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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急诊室门口,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疼。艾侯慧躺在抢救床上,左手腕缠着染血的纱布。护士出来递给我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空了的药瓶和皱巴巴的化验单。
患者长期服用抗抑郁药物,这次是抗抑郁药品过度使用加上私生活混乱从而引发的心脏骤停。护士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盯着化验单上HIV阳性的字样,突然想起三小时前手机上收到的那条陌生短信。
想知道你太太为什么这么急着离婚吗那就看看她的尸检报告吧。
走廊尽头的自动门忽然打开,郑德健穿着笔挺的西装走进来。他向前来停在了抢救室的门口,食指轻轻敲了敲玻璃窗,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转身轻蔑的看向我。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这个动作,和十二年前在婚礼上如出一辙的恶心。
那是2008年的夏天,我穿着西装,艾侯慧穿着婚纱,我们站在神圣的教堂下,许下往后余生的诺言。当司仪宣布我们互相交换戒指时,我感到无比的幸福。突然的敲击声,郑德健出现在礼堂门口。我转头清楚地看见他的食指在玻璃窗上敲了三下,艾侯慧手上的捧花被丢掉在了地上,我的心在那一刻碎了一地,我知道我输了,痛,很痛。
贝先生,你的老婆醒了护士的呼唤让我回过神来时郑德健已经不见了踪迹,抢救室的灯由红转黑。主治医师走出来时摘掉口罩,露出遗憾的表情望向我。
我知道了结果转身走向了安全通道,手机还在口袋里震动。艾侯慧的特别生前给我设置的特别提示音响起,那是我们结婚时她设置的《卡农》钢琴曲。当我点开信息,只有三个字:对不起,我们不合适。
海风裹挟着咸腥灌进鼻腔时,我哽咽着喉咙难受的快要窒息。我忽然想起那个暴雨夜,艾侯慧把离婚协议摔在了茶几上,水晶烟灰缸在实木地板上被她砸出裂痕。要不是为了德健的公司上市,你以为我会嫁给你这种人她的红指甲戳着我的胸口,知道为什么结婚十年都不让你碰吗我嫌脏,你不配,你连郑德健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思绪回笼,也许她早就喜欢上了郑德健,我不过是条可以使唤的够罢了。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银行欠债提醒,欠款五百万,为了救治她已经欠了太多太多。我对着漆黑的海面笑出声,浪涛声吞没了我心中的苦涩。当海水漫过腰际时,背后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有人在高喊我的名字,声音撕心裂肺。
真可笑,临死前还会幻听有人会在乎的叫我的名字,真是自作多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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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涩的空气转变成茉莉香薰时,我正独自一人躺在婚房的真丝床单上。床头电子钟显示2018年5月20日晚12.00。我突然明白我重生了,今天是我和她的结婚十周年纪念日,左手无名指上的金婚戒硌得指关节生疼,梳妆台上摆着艾侯慧新买的迪奥香水,金属瓶身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我看着那光沉思。
浴室断断续续的传来水声,磨砂玻璃上晃动着模糊人影。我翻身摸到了手机,看向锁屏壁纸,那是我们婚礼当天的合照。照片里艾侯慧的笑容像淬了冰深深扎进我的心里,而我揽着她腰肢的手还戴着那象征爱情的婚戒——那天原本是我感到最幸福的一天但却以悲剧收尾了。
记忆如潮水倒灌进我的闹海。我冲进了书房打开保险柜,果然在房产证下看的压着泛黄的婚检报告。艾侯慧的血型栏里赫然写着AB型,但前世她临终前输血记录显示的是需要O型血,难道检查出问题了还是重生后改变了什么。
