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结束了在医院忙碌的实习工作,下班后的我,总是偏爱独自一人慢悠悠地走回学校。从医院到学校的途中,会经过一条热闹非凡的生活街,我对这条路情有独钟。倒不是我热衷于那种喧嚣热闹,而是这条街上弥漫的热络气氛,让我真切地感受到生活的烟火气,那种实实在在的感觉,总能在疲惫的一天后,给予我心灵上的慰藉。
每当我漫步在这条街上,毫不起眼的我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悄无声息地混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我享受这种隐于众人的感觉,仿佛在这热闹的世界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宁静角落。
如同往常一样,我一边走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浏览着路边的景致和形形色色的人。路过一家装修精致的咖啡厅时,我下意识地随意往里面瞟了一眼。仅仅是一眼,并没有过多的停留,我便继续向前走去。然而,一分钟后,已经走出几十米远的我,像是突然被什么击中了一般,猛地停下脚步,然后又匆匆退了回去,直直地伫立在那家咖啡厅前。
透过明亮的窗户向内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色休闲服的男子,他衣冠楚楚,正襟危坐在那里。这人看着实在是好眼熟啊,仔细一瞧,竟然是我们那位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刑警队长秦然。而此刻,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略带拘谨羞涩的女子,两人相对而坐,却讷讷无言,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我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些念头,隐约猜到了大概,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发笑。下一秒,我大喇喇地推门而入,扯着嗓子老远就喊:哥,嫂子都快生了,你还在这干什么!
我的这一声喊,犹如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咖啡厅里的寂静。那女子先是一愣,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她先是看向我,随后又将目光转向秦然。只见她眉目间先是闪过一丝惊讶,紧接着怒火就冒了起来,她猛地将手中的咖啡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哼,她站起身来,冷冷地对秦然说道:你忙你的,我先走了!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在周围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噔噔噔地快步走了出去。
此刻,咖啡厅里只剩下笑眯眯的我,和满脸无奈的秦然。秦然也站起身来,对着一旁的服务员招呼道:小姐,买单。
出了咖啡厅的门,秦然还没来得及开口,我便抢先一步说道:不用谢我,你可以请我吃晚饭。
秦然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说道:你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这么陷害我,我还要谢你啊这下子我可怎么向介绍人交待
我笑嘻嘻地回应道:堂堂刑警队长,难道还会怕一个相亲介绍人吗
没错,虽然此刻的秦然衣着打扮和平时办案时大相径庭,显得格外神气,但刚刚确实是我把他从相亲的尴尬处境中解救了出来,他就是我们最亲爱的刑警队长秦然。
话说回来,我微微眯起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果然人是衣裳马是鞍,这样一打扮,您看上去精神不少,也年轻了好多啊。
确实,平日里办案时,秦然总是穿着那身严肃的制服,显得有些死气沉沉。而今天这一身休闲清爽的打扮,竟衬得他相貌堂堂,身姿挺拔,宛如一棵傲然挺立的青松。
啧啧啧,我故意围着他转了几圈,装作一副惊讶的样子,我还一直拿您当大叔呐,今天这么一看,您还不到35吧
秦然轻轻笑了笑,伸手揪了揪我的马尾辫,说道:小丫头,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我今年才32。
听到这话,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秦然也跟着笑了笑,然后说道:走,我们吃饭去。
我们找了一家温馨的小餐馆,点了几个招牌菜。吃饭间,秦然突然问我:小伟呢,怎么不见这小子
我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他都好几天不理睬我了。
呵呵,是不是因为前些天小晴那件案子,他不满意你最后不肯成全小晴秦然似乎猜到了原因。
我神色平静地回答道:我不过是个局外人,旁人的事情何须我的成全。我最后拆穿肖思明的罪状,是因为他罪有应得。那个男人本就早已脱离了小晴的生活,她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失去什么。
秦然笑着打趣道:哈,我还以为你有点吃小晴的醋呢,毕竟小伟对她挺关心的。
我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别人怎么想我,其实我并不怎么介意。也许小伟也会觉得我是公报私仇吧。我和他做了半年多的朋友,自认为很了解他是个怎样的人。曾经我以为他也同样了解我,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又或许他曾经确实了解我,但当他成为我的伴侣后,就失去了那种旁观者清的洞察力吧。
秦然似乎察觉到我并不想深入讨论这个话题,于是他笑着转向了一个轻松的话题:嗨,今天遇到的事,可别到处说啊。
见他居然主动拿自己的糗事来表示歉意,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除非你多请我吃几次饭。
请客不是问题,秦然爽朗地说道,我知道附近好几家便宜又好吃的餐厅,下次就带你去。
我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说道:光吃饭没什么意思,不如给我说说你破过的案子吧。
秦然微微一愣,说道:你还嫌身边发生的事件不够多啊
那……我思索了一下,给我说说你是怎么想要去当警察的
听到这个问题,秦然那一刻的表情似乎瞬间黯淡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深埋在心底的回忆刺痛了。但他很快眨了眨眼,再定睛看时,眼前又是那张镇静如常的脸了。
要说起我想当警察的起因,还真是和一起案子有关……那是我一生最初的谜团……秦然微微抬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追忆,看起来突然有些寂寥,不过很快他又笑了起来,如何,不如帮我解析下吧,说不定,也只有你这个旁观者才能看清真相……
02
青春里的惊鸿一瞥
九月的阳光依然带着灼人的热意,大学操场上,新生们为期两个月的军训即将画上句点。烈日下,整齐划一的方阵在教官的口令声中,一丝不苟地完成着最后的训练。
秦然站在男生方队里,汗水顺着脖颈不断滑落,浸湿了后背的军训服。长时间的暴晒和高强度训练,让他只盼着这场煎熬快点结束。当队伍踏着正步经过女生休息方阵时,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欢笑声如同一股新鲜的风,瞬间打破了男生们的疲惫与沉闷。队伍里的男生们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调整着步伐,目光也忍不住往女生那边瞟去。
秦然在这样的氛围下,也下意识地侧头扫了一眼。本只是随意的一瞥,却不料一个身影就此刻进了他的心底。在一群嬉笑打闹、互相推搡的女生中,那个女孩显得格格不入。她安静地抱膝而坐,仿佛与周遭热闹的场景隔离开来。经过两个月的军训,她的皮肤被晒成了小麦色,脸上带着明显的倦意,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迷茫与空洞,直直地望着前方行进的队伍,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如同平静无波的深潭,没有一丝涟漪。
这短短五六秒的对视,随着队伍的前行而结束。可秦然却鬼使神差地再次扭头回望。身后传来同伴的调笑:看见谁了小心扭断脖子。他只是抿嘴一笑,没有回应。回到宿舍后,秦然躺在床上,脑海中时不时就浮现出那个女孩的模样。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寂寞气息,就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了他内心深处同样的孤独。高中时期,大家都在为高考拼命,同学之间更多的是竞争关系,他几乎没有体验过真正的友谊和温暖。
很快,大学生活正式拉开帷幕。秦然所住的寝室里,除了他,还有张王驰、许言和霍勋三个室友。四个年龄相仿的大男孩,按照出生月份迅速排好了兄弟顺序。霍勋高大结实,比其他人都大一岁,自然而然成了老大;王驰和秦然性格相似,两人最是投缘,排行老二;秦然八月出生,是老三;年纪最小的许言,模样却是最帅气,排在老四。从那以后,老大老二的称呼就成了他们之间最亲切的交流方式。
