮件,清空回收站,然后拿起车钥匙离开办公室。经过护士站时,她停下脚步: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出急诊了。
阳光花园是城东的高档公寓区。程以宁很少来这里,这套公寓是她用积蓄买的,却几乎没住过,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值班室过夜。
电梯直达28楼。程以宁站在2801门前,突然有些紧张——这是她第一次与人分享这个私人空间。她深吸一口气,按下门铃。
门开了,周野站在那里,脸色比早上好了许多,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来了!快看我发现什么!
公寓宽敞明亮,落地窗外是城市全景。但程以宁的注意力立刻被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和一堆文件吸引。
这些是...
德康医疗的内部文件!周野拉着她坐下,你绝对猜不到我是怎么弄到的。
程以宁皱眉:你该不会...
黑进了他们的系统当然不是。周野得意地笑了,我有个高中同学在德康做IT,一直对公司不满。我给他看了我的感染报告,他帮我弄到了这些。
程以宁翻看文件,眼睛越睁越大。这些是德康医疗近五年的内部质检报告,清楚地显示多批次耗材因生产环境污染导致抗生素超标,但都被林世诚签字放行了。
这还不算什么。周野调出电脑上的一个文件夹,看这个,十年前德康制药的质检记录。他们当时生产的抗生素就已经有问题了,但林世诚作为医院代表收了贿赂,硬是让这批药进了医院。
程以宁的手开始颤抖:所以以安...
他的死不是你的错,程以宁。周野轻轻按住她的手,即使胰岛素剂量准确,那些被污染的抗生素也会要了他的命。
十年的重担突然从肩上卸下,程以宁感到一阵眩晕。不是她的错...至少不全是。这个认知让她既想哭又想笑,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林世诚今天上演了一出好戏。她告诉周野会议的情况,他想用我弟弟的事要挟我保持沉默。
周野冷笑:典型的丢卒保车。牺牲小部分问题产品,保住更大的利益。他认真地看着程以宁,现在怎么办我们手上有足够证据摧毁他们了。
程以宁沉默了片刻,突然问:周野,如果...如果我选择接受林世诚的条件,你会怎么想
周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会理解。没人有权利要求你面对那样的过去。他的笑容褪去,眼神变得坚定,但我会继续调查,一个人。因为这是对的事。
程以宁看着他年轻而坚定的脸庞,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勇气。不是没有恐惧,而是明知恐惧仍选择前行。
我开玩笑的。她轻声说,嘴角微微上扬,我们一起。现在,永远。
周野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伸手轻轻拂过程以宁的脸颊,拭去她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那么,程医生,准备好面对风暴了吗
程以宁握住他的手,十年来第一次感到真正的平静:准备好了。不过首先...她指了指周野的伤口,让我重新处理一下你的感染。我们可不能在半路上倒下。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两人身上,照亮了桌上那些揭露黑暗的证据。风暴即将来临,但此刻,在这个安静的公寓里,程以宁感到了一种奇特的安宁——无论明天如何,她不再孤单。
新闻发布会现场人头攒动,闪光灯不断闪烁。程以宁站在后台,透过缝隙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记者。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内侧的那道疤痕,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
紧张周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程以宁微微点头,没有回头。她今天特意穿了一套深蓝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看起来专业而庄重——这是她作为医生的战袍。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这里。周野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然后递给她一个U盘,所有证据都备份在这里,包括德康的内部文件和我的感染检测报告。
程以宁接过U盘,指尖与周野的短暂相触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过去三天,他们几乎不眠不休地整理证据,联系媒体和卫生监管部门。现在,风暴即将开始。
女士们,先生们,感谢各位的到来。主持人的声音从台上传来,现在有请S市人民医院神经外科副主任医师程以宁,以及患者代表周野先生。
掌声响起。程以宁深吸一口气,走上台去。刺眼的灯光下,她看不清台下人的面孔,只能感觉到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各位好,我是程以宁。她的声音在麦克风中显得异常清晰,今天,我和我的病人周野,要向大家揭露一个关乎每个人生命安全的医疗黑幕...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里,程以宁用专业而冷静的语言详细说明了德康医疗耗材污染的问题,展示了周野和其他病人的感染数据,以及德康内部质检报告与医院验收记录之间的矛盾。周野则讲述了自己作为受害者的经历,展示了他手术伤口反复感染的图片。
...这些被污染的医疗耗材已经流入全国至少二十家医院,导致数百例异常感染病例。程以宁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更可怕的是,这些问题被系统性掩盖了至少五年,而十年前,同样的公司、同样的手段,已经导致了包括我弟弟在内的多起死亡病例...