老公艾侯慧裹着浴袍出现在门口,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锁骨处汇成小溪。她整理好穿上衣服来到客厅,我也来到了客厅看到她手里端着英式早餐茶向我走来,瓷碟边缘粘着半融化的方糖——这该是她第一次记住我不喝加糖的茶。
我默默避开她伸来的手,陶瓷杯砸在地毯上发出闷响。深褐色茶渍在米色羊绒毯上晕开,像极了前世化验单上的污迹。
我们离婚吧。我说。
艾侯慧踉跄了一下,指甲用力扎在手上。她精心描绘的眼线被泪水慢慢的晕染,在眼下拖出两道黑痕,仿佛戴了半副破碎的假面。
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老公我会重新爱你的...她颤抖着去够我的袖口,镶着碎钻的美甲勾断衬衫纽扣。那颗贝壳纽扣滚到床底时,我突然想起某个暴雨夜,她扯掉我第二颗纽扣砸在镜面上,说看见我的脸就恶心。
如今镜面倒映着两张苍白面孔,她腕间梵克雅宝手链硌得我腕骨生疼。这只镶满钻石的蛇形手镯,还是郑德健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
郑德健的私募基金下周就要爆雷了,你不是要帮他吗你现在还怎么装不累吗。我掰开她的手指,看着那些精心保养的指甲接连崩断,我厌恶道你现在出资帮他还来得及。
她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人突然按了暂停键,这个眼神太熟悉了,前世她到死才看到郑德健的真面目,他搂着新欢时,也是这样瞬间褪去所有血色的眼神。
手机突然在床头柜上震动了,郑德健的来电显示在屏幕闪烁。艾侯慧像被烫到般缩回手,镶钻手机壳在晨光中折射过来。那些光芒映在她脸上,照出眼角新生的细纹。
我拎起早已收拾好的登机箱,箱角金属包边刮过实木地板。在玄关换鞋时,背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不用回头也知道,她砸了那个郑德健送的青花瓷瓶。
电梯镜面映出我左手的婚戒,金圈内侧刻着慧&吕
2008.5.20。想起上一世我用医院走廊的消防斧劈开戒指那晚,金属摩擦的火星溅得像是有人在放微型烟花,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既然重生了我放弃了,不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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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海的夜风裹着迷迭香的气息,我站在蓝顶教堂旁的露天咖啡馆,手里揣着杯子,手指摩擦着杯沿。许月光正在给最后一桌客人结账,她手腕上的银铃铛随着动作叮咚作响,惊醒了趴在吧台上的橘猫。
那位中国客人又来了。她捂着嘴偷偷的靠近我轻声说,睫毛在暖黄壁灯下投出颤动的阴影。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穿驼色风衣的男人正坐在临海栏杆旁,面前的卡布奇诺已经续到第三杯。
这是我来到这个美丽的地方的第二百三十七天,这个跟踪者最近在这里出现了二周。他总在日落时分到来,用报纸遮住半张脸,但腕间若隐若现的劳力士暴露了身份——这是郑德健去年在佳士得拍下的限量款。
许月光将找零硬币放进收银台里面,转身跑来握住我发凉的手指。她掌心的温度让我想起三个月前的雨夜,当时我刚在民宿阁楼发完高烧。这个美丽的姑娘端着熬好的茶和医药箱撞开房门,不由分说把听诊器按在我胸口,说听心跳比测体温更准。
你该报警的。她今天换了淡紫色眼影,睫毛膏却总爱涂得乱糟糟的,像只慌张的小鹿,一脸真诚的提醒着我。