在宿舍里,秦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他们一起谈天说地,聊足球比赛时的激情瞬间,分享喜欢的电影里那些震撼人心的情节,也会红着脸讨论心仪的女孩子。许言说起自己高中时三段恋爱经历,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和女朋友约会的甜蜜细节,听得其他三人既羡慕又好奇。每晚熄灯后,寝室里就成了许言的故事会现场,大家听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
一个星期后,王驰终于按捺不住,豪情万丈地宣布:不行,老子也要在大学找个女朋友!第二天,他就兴奋地跑回寝室,神秘兮兮地说已经通过学生会,和外系的一个女生宿舍约定好了联谊。这个消息瞬间在寝室炸开了锅,不仅他们寝室的人,就连来串门的其他宿舍男生,都围过来七嘴八舌地打听联谊女生的情况。秦然坐在一旁,微笑着看着大家热闹,心里虽也有些期待,却不像其他人那般急切。
此时的秦然怎么也不会想到,命运的安排如此奇妙,他很快就会和军训时那个让他心动的女孩再次相遇。
下面就是你的罗曼史了吧。我听得入迷,见秦然停下讲述,忍不住问道。
秦然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温和地笑了笑:今天就先讲到这儿吧,不早了。我送你回学校,明天还得上班呢。
我站起身,一边穿外套一边调侃:说起来,那时候的你还真不像是现在的刑警队长啊。不过,你肯定很怀念那段时光吧,大学、朋友、还有那段懵懂的情愫,男生应该都很向往这些吧。
秦然没有立刻回应,低头默默翻着皮夹准备结账。他低垂的眉眼让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这个样子和我平日里熟悉的那个雷厉风行的刑警队长判若两人。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抬起头,把钱递给一旁等候的服务生,随后笑着对我说:是啊,走吧。他伸手轻轻帮我整理好没翻好的衣领,动作自然又温柔,然后与我并肩向门外走去。
夜色中,街道上的霓虹闪烁,秦然的侧脸在光影中忽明忽暗。我忍不住想,那段青春岁月里的惊鸿一瞥,究竟在他心里留下了怎样深刻的印记呢
03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洒在医院的走廊上。我刚迈进医院,老远就听见小伟和小护士们在走廊上嬉笑玩闹的声音。我目不斜视,径直朝前走去,拐进办公室,熟练地穿上白大褂。
一转身,竟发现小伟不知何时也跟了进来。他目光阴霾,冷冷地开口问道:昨晚去哪里了
哦,遇到秦然,一起吃了个饭。我平静地回答。
吃到那么晚打你手机怎么没接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质问。
可能没听见吧。我无奈地耸耸肩。
那后来也没看见有未接来电为什么不回电话给我他步步紧逼。
看你没有再打,想来没有要紧事。我淡淡地回应着,心里却忍不住泛起一丝感慨,从前我们只是朋友时,他可从未这般咄咄逼人地逼问过我。
小伟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说道:少和警察接触,没什么好事儿。
我不禁失笑,在我看来,他如今遇到最糟糕的事,恐怕就是和我在一起吧,可他怎么就看不清这一点呢
他见我发笑,一脸诧异:你笑什么
没什么,随便笑笑。我不想过多纠缠这个话题。
他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犹豫片刻后,终于又把话咽了回去。
晓雪……半晌,他缓缓转身,留下一句淡淡的话,你怎么不问我昨晚要找你做什么呢
不待我回答,他便径直走了出去。
下班后,我走出医院大门,手机叮的一声,收到秦然的短信:去xx路的西餐厅吧,那里的甜品不错,叫上小伟一起来吧。
当秦然见到我仍是孤身一人时,微微一怔,问道:小伟呢
他今晚有活动,和护士们去唱卡拉OK了。我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上的菜单,快点餐吧,我都饿死了。
如今的秦然,已然是沉稳内敛的刑警队长。尽管有时也会因为被女实习医生捉弄,而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但男人脸庞的棱角分明,透着令人不容忽视的刚毅。然而,十多年前的少年秦然,却与现在截然不同。那时的他,确实只是个非常普通的男孩,长相绝对称不上英俊,身形还很瘦削。少年那温柔如水的面孔,宛如画幅上凝固的风景,平淡却自有一番韵味。也正是这份独特,让蒋溪在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蒋溪,便是那个在军训队伍中,令秦然忍不住回头凝望的女孩儿。
当时,蒋溪是四个女孩子中最后一个走进秦然他们宿舍的。她本不太愿意来参加这次联谊,只是实在抹不开面子,拒绝刚刚熟识的舍友们的热情邀请,无奈之下,只得跟了过来。她低着头,缓缓走进热闹非凡的男生寝室——那里面可不单单只有秦然他们一个寝室的人。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心里有些不悦,但又不想让旁人看出自己的情绪,于是努力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抬起了头。这不经意的一眼,便在乱糟糟的男生堆里,看到了秦然。
与此同时,少年秦然也看到了她。经过军训两个月的洗礼,女孩已恢复了些许白净,可这丝毫没有妨碍少年辨认出她。秦然微微一怔,感受到她投来的目光,下意识地冲她点了点头。女孩子有些意外,咬着嘴唇,羞怯地笑了一下,也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这场联谊在王翔的积极带动下,进行得十分成功。男孩子们畅所欲言,妙语连珠,不时逗得女孩子们笑得前仰后合,仿佛春日里绽放的花朵。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又反过来让气氛愈发高涨。
秦然开口的次数并不多,大部分时间,他都面带微笑,静静地听大伙儿天南海北地闲聊。有时候王翔说起开学以来的一些趣事,会突然冒出一句:秦然也在的……你说是吧……这时,他便笑着应和一声。众人的目光在少年身上短暂停留后,便又转回热闹的中心。秦然留意到,那个女孩也和自己一样,寡言少语。她微微侧着脸,专注地听众人交谈,宿舍昏黄的日光灯洒在她脸上,让她的表情柔和得近乎能滴出水来。只是,一直到很久之后,少年才会明白,自己当初的认知错得多么离谱。事实上,那温柔表象之下,深藏着的竟是一颗无比冷酷的心。
联谊结束之后,王驰悄悄凑到秦然身边,一脸好奇地问:你看上谁了呀少年笑着摇了摇头,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女孩儿那素颜的模样。你呢他知道对方正盼着他这么问。果然,王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中满是羞涩与期待:我喜欢孙来艺,就是那个个子小小,笑起来脸颊有两个酒窝的姑娘。秦然这才明白,难怪王驰刚刚在联谊时,一直大声说笑,原来是为了吸引对方的注意。秦然回想了一下,印象里四个女孩儿个子都不高,可他实在记不清哪个女孩儿有明显的酒窝了。但看着好友眼里热切的期待,他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她很漂亮。那当然。春心荡漾的王驰得意地笑了,我要追她。
一开始,秦然并没意识到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这事还真和自己脱不了干系。出于本能的羞涩,王翔在约孙来艺出来的时候,还不敢以追求者的身份,而是打着联谊寝室活动的旗号。于是,他带上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秦然,与之对应的,孙来艺也带上了自己的女伴——竟然就是蒋溪。
于是,当王翔对着心仪的女孩大献殷勤的时候,秦然和蒋溪也理所当然地有了相处的机会。
开始的时候,我还饶有兴致地专心聆听,然而,随着事情平淡无波地发展,我渐渐有些不耐烦,忍不住打起了呵欠:喂喂喂,你的恋爱史怎么进展得这么慢啊,直接跳到重点吧。秦然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歉意地笑了笑:是啊,那就直接说重点吧……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王翔成功地追到了孙来艺。他也察觉到了我对蒋溪的好感,便鼓励我也向对方告白。他说:‘她一定也是喜欢你的……那么娴静的女孩子,你还等着人家开口吗’在他的怂恿之下,一天晚上,我单独约了蒋溪出来,鼓足勇气,把自己对她的爱慕之情说了出来……
那她接受了吗我故意问道。之前听着男人略带惆怅的叙述,我隐隐意识到:这并非一场一帆风顺的恋爱。
秦然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
听完之后,她有点发怔,似乎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她脸上的表情既不是惊喜,也不是厌烦。就在我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她的答案时,她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我的身后……然后她终于露出了表情。
是什么我忍不住追问。
