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李枳枳的心事 > 第一章

(1)
一九零零年,南山镇东篱巷老李家的大儿子李长江添了个闺女,取名李枳枳。
李老头走得早,留下两儿一女。李长江十五岁开始打零工,帮衬着李老太带大一双弟妹,直到三十五岁才娶上媳妇,生了孩子。
对于李枳枳的到来,李长江感叹自己也算是有了个完整的家。
然而这样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李枳枳三岁时李长江和媳妇离了婚。
李枳枳被丢在一片狼藉的家中,跟着扔了满地烟头的爸,天天摔盆砸碗的日子也就这样结束了。
李长江先是对着哭闹要妈的李枳枳骂骂咧咧了几句,随后将孩子丢给李老太照料,自己也去了外地打工。
李枳枳成了名副其实没爹没妈的孩子。
老李家的二儿子李长河顶李老头的职,在厂子里修车,二十二岁就娶了车间主任的侄女吴芳,生了儿子李伟。
为了李长河娶媳妇,李老太算是花了自己大半辈子的积蓄。可现在,李老太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孙子几面,每次回来都是李长河一个人。
小女儿李长梅在厂子后勤部食堂工作,跟退伍回来的方志强结了婚,生了闺女方雅。
李长梅在闺女上小学时没了男人,靠着李老太帮衬带孩子。方雅也成了李老太家的常客,每个周末必来,与长住这里的李枳枳关系十分要好。
年龄相差三岁的表姐妹看上去却大不相同。方雅麻花辫、公主裙、小皮鞋,李枳枳却是被糊弄着长大的,一副饿不死冻不着就行的样子。
有妈和没妈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李长江很少寄钱回来,与媳妇离婚也让李老太被邻居看尽了笑话,所以李老太对李枳枳一直也没个笑模样,只是养她而已,有吃有穿也就够了。
转眼到了千禧年,李枳枳也十岁了。今年过年李长江又没回来,李老太一直嘟囔着,倒也不是惦记着大儿子过得怎么样,而是想着又要白养李枳枳一年,心里憋闷。
大年三十中午,李长河带着媳妇吴芳,儿子李伟,李长梅带着闺女方雅一起来了李老太家。
小镇的年总是热闹的,李老太拿了二十块钱,哄着三个孩子去巷子口买炮仗和汽水,家里四个大人就忙活着晚上的一顿饭。
厨房小,平时还够用,到了过年洗菜、切菜的活就只能挪到院子里来干了。
吴芳在厨房里炖肉,李老太在水池边洗菜,李长梅在院子里摆了张桌子用来切菜,李长河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墙边摘菜。
李长河说:妈,我哥今年不回来了
李老太低头洗菜,只小声应了一下。李长梅都没听见声,还看了一眼李老太。
李长河说:他人不回来,钱呢也不回来
李老太没说话,她心里也不是滋味。平时几毛钱的菜都要讲价半天,养这么个孩子一年要多花多少钱。
李长河接着说:妈,不是我说我哥,外面打工再不容易,养孩子的钱还是要给的,要不然这枳枳要吃要穿的,钱哪来。
李长梅听见这话也出来说了一嘴,声音格外的响,穿嘛,不都是我买,我这当姑姑的还能看着孩子大过年的没件新衣服吗。
方雅不要的衣服几乎都上了李枳枳的身,说是新衣服其实也就是李枳枳的新衣服,方雅的旧衣服。
虽说李长梅平时也省的很,可孩子有个妈,总归穿的好些。
吴芳从厨房里拿出刚炖好的肉,顿时小院里飘满肉香。吴芳看了一眼李长河,李长河也看了一眼吴芳,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
李长河咳了一声,又说:过年了,吴芳给你买了好多点心,到时候和枳枳一起吃。他爸连他闺女都不管还能管你,以后伺候你不都是我们的事。
李老太只低头洗菜,也不知听没听明白李长河话里的意思。李长梅倒是听了出来,过年孝敬的钱李长河两口子不想给了。
李长梅摸了摸口袋里准备给李老太的钱,三张钞票,心里有了只给两张的想法。
年夜饭开始前就是给红包的环节,三个孩子,李伟一百,方雅一百,李枳枳没有。
三个孩子中最开心的就是李伟,因为只有他的钱是属于他自己的。李长河两口子一向宠孩子,平时零花钱给的也不少。
方雅的压岁钱总要被李长梅收回去,尽管她一脸的不情愿,李长梅也总是用外婆给你的钱不也是我给她的来搪塞方雅。
李枳枳的爸爸看不到奶奶给她压岁钱,也没有妈妈收她的压岁钱,自然连面子工程也不需要做。
可她并没有不开心,过年家里不只有李老太一个人,桌上也不止有两道菜,甚至方雅会留在这里陪她睡觉,她比谁都期盼着过年。
这顿年夜饭吃得并不平静,三个孩子只顾着喝汽水、吃菜,大人的话语间却都是对未到场的李长江的不满。
李长河先问起李枳枳,枳枳,你爸打电话给你了吗
李枳枳正在低头吃菜,听见这话就知道下面能听见什么。她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小声地说:没有。
吴芳也阴阳怪气地说:人不回来,打电话有什么用,自己的闺女就等着老太给他养。