玻璃门突然被海风撞开,咸涩的水汽涌进来。跟踪者起身时碰翻了糖罐,方糖滚落的声音让我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些雪白的立方体在石板地上弹跳,恍惚间变成前世化验室里的药片,叮叮当当砸在停尸房的不锈钢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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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仁吕!许月光突然尖叫。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掌正死死抵住咖啡机蒸汽阀,持续喷发高温的蒸汽在皮肤上灼出吓人红肿痕迹。回过神来那个跟踪者已经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半杯冷掉的咖啡,杯底沉淀着未融化的白糖,我的手突然传来剧痛,疼的我昏了过去。
当救护车声从悬崖下方传来时,许月光正往我手背涂橄榄油。我在医院醒来看到她为我包扎的伤口油油的,想起她总说这是她生活的岛屿世世代代祖传的疗伤秘方,可我分明闻出里面掺了薄荷与鼠尾草。转头看见她已经累的睡在我的床旁边,迎着阳光我看见她后颈的月牙形胎记在发丝间忽隐忽现。
我突然想起来了这个胎记,在艾侯慧少女时期的照片里也出现过。
上一世艾侯慧最后一次能拿起钢笔时,监护仪正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化疗让她的手指关节肿得像发酵过度的面团,曾经引以为傲的美甲如今只剩参差的甲床,像是被暴风雨摧折的玫瑰枝。
她盯着信封上末尾的署名和邮戳,突然想起那个早就被自己撕碎的离婚协议。当时贝仁吕的签名还晕着泪水,钢笔水在纸上洇成小小的海。那只钢笔还是他送给我的结婚纪念日礼物如今她终于学会用他送的钢笔了,可收信人永远不会拆开这封信了。
现今重生了他却开始躲着我了他今天有客人吗她问着旁边的助手,喉咙里泛着血腥味。监控显示屏显示着加密的监控画面,一个露天咖啡馆里,贝仁吕正在给一位姑娘的手指贴创可贴。
助理沉默着站在她的面前。自从三个月前艾侯慧拔掉所有监控设备跑去机场,从机场回来开始一直都是魂不守舍的。此刻在旁角落的保险箱里,锁着郑德健挪用公款的所有证据,还有一盒未拆封的HIV阻断药。
画面突然剧烈的晃动,穿驼色风衣的男人闯入镜头。艾侯慧猛地撑起了身子,桌上的水杯里的水被她的动静整泼了。她认出监控里那个人是郑德健的私人保镖,去年在平安夜的时候这个人还被郑德健派来给她送过蒂芙尼项链。监控视频里寒光一闪,切三明治的餐刀抵在贝仁吕颈动脉上。
报警...艾侯慧的指甲掐进掌心,暗红色血珠滴在黑色的桌子上,快给陈律师打电话!她疯狂拍打呼叫铃,呼吸带着缺氧伴随着剧烈喘息蒙上白雾。护士慌忙按住她插着留置针的手背,但已经太迟了。
当那边的警方的枪声穿透监控扬声器时,艾侯慧正摸索着去抓桌子下面柜子里的药瓶,一口吞了下去,缓解下来,她突然很想念二十岁那年的夏天,贝仁吕蹲在学院梧桐树下帮她捡着绘画图谱。少年阳光的外表深深的吸引着如今的她,口袋里突然掉出的水果糖,在阳光下像一颗颗小小的月亮,这一切是多么的美好啊,可惜未来不会有了。
郑德健舔掉银勺上最后一点土豆泥时,探视间的铁门突然开了。他眯眼看着逆光而来的身影,突然笑起来:我们艾大小姐终于舍得穿平底鞋了
艾侯慧把爱马仕包扔在审讯桌上,鳄鱼皮与金属桌角碰撞出沉闷声响。她今天没涂口红,苍白的嘴唇让郑德健想起被抽干血的尸体。
你买凶伤人的视频,现在正在交易所的大屏循环播放,以及你摞用公款等等罪行我已经全部提供给了警方。她将U盘推过去时,满身怒火的说你猜明天你的公司的股价会跌多少
郑德健突然暴起,手铐在桌脚扯出刺耳摩擦声,嘴里全是咒骂。警卫冲进来时,他正死死盯着艾侯慧脖子上的月牙形疤痕——那是他去年醉酒后用雪茄烫的,如今结痂脱落处新生的皮肤泛着淡粉色遮住了原有的胎记。
你以为你如今做这些事情贝仁吕会感激你他啐出口腔里的血沫,那是今早被狱友打的,他正抱着o>_
玻璃碎裂声打断了他的话。艾侯慧握着半截破碎的香水瓶,茉莉花香混着血腥味在空气里炸开。郑德健低头看着插在腹部的玻璃碴,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雪夜。当时他把发烧的艾侯慧锁在画室里,也是这样透过玻璃窗欣赏她拍打门窗的绝望模样。
你总说我的血是冷的。艾侯慧俯身贴近他耳边,手上的戒指环扫过他渗血的嘴角,现在它终于热起来了。她将剩下的香水倒在他伤口上,高浓度酒精刺激得郑德健发出非人惨叫。
警卫冲上来想拉人时,艾侯慧突然望向监控摄像头。她知道贝仁吕永远不会看到这段录像,就像伤口一样就算复原了,也不再是原来的那层皮肤了,如今的她后悔了,后悔没有早点看清郑德健,后悔那么晚才去爱他,可惜晚了,都完了。