是恐惧。秦然的声音低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月光下女孩儿生动的扭曲表情,让少年下意识地回过头去——他看见自己的身后,正小心翼翼地走来一只通体漆黑的猫。猫儿的身体隐没在夜色之中,更衬得两只猫眼亮得骇人。因秦然的突然转身,那只猫居然也被吓了一跳,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喵呜地嘶叫了一声,然后跳进临近的草丛逃走了。
少年从未听过那么凄厉的猫叫声,那声音仿佛穿透了他的耳膜,直击他的心脏,让他也不禁吓了一跳。他定了定神,回过头来对蒋溪笑着说:原来是一只猫啊……女孩儿的表情也已恢复了镇定,她低下头,并不看秦然,却终于给出了答案——她用一种冷静到刻板的语调说:我们是不可能的。说完,便转身快步走开了。
被丢弃在原地的少年,在一瞬之间感觉到的情绪并非是失望或挫败。他一直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其消失在黑暗之中。少年有一种错觉,仿佛对方还会回转来,像平时一样羞怯地咬着嘴唇,笑着说:让我们再相处一段时间好么但事实上,这才是他内心深处期望得到的答案。因为他知道对方并非是会轻率地答应交往的人——可他对她的了解显然还是不够准确——她居然就这么冰冷地、毫无余地地拒绝了——那与他想象中她的面容判若两人。
在这个秋日的夜晚,秋风瑟瑟,吹过少年的脸庞,他却浑然不觉。少年突然感到一阵战栗,他意识到自己对于人们心理的揣摩是多么浅薄。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对方的孤寂,以为那沉默与温柔是期待得到重视和关爱的另一种表现。可他没料到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对方确实什么也不需要,至少,不需要他的感情。
04
他试图向对方伸出手去,想要询问:你喜欢我么但是对方答非所问。不,我不需要你。某种程度上,这比我不喜欢你更伤人得多。这简短的几个字,像一把锐利的匕首,直直地刺进了少年的心。
当天晚上,秦然沉默地回到宿舍。王翔正半躺在床上,和女朋友发着短消息,看到他进来,挤眉弄眼地问他情况怎么样。但是少年什么也不想说,他感觉自己的内心仿佛被一层阴霾笼罩,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闷闷地爬到自己的床铺上,蒙起头,试图用被子隔绝外界的一切,沉沉睡去。然而,在半梦半醒之间,他的脑海中还不停地回放着对方拒绝他的画面。那一幕就像一部循环播放的影片,在他的脑海里不断上演。在无数次反复之后,少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是因为看到蒋溪注视着他身后的恐惧表情才回头看的,黑暗中他原本应该是什么都没看到,然后下一秒注意到了地面上缓缓爬近的活物,这才看到了黑猫。传闻黑猫是一种不祥的生物,何况还是在黑夜之中,所以他下意识地认为是黑猫吓到了女孩。但是,尽管他是背对着黑猫,完全没有感觉到小动物悄悄临近的脚步,可是面对着黑猫的蒋溪不太可能没看到它。就算确实因为天太黑没看到,只是一只小小的黑猫而已,她又怎会露出那样恐惧的表情那表情,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甚至超越了人类对普通事物的恐惧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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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然又反反复复回忆了几遍之后,可以确定,蒋溪确实看到了他背后的什么东西(或什么人)。她开始是平视,而后迅速垂下了眼帘,因而给了他是俯视的错觉。然而,过多的回忆又侵扰了他的判断力,他竟无法肯定自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到底看到什么了。那潜伏在黑夜之中的,真的是什么也没有吗还是,他似乎看到了一抹黑影一闪而逝那黑影,犹如一个神秘的谜团,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盘旋,几乎要把他逼疯了。
然而,他到底没再去找她。虽然在那一个无法成眠的夜里,他给了她无数可以解释她突如其来冷漠的理由:她看见了什么令她害怕的事物,一时心绪烦乱;她只是把他当普通朋友,他的鲁莽吓坏了她;她的父母不允许她这么年轻就恋爱,并且告诉她一切轻易告白的男孩子都是轻浮的……是的,他想出的每一个理由在那个夜里都说服了他自己——但那,也仅限于天亮之前。
他直愣愣地双眼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期望着天快点儿亮起来。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黑暗的深渊,内心充满了焦灼和煎熬。他孤独地听着夜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是一种神秘的咒语,萦绕在他的耳边。他听啊听啊,意识到黑夜真的有某种声音,某种神秘又令人恐惧的低沉的回响。那应该只是风声。少年这么想,因为夜太静,所以听起来这么响。而白天,白天太吵了,我们听不见。
他意识到这声音其实是一直存在的,只是他白天听不见。这神秘的声音,仿佛是黑夜隐藏的秘密,让他越发感到不安。
然后,他终于听见校园里鸟儿的啾鸣,那清脆的声音,打破了黑夜的寂静。紧接着,是人们起身、走动、洗漱的声音,还有人在沉重地咳嗽。黑夜的声音果然隐没了,它消失在万物苏醒的声响之中。
少年终于起身,此时的他,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而艰辛的旅程。随之他发现,自己在焦灼的等待和忍耐之后,那最初的盼想已经消失不见。从那个瞬间起,少年领悟到某种人生的真谛:在你下决心之前,请再忍耐一阵。人的坚忍之心非一日养成,而那日,的确是刑警队长这份职业最初的萌起。面对着晨光初现,蔚蓝的天空下一派生机,他告诉自己:那一切都已经过去。
是的,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任何挽回都无济于事。
就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期间,王翔和孙来艺的恋爱谈得如火如荼。他们如胶似漆,形影不离,自然也就不再需要秦然这个灯泡了。好像在忽然之间,这个曾经亲密无间的好朋友,就像蒋溪一样,渐渐离开了秦然的世界。除了上课,秦然基本都看不到王翔,因为他总是在晚上宿舍熄灯之后,才偷偷摸摸地潜进宿舍来。刚开始,秦然还想着等他,想向他解释一下自己和蒋溪之间发生的事情。后来,他发现并没有这个必要。他想:除了我,还有谁会在意这件事情不,连我自己都不在意了。之后,他果然睡得香甜,甚至都不知道王翔晚上到底有没有回来过。
而潇洒的小帅哥许言,凭借着帅气的外表,更是不乏女生青睐,整日整夜在外面流连忘返,沉醉在温柔乡里。秦然本就与他性格上有些隔阂,对他的去向自然也就更不在意了。至于老大霍勋,又对自己的前途十分重视,不是在教室里刻苦自修,就是忙碌于学生会的任职工作。他好像和谁的关系都很好,但又总是独来独往,给人一种亲近不得的感觉。
开学时那种热热闹闹的寝室卧谈会,欢声笑语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却又像是从来没发生过一样,渐渐消失在了时光的长河中。只留下秦然,在这逐渐冷清的寝室里,独自回味着那些已然逝去的青春片段,以及那段无疾而终,却又充满谜团的青涩恋情。
05
清晨的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轻柔地洒在我的脸上,可我依旧赖在床上,迟迟不愿起身。今天早上我起得格外晚,或许是因为快天亮的时候,我才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而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甚至可以说不想睡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我想要亲身体会一下秦然所说的黑夜之声。
在睁眼等待入眠的过程中,我反复回味着他给我讲的那个故事。这个故事深深吸引了我,并非因为它情节有多么离奇古怪,恰恰相反,正是它的普通性触动了我。在整个叙述过程中,我留意到秦然脸上并未露出异样神情,他讲述时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坦率而自然。这个故事平淡冗长,却又无比真实,让我仿佛置身其中。我隐隐察觉到他给我讲这个故事似乎有着某种目的,可又不能十分确定。但我唯一清楚的是,这个家伙对我的了解,远比我想象中还要深刻。
于是,我静静地躺在床上,试图以秦然当时的心境,去聆听十多年前那个受伤夜晚他所听见的声音。我渴望能触及那个曾经的少年,感受他当时的无能为力与痛苦心情。痛苦,这个词听起来或许有些矫情,我从未在秦然嘴里听到过他用这样的词描述自己,但此刻,那种痛苦的情绪却如此鲜明地在他的故事里显现出来。他深知自己的自述对我具有说服力,他想要告诉我,那种感觉究竟是怎样的。
然而,我终究还是失败了。我听见夜里呼啸的风声,那风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也许这就是十多年前秦然听到的、千万年来岁月亘古不变的呻吟。但我却无法产生共鸣,这是否意味着我从未真正受过伤呢又或者换句话说,我从未真正全身心地交付过自己的情感