李老太年纪大了,耳朵也背得很,可她宁愿自己耳背也不愿意大过年的听到这些话。大家也只当她耳背,说什么也不避讳着她。
一顿饭,翻来覆去地也就是这些话,东家长西家短,邻居、同事、朋友,绕来绕去又绕回了李长江的身上。
你爸就是个铁公鸡,你还知道铁公鸡是什么意思下次你爸打电话来,你就这么学给他听,就说是我说的。
李长梅的话说得难听,可在场的大人也没人说李长梅说得不对,只觉得李枳枳太小听不懂,就当逗孩子玩了。
李枳枳听得懂,她知道这不是好话。她对那个一年见不上一次面的爸也没什么印象,可真听见别人说她爸坏话,她心里还是难过的。
但她只能装作听不懂,只能装作听不见,然后快速地把面前的汽水喝光,继续吃菜。
先吃完的孩子去房间里等着看春晚,后吃完的大人收拾桌子、洗碗。一切收拾妥当后,春晚也才看了一半。
吴芳拽着、拖着李伟回家,李长梅独自回去,留下方雅和李枳枳一起住在这里。
李枳枳和方雅睡一间房,李老太睡一间房,这样的日子大概可以持续个三四天左右。
尽管过年有一桌子好菜,但是方雅还是会在李老太睡着后,去巷子对面的面包房买一块奶油蛋糕和李枳枳一起吃,这也是独属于李枳枳和方雅的保留节目。
小镇的大年三十也只有卖炮仗的和卖蛋糕的两家店还开着门。卖炮仗的就趁着过年赚钱所以一直营业,卖蛋糕的却不知为什么也在过年做生意。
或许是在等方雅,她每年都一定会来买一块奶油蛋糕。
(2)
过年就这么几天,热闹过后家里又变回了只有电视机的声音。
李老太耳背,一天到晚除了必要的交流几乎不说话,李枳枳除了吃饭,洗脸,睡觉也听不到其他的话语。
寒假快要结束的这天,李枳枳接到了爸爸的电话。电话那头陌生的声音,让她甚至后悔拿起电话。
可李老太耳背,家里的电话一直都是李枳枳接,李长江也知道,这个时候打来电话也只能是李枳枳接。
枳枳,是我。吃过饭了吗寒假作业还写完了奶奶怎么样你最近怎么样
李枳枳只听着,长期的两地分离让她根本无话可说。她说她不好也没人会带她离开,这些无用的关心她也实在不需要。
马上你要过生日了吧,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李枳枳听见会有礼物觉得不可思议,但却没有半分的开心,因为她知道这东西到不了她手里,可她还是说了,她只当是一句正常的回复。
我想要一个MP3。
哦,你爸没有钱哎。
李枳枳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一只手摆弄着电话线。
听见电话那头的李枳枳默不作声,李长江又说:行,我到时候看看吧。
电话挂断,李枳枳呆坐在床边,想了许久。若是李长河、李长梅问她,她应该也不会提起李长江来了电话。
她该怎么说呢,我爸打长途电话来告诉我他没有钱。这话她说不出口,她也不想再在别人嘴里听到铁公鸡这三个字了。
开学第二天,除了节假日一向看不到人影的李长河突然登门,李老太不止是惊讶,也猜到了他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不出意外,他开口就是借钱,借一笔不小的钱。
这些年,你帮衬着长梅,养着枳枳,我有说过什么吗。现在我遇上难事了,你怎么着也要拿点钱吧。
李长河说话的口气不像是借钱倒像是讨债。李老太低着头,沉默不语,她也听出来了,确实是讨债,只是打着借钱的名义。
别说拿不出李长河要得数目,就是自己那点可怜的棺材本,李老太也舍不得。这钱要是给了,她可真就被榨干了。
你要是没钱就去找我哥要,别他不提你也不提,李枳枳那个拖油瓶不要吃不要喝呀。你别怪我说话难听,没我哥这么当爹的。
这时的李长河显然已经恼羞成怒,嘴里骂骂咧咧地不停,难听的话不堪入耳,一句一词都是在针对李长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催债不成,只等着钱救命呢。
李长河借钱买了辆二手车,开始是媳妇吴芳好面子,这两年厂里效益不错,开小车的人也多了起来。吴芳看着眼红,可买车确实不是一笔小钱。
李长河原也犹豫,后来想着空闲时可以跑跑黑车补贴家用,一咬牙一跺脚也就答应了。一家人东拼西凑,还差一万,那时候吴芳就打起了李老太存款的主意。
你妈就是偏心,这些年我们还沾上她一点光了,小伟这个亲孙子在她眼前都没用,就知道护着你哥。
李长河坐在角落里抽着闷烟,听着吴芳一顿抱怨。
这时候,他虽有理,也能说一句亲孙子你也不往家领,就知道回自己娘家。这种话。可想着说完后免不了有下一句等着他,也就不愿再说什么了。
老娘那里是什么情况李长河还是清楚的,钱肯定是借不出来。吴芳那里是什么想法他更是清楚,借来了钱也还不回去。
于是就有了向朋友借钱谎称从李老太那里借钱这出大戏。后路李长河都想好了,跑黑车,挣两百交一百五,这窟窿迟早能补上。
谁知借来的钱还没花出去多久,人家又催着要。李长河好说歹说没用,催债的堵到了家门口。债主和吴芳恨不得把房顶都掀了,他这才被逼着来找李老太要钱。
李老太拿不出李长河要的钱,无奈拨通了李长江的电话,电话那头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李长河正是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却让放学回来的李枳枳撞上了枪口。