告诉他...她对着虚空呢喃,任由警卫反剪双臂,白月光从来不是形容词,只是你的最好印象在我心里存在,如今的你是多么的不堪啊,你真的玷污了白月光这个3个字。
探视间的铁门重重关上时,郑德健听见远处传来礼拜钟声。他突然想起这些年干的错事,一步一步将自己拖入深渊,回想起当时他把艾侯慧的婚戒扔进许愿池,祈祷这对怨偶永生永世互相折磨的场景,回看如今的自己显得多么可笑啊。
海风穿过铁窗缝隙,卷走最后一丝血腥气。月光照在墙角的蟑螂尸体上,像是上帝撒了把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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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月光蹲在民宿阁楼的老橡木箱前,羊绒披肩滑落肩头。泛黄的病历本从箱底滑出,夹在其中的照片让她瞳孔震颤——二十岁的艾侯慧穿着学院校服,后颈的月牙胎记在阳光下如同神祇的吻痕。
窗外的暴雨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我握着热可可站在门口,看见她颤抖的指尖抚过照片背面那行文字:致我永远的同卵双胞胎。咖啡杯摔碎的声音惊飞了窗台上的海鸥,瓷片在木地板上拼凑出诡异的螺旋图案。
你母亲是试管婴儿项目负责人我捡起1998年的实验记录问到,泛黄的纸张上记载着匪夷所思的记录。当年那个医院生殖中心的那场大火的新闻剪报从指间飘落,焦黑废墟上方的浓烟仿佛还缭绕在眼前。
许月光突然扯开衣领,月牙胎记在闪电中泛着青紫。这个与艾侯慧的印记相似的,此刻正随着她的啜泣微微起伏。我带她来到警局调查真相,警局里存放着那份被加密的领养记录,她终于明白为何初见时总觉得她眼熟——她眨眼时左眼会不自觉地多眨半下,和艾侯慧当年说谎时的微表情一模一样。
警局的档案室里,尘封的显微胶片在阅读器上投下诡谲光影。我查看着,越看越震惊,原来艾侯慧和许月光是姐妹,真的是很特别的命运,可惜她们无法相认了,因为法院的最终审判出了,也是到了斩断过去的最后了。
郑德健和艾侯慧被判处了死刑。陈律师将檀木盒推到我面前时,太平间的冷气正顺着裤管往上爬。盒子里装着艾侯慧的遗物:还如此闪烁的金色婚戒、未寄出的二十三封信,还有她临终前攥着的手机。屏幕定格在她和我在学院那棵梧桐树下灿烂的笑容的壁纸上,我西服袖口溅着的血渍在像素格里化作玫瑰色的雨。
艾总临终前把郑德健海外资产归还给了你。陈律师的镜片蒙着白雾,包括你常待着的那家民宿和咖啡馆。他指着合同末尾的公证日期,正是我开始被跟踪者持刀威胁的次日。
手机的录音铃声自动播放起了声音,艾侯慧沙哑的嗓音混着医疗仪器的滴答声:...当年我被郑德健骗了,他篡改HIV阳性是假...骨髓移植改变血型,全是假的,我对不起你,当你听到这段话也行我已经不在了,请允许我最后一次叫你老公了,我后悔了。录音在吱吱声中结束了。我摸到信封里干枯的茉莉花瓣,想起重生那日打翻的早餐茶,原来从开始我们的相遇就是错误啊。
陈律师递来密封的医疗档案,1998那家生殖中心的火场逃生名单上,赫然并列着艾侯慧与许月光的原名。泛黄的胚胎植入记录显示,她们源自同一个的受精卵,却因护士失误被分别植入两位不同做试管的母亲体内,原来她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姊妹。
事情告一段落了,我和许月光结婚了,很恩爱,也有了属于我们的爱情结晶,就在许月光临产那晚,爱情海罕见地结了层薄冰。我握着她的手看助产士调试无影灯,她脖颈处的月牙胎记在冷光中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当第一声啼哭划破产房寂静时,窗外突然传来《卡农》的钢琴旋律。
护士抱着襁褓中的女儿走近,婴儿后颈的月牙胎记若隐若现。许月光虚弱地笑着去摸孩子的小手,我却在瞥见床头病历卡时如坠冰窟——血型栏里清清楚楚写着AB型。
怎么了先生,有什么问题。产科主任指着检测报告,婴儿好像一个人,就像...他的话被突然涌入的海风打断,窗外飘来烧焦的茉莉花香。我猛然想起艾侯慧骨灰撒入爱情海那日,许月光固执地将白菊换成茉莉,说这是双生花最后的秘密。
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警报,许月光的血压急速下降。她最后看了眼女儿,用当地岛屿方言哼起陌生的摇篮曲。我俯身贴近她苍白的唇,听到的却是标准的中文:...替我看看仁吕...