但在这个过程中,我确实体会到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我也和十多年前的秦然一样,常常自以为能够揣摩到一些人的心思,可实际上,事实远非如此。
比如,如果我能预料到白天等待着我的,将是一场如暴风骤雨般的情感冲击,也许我就不会选择那么晚才入睡。
中午时分,阳光正烈,我如往常一样,沿着去医院食堂吃饭的小路缓缓前行。突然,小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猛地拽住我的胳膊。他的手劲大得惊人,紧紧地钳住我的胳膊,仿佛要把我嵌入他的身体一般,让我的半条胳膊瞬间麻了起来。
你好像已经有连续好几天和秦然一起吃晚饭了小伟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情绪,在我耳边响起。
嗯。我在听他讲一件往事。我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一个案子。我试图让自己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可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很有趣吧否则你不会听这么久。小伟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挖苦,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不满在逐渐升腾。
我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作答。
晓雪,为什么你都不看着我你已经很久说话都不看我了。小伟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带着一丝失落。
有吗我挤出一丝笑容,缓缓回过头,平静地注视着他。当我们目光交汇的那一刻,我发现他的眼神如此认真,和平时嘻嘻哈哈的他判若两人。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渐渐远去,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直到他忽然松开了我的胳膊,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走吧。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嗯我有些错愕,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说。
你知道吗他苦笑了一下,刘海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让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有一段时间我觉得你是故意冷落我,于是我就和别人调笑,想激怒你,引起你的注意。但我错了,你不是故意不理我,你是真的不想理我。
晓雪,说句实话,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是不是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小伟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我,眼中满是期待与痛苦交织的复杂神情。
我们是朋友。我嗫嚅着,声音轻得如同蚊蚋。
但是你知道的,我想要的并不止这么多。小伟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不甘。
嗯……我的回答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心里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堵住,沉甸甸的。
是你……能给的,只有这么多对不对……小伟忽然激动起来,大声说道,你能给的,只有这么多!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小路上回荡,带着一种绝望的呐喊。
小伟……我试图安抚他,可刚说出两个字,就被他打断。
我们曾经是好朋友,我以为,我了解你,懂你,而你,也需要我……我以为只要给你时间,你也能像我一样……但是不,我错了……是我在需要你!他一边说着,一边退后两步,冷冷地对我发出指控,眼中燃烧着愤怒与痛苦的火焰,而你……你不需要我!
在那一瞬间,他的后退陡然让我心慌意乱,一种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我隐约间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但只是一瞬,我便松开了手——那是怎样的感觉啊……他的全身肌肉紧绷,每一寸肌肤都散发着怒气,他瞪视着我,表情决绝而冷酷。就在这刹那之间,我突然明白了当年秦然的心情!
是这样了。当年的他,连发出这样愤怒指责的机会都不曾有,对方的推拒没有给他任何回转的余地。他在茫然之间,就失去了自己心爱的人,对方只用轻轻的一句不可能,便如同一把利刃,瞬间击溃了他全部的感情和自尊。
而现在的小伟,也正是这样的心情,被心爱的人忽视,满腔的热情被无情浇灭,只剩下满心的痛苦与绝望。
对不起。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向谁道歉,是小伟,还是那个曾经被我忽视的他的感情。小伟的表情有些错愕,他完全没料到我会这样说,愤怒的表情缓和了一些。
对不起……我又低喃了一声,我很抱歉……我们还是朋友……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与愧疚。
哦……他应了一声,自我解嘲地一笑,那笑容里满是苦涩。他缓缓转过身,背影落寞而孤寂,还是朋友……他又咕哝了一句,谢谢你,呵呵。然后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我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那情绪复杂而难以言喻,像是愧疚,又像是失落,可我却无法准确地辨识。于是,我也缓缓转身,走向与他相反的方向。
这一转身,我才发现,在小路的另一尽头,有个女孩子正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我。她穿着白大褂,样子有点眼熟,好像也是我们班的同学,叫苏什么青来着。看她那副模样,很有可能是目睹了这场分手的全过程,正站在那儿看好戏呢。
随着我转过脸,她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像是做贼被抓了个正着,赶紧合上张大的嘴,对我欲盖弥彰地说: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真的。那慌张的模样,让我不禁有些厌烦。
我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她。她见状,赶紧夹着尾巴,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溜烟地逃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这条看似平静,却刚刚经历了一场情感风暴的小路上,心中五味杂陈。
06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眼便到了年末。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夜晚,静谧而寒冷,整个校园仿佛被一层薄纱笼罩,透着一种别样的宁静。秦然独自待在宿舍里,桌上堆满了数学复习资料,两天后的数学考试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霍勋和许言依旧不见踪影,想必是去参加各种年末活动了。王翔倒是因为旷课太多,这会儿不得不临时抱佛脚,在一旁唉声叹气,时不时凑过来问秦然某一道题的做法。
午夜的钟声仿佛在悄然临近,新年的脚步也越来越近。窗外突然闪过一道亮光,秦然下意识地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走到阳台上去查看。只见远处商业街的上空,一朵朵美丽的烟花如梦幻般绽放开来,将漆黑的夜空装点得五彩斑斓。那绚丽的光芒,照亮了少年的脸庞,也映照出他眼底复杂的情绪。
这一年,终于要过去了。秦然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然而,心脏的某一处,却像是被一把细密的针轻轻扎了上去,传来一阵隐隐的刺痛。
就在这时,啪的一声脆响,宿舍里的灯突然熄灭了,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紧接着,隔壁便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不是吧,大元旦的还停电!后天还要考试呢,老子刚坐下来看书呢……不过,更多的人似乎被窗外的烟花吸引,纷纷跑到阳台上来看焰火。一时间,方才还寂静的夜,瞬间沸腾起来,欢声笑语和惊叹声交织在一起。
这烟花,真好看……要是没有考试就好了。身后传来王翔略带遗憾的声音。秦然没有吱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阳台上,望着那不断绽放又消逝的烟花。少年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而他的面部表情,却因为远处烟花的明灭,时而被照亮,时而又隐入黑暗,闪烁不定。