奶奶,今天要交书本费……
李枳枳一进门开口便是这句话,待她注意到家里异常紧张的气氛和一旁沉着脸的李长河已经晚了。
大伯,你怎么……
坐在桌旁怒气冲天的李长河突然起身,对着李枳枳一顿恶语相向,你就知道要钱,你奶奶是不是欠你的,你怎么不去找你爸要钱。你现在就去找你爸要,你看他怎么说。
李枳枳被吓到了,有点想哭,可她还是忍了下去,只呆愣着一动不敢动。
李老太耷拉着脸,转过身去。对于李长河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可她并没有站出来维护李枳枳,她甚至并不认为李枳枳在遭受伤害。只是几句谩骂而已,比起她所付出的真金白银根本不算什么。
折腾到半夜,李长江的电话总算是打通了,还是李枳枳打通的。
李枳枳不清楚李长河登门的目的,电话中也只颤颤巍巍地说起自己的书本费。开口要钱的话说得总没那么顺溜,哪怕是向自己的亲爸开口。
李枳枳这时候有些感恩自己的奶奶,哪怕再冷漠,再感受不到关爱,这些年她向奶奶要钱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难开口。李老太的抱怨也只冲着不掏钱的李长江,甚至不像李长河、李长梅那样宣之于口。
李长江见亲闺女第一次主动打电话却是要钱,心里不咋痛快,吐气声格外的重。转念一想才觉得不对,猜到家里可能出了事,李长江恨不得立马挂断电话。
他敷衍了两句,你找奶奶要钱吧,等我回去再还给奶奶。
自幼养弟妹,李长江也是身不由己。如今李老太替自己养着闺女,弟弟妹妹替自己看顾着李老太,这些都是他应得的报酬。
没了女人,李枳枳这个闺女也不是太重要。自己没让她饿着,没让她冷着,就算是尽心了。比起李枳枳、李老太、弟弟妹妹,自己再有个家,有个女人才更重要。
一旁听着父女俩对话,李长河掐准时间,一把夺过电话,喂,哥……
李长河才不会让好不容易接通的电话就这样断掉,该说的不该说的李长河都说了,就一个目的,要钱。替李老太要李枳枳的生活费。
二人的通话长达一个多小时,李枳枳站在一旁低头不语,李老太巴望着电话胆战心惊,长途打得她心都在滴血。
恨不得掐表打电话的李老太在心里不停地盘算着,今天的电话费到底能买多少大米和鸡蛋,估计两只手都拎不动。又盘算着自己该怎么省水省电才能将这些钱省回来。
还好电话没有白打,李长河好话说尽换来了七千块钱,李老太也为了平息风波掏了三千块钱,还搭上好几十的电话费。
电话那头的李长江却只觉得自己踩了个大坑,又不知该将这笔账算在谁的头上。
(3)
转眼到了夏天,一年又过了大半。
六年级的夏天,蝉鸣声声回荡在小镇的上空。六年级的女生,那些无法开口的心事,不知该向谁说起。
像是男生上完厕所没有系裤带,女生那微微隆起的胸部异常明显。李枳枳自己看不见,同学陈娟却看得一清二楚。
你的那里,都看见了。
陈娟一边小声地在李枳枳耳边说,一边侧着身子偷偷指向那里。不比男生可以嬉戏打闹着开对方的玩笑,女生只敢私下偷偷议论身体的变化。
李枳枳低头看了看,又将校服贴近身体来观察,直到看见那抹深色她才惊觉自己日益变大的胸部。
女生天生比男生多穿一件衣服,为什么陈娟知道自己却不知道。
你妈没有给你买那个呀
陈娟的问题,口气中夹杂着几分鄙夷。
李枳枳这才明白,原来是因为自己没有妈妈。女孩子是要有妈妈的,没有妈妈有奶奶也不行。
十二岁的小姑娘在课堂上无心听讲,她时不时低头向下看,不停地想着陈娟的话,买,那个,买,买,自己应该买一件内衣。
自从遇到李长河来借钱的事,买,要钱这样的字眼对于李枳枳来说实在是难以启齿。她不明白为什么李长河可以那样理直气壮地要钱,而自己却像个经历初潮的少女羞于开口。
李长河要走的钱,李枳枳没有概念是多大一笔钱。如果是可以买汽车的钱,那应该是自己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
如果李老太早知道这笔钱存不住,她的餐桌上会不会多一道菜,李枳枳的生活里会不会多一块糖。
一旦察觉到身体的变化,就不可能装作毫不在意。放学路上,李枳枳为了遮挡自己的胸部一直小动作不停,这些怪异的举动反而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回到家还没有坐下,李老太就指使着李枳枳去巷子口的小超市买方便面。李枳枳接过钱不是向外跑,而是进屋拿了件外套才出去。
汗水已经快将李枳枳的后背浸湿,她没有穿上外套而是将外套抱在胸前,然后一溜烟跑得飞快。
李枳枳的晚饭是方便面,李老太的晚饭是稀饭。炎热的夏天,李老太没有心思做饭,李枳枳没有心思吃饭,她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诉说自己的困惑。
少女应该依偎在妈妈的身旁,诉说着自己的心事。而李枳枳的心事,只能埋藏在心里,偷偷地讲给自己听。
从那天开始,李枳枳每天多穿一件外套去上学。