台下哗然,记者们争先恐后地举手提问。程以宁一一回应,专业而克制。直到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后排传来:
程医生,听说您弟弟当年死亡的真实原因是您给他注射了过量胰岛素,这是真的吗
会场瞬间安静下来。程以宁的手指僵住了,她看向声音来源——一个瘦高男记者正举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份模糊的医疗记录照片。
周野立刻站起来:这个问题与今天的主题无关,我们...
当然有关。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他,林世诚从侧门走进会场,西装革履,面带微笑,如果举报人自己手上有人命,她的指控还可信吗
闪光灯瞬间全部转向林世诚,然后又转回程以宁。她的脸在强光下惨白如纸,能感觉到汗水顺着后背滑下。
程医生,请回答这个问题!记者们开始骚动。
程以宁的视线模糊了。十年来的噩梦突然被赤裸裸地暴露在公众面前,她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就在她即将崩溃的瞬间,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是周野。
看着我。他低声说,声音只有她能听见,呼吸,程以宁,呼吸。
程以宁对上他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挑衅光芒的眼睛此刻满是坚定。她深吸一口气,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是的。她转向麦克风,声音出奇地平静,十年前,我十五岁的弟弟程以安因糖尿病并发症住院治疗。在陪护过程中,我因操作失误给他注射了过量的胰岛素,导致他死亡。
台下一片哗然。林世诚的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
但是,程以宁提高声音,这只是故事的一部分。今天我不仅要揭露德康医疗的黑幕,也要揭露当年事件的完整真相。
她点击电脑,大屏幕上出现了一份药物检测报告:这是我弟弟当年使用的抗生素残留物检测报告,显示其中含有异常高浓度的杂质。这些杂质抑制了正常抗生素的效果,导致他的感染无法控制。
又一份文件出现:这是德康制药十年前内部质检记录,同一批次的抗生素因生产污染本应销毁,却在林世诚的签字批准下进入了医院。
林世诚的脸色变了:这些都是伪造的!程以宁,你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
还有这个。程以宁打断他,播放了一段录音。录音中,林世诚的声音清晰可辨:那些记录已经被妥善...保管起来了。想想吧,如果那些记录被重新调查,人们会怎么看待一个给亲弟弟注射过量胰岛素的姐姐
录音结束,会场鸦雀无声。程以宁直视林世诚的眼睛:你用它威胁我保持沉默,现在,我不再沉默了。
林世诚的面具终于崩塌,他指着程以宁怒吼: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当年是我保住了你的前途,现在你反过来咬我一口
保安开始上前控制局面。在一片混乱中,周野突然捂住腹部,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程以宁立刻注意到他的异常:周野
没事,只是...有点疼。他勉强笑了笑,但冷汗已经浸湿了额头。
程以宁扶住他,职业本能立刻压过了其他一切情绪:发布会到此结束,更多资料已经提供给各位。现在我的病人需要医疗照顾。
她搀扶着周野快速离开会场,身后是记者们连珠炮般的追问和闪光灯的狂轰滥炸。一上车,周野就瘫倒在座位上,呼吸急促。
让我看看。程以宁掀开他的衣襟,倒吸一口冷气——手术切口周围的红肿已经扩散,中央开始发黑,是坏死性筋膜炎的征兆!
该死,感染恶化了!她立刻发动车子,必须马上住院。
周野虚弱地摇头:不行...医院现在...不安全...
别说话,保存体力。程以宁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拨打手机,王主任,我是程以宁。我需要一套最强大的静脉抗生素,还有手术清创包...对,立刻送到我家。不,不要告诉任何人。
车子飞驰在街道上,程以宁的心跳比引擎还要剧烈。后视镜里,周野的脸色越来越差,呼吸越来越浅。
坚持住,周野,看着我,别闭眼!她大声喊道,声音里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
周野勉强睁开眼,嘴角扯出一个微笑:程医生...你...你刚才太帅了...
闭嘴,保存体力。程以宁的声音颤抖着,你不能有事,听到没有你不能...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后视镜里,周野的眼睛正在慢慢闭上。
公寓电梯慢得像是在爬行。程以宁半拖半抱地把周野弄进房间,王主任已经等在那里,带来了所需的药品和设备。
天啊,这情况...王主任看到周野的伤口,脸色大变,必须马上送医院!
来不及了。程以宁已经戴上手套,准备好器械,帮我按住他,会很疼。
接下来的半小时是程以宁职业生涯中最艰难的时刻。没有麻醉,没有助手,她必须在简陋的条件下为周野清创。当手术刀划开发黑的皮肤时,周野即使在昏迷中也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脓液太多了...王主任声音颤抖,普通抗生素恐怕...
程以宁的手稳如磐石,但内心已经濒临崩溃。她知道周野体内的细菌很可能对所有常规抗生素都耐药。除非...