突然,秦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呼啦一下转身,冲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样东西,外套也没顾得上穿,便匆匆往外走去。
秦然,你去哪儿啊……喂……舍友的呼唤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少年飞奔着下楼,楼道里回荡着他急促的脚步声。黑暗中,秦然只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喘息声,还有心脏怦怦怦剧烈跳动的声音,仿佛要冲破胸膛。
他一路跑到学校最偏僻角落的电话亭里,那电话亭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孤寂。秦然喘着粗气,哆哆嗦嗦地插上方才拿着的电话卡。天气实在太冷了,凛冽的寒风如刀割般刮过他的脸颊,他的手指已经被冻得苍白,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好不容易才拨出了一串熟悉又陌生的数字。
电话嘟嘟嘟地响了几声后,终于通了。
喂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喂,是我……少年的胸膛瞬间火热起来,他一下子就听出了对方的声音,那声音如同天籁,在这寒冷的夜晚,给了他一丝温暖。
对方明显迟疑了一下,不过很快又传来声音:噢·是你呀。那声音变得温柔起来,仿佛还带着微笑。
就这样,他们又联系上了。
秦然早已忘记了那天夜里,穿着单薄的他到底在寒冷的风里哆嗦着和对方说了些什么。他只记得那夜的烟花放了很久很久,每当他抬起头,便可看见那些巨大的、璀璨的花朵在他头顶绚烂地绽开,尽情地盛放,然后又迅速地凋零。那烟花如此华丽,却又如此短暂,如同他与她之间那捉摸不定的关系。
后来呢我好奇地问道,完全沉浸在了秦然的故事里。
后来我们又开始了聊天,不过只限于电话。那时候还没有手机,而且我又不想在宿舍里打电话被同学听见,于是只好跑到外面的电话亭打。秦然回忆着,眼神有些迷离。
不见面吗明明就在一个学校。我有些疑惑地追问。
她始终不肯见面。有时候我逼得急了,她就直接挂我的电话。平时偶尔在学校里也能碰见,她只礼貌地冲我点点头,甚至有时候还会装作没看见。秦然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无奈。
不像电话里的她,是不是我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失落。
嗯。电话里的她像从前一样温和美好,声音轻柔得仿佛能拂去我心中所有的阴霾。但是,她就像天上的星星,虽然璀璨,却让人无法触及。秦然微微叹了口气。
于是你便想了办法和她相见,是不是我猜测着。
自然又是王翔和孙来艺帮的忙。孙来艺假意约了蒋溪一起出去看电影。她给了蒋溪一张票,还特意叮嘱她在校园竹林的小山坡上等她。蒋溪不知是计,竟丝毫没有疑心,按时前往等候。而拿了另一张票,满心欢喜兴冲冲前来的,当然就是秦然。
当秦然来到小山坡,月光如水,洒在大地上。他一眼就看见了心爱的女孩站在月光下,俏生生的模样让他的心瞬间融化。他微笑着,带着满心的期待,缓缓走上前去。然而,他却没有发现,随着他的逐渐临近,蒋溪的脸色也变得和月光一样煞白,眼中满是惊恐与抗拒。
怎么是你!那冷冰冰的调子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秦然心中的热情,让少年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脚。他不无恐惧地发现,那正是一直在他梦中重复的、令他心碎的声音。他缓缓抬起头,看着山坡上居高临下的女孩,嘴唇微微颤抖,却只能发出自己也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是我……
你走!我不想看见你!蒋溪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锋利的刀刃,斩钉截铁,毫不留情地凌迟着少年的心。
女孩如寒霜笼罩的脸,让秦然不敢仰视。如果说上一次他还可以安慰自己对方只是一时恐慌的推拒的话,那么这一次,残酷的事实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讨厌他。
少年的心仿佛被重重地击了一拳,他一步步地后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然后,他转身,静静地走开。他走得很慢很慢,并非期望身后传来挽留的呼唤,只是他真的累了,被女孩反复无常的态度折磨得心力交瘁,他实在无法辨认对方真实的面目。
少年的心神恍惚,沉浸在痛苦之中,因而没有听见身后传来的沙沙异常声响。待到他觉察耳后突然袭来一阵劲风,还没来得及回头,只觉得有什么重物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嘣的一声闷响,受到袭击的少年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便直直地倒下。紧接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桀桀笑声传来,那笑声如同指甲刮在玻璃上,尖锐刺耳,直直地刺穿秦然的耳膜。少年想努力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在袭击他,却感觉眼皮像被千斤重的石头压住,怎么也睁不开。
这时,有人将膝盖重重地压在他的胸口,一双粗糙的大手紧紧地掐住他的脖子。黑暗像厚重的幕布一般,无情地笼罩着他。他只觉得呼吸困难,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正一点点地扼住他的生命。后脑勺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昏厥,有什么黏稠温热的液体正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流出。他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无能为力,对方的双手越掐越紧,仿佛要将他的生命彻底终结……
但,就在他意识逐渐模糊之际,又传来一阵细细切切的声音,那是女孩子的哭泣声:不要·快住手!不要杀他……求求你.....秦然一下子听出来了,那是蒋溪的声音。
或许是这哭声起了作用,那双手果然松开了。膝盖也离开了他的胸口。
秦然的肺部终于吸进了一口新鲜空气,少年软弱无力地呛咳起来,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又有一双冰凉的手在他头顶轻抚一下,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然后又立刻离开了。之后,便没有人再发出声音,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脚步声慢慢远去,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每一步都踏在秦然的心上。
秦然闭了闭眼,用尽全身的力气,再次努力睁开眼来。他一定要知道那是谁,是谁要杀他,这一切和蒋溪又有着怎样的关系
月光下,匍匐在地的少年吃力地撑起身体,强忍着后脑勺的剧痛看去。这一看之下,又是一幅令人目瞪口呆、毛骨悚然的景象。
女孩儿纤细的背影当然不容错认,那熟悉的轮廓,即使在黑暗中也能一眼认出。但和她并肩同行的,那矮而粗胖的怪物是谁呢
蒋溪身材不算高挑,大约在1米6左右。而那怪物仍然比她足足矮了一头,绝对不足1米4!它的躯体却宽了不止一倍,走起路来笨拙地摇摆着,仿佛随时都会摔倒。
仿佛是听到秦然骤然粗重的喘息声,感觉到他惊骇的注视,那矮人缓缓回过头来。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我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心里既好奇又有些害怕。
极丑陋,极恐怖。秦然用六个字概括,脸上的神情依旧带着一丝余悸。
我看着他,半信半疑地笑了起来:不会是你失血过多,加上受了惊吓,所以才感觉特别可怕吧。
不,那是一张五官几乎挪位的脸,没有眉毛,两眼向上吊着,眼距宽得离谱,仿佛要挣脱眼眶的束缚。鼻子非常大,几乎占去脸的一半面积,但却是塌的,就像被人狠狠砸扁了一样。还有他的舌头,半伸出来,像蛇吐信一样发出‘嘶啦嘶啦’的声音,应该是在笑,那笑容别提有多诡异了。秦然详细地描述着,仿佛那恐怖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我歪着头,努力在脑海中想象着那张脸的模样,笑道:这样描述我就可以想象了,还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07
整整一天,上班的时光就在我对秦然昨晚所讲的那个故事的思索中悄然流逝。很明显,他在如此紧张的情节处戛然而止,必定是有用意的,想必是想让我猜测一下那个怪物的来历。据他说,那晚他在极度的惊恐中,又等了许久,才终于晃晃悠悠地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宿舍。王翔本满心期待着他带回与蒋溪见面的好消息,结果看到他这副狼狈不堪、惨不忍睹的模样,吓得忍不住惊叫起来。那砸在后脑勺上的,想来应该是砖块之类的钝器,伤口出了一些血,好在本来已经自行止住了,但王翔还是不由分说,硬逼着他一起去了医院急诊处理伤口。当王翔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时,秦然只是含糊地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王翔心里明知事实绝非如此简单,可秦然绝口不提,他也实在无话可说。