关于这件外套,李枳枳给自己给别人都找了许多理由,比如怕冷,阳光太晒,教室里有蚊子。唯独在陈娟面前,她心虚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枳枳的童年充斥着阴霾,她像是个脏兮兮的布娃娃,被人丢在墙角,只有方雅愿意将这个没人在意的布娃娃洗干净,然后放在枕边。
方雅是李枳枳唯一可以诉说心事的人,在李枳枳初次生理期时也是方雅陪在她的身边,教她怎么应对身体的变化。
李老太不止一次地抱怨卫生巾太贵,反复叮嘱李枳枳不要频繁更换,方雅却从不吝啬与李枳枳分享自己的少女用品。
因为方雅,李枳枳没有生活的太狼狈。
那年夏天,方雅考上了省城的高中,一直在县里读技校的李伟也正式毕业。哥哥姐姐都走出了小镇,只有李枳枳还留在这里。
初中开学第一天,李枳枳还穿着小学的服去报到,面对同学的嘲笑,她尴尬地解释,我都忘了,我已经是初中生了。
(4)
三年过得很快,三年后李枳枳初中毕业,李老太走了,李长江却回来了。
李老太生前过得节俭,去世前留下的存款也只够办个简单的葬礼。三个子女面面相觑,默认不再多出一份钱添置葬礼。
人死债清,李长河借的钱也没了下文。
李长江多问了几嘴钱的下落,李长河就耷拉个脸,称钱早就还给了李老太。
至于钱在哪,怎么花的,李长河指着李枳枳,理直气壮地说:你问你闺女,难道还是我天天在老太家里吃饭吗。
李长江憋着一口气,七千块钱打了水漂,他也只能当自己吃了哑巴亏。
李长江回到小镇,在厂子里找了个看门的活。如今的他还是上无一片瓦,只能委身在李老太的这两三间平房里。
房管所分的房子不能卖,只可以住。要是这两三间平房能租的出去,吴芳定会拿着房子的归属问题要一笔钱。
现在的她就只能在家里拍桌子、砸椅子,把老李家的上上下下都骂了个遍。
你家老太一分钱没留下来,你哥还好意思提那个钱,真是丧良心。他能住老太家,那都是我不愿意跟他计较。
早在几年前,厂子就在县里盖了楼房,分到房子的年轻人开始陆陆续续地往外搬,这也包括李长河和李长梅两个人。
现在的小镇住着的都是些孤寡老人,还有李长江这个不算老的男人,和李枳枳这个只有初中学历的少女。
这一年,方雅成了老李家的第一个大学生,一个人去了北京读法律。一直在镇子里瞎混的李伟在李长河的安排下进了厂子,成为了一名正式工人。
这一年,李枳枳和她那个陌生的爸住到了一起。
县里的印刷厂招临时工,是县里的不是镇上的。李枳枳知道这个消息还是李长梅来家里说的。
李长江一听高兴坏了,枳枳,这可是个好机会。
李长梅一拍大腿,对李长江说:我这是说给你听的。枳枳还小呢,小伟都是技校毕业才进厂的,你让枳枳先上学再考虑其他的。
李长江不屑,镇上的厂和县里的印刷厂能比吗,这机会还能一直有呀,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李长梅白了一眼李长江,印刷厂那是临时工,小伟是正式工,能一样吗。你闺女才十五,你想让她干一辈子临时工呀。
李长梅看出了李长江的心思,不管有钱没钱,李枳枳这个闺女,李长江是不打算再供了。
李长江装作无奈,我这不也是为了孩子好吗,好单位多难进,实在是耽误不起三年。
从前再对李长江不满,李枳枳也是自己的亲侄女。可现在她爸回来了,她也终归是别人的闺女。话不说破,自己做到这个份上也就够了。
你这个爹当的……李长梅叹了口气,省心呀。
李长江在李枳枳的面前被李长梅说得有些抹不开面子,转头又把怨气对准了李枳枳,你看看你姐姐,你要是像你姐姐那么有本事,砸锅卖铁我也供你。
李长梅听了这番夸赞,刚才的怒气也消了大半。早年守寡,方雅是她最大的骄傲。再看看自己没出息的哥哥和不争气的侄女,她多少有点高高在上的样子。
李长梅走后,一向和父亲没什么交流的李枳枳第一次开口提要求,要不然我还是先上技校再进厂吧。
这时的李长江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我不都是为了你呀,为了让你少走点弯路。
曾经的李枳枳对父亲还有些许的幻想,十五岁的李枳枳听见这番话已经没了任何的期待。
(5)
103印刷厂来了一批女工,说是一批其实也就只有七八个人,带头的组长说七八个人正好,可以安排在一个宿舍。
一个宿舍都是十几岁的姑娘,最小的就是李枳枳,唯一的临时工也是李枳枳。
第一次看见集体宿舍,李枳枳开心坏了。一间宿舍四个上下铺,配一个洗手间。洗手间里面有淋浴器,有热水洗澡。
尽管县里的楼房都是这样的配置,可在小镇里大家还是用的公共厕所,在家里烧水洗澡,也只有在冬天才会去澡堂。
八个人住一间,这也太挤了吧。
连个洗衣机都没有,难道我们还要自己洗衣服吗。
这么小的房间东西都不好放。
李枳枳听着同宿舍的姑娘们发牢骚,自己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左右瞧了瞧,和她一样一言不发的是住在下铺的刘玲。
事实证明,姑娘们的牢骚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半个月后,一个宿舍就只剩下李枳枳和刘玲两个人了。宿舍条件差是其次,厂里一天十多个小时的班才是最要命的。