当晨曦染红海平面时,新生儿监护室的保温箱里,女婴正攥着那个闪烁着的金婚戒沉睡。那枚被我扔掉的婚戒内侧,不知何时被焊上了新的刻字:月光&仁吕
永恒。
时光匆匆过去,我和许月光也陪伴到老了,许月光的葬礼在海神庙举行那天,爱情海涌起墨色浪潮。神父诵读祷文时,我正盯着女儿后颈的那块胎记。那个逐渐清晰的月牙形印记,此刻正泛着与艾侯慧临终前相同的青紫色。想起那个被浪花卷走骨灰盒的瞬间,襁褓中的婴儿突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与多年前前艾侯慧在学院和我那次相遇的微笑频率完全相同。
我突然恍惚了这是什么奇特事件吗还是说是记忆遗传。基因学家在视频会议里推了推眼镜解释道,嵌合体胚胎携带了供体细胞的表观遗传记忆。他身后的白板上画着复杂的基因图谱,某个标红的片段与我三年前切除的脑肿瘤基因完全吻合。
迟暮之年,许多往事如走马灯慢慢闪过,我回想起郑德健死后,那份尸检报告显示他心脏插着半片香水瓶玻璃。我站在太平间看着法医缝合尸体,忽然发现他左胸纹着的数字20080520正在渗血,那像把生锈的手术刀,精准剖开记忆的缝合线,这个日期很熟悉,但是我好像无法记清了。
记得当时陈律师发来艾侯慧的遗产清单。在艾侯慧的几处房产的产权文件里,夹着我们的婚戒购买凭证。那份文件下方还有钢印显示,这对戒指产自某家百年金铺,日期标注着1998年3月——在我们结婚之前。
记忆开始模糊了,暴风雪突袭爱情海那晚,我打开了民宿地下室的门,上面渗出的海水冲开了里面的暗门。我举着手电筒走进密室,成排的监控屏幕突然亮起。2018年5月20日的影像里,重生的艾侯慧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我们的结婚照,她的眼睛的泪水不断,手指摩挲着照片,好像珍宝一样爱不释手。后面我的表情我好像有点记不清了,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当时的我有点伤感。
记忆好像退化了似的,我依稀记得我女儿五岁生日那日,天文台发来太阳耀斑预警。我抱着她站在蓝顶教堂前,她突然指着海平面说:爸爸看,是你之前说过的慧阿姨在发光。咸涩的海风中,数百只荧光水母组成艾侯慧的轮廓,腕间的梵克雅宝手链正随着潮汐明灭。
海底打捞队送来锈蚀的保险箱时,我正在教女儿辨认汉字。防水袋里的日记本记载着艾侯慧对我无数的抱歉:2008年婚礼当天,郑德健来了,我心里触动了,重生后想来,老公应该真的很伤心吧,对不起,老公,我真的……抱歉。
记忆突然如错位的胶片开始拉回了,原来最初的死亡并非跳海——在郑德健敲响礼堂玻璃的瞬间,我曾冲出去与他搏斗。那颗本该穿透心脏的子弹,被艾侯慧用身体挡下。而所谓重生,不过是脑损伤造成的记忆重组吧,给我的重生真的好吗
记忆的缩减,我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黄昏时分,女儿用蜡笔在诊室墙上画出三个月亮。我望着窗外渐圆的月亮,突然听见《卡农》钢琴曲从候诊室传来。推开门时,穿白裙的女子正在弹奏被烧毁半边的古董钢琴,她后颈的月牙胎记在暮色中泛着珍珠光泽。