只是,蒋溪那边呢王翔肯定会把秦然受伤这件事告诉他的女友孙来艺,而孙来艺又怎会不去问蒋溪呢她又会给出怎样的说法我满心好奇,思绪始终围绕着这些疑问打转。
下班后,左等右等,迟迟不见秦然发来的短消息,我终于按捺不住,拿起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抱歉,今天要加班,不能一起吃饭了。
于是,下班后我径直走进了秦然的办公室。彼时,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一卷厚厚的案宗,见我出现,居然没有露出丝毫讶异的神情,只是很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快餐盒,笑着调侃道:想不到也会有你请我吃饭的时候。
我也不想打扰他工作,便静静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拿出自己带的书翻看。时间就在这安静的氛围中缓缓流逝,办公室里的警员们一个接一个地完成了手头的工作,陆续回家了。唯有秦然,依旧埋着头,专注地伏案工作。渐渐地,我抵挡不住困意,打起了瞌睡。
不知又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摇晃着我,将我从睡梦中唤醒:糟糕,我都忘了你还在等我了,快起来,我送你回学校,都这么晚了……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看时间,果然已经过了11点,地铁都已经停运了。幸而学校离这儿只有三两站路,于是我们便决定一路步行走去。趁着这段路程,秦然又接着讲述起那个充满悬疑的故事。
经历了那一晚的惊悚事件后,少年秦然原本因蒋溪的拒绝而冰冷的心,此刻反而燃起了热切的火焰。毫无疑问,在最初表白的那个夜晚,令女孩露出恐惧表情的,正是那样一张恐怖的脸。而那个神秘又丑陋的小矮人,显然对蒋溪有着某种控制,使得她不让任何人靠近。换句话说,女孩不愿与秦然见面的原因,此刻似乎有了答案——她并非不想见他,而是被人胁迫着,不得不与所有人保持距离。可是,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那个小矮人究竟是谁他和蒋溪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然而,当秦然再给蒋溪打电话时,要么是无人接听,要么就是蒋溪的舍友冷淡地回应她不在,却又怎么都不愿说明她的去向。秦然意识到,这显然是蒋溪有意避而不接他的电话。这种消极的躲避态度,让少年心中的焦灼感愈发强烈。同时,他也不禁想到:既然之前他们还能够通电话,说明那个怪物并没有完全监控住蒋溪的生活,那么为何蒋溪从未在电话里提及过这一切呢难道她是心甘情愿地被那个怪物摆布吗
终于,少年再也耐不住性子,鼓足了所有的勇气,等在了蒋溪上课的教室门口。但真到了下课,看着蜂拥而出的人流,他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在众人面前拦住蒋溪的去路,只能远远地望着心爱的女孩旁若无人地从自己面前走过。他在后面默默地跟了一会儿,就看见女孩侧头跟女伴孙来艺说了些什么,然后孙来艺一脸诧异,回头看了看他,便转身朝他走来。
秦然无奈地看着蒋溪头也不回地渐行渐远,只能停下脚步,准备和孙来艺交谈。
你跟着我们干什么啊孙来艺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
我有话想和蒋溪说。秦然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急切。
孙来艺有些同情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感情这种事,确实是不能勉强的。
少年微微一怔,随即感到满嘴的苦涩。面对孙来艺那稍带同情又有些不耐烦的眼神,少年原本就敏感的自尊心,仿佛被一把重锤狠狠敲打,瞬间支离破碎。而孙来艺也被他瞬间变得煞白的脸色吓了一跳,略带歉意地说道:哎……你还好吧这样吧……你想对小溪说什么,我一定帮你带到。
少年张了张嘴,犹豫了许久,最后只说出一句:让她当心那个矮子……
什么矮子……孙来艺的头一个反应是满脸的莫名其妙,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紧接着,女孩的脸色居然也像秦然一般,迅速变得毫无血色。她忽然一把抓住男生的手,眼神中满是恐惧:你说什么矮子难道……你也看见过那个怪物了
她恐惧的眼神,瞬间勾起少年那晚如噩梦般的恐怖经历。他竟也没注意到女生这般仓皇的失态,就这么被她紧紧地抓着,动弹不得。两个人互相凝视着,在对方的眼中,读到了同样深深的惊惧。
作为心思细腻且敏感的女性,同时又因为有更多和蒋溪相处的时间,孙来艺其实早就察觉到了一些异样。每次下了晚自习,她和女伴一起走在校园的小径上时,就总觉得身后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紧紧追随。一开始,她以为只是自己神经过敏,所以也没对蒋溪提起过。直到有一次,她和蒋溪一起出门逛街,在熙熙攘攘的商业街上,孙来艺再次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异样的感觉。
仿佛有无数根芒刺扎在背上,有什么东西死死地锁定了她的身形,让她几乎难以喘息。
喂,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蒋溪,你有没有觉得,有人在看我们啊
出乎她意料的是,对方的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尽管嘴上仍然强装镇定地说:没有啊。
孙来艺就是因为蒋溪这突然变化的脸色,心中起了深深的疑心。她随便打了个哈哈,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然而,在过马路等红灯时,她悄悄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装作补唇膏的样子,偷偷检视身后的人群。
于是,她看到了那张脸。
你没有问过她么秦然疑惑地问。
孙来艺无奈地摇摇头:她要是想说,早就告诉我了。
你不害怕么秦然追问道。
当然害怕。女孩沉默了一会儿,又缓缓说道,所以我才那么快接受了王翔。这样一来,她就可以不需要任何借口和理由,自然而然地疏远蒋溪了。
秦然有些惊讶地凝视着对方。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王翔每次提到女友时眉飞色舞、幸福洋溢的表情。
他选择了沉默,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复杂的局面。
和秦然说过那件事后,孙来艺的这一天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初见那张脸时的恐惧感,如同一条冰冷的蛇,盘踞在了她的心口,让她一整天都无法再坦然面对蒋溪。
幸好白天的时候,那张脸的主人似乎不敢出现在校园里,也因此,只有在白天,她才会与蒋溪同行。当然,也仅仅限于校内。
这天晚上,蒋溪像往常一样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教室自修,她照例回答要等王翔一起去。这个理由大部分情况下都是真的。不过这天晚上,王翔说要回家拿点衣服,自然不能陪她了。
但是宿舍里有个同学是不出去自修的,为了不让谎言穿帮,过了一会儿,她站了起来,装模作样地走到电话机前,拨了个号码,又装模作样地说了几句话,然后对同学说:我出去自修了。便走出了宿舍门。
为了避免在路上被蒋溪撞上,她特意选了一条人流稀少的小道,去了一间偏僻的小教室。不一会儿,她就觉得四周冷清得有些可怕。这时,她开始想念起自己的男友来。其实,她对王翔,倒并不是没有感情的。
终于,提醒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了。孙来艺又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看着窗外的学生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才缓缓站起身来。
空荡的教学楼里,寂静得有些让人毛骨悚然。当她走下最后一节楼梯时,整座楼的灯刚好啪的一声熄灭。孙来艺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吓得小小地惊叫了一声。紧接着,她的嘴巴突然被一只大手狠狠捂住,她整个人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进了楼道的阴影里。
此时,秦然本来已经准备躺下睡觉了。王翔回家了,许言照例还没有回来,霍勋自修回来后,仍然坐在桌前伏案看书。就在这时,宿舍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在这有些寂静萧索的夜里,铃声显得格外突兀,让人骤然一惊。霍勋站起来去接电话,然后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对着秦然说:找你的。
电话是楼下守夜的宿舍管理员大妈打来的,她不耐烦地说:你是秦然啊,有女孩子找,快点下来!都这么晚了!