空荡荡的宿舍,李枳枳洗完澡出来,就看见刘玲在叠洗好的衣服。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和我一样能吃苦。刘玲苦笑着对李枳枳说。
上班不累,这里吃饭不要钱,菜也多,还一直有热水洗澡,我觉得挺好的。
刘玲看着往上铺爬的李枳枳有些不可思议,你这话说得像是我们农村孩子,和那些娇小姐一点都不一样。
刘玲一下子对李枳枳来了兴趣,好奇地问她,哎,你赚钱要干嘛
赚钱干嘛李枳枳没有想过,她只知道既然不上学了那就应该上班,这不是一个默认的生存法则吗。
就,就存着吧。
刘玲羡慕地说:你还是和我不一样,你一个人赚钱一个人花就行了。
四川农村出来的刘玲,父母都在县里打工,老家还有个妹妹在读书,一直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
虽然妹妹上学不用指望刘玲供,但是在县里有个房,早点把妹妹接过来,是他们一家人最大的心愿。
李枳枳有些同情刘玲的妹妹,但又觉得她是幸运的,一家人最大的心愿听起来让人好感动。
买房,那真是个好大的目标。
对呀,我每个月只留一百,其他的钱都给我妈了,存着买房。
刘玲嘴上说着辛苦,言语间都是难以掩盖的喜悦。
李枳枳突然觉得自己也应该去买一套房子,有了房子她就会有家人,就像刘玲一家人一样。
印刷厂的工作没有刘玲想象的那么美好,更不是纯卖力气的苦。刘玲的房子还没攒出几平米,她就因为车间组长的骚扰辞了职。
鲁常喜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常常嘴里不干不净地开女工的黄腔,也时不时干出伺机摸女工的恶心事。
同组的人忌惮着他手中的三分权利,也没人真的和他撕破脸。离鲁常喜远点也是女工们心照不宣的事情。
可人渣鲁常喜却在四下无人时对刘玲动手动脚,两人争执间鲁常喜撕扯坏了刘玲的衣服,逼得刘玲大声呼救。
门卫闻声赶来,厂工们也越聚越多,鲁常喜却称是刘玲勾引他在先。挣脱出来的刘玲先是抱着李枳枳痛哭,然后跑去报亭打电话告诉家人。
没过一会儿,一个浑身脏兮兮,头戴安全帽的男人就冲进了印刷厂。他不顾一旁门卫和厂工的劝阻,把鲁常喜打了个半死。
他就是刘玲的爸爸,刘有田。
后来事情闹的沸沸扬扬,在厂子里都传遍了,还惊动了上面的领导。
鲁常喜自知理亏没有追究被打的事,厂子里的领导也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给了鲁常喜一个处分。
为了安抚刘玲,车间主任提出给刘玲涨工资,刘玲的爸爸却担心人言可畏坚决让刘玲辞职。
那个黑瘦的男人,一手拉着自己的女儿,一巴掌拍在领导的桌子上,我们屋头再穷,也不能让娃儿受这种委屈。
刘玲的父亲满脸褶皱,手上那双麻线手套已经漏了三四个手指,衣服上的印花也被洗的看不出图案。
就是这样一个黝黑的男人,骄阳下在工地里干活,为了把小女儿接过来。放下手中的活一路狂奔来厂里,为了给受欺负的大女儿撑腰。
见他牵着刘玲离开,李枳枳心中一阵酸楚。
她也在四下无人时被鲁常喜摸过,一时的恐慌让李枳枳愣在原地,鲁常喜却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两三次,每次李枳枳想反抗时鲁常喜都快步走开,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事情说大不大,初入社会的她也不知道怎么应对。
李枳枳想到这些有些后怕,如果这一切发生在她的身上,她的爸爸会不会也来厂里带她离开。
幼年的李枳枳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寄人篱下,却在那时候常常幻想有人会带她离开奶奶家。
一开始她想的是妈妈,后来想的是方雅。可最终,她带着她自己离开了那三间平房。
(6)
十九岁的李枳枳会是什么样的,在李枳枳的想象里十九岁的她技校毕业,然后进厂上班,就像现在的李伟一样。
可李枳枳不是李伟,今年十九岁的李枳枳依然和十五岁的李枳枳一样,是103印刷厂的临时工。
李伟家早早搬去了县里,进厂前他在镇子里倒腾各种小生意,那时候李伟与李枳枳也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现在李枳枳一个月回一趟家,与李伟再见就只能听见他话里话外的优越感,厂子里正式工的优越感。
就像吴芳称自己的大伯是车间主任时的傲慢一样,李伟打心眼里看不上自己这个临时工的堂妹。
县里的房子,国企退休的父母,正式工的工作,李伟唾手可得的一切都是李枳枳没有的,李伟的傲慢也只在李枳枳面前表现。
李枳枳比不上方雅的优秀,却向往着李伟的生活。当年的目标她没有忘记,比起其他东西,买一套房子或许要切实可行的多。
四年,她攒了两万五千块钱,攒着买房。
原以为这样拼命攒钱的日子会持续下去,直到家里突然出了事情。像是多年前李长河欠钱一样,这次是李伟欠了钱。