这是艾侯慧女士临终托管的钢琴。调音师递上泛黄的乐谱,首页写着《给三个月亮的情书》。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急诊铃突然大作。护士抱着浑身是血的渔民冲进来,那人腕间的绿水鬼手表显示着2023年5月20日。我好像记忆有点错乱了,是这样的吗有点乱。
海风卷着咸腥涌入诊室,候诊椅上的白裙女子已不见踪影。只有钢琴凳上留着半融化的水果糖,糖纸在夕阳下折射出三个纠缠的光斑,像极了基因图谱里的螺旋结构。
爱情海的季风掠过诊所蓝顶时,我正握着女儿的小手教她如何清洁和包扎伤口。五岁的贝汐已经能熟练地给玩具熊做手术,她别着许月光的银发卡,睫毛投下的阴影与艾侯慧如出一辙,她的出现是我生命的光。
爸爸,为什么慧妈妈的戒指会唱歌她突然举起那枚重新熔铸的婚戒。我的记忆断断续续的飘荡,金圈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晕,我看着那光晕。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诊室大门被猛地撞开,咸腥的海风裹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渔民抬进来的伤者腕间戴着绿水鬼,郑德健同款的手表下藏着狰狞刀疤。当手术刀划开他腹部淤血时,泛黄的票据从伤口飘落——竟是1998年生殖中心的缴费凭证。护士突然尖叫着后退,无影灯照出患者后颈的月牙形胎记,正随着心跳诡异地搏动。好乱,真的好乱,我好像快不行了。
暴雨夜的火光染红海面时,我终于撬开艾侯慧留给我的檀木箱。防水夹层里躺着烧焦的日记本,碳化的纸页间露出半张照片,是2个小女孩的,是谁呢
女儿在睡梦中突然哼起童谣,曲调与许月光临终时哼唱的一模一样。我颤抖着拼接残破的记忆:...当年记忆物质...试管母亲遭遇车祸早产...把另一个胚胎...墨迹在此处被血渍晕染,像是刻意掩盖的惊叹号。吱吱……
陈律师的电话在凌晨三点响起:那个尼民宿地下发现了密室。视频里,成排的冷冻舱在应急灯下泛着幽蓝,舱体标注着不同日期。最近开启的舱内残留着茉莉香,操作日志显示最后一次解冻是在2023年5月20日——我重生的那天。吱……吱……吱……
汐汐七岁生日那晚,天文台预警的太阳风暴如期而至。我们坐在蓝顶教堂的石阶上,她忽然指着海面说:慧妈妈和月光妈妈在跳舞。荧光水母组成的两个身影正在浪尖旋转,腕间的银铃与钻石手链碰撞出星火。吱………………
潮水退去时,沙滩上露出锈蚀的保险箱。汐汐用我送她的儿童手术刀撬开锁扣,泛潮的录音带里传来艾侯慧的叹息:...当年我真的错的很离谱...仁吕你看到这盘磁带时...浪声突然吞没后续,只留下沙沙的杂音。
海底打捞队三周后送来残破的冷冻舱,舱内贴着1998年的实验日志。泛光的全息投影里,年轻的艾侯慧抱着三个婴儿标本,最右侧的瓶子标签上赫然写着我的名字夹着我的照片。海浪声中似乎混着《卡农》的旋律,汐汐突然说:爸爸也是月亮。
骨灰撒入爱情海那日,多家民宿同时亮起暖黄壁灯。我牵着汐汐走过白色石阶,每家咖啡馆的留声机都在播放不同版本的《卡农》。在第六个转角处,穿白裙的女子正在弹奏被烧毁的钢琴,她后颈的月牙胎记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这是最后一份遗产。贝
………………病人生命体征急速下降,准备开始抢救。
白光闪过,我好像看到了艾侯慧和许月光2姐妹在那等我呢……