秦然心中一惊,立刻想到是不是蒋溪出了什么事情,急忙披上衣服,匆匆忙忙地往楼下跑去。
然而,等在男生宿舍门口的,却是孙来艺。
她大概是出门时穿得太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嘴唇冻得有点发青。秦然注意到她头发有些凌乱,眼神里满是慌张与恐惧。
怎么了秦然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蒋溪,心想她是不是让孙来艺来传达什么信息。
女孩儿抬起头来,嘴唇哆哆嗦嗦地,看到管理员正好奇地窥探着他们,又伸出手来,将少年拉离管理员的视线,声音颤抖地说:出……出事儿了。
怎么了你不要慌,慢慢说。秦然努力安抚着她。
那个矮子……怪物……被我杀死了!孙来艺的声音带着哭腔。
什么!秦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怎么办……我不是故意的……他……他先袭击了我……女孩的声音抖得厉害,怎么办……帮帮我……
他在哪里秦然急切地问道。
跟我来……
两人战战兢兢地走在校园已经漆黑一片的路上,四周安静得只能听到他们急促的呼吸声和慌乱的脚步声。他们慢慢拐进了实验楼后面黑漆漆的车棚。孙来艺低着头,在黑暗中焦急地寻找着,就这样来来去去走了两回。秦然正奇怪她怎么还没找到,女孩子突然站定,黑暗里她的双目灼灼,眼珠因为恐惧和紧张而通红。秦然忽然感到自己已经渗出汗水的右手,被一只冰冷的手掌握住。
尸体不见了。女孩用一种比自己的手掌还要冰冷、仿佛从地狱传来的腔调说道。
讲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刚好也到了学校。秦然一直把我送到了宿舍的楼下。这时候宿舍的大门当然已经锁了,被惊动的管理员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不情不愿地起来开门。我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秦然倒是满脸堆笑,一直给她赔不是。然后他示意我快点上去。我爬到一半楼梯时,才突然发现他之前披在我身上的外套还没有还给他,又急急地奔下楼去。但是大门又哐当一声被锁上了,这次管理员说什么也不肯再起来为我开门。我扒在玻璃门上,看着秦然的背影。他走得很慢,一副神定气闲的模样,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缩着脖子匆匆离去。我一直看到他渐渐走出我的视线之外,才慢慢地转身,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走回宿舍。一路上,秦然所讲述的那些惊险离奇的情节,在我的脑海中不断盘旋,让我既感到恐惧,又充满了好奇,仿佛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谜团之中,无法自拔。
08
第二天,星期五,阳光透过食堂的窗户,洒在餐桌上。中午吃饭的时候,小伟突然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对我说:对了,我申请调到别的实习小组去了,下个礼拜,会换个女孩子过来。
我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动作瞬间停滞了一下,随后缓缓抬头,看向他那张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脸,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哦。
他见状,干笑了几声,说道:我就知道你只有这种反应。
伴侣关系一旦终结,人们总说做回朋友,可实际上大多只是自欺欺人罢了。我若是挽留,却又给不了更多的情感回应;保持沉默呢,又会被视作轻慢。不得不说,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实在是一件令人疲惫不堪的事情。说实话,我内心是赞成他离开的。对我而言,这意味着一段关系的结束;对他来说,则是一个重新开始的契机。毕竟,一个人在此地受了伤,必然要到别处去疗养,只有傻瓜才会一直待在原地。
维持一段稳定的关系,需要付出多么艰难的努力啊。也正因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人的生命里,总有那么多人来来去去,如同过客。
我看着他那带着自嘲意味的笑容,其中隐隐夹杂着对我的怨恨。我只能端坐着,神色木然地听着他那几声冷笑,心中五味杂陈,却又不知该作何反应。
之后一直到下班,小伟都再没跟我说过只言片语。我们之间仿佛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将彼此隔绝开来。
晚上,秦然竟然直接跑到宿舍来找我。一见面,他就略带埋怨地问:你怎么不回我短信,手机也不接
我啪的一声,轻轻带上宿舍门,将里面那些好奇的目光都挡在了门后。然后一边懒洋洋地往楼梯走去,一边说道:拜托你别这么莽撞地冲进女生宿舍来,不然别人还以为你来缉捕我呢。我们一路走到操场上,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说话。
明天周末,和那小子有什么安排他大约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冒失,便开始聊起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
我们分了。下周他去别的组实习了。我走到草坪旁,直接躺了下来,双手枕在脑后,仰望着那片深邃的天空。天上的星星稀稀落落,仿佛也在冷眼旁观着人间的悲欢离合。
啊秦然显然吃了一惊,嘴巴微微张开,像是想说点什么。他微微弯下腰,仔细看了看我的脸色,似乎在揣摩我的情绪,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没有出声。
他那凝重的表情,反而让我觉得有些好笑,心中的郁闷也稍稍减轻了些。我调侃道:你怎么不往下讲你的故事了
他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想听
我拍了拍身旁的草坪,说道:来来来,坐下来继续。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迟迟疑疑地在我身旁坐下。然而,半晌过去了,他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扭过头去看他,催促道:怎么不讲昨晚正讲到精彩的高潮部分啊。
但是你却没有迫不及待地想听这高潮,是不是秦然笑了起来,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你是不是看出什么破绽了
我仅仅是好奇,一个可以毫不费力地把你击倒在地的怪物,怎么会轻而易举地被一个柔弱的小姑娘杀死呢何况还是在她先被制住的情况下。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我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呵呵。也许就是因为她看起来太柔弱,对方才毫无防范之心。他用来胁迫她的匕首,在没有预料的反抗之间误打误撞地插进了自己的心脏。秦然试图解释。
哦我促狭地笑了笑,继续追问,就算尸体消失了,总还会留下血迹吧。那你还记得,地上到底有没有血呢
在月光的映照下,刑警队长秦然终于无奈地做出了投降的手势,苦笑着说:你看出了什么,你就直接告诉我吧。
许是生性多疑的缘故,我向来喜欢质疑那些讲述不可思议故事的人。毕竟,作为一个转述者,秦然所讲的发生在孙来艺身上的一切,比如她如何发现跟踪的矮人,如何为了避免与蒋溪同行宁可独自去自修,又因此被矮人挟持,继而失手杀了对方,这些匪夷所思的情节,并非秦然亲眼所见。换句话说,这仅仅是孙来艺的一面之词。
有时候,当听说的事情过于离奇,人们理性的双眼便容易被蒙蔽,只惊骇于那些令人发指的表象。然而,只要稍微仔细琢磨一下,立马就能发现其中的破绽。孙来艺自称是为了避免撞上蒋溪,才特意等晚自修的人流散了才离开。这说法实在荒谬,晚自修又不是什么正规上课,如果她早点离开,一样可以避免遇到蒋溪。或者,她在装模作样和王翔打电话后,直接告诉同学今晚男友有事就不出去自修了,这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情嘛。可她为什么要做足了戏,好像非要给对方一个容易下手的机会不可呢