据李伟所说钱是做生意欠的,门口的邻居却在传李伟赌钱。小镇上来来往往的都是熟人,这样的事情自然也瞒不下去。
李长江上班、下班、打麻将,听到了一些传闻也只当没听到。亲戚归亲戚,自己这个二弟是什么德行他还是清楚的,不上门借钱他就该烧高香了。
只是李长江想到了李长河会上门借钱,却没有想到李伟在债主那里留的地址是李老太的三间平房。
李长江下班回家,看见小院的大门上贴着催债的大字报直接傻了眼。不等李长河上门,李长江直接找去了县里李伟家。
李伟在厂子里加班,吴芳退休后又找了个活,在市里干保姆。现在家里就只有刚下班回家的李长河和上门讨说法的李长江,两个人叼着烟头大眼瞪小眼。
李长河如今是山穷水尽,亲戚朋友借了一圈钱还不够,趁着李长江上门,李长河又说起了那三间平房的归属问题。
哥,老太走的时候我没有跟你计较房子的事,现在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你再住在老太那里总要有个说法吧。
李长江原本是来兴师问罪的,听见这话一下子来了脾气,你要什么说法,我住我妈的房子还犯法啦。
按道理来讲这个房子应该是我们哥俩一人一半的,可是现在……
李长河的话还没说完,李长江一拍桌子一下子打断了他,你要住你去呀,除了厨房正好两间房,我腾一间给你。
哥,你不要讲这个话,小伟的钱要是还不上,那我也只能把这套房子卖掉,然后搬到你那里去了。我也没办法,总不能让我们一家三口去睡桥洞吧。
李长江脾气坏却没个心眼,论起花花肠子李长河不知道比他哥多多少。
李老太的房子租不掉、卖不了,收房租只能从自己哥哥头上收了。他说得有理有据,真把房子卖了李长江也拦不住他们一家三口回去住。
小伟到底欠了多少钱,要卖房还债。李长江带着颤音,明显也开始慌了。
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的,三万块钱,我把我家的房子保住,老太的房子我再也不提了,你就安心住。
三万块钱李长江倒是拿得出来,可他房子住的好好的,平白无故地拿这些钱出来他又不甘心。
李长江一口痰差点没吐到地上,哼,三万块钱,我上哪拿三万块钱,老太的房子能租三万吗
三万块钱你看怎么算了,租个几十年不值呀。我要是真住过去,把我家房子租出去,这也是钱吧。这样,我再给你打个五千块钱的欠条,你看怎么样。
李长河的话堵的李长江一言不发,茶却喝了好几杯。
回去的路上李长江肠子都悔青了,几张大字报撕了就是了,干嘛非去登李长河他们家的大门。
说到底这件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总要想办法解决。自己的养老钱不能丢,自己的房子也不能丢。
这时候,李长江想到了李枳枳。
李枳枳工作四年,没有给过他一分钱,现在是他们父女俩的窝要被人占了,她没有一分钱不出的道理。
李枳枳接到李长江的电话心凉了半截,存着的钱确实是用来买房的,可不是用来买小镇的平房。结果却是,住在楼房里的人向住在平房里的人要钱还债。
李枳枳想不到什么理由来拒绝,她应该怎么说,像小时候李长江拒绝她一样吗。李长江在电话那头说这都是应该的,她应该出钱孝敬,她应该出钱买房。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要钱可以要的这么理直气壮,她却像被施舍着长大的,卑微地活在别人的闲言碎语里。
再不情愿李枳枳还是把钱给了李长江,李长江自己出了五千,收了李长河给的五千块钱的欠条。
(7)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能让李枳枳感受到爱意,第一个人是妈妈,在她吸吮母乳的时侯,第二个人是方雅,在她吃到新年蛋糕的时侯,第三个人是陈博,在她第一次听见有人叫她回家吃饭的时候。
陈博是一名技术员,今年二十五岁,家住在市里,父亲是一名公交车司机,母亲是一名护士。因为工作的关系,结识了李枳枳。
像这个世界上的很多情侣一样,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谈天说地。大多数的时候陈博像一个小太阳,而李枳枳则是一个倾听者。
李枳枳常常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叽叽喳喳的陈博,听着他讨论自己的家人朋友,想象着他口中的幸福以后也会是自己的。
枳枳,那天我在开会,会开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以后一定要和你结婚。后来我就没有心思开会了,会议上说的什么我全都忘了。
枳枳,同事问我手机上的照片是谁,就是你给我看的,你小时候的照片,我说我未来的女儿应该就长这个样子。
枳枳,马上就是你二十三岁的生日了,我给你定了生日蛋糕,还准备了礼物,到时候给你过生日。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李枳枳渴望亲密关系。她想过方雅会一直陪她住在奶奶家,想过妈妈会带她离开小镇,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个人会和她倾心相爱。