王主任,我书房第二个抽屉有个黑色笔记本,请拿来。
笔记本里夹着几张纸——程以宁这些年私下研究的实验性噬菌体疗法资料。这是一种利用病毒特异性杀死细菌的前沿方法,尚未通过临床审批,但可能是周野唯一的希望。
你确定吗王主任担忧地问,如果出问题...
他已经没有时间了。程以宁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准备注射。
药物缓缓推入周野的静脉。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程以宁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护仪上的数字,王主任已经离开去取更多补给。
夜色渐深,城市的灯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周野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程以宁轻轻握住他的手,第一次允许自己正视内心的恐惧——她不能失去他,不能再次看着一个在乎的人在自己眼前死去。
你知道吗...她轻声说,不确定昏迷中的周野能否听见,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以安死亡的完整故事。
监护仪上的线条平稳地跳动着,像是无声的鼓励。
那天晚上,以安疼得受不了,求我给他注射止痛药。程以宁的声音哽咽了,但病房里只有胰岛素...我太害怕了,手一直在抖,剂量...剂量搞错了。他昏迷得很快,我立刻叫了医生,但林世诚故意延迟了抢救...
她低下头,泪水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我本可以站出来指证他,但我太害怕了,太愧疚了...所以我选择了沉默。这十年来,我成为医生,救了多少人,就为了弥补那一天我的懦弱...
一只虚弱的手突然轻轻回握了她。程以宁抬头,对上周野微微睁开的眼睛。
不...不是你的错...他的声音微弱但清晰,你...救了我...
程以宁的泪水夺眶而出:周野!你感觉怎么样
像被...卡车碾过...他试图微笑,但失败了,水...
程以宁小心地扶起他的头,让他小口喝水。监护仪上的数字开始缓慢回升,体温也在下降——噬菌体起效了!
别说话,休息。她轻声说,手指轻轻拂过他汗湿的额发。
周野却固执地摇头:程以宁...我...爱你...
三个字像惊雷般在程以宁耳边炸响。她僵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知道...不是时候...周野虚弱地继续说,但怕...没机会了...
程以宁的眼泪再次涌出。她俯下身,轻轻吻了吻周野的额头:傻瓜...活下去,我就告诉你我的答案。
周野的嘴角微微上扬,然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但这次,他的呼吸平稳,脸色也开始恢复血色。
三天后,当阳光再次洒满公寓时,周野已经能坐起来吃程以宁煮的粥了。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德康医疗被查封,林世诚和多名高管被带走调查,医疗系统开始了大规模整顿。程以宁的往事被公开讨论,但舆论出乎意料地大多站在她这边——尤其是当当年值班的护士长站出来,证实林世诚故意延迟抢救以掩盖医疗事故后。
看这个。周野举起平板电脑,上面是最新新闻:〈英雄医生程以宁揭露医疗黑幕,十年冤案终得昭雪〉。
程以宁摇摇头,接过平板关掉屏幕:我不是英雄,只是一个想赎罪的姐姐。
周野握住她的手:你既是英雄,也是姐姐,还是...他调皮地眨眨眼,某个幸运男人的心上人。关于那个答案...
程以宁的脸红了。这三天她几乎寸步不离地照顾周野,但两人都默契地没再提那个生死关头的告白。
我...她刚要开口,门铃响了。
来的是卫生局的调查组,邀请程以宁担任新成立的医疗质量监督委员会专家。谈话持续了一小时,当程以宁送走客人回到客厅时,发现周野站在窗前,夕阳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所以,他转过身,笑容明亮,程专家有什么计划
程以宁走到他身边,两人一起看着窗外的城市:我想成立一个公益组织,专门帮助医疗事故受害者。还有...她犹豫了一下,重新调查所有使用过德康耗材的异常病例,包括...以安的。
周野轻轻揽住她的肩膀:算我一个。不过...他指了指自己还未痊愈的伤口,我得先完成学业。突然对医学产生了兴趣。
程以宁惊讶地看着他:你想当医生
嗯,受某个人的影响。周野的笑容温柔下来,现在,回到那个重要的问题...
程以宁没有让他说完。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嘴唇。这个吻很轻,很快,却让两个人的心都剧烈跳动起来。
这就是我的答案。她低声说,脸颊绯红。
周野的眼睛亮得惊人,他慢慢低下头,想要加深这个吻,却被程以宁用手指抵住嘴唇:不行,病人需要休息。
程医生,你太严格了。周野假装抱怨,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夕阳西下,为两人镀上温暖的光芒。程以宁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有过去的阴影需要驱散,有未来的挑战需要面对。但此刻,站在这个曾经叛逆不羁、现在却让她心动的年轻人身边,她第一次感到,也许救赎不仅仅是赎罪,也是允许自己重新去爱,去被爱。
8
永不熄灭的希望
窗外,城市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如同黑暗中的希望,永不熄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