还有,她跑来告诉秦然,自己把那个矮人杀了,最后却死不见尸体。这一切都让我对事情发生的真实性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可是,转念一想,如果这一切不过都是骗局,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告诉一个并不熟悉的男生自己杀了人,这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然后,我忽然考虑到了第二种可能性,就是孙来艺也许并没有说谎,她的确认为自己将对方杀死了,但其实她自己也深陷骗局之中。
从那个矮人的出场之时我就知道,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威胁性,真正有威胁性的,是控制他的人。我缓缓说道。
从秦然对矮人的描述来看——对方身材矮小,皮肤粗糙,眼距宽,鼻梁下塌,两眼上吊,舌头伸出口外——听起来的确是一张恐怖的脸。但我却知道,那不过是一张典型的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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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体综合症(又称为先天性愚型)患者的面容罢了。
换句话说,他只不过是个天生有智力障碍的人。这样的人,连自己的生活都难以自理,又怎么会去胁迫别人呢
秦然遇袭时,只听到对方的笑声,在恐惧的情绪影响下,他觉得那笑声阴险至极。但实际上,对方却根本没有说过一句话。这是当然,可怜的矮人并没有思考能力,他只是听命行事。那么,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他呢不妨看看,是谁在千钧一发之际,让他住了手
秦然曾说蒋溪有颗冷酷的心。事实的确如此。
那么,袭击孙来艺的事件,难道不又是一次精心策划的阴谋
矮人的尸体消失了,有两个可能:一是他的确死了,于是蒋溪立刻转移了尸体,可这对于一个女孩来说,显然是难以办到的;另一个就是他根本没死,而是不知蒋溪用了什么方法,让孙来艺相信自己将对方杀死了。
那么蒋溪这样做的目的又何在呢很简单,她要将孙来艺和秦然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而事实上,按照秦然的讲述,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两个孩子的手果然紧紧握在了一起。
我可听糊涂了啊。秦然笑着,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将我和孙来艺联系在一起,又为了什么他似乎故意在装傻。
我想啊,应该就是为了王翔吧——他才是蒋溪喜欢的人。我盯着他,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点什么。
月光下,我看见秦然的脸在光影中显得莫测高深,他嘴角微微上扬,那一丝揶揄的笑意清清楚楚地落入我的眼中。
于是,我顿时有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等等……我叫了起来,一下子坐起身来,可恶……你在戏弄我!
哪有……秦然摆出一脸无辜的表情,眼中却满是笑意。
如果孙来艺也是被利用者之一,那么之前关于孙来艺是故意被胁迫的推论岂不是成了谬论
但,等等,也许那并不是谬论——我既然不相信孙来艺告诉给秦然的故事,为何又要相信秦然告诉我的故事呢
如果这一切不过是秦然的一面之词
我终于明白,在聆听的过程中那种莫名其妙的别扭感究竟来自何处了。
他讲述的,固然是自己的故事,却从头到尾,都在用秦然这个名字,而不是自述式的我。
为什么
为什么少年时期的秦然如此敏感和不堪一击
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往事惆怅的感怀,他的表情却仍然可以若无其事
为什么他更像一个旁观者
我想起昨晚他离去时坦然自在的背影。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一切。
嘻嘻。其实你才是王翔,王翔才是你,是不是我恍然大悟地说道。
蒋溪喜欢的,的确是王翔,却不是讲述者所描述的,那个大大咧咧、想干什么就直接去做的王翔。她喜欢的,是第一眼就从人群中见到的,那个敏感、沉默又有些神经质的少年——那个以讲述者身份存在着的秦然。
而少年时真正的秦然,则差不多是王翔那样的性格,鲁莽,而又热情。
因此,当看到自己的好友有了喜欢的女孩,却又迟迟不敢去表白的时候,才去推了他一把吧。
但不幸的是,对方虽然也有着相同的感情,却又对这份感情抱有相当的怀疑。有着难以言说苦衷的女孩,为了检验对方的诚意,上演了一出闹剧。
她是想知道,对方真有那么喜欢她吗喜欢到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救出身处险境的她还是,仅仅是幻想着自己能有一段不一般的爱情经历
小矮人是蒋溪的弟弟。他是这场游戏中最无辜的一个人。
其实,你真正喜欢的人,是孙来艺吧。像你杜撰的情节一样,‘王翔’是喜欢孙来艺的。我看着他,笃定地说道。
嗯。秦然轻轻应了一声,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无奈。
你所谓的谜团,到底是什么呢你对当年发生的这一切,其实看得清清楚楚,是什么让你耿耿于怀我追问道。
被小矮人击倒在地的少年王翔并没有退缩,虽然他看起来实在是个羸弱的少年。心爱女孩身处的险境果然唤起了他的勇气。他找到了孙来艺,而女孩的闺蜜果然也告知了他一切。
然而,即使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也没有退缩的男生,却在听说对方有一个先天愚型的弟弟时,心中涌起了深深的畏惧。
她会不会也有这种病的基因可以遗传给后代的少年心中充满了担忧。
事实上,这种仅仅是来自于染色体变异的疾病并没有遗传的可能性,但是少年害怕了,他无法接受自己喜欢的女孩有如此不确定的未来。
他软弱地对着好友哭泣,讲述他从这段感情中受到的伤害。那些仅有的微不足道的甜蜜回忆,远远不足以弥补真相揭露开来的巨大创口。与此同时,执意要考验对方的女孩也受到了惨痛的教训,她试图去解释这一切只是她的小阴谋,还有那种疾病是不会连累到自身的。但是,如惊弓之鸟的男生已不愿再相信她。曾经绵绵的爱意,此刻已变成了怨恨和厌恶,他比之前的她逃得更远更彻底。
连孙来艺也指责女友的不是。她满怀着同情,哀伤地宽慰着受伤的少年,渐渐地,在这个过程中忽视了其他。
就这样,你的女朋友,喜欢上了你最好的朋友,这离奇的遭遇将他们推动在了一起。我感慨地说道。
你以为我说的孙来艺遭到挟持的事情全是虚构的其实不是,是蒋溪看到他俩走在了一起,怨恨难忍,让弟弟去‘教训’一下。秦然缓缓说道,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痛苦。
蒋溪的本意只是恐吓对方一下,并不想真的伤害她。就在那晚,恐慌的孙来艺从小矮人的手掌中挣脱出来,奔向男生的宿舍。当时秦然和王翔都在,但是电话里女孩惊慌失措的声音,叫的却不是自己男友的名字。
于是两人一起下楼,秦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友,投入了自己最好朋友的怀抱。
完全没有料想到这一切的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他甚至还没做好任何心理准备。于是,那晚的回忆也在多年的反复推敲之后,发生了扭曲。
在记忆中,你更希望那晚孙来艺去牵的,是你而不是王翔的手。所谓惆怅旧欢如梦,不过如此。我轻声说道。
坐在草地上的我,嘴角抿起,露出了一丝寡淡的笑意。
你解不开的,是少年时代。无法用理性阐述清楚的情感谜团吧我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一丝理解。
那个人,为什么要离开自己而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谁在辜负谁
而这脑海中时时涌现的回忆呢,要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消失
秦然微笑着,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你说我是旁观者。其实我更希望我能身在其中。
夜色愈发沉寂,四周静谧得只能听到微风拂过草地的沙沙声。草地上的二人复又倒下,仰望着天空。他们不再对话,只是平静地倾听着夜在风中传递的信息,仿佛在这寂静中,能找到那些曾经困惑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