李枳枳坐在树下,陈博很自然地靠在李枳枳的肩上,枳枳,周末去我家吃饭吧,我妈妈想见你。
妈妈,回家,吃饭,这里的每一个词都好幸福。李枳枳看向远方,天空中的大片云朵越飘越远。
第一次走进市里的筒子楼,虽然是老城区却是李枳枳不敢想的地方。她左右张望着,紧紧地握住陈博的手。
爸、妈,这是我女朋友李枳枳。
叔叔、阿姨,你们好。
初次见面,陈博父母表现出基本的礼貌却没有太多的热情。
对于李枳枳的家庭背景陈博父母一直不满意,而李枳枳也没有惊艳的外表和高情商,一次见面自然改变不了陈博父母对她的偏见。
这次家庭聚会也是陈博苦求来的结果。
陈博父母在厨房里忙活,陈博和李枳枳在客厅喝茶,没过几分钟陈博就被母亲叫进了厨房帮忙。
即使厨房隔着玻璃门,即使他们三人压低了声音,独自坐在客厅的李枳枳也能听见他们在小声谈话。
陈博母亲问:你带她上楼的时候还有邻居看见你们呀
陈博明显不开心了,又怎么了妈。
陈博母亲说:跟你讲了好几次,在外面就说是朋友,这样分了也好交代。你一口一个女朋友的,看你以后怎么收场。
陈博父亲也接着说:你妈说的没错,我们答应见她也不是就认同了你们的关系。她和她那个爸迟早会拖垮你的,到时候还不是要连累我和你妈。
爸、妈,枳枳的爸爸有工作,不会拖累我们的,而且……
陈博余光瞥见李枳枳神情不对也不再继续辩解,只迅速地结束了这场谈话。
一顿饭没几个菜却做到了下午一点,吃饭时,陈博的母亲一直在询问李枳枳的家庭背景。
小李,你家里几口人呀
我和他爸爸一辈子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小李,你父母做什么的
我和他爸爸都是正式职工,陈博也是正经搞技术的。
小李,你家住在哪里呀
我们家这个房子买的早。
小李,现在临时工一个月多少钱呀
陈博他们单位的福利待遇还是不错的。
陈博的母亲早已知晓李枳枳的家庭背景,可她就是想听李枳枳亲口说出来,并且自说自话地讲出他们家庭的优越条件,好让李枳枳明白自己与陈博的差距。
面对越来越多的问题,李枳枳开始默不作声。
此时的陈博面色铁青,妈,你别说了。
这顿饭吃的尴尬,李枳枳明白这场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很难坚持,可她更难舍弃陈博对她的爱。
(8)
这天,李枳枳接到了一通从北京打来的电话,是方雅。
尽管方雅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北京,可她一直保持着和李枳枳的联系。独在他乡,方雅没有交到什么知心的朋友,李枳枳依旧是她最亲近的人之一。
方雅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风光,没有人脉、没有资源的她生活十分艰难。李长梅却不知道女儿在外的辛苦,只觉得自己熬出了头,每个月没少问方雅要生活费。
京城的大律师,祖坟冒青烟,大把大把地赚钱,这是李长梅给方雅的人设,也是老李家除了李枳枳以外的人对方雅的认知。
李枳枳知道方雅的日子不好过,在北京生活处处要花钱,连免费的水都没地方找去。方雅一直活得捉襟见肘,大学毕业没多久的时候,她就曾向李枳枳借过钱。
那时候的方雅白天在一家小律所打杂,晚上去快餐店打工,两份收入都难以覆盖她的生活。难得一次向李长梅开口要钱,也免不了一顿数落。
在一次手头紧的时候,方雅打通了李枳枳的电话。可就是那个时候,李枳枳把所有的钱拿去给李长江买了房子。
听着电话那头的方雅带着哭腔,李枳枳懊悔万分。方雅对她那么好,她却在方雅需要她的时候无能为力。
李枳枳无法去辩解什么,只在挂断电话后崩溃大哭。想着方雅和她的点点滴滴,李枳枳憎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这次接到方雅的电话也是借钱,电话那头却流露出喜悦。
枳枳,我和一个师姐共同开了一家律所,现在资金上还差一点,你能不能借我点钱周转,等赚了钱我就给你分红。
李枳枳没有片刻的犹豫,将她所有的存款给了方雅。这一次,她庆幸她帮到了方雅。
方雅借钱的事李枳枳瞒过了李长江,瞒过了李长梅,却没有打算瞒着陈博。
陈博第一次在李枳枳面前情绪失控,你把所有的钱借给了你姐,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我还打算我们一起买房结婚,这样我爸妈就管不了我们了。
你的计划不也没告诉我吗,你怎么不问问我想不想和你一起买房结婚。
李枳枳,你什么意思,我为了你已经和我爸妈闹翻了,你现在说你不想结婚
李枳枳也是第一次在陈博面前这么义愤填膺,我家庭条件是不好,可我不是吃你家饭长大的,我爸是没本事,可他没花过你家的钱,你爸妈凭什么这么说我。
我知道我爸妈是过分了一些,可我已经尽力在缓和你们的关系了,你能不能多给我一点时间。
我姐姐比你重要,比我们的感情重要,所以即便知道你不同意,我还是会借钱给她的。
李枳枳,你把我对你的感情当什么了
陈博,我以前觉得你很幸福,现在才知道你比我还要可怜。
李枳枳知道陈博是个好人,也知道陈博是爱她的,她更明白陈博父母对她的冷眼不是陈博的错,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配不上陈博。
可就是这一次,李枳枳不想再委屈自己。她不想像曾经的很多次一样,默默地躲在角落里,忍受着别人的恶意伤害。
但这一次她也不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陈博,为了不同世界的他们。
陈博,我们分手吧。
(9)
应该结婚的年纪李枳枳还没有对象,在李长江三番五次的催促下,李枳枳和厂子里钳工的儿子刘建康开始相亲。
刘建康一米六九,一百七十斤,看起来比一米六五的李枳枳还矮。浑圆的脑袋剪了个尖头,怎么看怎么像个洋葱。
李枳枳看得别扭,李长江却看得十分顺眼。
老子是正式工,儿子是临时工,老刘没本事给自己儿子弄个正式工的职位,却靠着一辈子做钳工的积蓄给刘建康在县里弄了一套房。
冲着这套房子,李长江看这个女婿怎么着也是满意的。
李枳枳和刘建康相处了四个多月,李枳枳从只言片语到无话可说,从生理性躲避到生理性厌恶。
刘建康说:那天我问下面一个干活的,你什么时候请我吃饭,他还跟我阴阳怪气的,我直接给他的零件算不合格,停工,扣钱。
刘建康说:我跟你讲,我下面这些人都得治。他们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靠他一个人吃饭,他们敢丢工作呀。
听着刘建康这个临时工头头在炫耀手中的权利,李枳枳突然想起了那个变态鲁常喜。又想到眼前的人以后要和自己同一屋檐下,李枳枳的内心更是止不住的恶心,看刘建康的眼神中也尽是鄙夷。
因为和李枳枳恋爱,刘建康买了一辆车。为此,老刘还去李长江那里邀功了一番。满口吹嘘的言语,和刘建康炫耀的神态如出一辙。
一辆家用车让刘建康开出了豪车的感觉,只要上了路刘建康的嘴里就骂骂咧咧个不停。
谁的车挨他挨的太近,谁的车差点蹭到他的车身,甚至连露天停车场他也接受不了,生怕刮风下雨伤了他的车。李枳枳坐在汽车里比坐在自行车后座还受罪。
李枳枳不止一次的在李长江面前抱怨刘建康的为人,却都被李长江插科打诨,引开了话题。
李枳枳容忍着李长江的不作为,直到她查出了尘肺病。这么多年,李枳枳一直饱受咳嗽、胸痛的反复折磨,这次体检她终于找到了病因。
在李枳枳告诉刘建康自己的病情后,刘建康果断提出了分手,看着刘建康爽快地离开,李枳枳只觉得自己这个病生得值得。
得了病头等大事就是治病,医生的劝告就是辞职,离开印刷厂就是离开病源。李枳枳的盘算是去北京,县里的医院条件实在是太差。
李枳枳办完手续就是回家,收拾东西准备去北京。这边的李长江收到消息后也是回家,回家堵李枳枳的路。
李长江阴沉着脸,等到了李枳枳回来,他便快速地掐了烟,说:你还知道回来,李枳枳,谁让你和刘建康分手的,你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离了他你还能找谁。
李枳枳识趣地坐到了李长江的对面,说:我只是告诉刘建康我生病了,分手是他决定的。
你有病你就看病,你告诉他干嘛谁愿意要个病秧子,要我我也不干。
我这个病干不了印刷厂的工作,所以我辞职了。我要去北京看病,你打算让我怎么瞒他骗他我是去旅游吗
李长江一把将桌上的烟灰缸砸得粉碎,李枳枳,你疯了吧。好好的工作你说辞就辞,你有什么本事,辞了这个工作你还能干嘛。你有什么不得了的病县里的医院看不了,还要去北京,你金贵个什么东西。
李枳枳抬眸再看李长江,眼里是掩盖不了的厌恶,我是没本事,你又有什么本事
李枳枳摔门离开,临走时还不忘拿走她留在家里的证件。刚才她想了一堆话语去反击李长江,可到头来她也只说了一句。比起那些没有意义的争执,拿到证件明天去北京才是正事。
李枳枳独自一人走在小镇的街头,不知不觉走到了她小时候的家。在他们一家三口搬离那里后,这里早已换了好几任租客。
一家三口,李枳枳想到了妈妈。
李枳枳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妈妈会突然出现。幻想妈妈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母女俩相拥哭泣。幻想妈妈在她面前低声忏悔,她心软原谅。幻想妈妈要带她离开,她坚定拒绝。
李枳枳的幻想从期待变成了不甘心,可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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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最后一个人爱她,李枳枳希望那个人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